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援朝的辩护轰动法庭的当天晚上,南州市歌剧院首场公演著名阿塞拜
疆歌剧(货郎与小姐》,华丽的红旗剧场内外,灯火辉煌,盛况空前。
饰演“阿霞”的A组演员因为昨天突然患了急性咽炎,首演便临时改由B组的施季虹替
场。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作为职业演员登上歌剧舞台,然而这第一次就演砸了锅。
在化装室,她心慌意乱,差点儿将口红涂到眉毛上;在台上,她神木守舍,几次错走了
位置;轮到她的唱段,不是抢拍便是冒调,简直还不如个业余的,气得乐队指挥在中场休息
的时候跑到后台大发脾气,导演也恼火万分,四周都是埋怨声,说什么的都有。她一面推说
头痛,一面连声自责,因为这场演出毕竟关乎自己今后在剧院里的前途,所以后半场的演出,
她硬是强打精神,排除杂念,好歹平安地顶下来了。
散场以后,她身心交瘁地回到化装室,用颤抖的手指卸了装,和大家打了招呼正要走,
演员队长走过来告诉她,史剧院长要她到后台休息室去一趟。
她胸口一阵跳,猜度不出史副院长突然找她,究竟是因为上午在法庭上的出丑,还是因
为刚才在舞台上的失误。她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来到休息室。
史副院长是个花白头发的老太太,她既没有谈起上午的审判(也许她不知道吧),也没有
问及刚才的演出,而是一边忙着别的事情,一边指指放在桌边的一只扁形的皮箱,对她说:
“派你趟美差吧。”
“美差,去哪儿?”
“到北京去一趟怎么样,我们跟中央歌舞团借的那套独舞的服装人家马上要出国使用,
已经来电报催要了,原来准备派院部老黄专程送一趟,车票都买好了,可他爱人又病了。我
看你去一趟,你父亲现在不是也在北京么,你去了,住处比别人好解决些。”
她犹豫了一下,点头同意了,她觉得这倒不失为一个很好的机会,可以用来细细考虑一
下如何应付对她做伪证的必不可免的查究。她接过史副院长递过来的介绍信和第二天清晨的
火车票,走到门口,想了想,还是问了一句:
“演出怎么办?”
“小芒可以替阿霞的角色,她就是还不太熟,不过在台上倒不怯场,你放心去吧,办完
事以后,在北京多呆些天,看看中央文艺团体都有些什么新剧目,这算是一项任务吧。”
她点点头,离开了休息室,史副院长刚才讲到胡小芒上台不怯场,弦外之音岂不是说她
怯场吗?不怯场管什么?胡小芒要样儿没样儿,要嗓儿没嗓儿,光不怯场就能演戏吗?穆铁
柱木怯场,你叫他演阿霞去!
她心中隐然的不快只是这么一闪,现在哪儿还有心思去跟胡小芒她们争高下呢。
回到家,已是夜里十一点半钟了,她先走进厨房,用湿毛巾擦 了把脸,对还没回房
休息的吴阿姨问道:“我妈睡了吗?”
“刚刚睡,”吴阿姨小心翼翼地答道:“她和你妹妹一直等你来 着。”
她端着毛巾发了一会儿呆,没再问什么,蹑着脚溜进了自己的房间。
扭开桌上的台灯,发现灯座下压着一张字条,拿起来一看,是母亲草草的字迹。
“小虹
我和你妹妹等了你一下午又一晚上,你还有心思去演戏
吗?你不愿意和卢援朝结婚,我们不管,可你怎么能用这种陷
害别人的手段达到目的呢!这会给你爸爸带来什么影响你考
虑过吗?你太使我生气了,你应该马上去向组织上承认错误,
要求处分,要争取主动,明天再和你细谈。
妈妈”
她把字条慢慢地在手里揉成一个团。也许只有她才能体会出母亲在字条里那种既严厉又
体贴的心情,她心里一时乱了方寸。明天还走不走呢?要不要照母亲说的那样先跟组织上去
谈,或者干脆直接去法院认错?她想了半天,最后拿定主意还是先去北京,她觉得这样既可
以得到充裕的时间来琢磨退身之计,而且在不得已时还可以先跟在北京开会的父亲谈一次。
她想起父亲,惶惶然的心绪稍稍安定了些,父亲是南州市政法机关的总头儿,只要他脑子里
还有一丝父女之情的顾念,就绝不会过分追究。一向,父亲是最爱她的,他若是脸色好一点
儿,下面那些人当然就会网开一面。何况她只要一口咬定诬告卢援朝的目的完全是为了甩掉
一个爱情上的包袱,就是说到哪儿也无非是个个人道德品质问题,既然没造成什么后果,大
不了就是把她拘留几天,来个处分罢了。她呢,顶多臭上半年,上不了台,不给派角色。可
这没什么,既走到了这一步,倒霉也是该着的,时间总会磨掉一切,厚今薄古是人的一种本
性,就算是天大的丑事,一旦成了历史,就会被人看得淡淡的,别说她了,就连蒋介石、日
本战犯,也不像过去那么咬牙切齿了。对了,要问起从援朝家搜出的那些东西怎么办呢?实
在不行,就来个“一问三不知,倒也怪不得”,只要和冯汉章的关系不被人知,是完全可以凭
着自己的聪明才智和有利的家庭地位安度难关的。
想起冯汉章,她心里不由烧起一把无名火来,他要她办这件事的时候,是那么踌躇满志,
说得是那么万无一失,可现在怎么样呢?差不多把她的前程全葬送了。主意是他出的,可出
主意的却在北京高级饭店的席梦思床上睡得正香,留下她这个帮忙的提心吊胆地在这儿熬日
子,真是从来也没有受过这份窝囊。她想好了,这次到北京,一定先设法找到他,摊开来谈,
要么他实现那个帮她出国留学的许诺,要么大家都别舒服了,要让他知道,逼急了,她是什
么事都干得出来的!
越想越恨不得立刻就飞到北京去,这一夜她没有睡着,睁着眼胡思乱想熬到天亮。为了
避免跟母亲和妹妹打照面,她还没等窗户上露出青色就匆匆爬起来,简单地写了一个条子,
说明她有急事要去北京出差,仍旧压在台灯座下,然后悄悄离开家门。
早上七点半钟,南州至北京的直快客车徐徐驶出熙熙攘攘的站台。她坐在一个临窗的座
位上。当列车快要驶出市区的时候,透过明净的车窗,她的视线向远处伸展出去,在地平线
上,941厂的灰色围墙绵延西向,围墙上“注意防火”几个硕大的红字在冬天的晨雾中依稀
可辨。她不知怎么的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