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
周志明骑车到了幸福路,没有拐弯去西夹道,而是顶着带哨的寒风一直往北,经南州饭
店,奔太平街来了。
从施伯伯在电话里的声音中,他几乎想象不出那该是怎样一副老态龙钟的样子。施伯伯
是第一次用这样低沉和郑重的语气同他说话的,“还没下班么?哦,我是上午从北京回来的。
下了班,你到家里来一趟好吗?我……想同你谈谈。”他没有再问什么,要谈的问题当然是可
以猜到的,除了季虹的问题还能有什么呢?尽管他在给市委写那封信的时候,就已经做了和
施家闹翻的精神准备,但施伯伯在回到南州的当天就打来电话约他去谈,却是出乎他的意料
的。他在内心里意识到一种连自己也说不清楚的胆怯和紧张。是觉得有负于施家吗?不!他
做这件事情从来没有自惭过,他自信是光明磊落、问心无愧的,但是在感情上,当然,多少
还有面子上,他是不愿意,非常非常不愿意和施伯伯直接冲突起来的。
不管怎么样,他还是放弃了去西夹道同杜卫东的约会,到太平衡来了。
施家的门口停着两辆小轿车,示意着家里正有客人。果然,当他在走廊里脱大衣的时候,
就听见客厅微挠的门里传来一阵亲热的说话声。
“老乔哇,老马已经在这儿谈了半下午了,你这一来,我看万云也别想休息了,我这儿
快成了你们的第二办公室啦。”
“老宋,这你可就冤枉我啦,我是下班顺路来看看,保证不谈工作,不谈工作,啊。”
周志明推门走进客厅。
客厅里,除了宋凡和乔仰山之外,施万云和马树峰也在座。他们中断谈话,一齐把目光
投到他身上来。他拘束地欠欠身,问候说:“施伯伯回来啦。”
宋凡用意外的目光盯在他脸上,皱起眉,冷冷地问:“你来了,有什么事吗?”她还没等
回答就下了逐客令:“啊,今天我们这儿有客人,他们要在这儿谈工作,你有什么事以后再说
吧。好不好产
施万云闷闷地开了口:“是我叫他来的,志明,你坐下吧。”
他在墙边一只折叠椅上坐下来,屋子里的空气刹那间有些尴尬,只有马树峰偏过头来跟
他简短地打了个招呼:“才下班?”他点点头,转目注视了一下施万云,他仿佛今天才刚刚发
现施伯伯的面容是那样苍老,带着似乎永远去不掉的疲惫和憔悴,鼻子不由酸了一下,原来
那种胆怯和畏缩的心情一下子竟被一种无限的怜悯所代替。他深深地感触和体会到了施季虹
的事,给这位钟爱她的父亲带来了多么大的刺激和创痛。
马树峰从沙发上站起来:“老施啊,我要说的话都说了,告辞了。你今天一回来就没顾上
休息一会儿,难怪老来要骂我们了。”
乔仰山也站起来,“好,有话下星期再谈。”
施万云摆手让他们坐下,“先不忙走。既然都来了,我有几气话想对你们说。”
宋凡细声细语地劝道:“你累了,今天早点儿休息吧。再说,大星期六的,人家老马老乔
还没回家呢。”
施万云没有说话,眉宇间凝结着沉思。屋里难堪地静了一会儿,马树峰和乔仰山只好又
坐了下来。
“今天回来,”施万云眼睛勾在自己的脚尖上,哑声说道:“李直一同志找我谈了季虹的
事,把有关材料给我看了。我知道,对季虹的处理问题有人是向市委写了申告信的,直一同
志虽然没有告诉我,但我心里明白,有些群众是不满意的。我想,我想……”
“咳,老施呀,”乔仰山截住话头,说,“我看这件事你就不要亲自过问了。老马刚从广
州回来,季虹的处理问题一直是我抓的,办案单位的意见是劳教三年,政法部也是同意的,
等过几天他们就会把请示报告报到市公安局法制科夫。唉,有什么办法呢,孩子糊涂嘛,出
了这样的事,我们考虑不处理一下的话,下面群众也要有意见,我看这样吧,老马,”他转脸
对马树峰说,“李虹的身体比较弱,还有……”他把目光飘向宋凡。
“还有风湿性关节炎,”宋凡叹口气,“这都是在‘文化大革命’那几年做下的根子。我
和老施那时候都在‘住读’班里,家里就是虹虹带着她妹妹过。唉,弄得一身病。”
乔仰山连连点头,接着说:“是啊,那些年咱们都一样,我,老马,还不都关起来了。大
人挨批挨整住牛棚,孩子们也跟着受罪,熬过来不容易。老马呀,我看根据季虹的身体状况,
将来可以叫劳教所安排她保外就医嘛。”
马树峰手里机械地转动着一只茶杯盖,沉吟了片刻才答话道:“季虹的案子,我原来一直
没有怎么过问,最近因为有人对她的处理问题向市委写信提意见,所以前几天我也调卷来看
了看。劳教三年嘛,我看还值得研究一下,过一两天可以叫他们具体办案的同志一块来开个
会。……啊,我OJ今天不是不谈工作吗。老施也累了。”
施万云的话题却依然执着在这个案子上,说:“对施季虹的处
理,我是要回避的。我现在同你们谈这件事,不是作为工作而谈的,而是作为一个了
解季虹的人,也作为一个老法律工作者,同你们二位主管这项案子的同志谈谈个人的看法。
我想这总是可以的吧。”
屋里静下来,马树峰和乔仰山都没有再打断他的话,他疲乏的声音继续说着:
“季虹小时候,是个很好的孩子,我和宋凡都是很喜欢她的。我们爱她胜于爱萌萌。特
别是‘文化大革命’当中,你们都知道,家里全靠她了,她一个人带着萌萌过,还偷着到隔
离班来给我送过炒辣椒……”
宋凡插嘴说:“还给我送过味精呢。”
“从我打隔离班一出来,我就感觉出她思想上有些毛病已经很深了。偏激、绝对、目光
短浅。十一广场事件上她是很勇敢的,但实际上并不算一个十分清醒的革命者。她当然也是
为了国家的命运而恨‘四人帮’的,但更多的还是因为不满于自己当时的生活现状。这些弱
点,公允地说,是很难怪她的,连我当时心里也都是有不少矛盾和痛苦的。她是一个孩子嘛,
在那个乱世荒年没有随波逐流地堕落成坏人,已经是不容易了。我是个共产党员,革命快一
辈子了,我多么希望我的后代能继承父业也做一个革命者,所以季虹刚生下来的时候,我们
给孩子起的名是继承的继,红色的红。后来,她自己嫌这名字太俗太左,给改了。改就改吧,
名字嘛,不过是个符号,不能说明多少问题。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