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角的肌肉突然舒展开,笑了。
“你胜了,杜卫东不是作案人。”“
志明的眉尖高高地扬起来。
“你看,这几张是杜卫东的。”马三耀从照片堆里挑出了几张,成一字形摆开,说:“足
迹表面有雨淋斑点,看这张,边沿倒塌,轮廓不清,这都是他雨前在江家修管子的时候踏的。
你再看这几张——”马三耀又挑出几张来,“也是他的,这是留在洗漱间窗户外面的那几个鞋
印,足迹表面光洁,花纹清晰,是雨后留的。”
周志明点头说:“这些我昨天都看了,我知道杜卫东的嫌疑就出在这几个没有雨点儿的鞋
印上。”
马三耀笑笑,“我们原来也是这样认为的,可是根据你昨天晚上的调查结果,罪犯的鞋印
只能是在十七号零点以前,也就是说,在修地下管道的工人上工以前留在现场的,问题的关
键就在这儿。”他拿起一只放大镜递给周志明,接着说:“在江一明家周围那种比较松散的泥
土上留下的足迹,如果是午夜以前的,足迹表面的泥土应呈细末状,如果是午夜以后留下的,
表面泥土呈块状;午夜前的足迹上常有昆虫爬过的痕迹,而午夜后的则通常没有,你看杜卫
东这几张雨后的足迹和其它三个人雨后的足迹相对比,区别不正在这里吗?这说明……”
周志明恍然大语地站起来,“这说明社卫东在夜里十二点以前没有去过现场,而十二点以
后也不可能去现场,他在洗漱间窗子外面的脚印的确是早上天亮以后踏下的,是去找弹簧尺
的时候留下的,对吗?”
“对。”马三耀坐下身来,说,“我们得谢谢你……”
“得了,”他也坐下,“那我可受不了。”
一屋子的人都愉快地笑起来。
“好,”马三耀面向刑警们说:“咱们的会也该结束了。大家也都够困的了,不过,把困
劲儿攒足了一块儿睡倒也更过痛。你们先休息一下,吃点儿早饭,呆会儿上了班,我跟王玉
山上局里汇报,老武,你和小李子根据咱们这个会研究的意见写一份书面材料;老程、小柳
抓紧把对杜卫东的审查结论写出来,争取上午能拿到看守所给杜卫东看了,然后释放他,你
们先把释放通知书和释放证明书填好,我上局里汇报之前好批一下。还有什么要作的?……
就这些,大家赶快办吧。”
大家纷纷站起来,走了出去,王玉山收拾着桌面上的材料,马三耀忽然叫住了他:
“王玉山,调资办给我写的鉴定还在你那儿吗?”
“在,等上班我就还给他们,最迟今天就得报到局里去了。”
“你拿来。”
“怎么,你不是说不看了吗?”
马三耀没有回答他,转脸对周志明说:“谢你还是要谢的。怎么样,这个案子得重新查起
了,你现在在五处忙不忙?来跟我们一块儿干吧,我去找你们老段借你来行不行,说不定还
真能搞出个窃密来。”
王玉山把取出的调级鉴定材料递给了马三耀,马三耀没看,味——一声,把材料撕个两
半,摔进废纸篓里去了。
“这是干什么?”周志明被弄得一愣,“用不着嘛。”
“人资有自知之明。”马三耀挥了一下手,“这一级不要了!”
他扔下周志明,顾自走出了屋子。
周志明是怀着一种得失相间的矛盾心情离开刑警队的。作为一个侦察员,他觉得自己没
有白干,不是个废物,成功的喜悦一跳一跳地直冲心口。可是对马三耀呢,他那个二十几年
无错案的显耀纪录,却被这半路上的一闷棍打断了,将要到手的升级也打飞了!马三耀的脾
气他知道,这一级是绝不会再要了。作为朋友,他又有点儿难受,甚至觉得欠了马三耀什么
情分似的,其实欠了什么呢?
对了,该去西夹道把这个消息告诉王大爷、淑萍他们,他心里闪过这个念头,旋即又打
消了。算了,这种人情好事,该让给马三耀去做的。看看表,还早,路边的副食店刚开门,
他进去转了转,看见有活鸭子,买了一只,高高兴兴地回太平街来了。
然而,高兴之后,心里又茫然。上午陪着来阿姨看病就忘东忘西、神不守舍,在透视室
甚至还拿错了另一位病人的透视单子,结果弄得来阿姨一看到单子上写着“肺癌待查”四个
字的时候,差点儿没背过气去。他心里的结子又沉重起来,“真正的罪犯是谁呢?”
他没有想到,两天之后,案情突然发生了意料不到的进展——一个检举人出现了!
、
)水色的上海牌轿车从灰色大门里疾驶而出,车轮微微跳动着,在干卷的枯叶上轧过,
发出一串劈劈剥剥的响声。
透过弧形的风挡玻璃,周志明的视线漠然地投向路边一闪即逝的建筑物,脑子里慢慢清
理着自己的思绪。
11·17案结论的推翻,杜卫东的冤情的洗白,使他在两三天之内声蜚全处。关于他和刑
侦专家马三耀争论的始末,也演绎成各种版本的故事,在各科室不胜而走,成为人们扯闲的
话题。正式的和玩笑的赞扬纷纷灌进他的耳朵,有得体的,听了还坦然;有言过其实或者没
正形的,却叫他如坐针毡似的不安定,直到陆振羽拍着他的肩膀,说了那一段很有意思的话
以后,他才明白自己是被人彻底地误会了。
“人哪,要打算一辈子不默默无闻,打算有点儿什么成就的话,光靠勤勤恳恳不行,总
得爆出些引人注目的声响,给别人留点儿不寻常的印象来。”陆振羽做出一副深得此道的神态
说:“不管到什么时候,人们一提起你,首先能想起来的,还是那些不同凡响的印象。就像咱
们纪处长、段科长,他们在侦察系统的名气,还不就是叫五十年代那几起大案带出来的?这
就叫老本儿,老本儿!知道吗?反正你小子这下算抄上了。”
他摇摇头,未加解释地苦笑了一下。许多人把出人头地视为乐事,他却不,从心眼儿里
不想嚼这个蜡。也许只有那些蹲过监狱,或者在其它什么阴山背后趴过的人,才能体会到一
个倒霉蛋在转运之后的那种不求闻达,但求默默的心理状态和战战兢兢地做人的处世哲学,
而这种心理状态和处世哲学在他身上,几乎成为一个固定的性格侧面了。坐监狱那会儿,在
田保善这帮家伙的压迫下,他并没有一时苟全,而是拼命地争斗过。现在出了狱,他倒常常
反而希望能与世无争地过日子了,什么事儿都别锋芒太露,宁可示人以无为,即便是在盛极
的时候,也不要失去那种“如临深渊,如履薄冰”的谨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