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课。今天你没到校,我疑惑你是病着,所以特来报告这消息。借此你可以静养几天。"
静点了点头,表示谢意,没有回答。
"放假太多了,一学期快完,简直没有读什么书!"抱素慨叹似的作了他的结论。这结论,显然是想投静之所好。"读书何必一定上课呢!"静冷冷地说。"况且,如果正经读书,我们的贵同学怕一大半要落伍罢。"
"骂得痛快!"抱素笑了一笑,"可惜不能让他们听得。但是,密司章,你知道他们是怎样批评你来?"
"小姐,博士太太候补者,虚荣心,思想落伍,哦,还有,小资产阶级。是不是?左右不过是这几句话,我早听厌了!我诚然是小姐,是名副其实的小资产阶级!虚荣心么?哼!他们那些跑腿大家才是虚荣心十足!他们这班主义的迷信者才是思想落伍呢!"
"不是,实在不是!"
"意志薄弱!哦,一定有许多人说我意志薄弱呵!"静自认似的说。
"也不是!"颇有卖弄秘密的神气。
"那么,我也不愿意知道了。"静冷冷地回答。
"他们都说你,为恋爱而烦闷!"
我们的"小姐"愕然了。旋又微笑说:"这真所谓己之所欲,必施于人了。恋爱?我不曾梦见恋爱,我也不曾见过世上有真正的恋爱!"
抱素倒茶来喝了一口,又讪讪地加一句道:"他们很造了些谣言,你和我的。你看,这不是无聊么?"
"哦?"声音里带着几分不快。静女士方始恍然她的同学们的种种鬼态——特别是在她和抱素谈话时——不是无因的。
向后靠在椅背上,凝视着静的面孔,抱素继续着轻轻儿说道:"本来你在同班中,和我谈话的时候多些。我们的意见又常一致。也难怪那些轻薄鬼造谣言。但是,密司章是明白的,我对你只是正当的友谊——咳,同学之谊。你是很孤僻的,不喜欢他们那么胡闹;我呢,和他们也格格不相入。这又是他们造谣言的根据。他们看我们是另一种人。他们看自己是一伙,看我们又是一伙;因而生出许多无聊的猜度来。我素来反对恋爱自由,虽然我崇拜克鲁泡特金。至于五分钟热度速成的恋爱,我更加反对!"
静双眼低垂,不作回答。半晌,她抬眼看抱素,见他的一双骨碌碌的眼还在看着自己,不禁脸上一红,随即很快地说道:"谣言是谣言,事实是事实;我是不睬,并且和我不相干!"她站起身来向窗外一看,半自语道:"已经黑了,怎么还不来?"
"只要你明白,就好了。我是怕你听着生气,所以特地向你表白。"抱素用手掠过披下来的长发,分辩着说,颇有些窘了。
静微笑,没有回答。
虽然谈话换了方向,静还是神情不属地随口敷衍;抱素在探得静确是在等候一位新从国外回来的女朋友以后,终于满意地走了。
突然一亮,电灯放光了。左近工厂呜呜地放起汽笛来。牛毛雨似乎早已停止,风声转又尖劲。天空是一片乌黑。慧小姐终于没有来。
抱素在归途中遇见一位姓李的同学,那短小的人儿叫道:
"抱,从密司章那里来罢?"
"何消问得!"抱素卖弄似的回答。
"哈哈!恭贺你成功不远!"
抱素不回答,大踏步径自走去,得意把他的瘦长身体涨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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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节
S大学的学生都参加"五卅"周年纪念会去了——几乎是全体,但也有临时规避不去的,例如抱素和静女士。学校中对于他俩的关系,在最近一星期中,有种种猜度和流言,这固然因为他们两个人近来过从甚密,但大半还是抱素自己对男同学泄露秘密。短小精悍的李克,每逢听完抱素炫奇似的自述他的恋爱的冒险的断片以后,总是闭目摇头,像是讽刺,又像是不介意,说道:"我又听完一篇小说的朗诵了。"这个"理性人"——同学们公送他的绰号——本来常说世界万事皆小说,但他说抱素的自述是小说,则颇有怀疑的意味。可是其余的同学都相信抱素和静的关系确已超过了寻常的友谊,反以李的态度为妒忌,特别是有人看见抱素和静女士同看影戏以后,更加证实了;因为静女士从没和男同学看过影戏,据精密调查的结果。
现在这"五卅"纪念日,抱素和静女士又被发见在P影戏院里。还有个青年女子——弯弯的秀眉,清澈的小眼睛,并且颊上有笑涡的,也在一起。
这女士就是我们熟识的慧女士,住在静那里已快一星期了。她的职业还没把握。她搬到静处的第二日,就遇见了抱素,又是来"报告消息"的。这一天,抱素穿了身半旧的洋服;血红的领结——他喜欢用红领带,据说他是有理由地喜欢用红领带——衬着他那张苍白的脸儿,乱蓬蓬的长头发,和两道剑眉,就颇有些英俊气概,至少确已给慧女士一个印象——这男子似乎尚不讨厌。在抱素方面呢,自然也觉得这位女性是惹人注意的。当静女士给两人介绍过以后,抱素忙把这两天内有不少同学因为在马路上演讲废除不平等条约而被捕的消息,用极动听的口吻,报告了两位女士,末了还附着批评道:"这些运动,我们是反对的;空口说白话,有什么意思,徒然使西牢里多几个犯人!况且,听说被捕的\'志士\'们的口供竟都不敢承认是来讲演的,实在太怯,反叫外国人看不起我们!"说到最后一句,他猛把桌子拍了一下,露出不胜愤慨的神气。
静是照例地不参加意见,慧却极表同情;这一对初相识的人儿便开始热闹地谈起来,像是多年的老朋友。
自此以后,静的二房东便常见这惹眼的红领带,在最近四五天内,几乎是一天两次。并且静女士竟也破例出去看影戏;因为慧女士乐此不疲,而抱素一定要拉静同去。
这天,他们三个人特到P影戏院,专为瞻仰著名的陀斯妥以夫斯基的《罪与罚》。在静女士的意思,以为"五卅"日到外国人办的影戏院去未免"外惭清议",然而终究拗不过慧的热心和抱素的鼓动。影片演映过一半,休息的十分钟内,场里的电灯齐明,我们看得见他们三人坐在一排椅子上,静居中。五月末的天气已经很暖,慧穿了件紫色绸的单旗袍,这软绸紧裹着她的身体,十二分合式,把全身的圆凸部分都暴露得淋漓尽致;一双清澈流动的眼睛,伏在弯弯的眉毛下面,和微黑的面庞对照,越显得晶莹;小嘴唇包在匀整的细白牙齿外面,像一朵盛开的花。慧小姐委实是迷人的呵!但是你也不能说静女士不美。慧的美丽是可以描写的,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