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8 章(1 / 1)

茅盾著 2000 汉字|0 英文 字 1个月前

民协会又派来了两百名农民自卫军,都带着丈八长的梭标,标尖有一尺多长闪闪发光的铁头。这农军便驻在县工会左近。

就是这天下午,县党部的几个委员在方罗兰家里有非正式的会议,交换对于店员风潮的意见。这不是预先约定的会议,更其不是方罗兰造意,只是偶然的不期而会。方罗兰今天神思恍惚,显然失了常态;这自然是挂念店员风潮之故,然而刚才他和太太中间有点小误会,现在还未尽释然,也是一个原因。说起那误会,方罗兰自信不愧不作,很对得住太太,只是太太的心胸太窄狭了些儿,更妥当地说,太不解放了些儿,不知听了什么人的话,无端怀疑方罗兰的忠实,遂因了一方手帕的导火线,竟至伤心垂泪。方罗兰自然不愿他们中间有裂痕,再三对太太说:"人家——虽然是一个女子——送一块手帕,我如果硬不受,也显见得太拘束,头脑陈旧。"在男女社交公开的现在,手帕之类,送来送去,原是极平常的事。然而方太太不谅解。

现在方罗兰不得不陪坐着谈正经事,他的一只耳朵听着周时达和陈中谈论店员风潮,别一只耳朵却依旧嗡嗡然充满了方太太的万分委屈的呜咽。他明知现在已有张小姐和刘小姐在那里慰劝,太太应该早已收泪,然而一只耳朵的嗡嗡然如故。他不知不觉叹了一口气。

"农民自卫军已经开来了两百,街上无形戒严,谣言极多,不是说明天要实行共产,就是说今天晚上土豪劣绅要暴动。说不定今晚上要闹大乱子。刚才时达兄说店员工会办得太操切了点儿,我也是这个意思。"

陈中气咻咻地说,也响应方罗兰似的叹了口气。他也是县党部的一个常务委员,和方罗兰原是中学时代的同学。"罗兰兄有什么高见?我们来的时候,看见街上情形不对,便说此事总得你出来极力斡旋,立刻解决了,才能免避一场大祸。"

周时达一面说,一面用劲地摇肩膀,似乎每一个字是非摇不出的。

"我也无能为力呀。"方罗兰勉强收摄了精神,斥去一只耳朵里的嗡嗡然,慢慢地说,"最困难的,是党部里,商民协会里,意见都不一致,以至早不能解决,弄到如此地步。"

"说起商民协会,你看见过商民协会委员陆慕游的宣言么?"

陈中对着方罗兰说,仰起头喷出一口纸烟的白烟气。

"前天见到了。他赞成店员的要求。"

"那还是第一次的宣言呢。今天上午又有第二次宣言,你一定没有见到。今天的,其中有攻击你的句子。"

"奇怪了,攻击我?"方罗兰很惊异。

"慕游不会攻击你的,"周时达忙接起来说,"我见过这宣言,无非叙述县党部讨论店员要求的经过,文字中间带着你罢了。那语气确是略为尖刻了些儿,不很好。但是我知道慕游素来不善此道,大概是托人起草,为人所愚了。你看是不是?"

陈中微笑点头。他取出第二支烟来吸,接着说:

"那语气中间,似乎暗指店员风潮之所以不能早早解决,都由于罗兰兄反对店员的要求。本来这不是什么不可公开的阴私,党部开会记录将来也要公布的;但此时风潮正急,突然牵入这些话头,于罗兰兄未免不利。"

"我本没一毫私心,是非付之公论。"方罗兰说时颇为惋叹。"只是目前有什么方法去解决这争端呢?"

"争点在店东歇业问题。"陈中说,"我早以为店员工会此项要求太过分。你们两位也是同样的意见。然而今天事情更见纠纷了;店员既不让步,农民协会又来硬出头。店东们暗中也像有布置。暴动之说,也有几分可信。如此各趋极端,办事人就很棘手了。"

暂时的沉默。这三个人中,自以方罗兰为最有才干,可惜今天他耳朵里嗡嗡然,也弄得一筹莫展。再则,他总想办成两边都不吃亏,那就更不容易。

"店员生活果然困难,但照目前的要求,未免过甚;太不顾店东们的死活了!"方罗兰还是慨叹地说。

然而慨叹只是慨叹而已,不是办法。

细碎的履声从左厢房的门内来了。三个男子像听了口令似的同时转过头去,看见张小姐和方太太挽着手走出来,后面跟着刘小姐。

"你们还没商量好么?"

张小姐随随便便地问。但是她立刻看出这三个男子的苦闷的神气来,特别是方罗兰看见方太太时的忸怩不安的态度。

张小姐是中等身材,比方太太矮些,大约二十四五岁;肌肤的丰腴白皙,便是方太太也觉不及;又长又黑,发光的头发,盘成了左右相并的两个颇大的圆髻。这自然不是女子发髻的最新式样了,然而张小姐因为头发太长太多,不得不取这分立政策。可是倒也别有风姿。饱满的胸脯,细腰,小而红的嘴唇,都和方太太相像。她俩原是同学,又是最好的朋友。去年张小姐做县立女中的校长,方罗兰曾经破例去担任过四小时的功课。

"没有结果呢。"方罗兰回答,他又看着周、陈二人的面孔,接着说:"我们三个人即使有了办法,也不能算数。我们还不是空口谈谈而已。"

张小姐看见方罗兰这少有的牢骚,也觉得说不下去;她看了看手腕上的表,回头对刘小姐说:"已经三点了,我们走罢。"

但是方太太不放这两位小姐回去,方罗兰也热心地挽留。他还有几句话一定要在张小姐面前对太太剖白。刚才两位小姐来时,太太正在伤心的顶点,方罗兰一肚子冤屈,正想在太太好友的这两位小姐面前发泄一下,请她们证明他的清白无辜,不料陈中和周时达又来了,他不得不把满面泪痕的太太交给了两位小姐,连一句话也没多说,就离开了。现在他看见太太的神情还是不大自在,而眉宇间又颇有怨色,他猜不透她们在背后说他些什么话,他安得不急急要弄个明白。他再无心讨论店员风潮了,虽然陈中和周时达还像很热心。

又谈了十多分钟,终于两个男宾先走了。方罗兰伸了伸腰,走到太太面前,很温柔地说:

"梅丽,现在你都明白了罢。我和孙舞阳,不过是同志关系,连朋友都说不上,哪里来的爱?张小姐和刘小姐可以替我证明的。自然她常来和我谈谈,那也无非是工作上有话接洽罢了。我总不好不理她。梅丽,那天党部里举行新年恳亲会,可惜你生了病,没有去;不然,你就可以会见她。你就知道她只是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