丈对金河说:“醒了好,我要赶快把你送到老郎中洪神仙那儿去,如果晚一步,这手就麻烦了!”
“我知道,这手不管用了。”金河说。
“你知道?”孟河惊讶万分。
“我见过船夫冻伤,但都没有这么重。”金河说。
老丈说:“不管怎么样,都得好好治。老郎中洪神仙有点办法。”
孟河问:“要治多少天?”
老丈说:“这要听洪神仙。但我知道,要脱去药膏和包带,至少一个月。”
“一个月?”孟河又着急了,“京城的考试赶不上了!”
“赶上也考不了,”金河说,“这手再也写不了字。只不过,老丈你不能陪着我耽误功夫,你要考最后一次。”
“我也不考了,但不是为了你。”老丈说。
“那为什么?”孟河问。
“我猜得出来。”金河说,“我如果能考,也不考了,原因一定与老丈差不多。”
老丈说:“我早就以为看透,但在昨夜,方才彻悟。全船那么多考生,就是一个冰封的朝廷。你想想,怎么能进?”
孟河听了,满心震动。她走出几步,独自想了片刻,便说:“一条船,就是一个冰封的朝廷,这话不错。但昨天晚上,不是还有一个年轻人把这条船解救出来了?”
顿了顿,她又说:“朝廷这条船,也该有人去凿冰!”说完,她又独自想了起来。
终于,她转过了身,脸上带着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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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孟河举一个手指,表明要向这两位朋友讲一段话。
无论是老丈还是金河,都对孟河的说话能力缺少准备。在老丈看来,她只是一个背着母亲的画去找父亲的女孩子。金河,连她是女扮男装也不知道。当然,他们更不清楚孟河在“淑女乡试”中是何等厉害。昨天晚上凿冰的时候,孟河又很少说话。
这下孟河说话了——
“鲨市不是久留之地,等洪神仙作过紧急处置,你们还要赶到京城。回南方的大船只有京城才有,当然,那要等到科举发榜之后。等的时候,金河可以再找京城的名医看看手。”
才那么几句,已经让老丈和金河对她刮目相看。
孟河还在说下去:“我很想与两位一起做一件有趣的事,看看昨天晚上船上的那些考生,到底考上了没有。但是我们不知道他们的名字,因此只能在发榜那天在皇榜前看真人。记得吗,那仙鹤,那松鼠,那公鸡,那睡猫,那绵羊,还有很多很多,如果考上了,还要看看他们考了第几名!我想与你们有个约定,发榜那天榜前见,如何?”
老丈说:“反正要去京城,到那天在那里再见个面,会很高兴。”
金河举了一下伤残的手说:“我一定去!”
“好!”孟河接着说,“我先走,到京城找到父亲,然后我们一起相聚,看看我们三人在京城能一起做点什么。那我现在就要与两位作别!”
孟河抚了一下老丈的手臂,又拍了一下金河的肩,便背起行李和画轴,快步离去。
金河说:“真是一个爽利的好后生!”
老丈一笑:“还好后生呢,我一说真相会把你吓一跳。但现在不说,赶快去找老郎中洪神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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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孟河心中的计划,与她刚才说的很不一样。
她被昨天晚上金河的义举深深地打动了。是义举吗?应该说是壮举才对。一江坚冰,几船生灵,仅他一人,死而复生。
孟河想,自己一直与妈妈一起过日子,只想着一个男人,爸爸。但妈妈是想,自己是猜,两个女人,在猜想着一个男人。那么多年,却抵不过一个晚上。昨天晚上,一下子看了很多男人,那么强烈,那么震撼。
那批人走了,头也不回,问也不问。走得忘恩负义,走得泯灭天良,走得吵吵嚷嚷,走得理直气壮。他们去接受朝廷的选拔,将成为社稷的栋梁。孟河内心希望,他们只是考生的败类,男人的败类。但这么多的人,这么大的灾,这么长的夜,不是败类的考生躲在哪里?不是败类的男人藏在哪里?
我只看到两个。一个是老丈,一个是金河。他们都将退出科举,退出选拔。老丈已是风烛残年,姑且不说了,那金河呢,他的一切才刚刚开始,却眼看就要中断。
刚才,孟河看着金河受伤而又冻僵的手,忍不住活动了一下自己的手指。听老丈说金河的手多半不能写字了,自己的手指立即涌动起一撇一捺的冲动。她又皱着眉头看了看那群人离去的方向,决定要实行一次报复。而且,是狠狠的报复。
她要报复那群人,还要报复那一页页金河已经不能书写的试卷,报复那些考官,报复人人企盼的皇榜。她觉得那试卷应该由自己疾书一遍,让考官吃惊,让皇榜改写。她参加过“淑女乡试”,已经知道自己文笔的分量。
知道自己文笔分量的人是不屑通过考试来展示的,但这次不是为了自己。因此她已经决定,继续女扮男装,赶到京城参加科举考试,把整个考试搅一搅。报名登记的名字,就叫金河。如果这个名字出现在榜上,也可安慰一下病卧在南方的那位老船夫,让他知道,他家拥有一个非常了不起的儿子。
刚这么决定,孟河就觉得自己已经浑身剑气。突然,她想,也要报复一下那个“玩失踪”的爸爸。有什么了不起呢,也就是像昨天那样坐过一回船,考过一回科举罢了,还值得那么躲躲藏藏,把妈妈害得那么苦?
也许,正是那二十年,再加昨天晚上,逼出了一个女侠。孟河觉得自己也有豪侠之智,你看刚才,就快速找了一个看榜的借口,又作了一个看榜的约定。
好,就这么着,看榜。那时间,那地点,错不了。
金河到时候便知道,谁中了。老丈,也不会把一个小女孩看扁了。
那就要赶快去京城。
孟河没到过京城,但她已经不怕一切。此刻她更像男的了,不是男考生,而是男剑客。
于是直腰抬头,迈大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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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插叙:
说故事的人如果比较心急,总是会把最精彩的段落省掉。
这是不必奇怪的。正因为精彩,读者就有了想象的动力和空间,那就不必唠叨了。
孟河最精彩的经历一定与考试有关。她初到京城是怎么找旅舍的?在登记处又遇到了什么怪事?进入试场必须经过严格的搜身,她一个女孩子是如何通过的?她面对的试题是什么?又怎么设计出奇特的答题方略,把众考官惊得魂飞魄散?
这整个过程,险隘重重,妙招连连。一旦追述便滔滔不绝,很难收住,干脆彻底删除,完全跳过。只剩下结果,那就从那里说下去。
结果,就在发榜那一天。
地点,就在榜前。
发榜,拥挤之极,热闹之极。千万企盼都集中在那里了,朝廷的企盼,街市的企盼,书生的企盼。因此,在那个时间,那个地点,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