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6 章(1 / 1)

茅盾著 2000 汉字|16 英文 字 1个月前

造社会,二十七八时与社会推移,三十七八时跟在社会背后,四十七八时从后面拉住了社会!"

从客厅门边来了这一串冷冷的声音。

曼青的心突然一缩;平举的左手,不知不觉垂了下来。大家的眼光都转向门边,虽然他们——除了曼青——听着那声音早知道来者是谁!

"又是我们这怀疑派哲学家来了!这黑影子!"

王诗陶很扫兴地自语着。

一个枯瘠的人形,从门边移到大菜桌的一端时,曼青才认出来就是同班的史循,可是已经怎样地衰颓呵!虽然他的脊骨还是直挺挺的,他的步武也很轻捷,他的前额并没多少皱纹,只不过是多了一部乱蓬蓬的胡子,只不过是枯瘠而已。但是"衰颓"已经成为这个人的特有的气味,正像粗豪是曹志方的特有气味。

史循拣了章秋柳身旁的椅子坐下,把他的一对细而有神的眼睛轮流地审察各人的面孔。

"哦,史循,两年工夫在你却就是二十年,几乎认不得你了。"

曼青惘然轻声地说;他看见这位枯瘠的人和明艳丰腴的章秋柳并坐在一处,成为一个强烈的对照,又感触着人生无常的忧哀了。将来的章秋柳终不免要成为现在的史循,或许更坏。

"不过留长了胡子,我并没老呵。可是,曼青,你现在是主张教育救国论了。"

听了"教育救国论"这名词,王诗陶和章秋柳又笑起来。"并不是什么教育救国论,"曼青分辩着,"曹志方他们要立社,我的意见以为还是教育方面有我们的出路。"

史循很冷峭地摇着头,没有回答。

"怀疑,怀疑;你是什么都怀疑,连你自己是不是史循也在怀疑罢!"

徐子材不耐烦地叫起来。

"怀疑比反革命还要坏些;反革命的凶焰可以助长革命,怀疑却只散布阴沉沉的死气。"

曹志方也十分愤懑地接着说。

"与其怀疑,还不如颓废罢!颓废尚不失为活人的行动。"

龙飞抱住了王诗陶的腰,高声嚷着。

章秋柳一手推开了椅子,拉住史循,就跳起ta

go来说:"哲学家,怀疑的圣人!这是ta

go,野蛮的热情的ta

go,欧洲大战爆发前苦闷的巴黎人狂热地跳着的ta

go!你也怀疑么?"

笑骂和狂乱,同时在这暂得宁静的客厅里爆发起来了,对象是怀疑的史循。徐子材突然站起来,作了个"立正"的姿势,却又右手按住了龙飞的肩胛,左手抓得了王诗陶的臂膊,对着章秋柳喊道:

"来呀!情场三杰!我们来打破这怀疑的黑影子罢!用我们旋风般的热情来扫除这怀疑的黑影子罢!"

五个人把史循包围在核心;笑着,嚷着,跳着,搅成了一团。

曼青睁大了惊异的眼,呆呆地看着;他猜不透那五个人对于史循的举动是恶意呢抑是戏谑,但随即唤起了一个久远久远的印象,孩提时受到黑暗和恐怖的侵袭时正也是这么大叫大喊着以自壮的。他觉得完全了解章秋柳他们对于这位怀疑的史循的畏惧的心理了。他闷闷地嘘了口气,却听得仲昭的安详的口音似乎在对自己说:

"又是对于怀疑哲学家的攻击了。这是每次遇见时照例的仪节。"

史循已经从包围中逃了出来。在略远的一张椅子坐下后,他依然冷冷地把他那一对细而有神的眼睛轮流地审察各人的面孔。

"怀疑家,你大概已在怀疑刚才的一闹是不是真有其事罢?"

章秋柳大笑着说,一条腿尚悬空半翘,作跳舞的姿势。"另一个问题我在想。"史循回答。"我想自杀,但又怕只成了滑稽电影里的故事,手枪子弹打进嘴里去,却仍旧像可可糖一样地吐了出来了。"

回音似的起来的,是一片纵声的笑。

"得了,看电影去罢。\'百星\'还在映《党人魂》,我们再去看一次罢。"

曹志方这几句话从笑声中透出来。

"什么时候开映?"王诗陶问。

"第二次是五点三十分。"

"只剩二十分钟了,马上就去。"章秋柳看着表说。

龙飞和徐子材连声说"快去",一阵风似的就把两位女士卷了出去。章秋柳到门边时回头对曼青笑了一笑,很妩媚地说:

"曼青,我就住在这儿三层楼,明天上午你来谈谈罢。"

"还有立社的事,也到明天再谈。"

曹志方接着说。但是脚步杂乱地落在楼梯上的声音早把他这句话压平了。客厅里只剩下王仲昭他们三个,都没有说话。大时钟还是毫无倦态地走它的循环的路程,西斜的太阳光很留恋地吻着火炉架上的一张画片。

曼青在回味章秋柳临去时的一笑。只有他自己知道这淡淡的一笑中包含着无限旧情;他想起一年多前那个机缘凑合的黄昏,想起了当时章秋柳的每一句话,每一个摄人心魂的动作,以及他自己的沉醉的心情。那时候,正值他满眼是希望,满身是劲,而章秋柳呢,也似乎没有现在这么浪漫;他们谈论革命的发展,民众的觉醒,将来的希望,终于谈到恋爱。在水银样的月光下,章秋柳的脉脉含情的眼光总没离开过曼青的面孔,而她的胸部又是那样地微微地颤动,她的话语又是那样地婉曼而多暗示;这时的情景,任何人不能自持!当她低声诉说,虽然有许多男同学和她好,可是她没有爱人,曼青忍不住拥抱了她的温软的身体,吮接了她的鲜红的嘴唇。然而,仅此而已,仅此而已,第二天,曼青就为了党国的大事离开了学校,离开了章秋柳,直到现在。彼此音讯不通,这月下的一幕,只像一个梦,不敢回忆的一个梦。现在忽又重逢,纵使章秋柳还是当日的章秋柳,纵使她的两次倩笑还含着无限的深情,可是曼青却已不是昔日的曼青。人生真是多么变幻呵!在刹那的回忆中,曼青所唤起的,却不是温馨的旧爱,而是辛酸的感伤了。他不知不觉叹了口气,转脸看着仲昭和史循说:

"唉,只是短短的一年,只是短短的一年,然而我们的旧同学都已经变了样子。章秋柳明艳犹昔,只怕性情也有些不同了罢!"

仲昭不置可否地点着头。

"刚才我说我认定最后的憧憬是教育,似乎你们以为我太迂;仲昭,实对你说,近来我的思想,在各方面都有了变动。从前我喜欢紧张热烈的生活,现在相反了。现在我要静的不见近功的刻苦的生活。这可以说是我目前生活态度的趋向。因此我不赞成他们的社,因此我要投身教育。我觉得我这新的生活态度把我的许多观念都改造过了。即如在恋爱方面,现在我的理想的爱人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