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凤血忆手足(1 / 1)

倾世皇妃 慕容湮儿 7615 汉字|0 英文 字 2个月前

第二章 凤血忆手足

  一个月后

  展慕天在空明堂外踌躇良久,姐姐依旧是不见他,每次都被静慧师傅拦在门外,说是姐姐不想见任何人,更不愿再过问这世俗之事,也请他不要再来空明堂了。

  他很奇怪,上回姐姐主动召他前来空明堂,劝慰他应与苏景宏摈去嫌隙稳定朝纲,甚至询问两国交战的情形。他清楚地看见她眼中的忧虑,若她真的不再过问世俗之事,怎会如此?

  越想越觉得那日的姐姐很奇怪,目光中含有决绝、挣扎,所以这一个月内他想方设法地想要见到姐姐,问问她是否有苦衷,可她就是不出来相见。

  难道出了什么事?

  一想到此他便以轻功跃上屋檐,无声无息地闪入空明堂的后院。后院很安静,秋日凉爽的风将地上的尘土卷起,有些刺鼻。

  他挥手将面前的灰尘拂去,再偷溜进了后堂,举目望去,后堂竟无一人!

  看着空空如也的后堂他的心中闪过一抹阴霾,难道……姐姐这一个月来根本不在空明堂?如果不在的话,她会去哪里了?静慧师傅为何要如此欺瞒他?

  千百个疑问顿时闯入心头,他双手紧握成拳,愤怒地揭帘闯进空明堂正堂。

  静慧师傅跪在弥勒佛前喃喃念着佛经,却被一阵脚步声而惊醒,她望着眼前那位怒气凛然的展慕天,先是一阵讶异,随后便平静下来。

  “老尼姑,我姐姐呢?”展慕天的声音中夹杂着无限的愤怒,声音一圈一圈地环绕、弥漫在空寂的正堂内。

  “这一日,终于是来了。”她长叹一声,目光中有些许的迷离之色。

  “老尼姑,我姐姐到底在哪儿,你把她弄哪儿去了?”展慕天见她平静的表情,怒火更是冲涌上脑门,箭步上前便掐住她的脖子。

  力气很大,手上的青筋突起,眼光投射出一道道欲致她于死地的寒光。

  静慧师傅对他的举动根本没有作出挣扎,早在一月前送走馥雅之时她已经做好了死的准备,而今若死在他手上,自己也能减少些罪恶感了。记得当初送走馥雅后,她每夜都睡不安稳,无限的愧疚之情一股脑地涌上心头。

  身为一个女人,她很清楚那份耻辱,更何况是像馥雅那样骄傲的女子,让她选择踏上那条不归路会是多么地令她难堪。她与苏将军是自私的,明知道将她送往昱国非但解决不了这场斗争,而且很可能她还会因此而送命,但是如今也别无他法了,哪怕只有一丝的希望,他们都不能放弃。

  渐渐地,展慕天松开了手,一把将奄奄一息浑身无力的静慧师傅揪起,“老尼姑,本相这就带你去见皇上,看你在皇上面前如何做出解释。”

  御书房内,苏景宏单膝跪地,目光镇定,静慧师傅则被展慕天一把丢在地上,她双手无力地撑地才得以支撑整个身子。展慕天的神色异常冰冷,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的两个人,如果可以,他会毫不犹豫宰了他们两个人。

  祈佑无力地靠坐在案前龙椅之上,眼中布满血丝,似乎几个日夜没有睡,下颚生出了些许胡楂,异常颓败沧桑。他仰着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澄透如镜闪闪发亮的琉璃板,耳边不断回响着苏景宏与静慧师傅所说的话。

  “皇上,是贫尼怂恿夫人去昱国的。”

  “皇上,是臣逼雅夫人走的,您要杀要剐,臣都不会吭一声的。”

  魅音魔语一遍又一遍地在脑海中重复着,折磨得他身心俱裂。静慧师傅,他一直将她当做母亲一般尊敬,苏景宏则是他最信任的一位臣子。今日他们二人竟合伙将馥雅逼去昱国,妄想用她来缓和这场战争。是他的错,当初他之所以不派人监视空明堂,只因想给馥雅一个安宁的日子,给她想要的生活,更不想让这些俗人去打扰她……可是换来的竟然是这样的结果,他应该派人去监视空明堂的。

  馥雅,我又狠狠地在你身上划了一刀。

  “啊——”祈佑突然疯狂地嘶吼了一声,由龙椅上弹起,一把将桌案掀翻。奏折、书籍、墨砚几乎全数倾打在苏景宏与静慧师傅的身上,二人都没有躲,如木偶般在原地丝毫不动。

  “你们以为一个女人能阻止连曦的进攻?连曦他不止恨朕更恨馥雅!”他的目光含着悲愤,声音近乎癫狂却带着颤抖,“馥雅她到底做错了什么,你们竟要将她往绝路上推。她也是个女人,一个再平凡不过的女人,她想要的只是安定的生活,这一点奢求你们都不能满足她?”

  苏景宏直勾勾盯着面前这个皇上,这再也不是他以往所识的冷静睿智的皇帝,头一回见他如此激动。他一直以为像祈佑这样的皇帝绝对不会因为一个女人而丢了冷静,他很平静地说:“皇上,如果臣有个女儿酷似袁夫人,又是昱国皇帝亲哥哥的妃子,臣也会毫不犹豫地将其送往昱国。不论她是否成功,即使有一丝希望臣都会试。因为这是为了大义,天下大义,黎民百姓。”

  “好一个苏景宏!”祈佑含着杀意的目光瞪着他,“这个天下的大义难道就是要牺牲一个女人去完成?”仰天大笑几声,让人觉得浑身战栗,那声音不断充斥在御书房,就连守在门外的侍卫们都有些惊惧,战战兢兢地望了一眼紧闭着的御书房大门,奇怪到底是什么事能引得皇上如此激动。

  只听御书房传出锵一声长剑出鞘之声。

  祈佑手中紧握着一柄透着寒光的剑,光芒泛冷,直逼众人。

  “你要将朕的馥雅朝死路上推,朕也要杀了你!”祈佑气红了双眼,提剑便冲向苏景宏。

  展慕天一见形势不好,也没多想便跪挡在苏景宏身前,双手死死握住祈佑那柄剑的剑锋,血缓缓滴落蔓延,洒在地上好大一片。“皇上您不能杀苏将军,他做的一切……是为您,为亓国,为天下。他纵有千般不是,您也不能杀他啊,如今亓、昱二国的形势紧张,若您再杀了苏将军,必然会引起朝野大乱,昱国便更能肆无忌惮地长驱直入,到时候其形势一发不可收拾。”他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有一日跪在皇上面前为苏景宏求情,在心中,他是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方罢休。但是他不能如此自私,他必须考虑到亓国的安危。

  也许是被那刺目的鲜血所震撼,原本近乎疯狂的祈佑逐渐冷静了下来,手中的剑也缓缓松开,最后掉至地面。他的瞳中渐渐浮现出水气,一连后退数步,“滚……都给朕滚出去。”

  听着皇上略带哽咽的声音,三人默默地叩首,一齐从御书房内退出。

  三人并肩立于御书房外,苍穹惨白飘浮云,风簌簌吹在他们身上,皆各怀心思。

  “没想到,展相会为本将军求情。”苏景宏瞥了一眼展慕天的手心,血似乎没有停下的意思,依旧源源不断地朝外涌。

  展慕天冷哼一声,“你以为本相是为你求情……不是看你现在对亓国还有莫大的用处,本相第一个提刀宰了你。”

  苏景宏并未因展慕天此言动怒,反倒哈哈大笑了起来,“一直以为展相是个公私不分,独揽大权欲颠覆朝廷的人,今日才发现,原来展相也一直心系朝廷。”

  静慧师傅由宽大的袖子上撕扯出一条长长的布,欲为展慕天包扎,他却回绝了,“老尼姑,少假惺惺了,如果我姐姐在昱国真出了什么事,你一定要陪葬。”

  静慧师傅很肯定地笑道:“贫尼倒觉得,夫人她不会出事。因为在昱国,有祈殒!”

  这一言倒是点醒了展慕天,让他的心中没有了忧虑,如果现在的祈殒铁了心要保姐姐的话,姐姐定然能够安然度过危机。不为其他原因,只因如今的祈殒手握重兵,是攻打亓国必不可少的一名良将,只有他才最熟悉亓国的一切路线以及布阵,昱国之所以能如此放肆地攻打亓国全因他们军中有祈殒。

  希望姐姐在昱国真的能安然无恙,希望祈殒真的能保住姐姐。

  雨后晓轻寒,花落今朝又吹去,波上清风,画船明月。

  一路上为了避免让人认出身份我们绕了好大一个弯朝昱国而去,一路颠簸,时间白驹过隙一晃便去了大半个月,如今的我们已经离开了亓国边境而进驻昱国。苏景宏的侍卫一路紧盯着我,生怕我会乘他们不注意而逃跑了,为此我只能无奈地在心中苦笑。若我要逃,当初就不会答应他们来昱国了。

  车轮碾过的地方皆有刀枪划过那斑驳的痕迹,有些血迹虽被雨水冲刷却仍旧保留着那淡淡的猩红之色,这里曾经也是烽火硝烟的战场,也有日连旗影的杀戮,更是战鼓宣扬的坟场。这一处处踏过的地方皆是用那鲜血与尸首堆砌的,战争是残酷的,它破坏了多少幸福美满的家庭,剥夺了多少老少的生命。

  虽然这样的杀戮让很多人妻离子散,但是唯有如今的残酷才能有将来的安定。祈佑是对的,这个天下一定要统一,不能如我一般妇人之仁,有些事只有用鲜血去解决。

  当我还是馥雅公主的时候,养在深宫不识人间愁苦,我从小的愿望就是做一个无忧无虑的公主,陪伴在父皇母后身边一辈子。

  对,那时候的我是很天真,从来没有想过要为夏国做些什么,当初父皇未经我应允便将我赐婚给连城时,我大发脾气,甚至几度恨父皇。其实那个时候我还年幼,并不能理解父皇害怕这个国家被亓国吞并的恐惧,我一味地任性没有考虑到父皇的忧虑。

  这近十年的风雨飘摇,我在昱国与亓国之间来回徘徊,一来二往,那些苦难早已经不算什么了,我能如此坚强地活下来不正是因为有了这些苦难吗?如果没有经历这些,或许我还是个天真的小公主,永远活在他人的羽翼之下,甚至在前进的路途中迷失了自己。

  如今我已不再抱怨父皇母后的惨死,也不抱怨祈佑的爱情利用,更不抱怨自己无力生子。毕竟我曾经得到过父皇母后那无尽的宠爱,我也曾经得到过祈佑那无悔的付出,而孩子……也许是我在这个世间唯一的遗憾了。

  当年岳飞以“宗社为重,而不知有死生;恢复为急,而不知有利害,知有华夷之限,君父之仇,而不知有身家之祸”精忠报国的高风亮节让世人对其赞誉有佳,我虽是女子比不上岳飞能够精忠报国,至少现在的我还能为亓国做些什么,即使是死在昱国那又何妨,毕竟我自己努力过了,为天下做了一件本不该是女子所为的事。

  “夫人,前边就是昱国军队驻扎的军营了。”一直赶着马车的侍卫的声音由外边隐隐传来,我放眼望去,那烽火硝烟的战场之上烟雾弥漫,秋风塞水。

  驻守在边防的士兵手持长枪挡住了我们马车的去路,“站住,你们是谁?”

  我揭帘而下,黄沙漠漠,大风侵袂。我将手中的凤血玉交给士兵,“军爷,我们请求见你们元帅纳兰祈殒,有要事禀报,您只要将这枚玉交给他,他便知道了。”

  士兵接过这枚玉观察了许久,犹豫地望了望我,随后戒备地问,“你们由南而来,是亓国人?”

  我见他目光中闪露疑惑的光芒,厉声呵斥道:“不管我们是什么哪国人,重要的是现在我有很重要的军情要禀报你们元帅。你若再耽搁分毫,延误军情,怕是脑袋都难保。”

  被我眼中的厉色骇住,他动了动神色俯身在另一位驻守的士兵耳旁低语了几句,便匆匆朝军帐内飞奔而去。

  约莫过了一刻,那名士兵匆匆跑了出来,“姑娘,元帅请您进军帐,不过你身后这几名侍卫不能进去。”

  我点点头,回首望着这大半月一路与我同行的他们,含着淡淡的笑容道:“你们已经将我送到昱国军营,算是不辱使命可以回亓国了。告诉苏景宏将军,馥雅这条命算是钉在昱国了,他所求之事我会尽我之所能。”

  他们双手抱拳,单膝跪下,很诚恳地吐出三个字,“谢夫人。”

  他们乘着马车绝尘离去,在滚滚黄沙之中,马车渐远,最后消失不见。我转身走进了军营,是时候该面对一些事了。

  元帅主帐内昏昏暗暗的,有些阴凉之气袭来,我站在中央凝望着闭目静坐的祈殒,他自我进来开始就没说话,始终紧闭双目,似乎不愿见我。也许,他已经猜到我来此的目的了吧。

  既然他不说话,我便也不说话,毕竟我是来求人的,低人一等。

  就这样干站着有一个时辰,他终于深深吸了一口气,倏地睁开双目,眸子中再也不是当初的忧郁哀伤,取而代之的倒是那经过常年征战磨炼出的沧桑坚毅的痕迹。战争,真的会使一个人改变呢。

  “我知道你来的目的。”他将一直紧紧握在手心的凤血玉摊放在桌案上,“若不是这枚凤血玉,我断然不会见你的。”

  听他低沉的声音闯入耳中,我没有说话,等待着下文。

  “你这样可值得?为纳兰祈佑做那么多,到最后他还是将你推入昱国,妄想用你一个女人来求情?”祈殒讥讽地笑了笑,“如若现在你的身边站着连城的孩子,或许连曦能够网开一面,但是很可惜,你与连城的孩子被祈佑亲手杀了。”

  我一怔,脸色有些苍白,“孩子的死是上天的惩罚,不能怪任何人。”

  “事到如今你竟还在执迷不悟地帮祈佑说话?”他的神情有些激动,“若不是祈佑,敏敏也不会死!”

  “敏姐姐……死了?”我犹如头上炸开一个晴天霹雳,脑海中瞬间闪过在昱国纳兰敏曾经对我的关怀与开导,那一颦一笑深深地铭刻在我的心中。

  “早在两年前,病死在夏国。”提起纳兰敏,祈殒的目光中闪烁着伤痛,“都是纳兰祈佑,若不是他谋害父皇,我怎会想要与他争夺那个皇位,敏敏也不会因独在异乡饱受思乡之苦,忧郁成心病……”

  脑海中那瞬间的空白渐渐敛去,我平复了心中的难过,“为何要一味地责怪祈佑?你的父皇他对祈佑又做过什么呢?自幼就唆使他对付自己的母后与哥哥,甚至承诺将太子之位给他。后来祈佑做到了,纳兰宪云给他的又是什么呢?是欺骗与背叛,他要立的太子是你纳兰祈殒啊。从小就被母亲冷落,之后又被自己所尊敬的父亲欺骗的感觉,你能体会吗?”

  “我从来没有想过要那个皇位,我甚至一度对父皇说,我不要那个皇位。我不会和祈佑争的,可是为什么呢,父皇也是他的父亲,他怎么能如此狠心地将他毒害!”

  “你的父皇最疼爱的就是你这个儿子,其他的儿子在他眼中根本一文不值,为了你,他利用了祈佑,做了这么多就是为了将皇位给你,已经由不得你说不要。既然他要扶你做太子,那挡路的人都得死,而祈佑正是第一个威胁……祈佑若不先下手为强,他就会死在纳兰宪云的手中,你难道没有想过吗?你只会一味地将责任推卸给祈佑,你却没想过你的父皇对祈佑又做了什么!”

  祈殒一声讽刺的轻笑传入耳中,看着他眼眶红红,瞳中带着迷蒙的水汽,我才惊觉自己的话说得太重,“祈殒,对不起,我知道你从小也在孤单中成长。”

  终于他忍不住落下了泪,他就像一个孩子一样脆弱地看着我,将眼前的我当做他的母亲般凝望,泪水一滴一滴地滴在桌上,“母妃……”

  听他对着我喊出“母妃”二字,我心头一酸,更觉得自己刚才对他说的话太重。毕竟我是顶着一张与袁夫人极为相似的面容在指责他,“祈殒,对不起……”我又一次道歉。

  “从小我就看着弟弟们依偎在母亲的怀中,那幸福甜蜜的笑容让我好妒忌,总会问嬷嬷为什么我没有母亲,嬷嬷总是黯然低下头不再说话。直到那日,父皇对我说,母妃是被皇后害死的,要我记住杀母之仇。还对我说,为了让我安全地成长,他不能将太多的宠爱给我,他要我坚强,要我等他为母妃报仇。”他的手指轻轻地抚摸过凤血玉,目光中无不带着深深的情愫,“一直陪伴我走过这么多年的除了这枚凤血玉便是母妃的画像,虽然我从未见过母妃,但是我却深深地感觉到母妃就在我身边,一直陪伴着我。

  “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等待父皇为母妃报仇,只要母妃大仇得报我便能安心地度过余生了。直到你的出现……那张面容不是我的母妃又会是谁呢?你一定很奇怪当初父皇为什么逼你走却不杀你吧,其实这是他给我的承诺,只要铲除了东宫与一切障碍后,他就会要人将你带回来,做我的王妃。这是弥补,对母妃的弥补,对我的弥补。

  “或许父皇对他的其他女人与儿子是冷酷无情的,但是他对母妃对我都是有情的,在我心中,父皇不论做了多少错事,他都是我的好父亲,是一个挚爱我母妃的好父亲。在这个世上,唯一疼爱我的人就只有父皇了,可是纳兰祈佑为何要杀父皇呢?父皇也是他的父亲……虽然,父皇一直都在利用他……”

  说到这里,纳兰祈殒的声音已经哽咽,紧捏凤血玉的手已经泛白,毫无血色。

  原来生在帝王家的皇子都会有一段属于自己的悲伤,我不该去妄议谁对谁错,更不该只站在祈佑的角度去看待纳兰宪云的所作所为。站在纳兰宪云的角度上看,他为自己心爱之人报仇没有错,他要将自己的皇位传给纳兰祈殒也没有错。

  错的只是他们用错了方式,伤害了自己至亲的人。

  最是无情帝王家,原来这句话的含义在此。

  我上前几步,拿出帕子为祈殒擦拭脸上的泪痕,指尖抚过他的额头、发丝,就像一个母亲在抚慰自己的孩子。

  祈殒的身子有些颤抖,却很安静地靠在我的怀中,像一个受伤后寻找到自己港湾的孩子,“母妃……”他动情地唤了一声。

  拍着他的脊背,我的声音也开始哽咽,“母妃在这儿,你有什么伤心难过尽管说出来、哭出来,一切都会过去的。”

  “母妃,殒儿好想你,二十九年了,您怎么舍得抛下孩儿一人在世上……您与父皇在天上已经相聚了吧,孩儿也想与你们团聚,只是……父皇的大仇未报,孩儿不能去,不能去……”

  一声声的呢喃敲打着我的心,我也想到了自己的父皇与母后。

  母后,当年若不是你让我为夏国报仇,我也随你们去了,也不会偷生了近十年之久。母后,如果当初你能带馥雅一起走,或许我还能保留当初那种天真无邪的心性呢。

  躺在军帐中,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帐顶,还有大风呼呼自耳边咆哮吹过。外边隐隐约约传来厮杀与哀号的声音,我一刻也不敢闭眼,我知道那是杀戮的声音。还有连天号角以及战鼓宣扬,声震云天。

  记得晌午之时将士来报,亓军正飞速朝昱军境地来犯,听闻他们兵分四路循序渐进地欲将昱军包围,而昱军只要一个不留神便会处于四面楚歌的境地。

  祈殒听闻消息,当即便披上盔甲,执起长枪出帐整顿军队迎战。我默默站在军帐中遥望他远去的背影,刚毅挺拔,带了几分决绝之态。

  头一次觉得自己竟是如此卑鄙,带着亓国所谓的责任来到昱国军帐恳求祈殒能够退兵劝慰连曦……虽然,明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大好机会就在眼前,连曦没有理由放手。如今只是在比谁在这场战役中能坚持下来,这只是一场持久战。

  但是亓国坚持不了,没有钱粮,他们必败。

  不知又躺了多久,忍不住,终于下榻,想出去看看外边的情况到底如何。在揭帘的一刹那,我看见漫天滚滚的黄沙席卷着整个军队,在月光的照耀下,帅旗飘飘红幡飞扬,那是属于胜利的旗帜,他们凯旋。

  昱军胜了?

  祈殒下马,表情却没有胜利的喜悦。我迎了上去,接过他手中的银色头盔,问他,“胜了吗?”

  “嗯。”他淡淡地应了一声,揭帘进帐。

  我赶紧跟了上去,“为何不开心?”

  他呆呆地站在原地,背对着我的身影有些苍凉,“我屠杀的……是我的子民。”

  我怔住了。

  “每次战争结束后,看着满地的横尸,我都会对自己说,那是我的子民,亓国的子民,而我竟帮着昱国在对付自己的……家人。”

  我的手紧紧将头盔捧在怀中,听他将亓军的战士称做“家人”,心中似乎也被什么东西扯动着,“既然不想对付自己的家人,为何不停止?”

  “停不下来了,更何况,我要为父皇报仇。”他由怀中掏出了那枚凤血玉,转身递至我面前,“你收回去吧,我不可能放过亓国的。不是他死,便是我亡。”

  我没有伸手接过,只是喃喃吟道,“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这句话说得好笑,祈佑何曾当我是同根生?”

  “祈佑给过你机会的,就像当初给过祈星机会。”我将头盔放至桌案,娓娓而道,“当年祈佑知道祈星对他萌生反意,他非但没有着手对付祈星,反而将灵月公主赐婚于韩冥,为的只是想让祈星懂得,他并不想对付自己的哥哥。但是祈星没有退让,反而一步一步地紧逼,甚至害死了云珠,祈佑没有办法,只能将祈星陷害致死。

  “而对于你祈殒,他早就知道你手中有遗诏,为何先对付的人不是你而是祈星呢?难道祈星的威胁比你的威胁更大吗?不是,是因为你常年都很安分,并没有表露出反意,所以祈佑没有对付你。祈佑做的这些难道不是顾念兄弟之情吗?如果不是你们逼他,他怎会如此对你们?”

  他黯然垂首,“其实……这些我都知道。我也曾犹豫过,挣扎过……但是祈佑他对父皇的所作所为……”

  “我真的不想再为祈佑说好话,这倒会让你觉得我有私心。但是我只是想请你也站在祈佑的立场上想想,纳兰宪云对祈佑的所作所为。”

  那夜祈殒一夜未眠,手持长枪伫立在帐外吹那秋末的寒风,帐内烛火通明,耀花了我的眼眸。我侧着身子盯着帘帐被大风时不时地吹起,祈殒的身影隐隐约约地闯入视线。

  难道生在帝王家的孩子注定要终身孤独,永远在矛盾隐忍中挣扎徘徊吗?祈殒如是,祈星如是,祈佑亦如是。

  世人都羡慕身为帝王之家的子孙,因为在宫廷能享受锦衣玉食,更有无比的尊荣与权力。可是他们可曾想过这宫闱权争的可怕,只要一个不小心便陷入他人精心设下的局,万劫不复。为皇位,兄弟相残之例比比皆是,这其中的苦也唯有处在局中之人才能体会。

  曾经看史册中的皇位争夺之残酷,我一直都不大敢相信。但是十年间所发生的一切却让我真正看见了这血腥的争夺,就连自己都陷入这阴谋旋涡而不得出。

  其实每个人都有一段悲伤的过往,而我们也在这悲伤中学会成长。直到现在我仍旧相信“人之初,性本善”这六个字,没有人一出生就会害人,都是因环境所迫啊。正如我当初为雅夫人之时,在朝廷人的眼中我与扰乱朝纲的祸水并无两样,但是那也是为形势所迫,所以现在的我早已经摈去了诸多怨恨,放开了自己的心去接受这一切。

  祈佑,如今的你是否已知馥雅离开了亓国,你又会报以何种态度看待这件事呢?

  直到清晨第一道曙光破空而出,光芒照耀至我的眼眸之中时,祈殒揭帘而至,瞳中满是血丝。

  “我们……回昱国。”他沙哑地吐出这几个字,使我有些诧异,由床上弹坐而起,“回昱国?”

  他勉强扯出一笑,“去见连曦,你亲自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他……我能做的只有这些了。”他缓步移至榻边,将一直紧握在手心中的凤血玉交到我手上,“这枚玉你收好,就当做纪念。”

  凤血玉摊放在我的手心,温热的感觉传遍整个手臂。昨夜……他一直都在挣扎吧。

  “你知道,连曦不仅恨祈佑更恨你,此行你怕是凶多吉少……但是我会尽自己所能保你一日便是一日,其他的还要靠你自己了。”他揉了揉自己的额头,转身便出帐整顿军队。

  而我却只能坐在榻上,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哑然地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帘帐之外。我是该庆幸自己生得一张与袁夫人极为相似的脸蛋吧……否则此行,根本毫无机会可言。

  祈殒此次派了手下一名可信的副将坐镇军中,他则领了一小股军队携我随行,可是我却怯懦了,真的要去求连曦吗?

  连曦打这一场仗花了多大的心血与财力,甚至将自己的妹妹都赔送了进去……难道连曦有错吗?他为大哥报仇,他要一统天下这有什么错呢?为何我却要他放过此时这个大好的机会,如若我是连曦,断然不会因为一个女人的求情而放弃。

  我要如何开这个口去为祈佑求情,而连曦又凭什么答应我这个害他大哥的女人去放过害他大哥的男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