片刻,而后才次第退出房中。
待到众人都离开后,淮南王才从席中立起,一直行到庾彬面前,那酷肖皇太后的眉眼之间充满纠结,过了好一会儿才涩声道:“表兄可否道我,究竟为何事至于此?我知姊夫向来疏远于我,但也一直恭谨待之,未敢失礼。究竟、究竟这是为何?何以厌恶至斯……我也是阿姊的嫡亲阿弟啊!”
庾彬也没想到淮南王会有如此反应,看到少年眼眶中充满着委屈,一时间也有几分心软同情,稍作沉默之后才叹息道:“殿下还是误会了维周,既然心存此疑,我倒也想问一问殿下,何以执意定要过江入镇?王师今年北上,破敌以十万数计,复疆则千里之阔,难道殿下以为这赫赫战功都是垂首盛谈便能拾得?”
“殿下过江沿途应也有见,自梁郡至淮南,肥田绵延,鸡犬相闻,道途上人流旺盛,郊野中生民安居。但殿下可知就在几年前,大江以北尽为废墟?狐鼠无处安生,强梁纵横山野,满目疮痍,使人生悲!”
“我向殿下道此,非有表功之念,只是希望殿下明白,我等江北任事之众,绝非袖手而坐,无所事事!维周挚爱公主,室中向无二顾,但为王事所驱,添丁之喜都不敢于庭下久待。甫一归镇,便需昼夜忧劳,邀见各方时流,苦求二三物助输于中原,唯恐河洛乏用,生民再起波澜,致使所进无功。”
“大任加身,旋踵之际便需手批千言,不敢言之推案吐哺,但饮食常有失调。若非如此勤勉,大功安能拾得?我不敢言指殿下此行轻率,但若只因俗礼之疏,便为此诛心之论,人情何以堪?忠义何以存?如此劳苦之士,尚不如庭下弄闲者知心,我不知何人教此悖世之论!”
“我、我不是……表兄你也误会我了,无论此前还是当下,我其实都有帮助姊夫、稍作分劳之想,只是、只可惜……”
听到庾彬如此慷慨陈词,淮南王一时间也是窘迫无比,期期艾艾道。
“殿下能有此想,那是社稷之幸。但既然身处此境,也不能完全以私念度人,近畔左右,未必同于此情。譬如今次殿下北进,虽以私贺为名,但同行之众,频以彰威之由而扰于王事,这难道也是殿下初衷之意?人假此号而谋私图,殿下能否细眼相辨?”
庾彬又凝声说道:“殿下宗中贵胄之躯,譬如皎白明月,松柏纵然挺拔,无夺清辉。反是林中高低杂木,尤恨巨木遮光。殿下若是不能自正身位,弃于九霄之高,就于丛林微弱,则即便皎皎之光,也要受俗尘枝蔓遮蔽,泯然此间,不复耀世!”
0981 庭下惊魂
两日后,淮南王仪驾终于抵达了寿春。而都督府由始至终给出的唯一官面回应,就是将寿春城南一座戍堡给腾空出来,以供淮南王仪驾队伍停留暂居。
作出向寿春速行决定的乃是淮南王本人,后续途中诸葛甝等人也曾试图劝谏阻挠,但淮南王这一次却甚有主见,坚持如此。
因此,虽然仪驾已经到达寿春,但一众属官们怨气也都积累到了新的高度。甚至包括多数时间都恬淡沉默的刘胤,脸色都变得分外阴郁。
至于促成淮南王如此转变的庾彬,自然吸引了众人庞大怨念,但他却不是刁远,任由那些人奚落为难。这些人纵有怨气,也根本无从发泄,尤其在抵达寿春之后,甚至连面上的不满都要有所收敛。
毕竟木已成舟,且就连淮南王本身都已经放弃,他们就算还有什么固执,也已经于事无补。沈维周可以不理会他们的忿怨,而他们却不敢独力承受沈维周的反击。
总算是将淮南王引入镇中,庾彬在将淮南王一行稍作安置后,即刻便返回都督府复命。
沈哲子如此冷待淮南王一行,倒也并非特意针对淮南王,或者说单凭一个淮南王并不值得他刻意针对,更重要还在于自己态度的表达和坚持。如今目的已经达到,且淮南王也已经入镇,倒也并不需要再特意的冷落。
更何况,淮南王入镇还是以祝贺他喜得爱子为理由,人情礼数上总要有所回应。而且公主感受如何也不能不顾,不好将淮南王挤兑的太过下不来台。
“淮南王入镇,不乏良朋旧友。诸位也都久劳淮间,江东旧识难见,也可趁此稍作走访欢聚。当然,还是要以公务为先,若为山君约谈,那也只能自作承受。”
沈哲子在席中笑语立起,宣布会议结束,让人取来大氅披上,待到离开厅堂后,又吩咐家人通知几名亲友,准备在别业摆设家宴给淮南王洗尘。
听到沈哲子这么说,众人也都松一口气。淮南王北上加剧了都督府与中枢的冲突氛围,也让他们每一个人都不能淡然,虽然如今他们的功业俱都系于都督府,但在江东也都不乏故旧至交,做不到完全的割舍决裂。
如今,寿春城内仍是各方来客云集,给沈哲子出入都带来了极大的不便。他先派人出城往别业通知一声,又登上一辆没有什么明显标志的朴素牛车,从侧门离开了都督府。
虽然身边不过三五随员,但当他行动起来的时候,最起码有数百护卫人员随之而动,且城池内外都有人员待命。眼下寿春城周边驻兵本就不多,倒有将近一半的护卫力量是围绕着沈哲子安排布置。
这也是他不乐意频繁走动的原因之一,实在太耗人力,但又不得不如此。寿春城乃是时下江北一个最醒目的焦点,人员出入频密,也难做到仔细盘查。不要说什么刺杀大事,哪怕沈哲子车驾稍受惊扰,都能引起不小震荡。
淮南军待遇、军备俱都优越,虽然淮南王他们入住的仅仅只是城外一座戍堡,但条件也并不简陋,整齐宽敞的营房,生活区、训练区、集结区分配井然,且整个营地中干净整洁,绝无寻常营宿那种杂乱肮脏,较之都中宿卫营地甚至还要好得多。
至于淮南王并其属官们,则被安置于原本戍堡兵长、将领居所,虽然不是什么奇趣雅致的楼台高阁,但也是厅堂通透,各种生活设施一应俱全。尤其有着精细水循环设施,无论取用还是排污全都方便快捷,这是一些江东豪门庄园都不具备的。
当然,这样的标准用来接待如今江东最为显贵的一位宗王还是失礼,尤其热闹繁华的寿春城就近在咫尺,结果都督府甚至没打算安排他们入城!
这不免更加激怒了那些淮南王属官们,一个个焦躁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