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上举到胸部,两手之间好像有条绳索似的往两边拽了几
下,说:“死者身体仰卧,绳结在前,死后双手还松松地摸着绳子,典型的自勒姿式。”
“你仅从姿式上判断吗?”他露出极不信服的神情。
“当然,不能那么简单,你看这儿——”马三耀戴上白手套,轻轻托起死者的下巴,说:
“颈部素沟的深度较浅,皮下的软组织看上去损伤不重,至少,从表面上看没有严重的外皮
剥脱现象。”他直起身来接着说:“你过去不是学过的吗?如果是自勒,有十公斤的重力压迫
颈部就可以致死。但是他勒的情形就不同了,索沟深、皮下组织损伤严重,往往有皮下出血,
甚至甲状软骨骨折。因为自勒和他勒的心理状态不同,所以勒力上的差别是很明显的。再说,
杜卫东这样一个七尺汉子,当要被人杀害的时候,岂能束手待毙?可是你看,他的衣服这么
整齐干净,不要说身上找不到任何抵抗伤,搏斗伤,就是连一点地挣扎的痕迹也没有,如果
不是死于自勒,又该做何解释呢?”
周志明无言以对,只得默然点头。马三耀又说:“不过现在只是初步断定为自杀,还不是
最后结论,最后结论还要等法医鉴定和一些化验的结果出来才能做出。”
杜卫东的尸体被一条白色布单从头到脚地蒙住了。周志明最后向那触目惊心地半开着的
眼睛投去一瞥,觉得连呼吸都不能通顺了。那双没有瞑闭的眼睛,朝天仰望,像是在等待什
么,又像是要吐诉什么……
他脚步发僵地跟着马三耀走出这间光线昏暗的屋子,户外明晃晃的阳光刺激得眼睛发酸。
不远,仍然有不少人围着没有散去,一只无线电喇叭还在木厌其烦地高叫着疏导人们离开。
在他们身后,几个刑警正用一只细窄的担架把全身素裹的杜卫东从屋里抬出来,塞进勘查车
尾部的装尸盒里。马三耀碰碰他,说:“我该回去啦,你今天休息吗,怎么想起到这儿来了?”
他若有所思地啊了一声,握住马三耀伸过来告别的手,犹豫一下,说:“最后的结论,能
告诉我吗?”
马三耀笑笑:“你又要找事了。”他晃晃志明的手,“好吧。”
带着金色“公安”字样的现场勘查车在围观的人群中缓缓挤出一条缝,昂昂地鸣了一声
喇叭,走远了。周志明推着自行车,夹在议论纷纷的人群中寻来路往回走,身边几个工人大
声的说话,把他的心情搞得难过万分。
“喂,究竟是谁啊?”
“行政处的一个管子工,新来没一两年,可能是上吊了。”
“死没死?”
“死了,你没看见用白单子包着抬出来的吗?”
“是不是偷江总家的那个呀?职工处那帮人干什么吃的,怎么净把这号人进来?”
“我听说这人表现还可以,行政处还要评他当先进工作者哪。”
“那他干嘛还寻死?肯定有问题。偷东西这玩意儿,有痛,梁上了就难改。”
“要死不在家死,跑厂里脏一块地方,以后那屋子谁还敢住啊。”
“我就敢,我正没宿舍哪,没人住我搬进去。”
“呸!你搂着吊死鬼睡去。”
“咯咯咯——”一阵轻德的笑声。
他加快走了几步,想躲避开这些随口无心的议论和超然事外的嘻笑,他心里像灌了铅似
的那么沉重。到了厂门口,看门的老头儿接过他还回的进门牌子,压着嗓门神秘地问道:“同
志,到底是怎么回事啊?都说修管子小杜上吊啦。”
他回过头,呆呆地向杜卫东离开人间的方向望了一眼,嘴里应道:“啊。”
“因为什么事儿啊?”老头儿瞪起惊恐的小眼睛。
“啊,不清楚。”他烦乱地敷衍了一句,喉咙已被沉甸甸的悲哀和迷茫扼住。他走出了大
门,身后,还传来老头儿自言自语的喃喃声。
“前儿个还给我修暖气哪,今儿怎么就会寻了无常呢?……”
他骑上车子,两腿无力地蹬起来,心里充满了问号——
“怎么会寻了无常呢?”
办公桌上那只俗里俗气的闹表起劲地走着,在寂静中,答答的声音显得格外沉重。窗外,
茫茫的夜色把一切都笼罩在一种神秘莫测的暗幕之中,要是没有这只木甘寂寞的闹表,真让
人觉得时间都停顿了似的。
从晚上七点钟他就坐在了马三耀这间办公室里,近乎痴呆地望着那根迟钝的分针慢慢地
转了两圈,而那扇虚掩的房门却依然纹丝不动,门外的走道里也听不到一下脚步声。他从椅
子上站起来,走到窗前,又转过身子,走向门口,然后烦躁地在椅子上重新坐下。桌角放着
一本(人民公安》杂志,杂志下面压了一本书,他拿过来看看,是法捷耶夫的长篇小说《最
后一个乌兑格人》,信手翻了几页,却一行字也看不完整。屋里又燥又闷,燥闷的空气使他难
以集中起自己的思绪,也许真是脑子过于疲倦了,太阳穴一阵阵发胀。他放下书,合上眼,
希冀着能稍稍打个盹,然而胸中的浮躁却怎么也无法安定下来。
他看得出,在今天下午的会上,当他说了杜卫东昨夜暴卒于941厂的事情时,连段兴玉
也没有能对这个耸人听闻的消息保持冷静,脸上的那种极不常见的茫然竟久久没有退去。因
为议论和猜测这件事,占去了半个多小时,所以使这个研究如何追查那封报警信的会延时到
晚上六点钟才算结束。会一散,他连晚饭也没心思吃就匆匆跑到刑警队来了。
窗外,骤然刮起了风,怪腔怪调地砰砰撞击着封闭的玻璃窗,在燥闷的氛围中又添进了
几分恐怖,一阵空茫茫的心绪突然在他的意识里飘过,他不明白社卫东好好的为什么想不开;
为什么连句话也不留就这样急不可待地抛开人间。他刚刚参加侦察工作的时 候,在错综复
杂的案情面前常常出现的那种空虚无措,没有信心的 心理状态,似乎此时又开始在内心里
重新体验了。杜卫东死得那 么碎然,那么出乎意外,以致他连自己那点儿一向灵验的直觉
都捕 捉不到了。
脑子里正在乱无头绪地瞎想,房门突然被人推开了,马三耀一 脸倦意,疲惫不堪地
走进来。
他急不可待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怎么样,化验结果出来了?”
“出来了。”马三耀一屁股坐在他的对面,把手里一叠化验、鉴定表放在桌上,如释重
负地喘了口粗气。“最后结论:自勒死亡。”
“还是自杀?”一股气从他喉咙眼儿那儿泄了下来。
马三耀抓起桌上的暖瓶,晃晃,空的,又放下,说:“化验分析和法医鉴定的结论是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