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绝地反击
老鹰嘴那片土场子上静悄悄的,夜深得怕人,四周了无声息,风也是静止的,大地似乎睡熟了般,带给人一种异样的静默。
白健江他们是天黑透后才摸到一座砖窑前的,42个弟兄一个也没有少,都跟着来了。狗剩和三堂子一点儿惧怕的意识都没有,心里充满了美妙的好奇。打仗真是过瘾啊,远比地里种庄稼刺激。白健江一再提醒,此去凶多吉少,要他们作最坏的打算。狗剩满不在乎,从刘家寨到老鹰嘴,狗剩体验到的都是胜利,他觉得打鬼子一点儿没传说中那么可怕,挺痛快的,人是死了不少,可鬼子丢下的尸体更多啊。相比之下,胜利还在白健江他们这边。再者,狗剩他们对地形熟,哪儿能藏人哪儿能过山,抬眼一看就知道了。米粮山茫茫苍苍,沟连着沟,山峦接着山峦。粗一看哪条沟都一样,山包跟山包也十分相似。但里面玄机多着呢。有的山沟能活命,有的却是老天爷给你挖下的坑,进去甭想再出来。还有,老鹰嘴一带,山势十分怪异,两条沟明明挨着,走着走着,紧挨你的那条沟就离你很远了。这便是鬼子为什么会在这一带乱了方阵,头顾不了尾,尾找不见头的原因。
往砖窑跟前摸,容易,有山挡着,有树木遮着,就算鬼子发现,想轻而易举地消灭他们,也难。到砖窑前,再想前行,就难了。四周猛然变得空旷,树木稀松,山势走缓。唯一能遮挡住身子的,就是五六孔废砖窑。但废砖窑是最耐不住炸的,一炮下来,它就把你出卖了,不但出卖,弄不好还会砸死你。
白健江屏住呼吸,目光一动不动地注视住土场子。白健江发现,土场子上不知啥时又多了一根杆子,上面又多出一个人。宫田到底抓了多少人,难道那五位姑娘他都要吊上去?白健江一边瞎想,一边盘算,怎么才能快而准地迅速靠近土场,又怎么能放倒杆子,救出人来?土场子离砖窑大约两公里距离,中间没有障碍物,硬闯显然不行,鬼子一定有准备,哪怕架两挺机枪,这42个人也会被扫得血肉横飞。所以,只能智取!
白健江用心观察一会儿,忽然就发现,斜对面另一座砖窑,正好跟一条小道相连,不用说,那小道就是米粮城人踩出的,当年砖窑里干活的,一大半是米粮人,久而久之,就踩出那么一条小道来。白健江盯着那条小道望了很久,突然有了主意。
他把孙长根叫到跟前,低声道:“你带弟兄们到那边去,瞅清对面那座窑没?到了跟前,你们就开枪,边打边往后撤,沿着那条小道,过了山弯子,再打一会儿,估计抵挡鬼子一个小时没问题,一小时后,你们就撤,从小道往外撤三里多路,藏身就容易多了。”
“那你呢,你去哪?”孙长根问。
“这不废话嘛,我还能去哪,救人啊!”
“一道去吧。”孙长根几乎是在求他。
“一道去,谁来掩护我?”白健江脸上闪过一丝笑,这是从狮子岭出来后他第一次笑,尽管夜很暗,孙长根还是看见了他强挤出来的那层笑。不,那笑里有一层视死如归的悲壮味!
孙长根那边刚一打响,白健江就带着狗剩和三堂子冲了出去,奇怪的是,从砖窑到土场子,他们居然没遇到任何阻拦,进攻出奇的顺利。似乎眨眼间,他们就从砖窑来到了土场子。孙长根那边更是蹊跷,他们是对着土场子方向开了一阵枪,但没人回应,也没人从黑夜里跑出来,好像这个世界上,除了他们,就没有别人。枪声响了十几分钟,还不见有鬼子出来,孙长根纳闷儿了,莫非小鬼子溜走了?
刚命令弟兄们停火,四周忽啦啦就冒出上千个鬼子,里三层外三层,将他们牢牢包围起来。孙长根暗叫一声不好,鬼子早就埋伏好,就等他们往陷阱里跳。霎时,山野间枪声大作,弹飞如雨。鬼子中队长站在离他200米远的地方,嘴里呜里哇啦地叫喊着,坐等多时的小鬼子一看只有十来个人,狂叫着就朝他们涌来。孙长根提起***,冲走在前面的鬼子一阵猛扫,但是鬼子压根儿不在乎,一边打,一边喊叫着朝他们扑过来。子弹从四个方向飞来,孙长根身边的弟兄像麦捆子一样被鬼子撂翻,眨眼工夫,十多个弟兄就没了。孙长根急了,想从小道那边突围,鬼子哪给他机会。从开枪到战斗结束,孙长根打了还不到二十分钟,他的背部中了七弹,胸脯被鬼子的机枪扫出一大片洞,他硬撑着,想打完枪里的子弹,可是鬼子的子弹远比他的猛,孙长根连着喊出两声,一声好像是喊白健江,另一声,好像是喊他身边那个小士兵,喊声落地,孙长根一头栽地,再也没有爬起来。
鬼子中队长“哟西”了一声,从山包上走下来,挨个儿翻看国军弟兄的尸体。死去的国军弟兄个个面目愤怒,很不甘心的样子。
宫田从那扇紧闭着的门里走出来,笑容满面。这时候,白健江他们已被鬼子团团围住。其实他们从砖窑那边冲过来时,鬼子是数着他们脚步的,刚等他们冲到土场子上,四周的鬼子便端起了枪。
“白健江,我等你多时了。”宫田一边说,一边往前走。
白健江跟狗剩、三堂子背靠背地站成一个小三角,目光里看不出畏惧。
“白健江,放下你手里的枪,我们谈谈。”宫田用蹩脚的中国话说。
白健江没有看宫田,他的目光在高处,他看清了小蛾,小蛾好像已经咽气,头耷拉着,任凭白健江心里怎么呼唤,她的头就是不动一下。另边那个女人倒是挣扎着动了一下,白健江发现那是一个日本女人。日本女人怎么也会被吊上去呢,白健江想不明白。
再往中间那根长杆看,白健江就傻眼了,上面吊的,不是女人,而是……
“看清楚没,他就是当年你父亲收养的日本孤儿,中国名字叫白健雄。”宫田已经走过来,在离白健江十米远处停下。他身边护了不少日本兵,日本兵的枪口齐齐对住白健江。
“宫田,算你狠。”白健江说了一句话。
“不,我很友好,大日本帝国的军队都很友好,如果你放下枪,我们照样可以友好。”
“小鬼子,你做梦!”狗剩替白健江骂了一句。真想不出,狗剩和三堂子居然真的不怕死,他们两个的镇静让白健江惊讶。要知道,几天前,他们还是地地道道的农民啊!
“狗剩,三堂子,这下该后悔了吧。”白健江故意说。
“团长,不就是一死嘛,多拉几个鬼子给咱垫背,值啊!”狗剩大声说。
宫田是听得懂一些中国话的,狗剩话里的意思,宫田多少听出一些。
“八嘎,把他们给我拉开!”宫田愤怒地叫嚣了一句,就有鬼子尝试着往前走。狗剩忽地扯开衣襟,露出一排手榴弹:“狗娘养的小鬼子,有本事就来啊,冲你爷爷开枪!”
鬼子一看狗剩要拉环,吓得纷纷往后缩,狗剩哈哈大笑:“小鬼子,没胆了吧,有种就过来呀!”
鬼子兵面面相觑,宫田更是恼羞成怒。
“白健江,投降吧,你们中国有句古话,识时务者为俊杰。”宫田还在抱着希望。
“怕死老子就不来了,宫田,你的死期马上到了,少作些孽,米粮百姓或许还能饶你不死。”白健江的声音响彻在黑夜里,可惜得很,四姑娘小蛾还是没能听见。
她死了,她被日本鬼子折磨死了。白健江心如刀绞。这个时候,他多么希望,四姑娘小蛾能抬起头,朝他望一眼啊。
土场子上突然死寂一片,时间仿佛凝固在那里。白健江想起许多往事,往事里有他,有小蛾,也有杆子上吊的仓野正雄。
双方僵持了一会儿,宫田一挥手,突然说:“把他放下来!”
几个鬼子兵一阵忙碌,仓野正雄在巨大的疼痛中落到了地上。
仓野正雄看见了白健江,其实白健江从砖窑那边冲过来时,他就看见了他。他在半空中挣扎着喊了一句:“别过来啊。”可惜声音太弱,白健江听不到。
现在,他跟白健江面对面地站在一起,这是多么荒诞的一件事,两个出生在不同国家的人,两个小时候的玩伴、兄弟,现在居然又站在了一起,站在了硝烟弥漫的炮火中。仓野正雄发现,白健江还是那么勇敢,他身上那股野性,一点儿也没改变。小时候为这,他挨了多少打啊,父亲白老恒每每揍了他,就孤独地走过来,满怀心事说:“老大,你可要学乖了,你要跟他一样没出息,爹这辈子,就没指望了。”
爹?仓野正雄忽然就想起那个整天钉马掌的铁匠来,他就死在大日本帝国的暴力之下,他替大日本帝国收养了一个弃儿,供他上学,教他做人的道理,最终让他成才,谁知,大日本帝国却毫不讲理地将他杀害。现在,大日本帝国又要屠杀他的儿子。难道这个国家,生来就以杀戮为快乐吗?
“放他走吧,我愿意承担一切。”仓野正雄忽然跟宫田说。
“仓野君,现在晚了,除非你能让他为帝国军队服务。”宫田阴森森地说。
“放了他吧,让他去战场上,他是军人,军人就应该战死在战场上。”仓野又说。
“不,他不能死,他要跟你一样,成为大日本帝国军队忠实的朋友。”宫田往前跨了一步。
“你们别做梦了,没有人会做汉奸,背叛自己的祖国是很可耻的事,要遭千人指、万人骂,他不会做,别人也不会做,你们小瞧了这片土地。”
“可你在背叛天皇!”
“你错了,我谁也没背叛,是你们逼我参加这场战争,你们对这片土地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过,我在替你们恕罪。”
仓野正雄边说话,边往宫田这边靠近。他的身子虚脱极了,每走一步,都要付出很大劲。但他还是坚持着,一步,两步,他离宫田越来越近,眼看就走到宫田身边了。
宫田警惕地往后一缩,身边的卫兵立刻拿枪拦住仓野。仓野凄然一笑,又道:“真理不是在你这边吗,你怕什么?”
宫田阴阴笑了笑:“仓野,你马上说服他,只要他答应让沈猛子退兵,我就饶过他。”
仓野笑笑,没回答,眼睛,却死死盯在宫田脸上。
“好吧,我试试看。”半天,他这么说。
宫田心里一亮,还以为仓野真的屈从了,就在他咧开嘴想笑时,仓野正雄突然一个箭步,冲开前面的屏障,一把卡住了宫田脖子。
“放他走!”仓野命令道。
鬼子兵一阵骚乱,谁也没想到仓野有此身手,动作如此敏捷,提着枪,却傻傻地看着,不知道该怎么做。
“放他走!”仓野又吼了一声。
宫田想说话,脖子被仓野卡得透不过气,只好摆摆手,示意放人。
仓野这一惊人的举动同样震住了白健江,狗剩喊了一句,白健江才醒过神。不过他并没跑,而是借鬼子兵目瞪口呆的空儿,火速扯下杆子上的绳索,放下了四姑娘小蛾。白健江摸了把小蛾鼻孔,好像还有气,心里一热,发疯似的喊起来:“小蛾,小蛾,我是江啊!”
白健江如果这时候想到跑,可能还有机会跑出老鹰嘴,叫半天没叫醒小蛾,白健江就彻底疯了,猛地拔出腰里的枪,冲宫田这边就打,边打边骂:“狗娘养的,还我女人!”
枪声一响,土场子就彻底乱了。狗剩和三堂子瞅准机会,噼里叭啦地就开了火,眨眼间就有一排鬼子倒下去。鬼子再也不敢发愣,双方近距离扫射起来。
这晚的土场子,上演了惊魂一幕。白健江最终打光了枪里的子弹,他身上中了多少枪,自己也数不清。三堂子后来跟鬼子拼起了刺刀,但鬼子太多了,连挑五个后,他被鬼子的刺刀扎中,肠子露了出来,三堂子还在跟鬼子拼。狗剩死得利落些,打光枪里的子弹后,刚要掏手榴弹,胸脯就让鬼子击中,一共中了16枪,狗剩仍然扔出了一颗手榴弹。
仓野正雄决然没想到,白健江会愚笨到如此程度,他怎么能开枪呢,抱起小蛾跑不就是了,纵算是豁出命,他也能让他们跑过砖窑。后来仓野正雄才明白,白健江不可能跑,也跑不出去,宫田在砖窑那边,也埋伏了一个中队。
当然,让白健江真正疯狂的,还是小蛾。小蛾没能坚持到白健江救她,放下来时,她已咽了气,鼻孔里那股热气,是白健江的错觉。白健江摸到她冰凉的脸时,就知道,她再也不可能睁开眼了。
白健江只能拼。
仓野正雄奇迹般地活了下来,他虽是想死,想跟宫田一起死,可是,宫田不让他死,宫田还没把他折磨够,他被几个卫兵扭住手,他的力气毕竟有限,能卡住宫田脖子,就已是奇迹,再想跟扭住他的卫兵搏斗,真的是力不从心。
谭威铭死得就更加壮烈。
他们已经把祖老先生救到手了,竹野突然冲破石嘴北边沟谷的防线,朝石嘴打过来。竹野不能没有祖慈航,没有祖慈航,竹野就过不了平谷川,他的计划就泡了汤。
竹野擅自穿过谷河,想从平谷川溜走,是冒了很大风险的。竹野认定这是一场必败无疑的战争,从他告别自己的国家,来到中国的那一天,“失败”两个字,就一直笼罩在竹野心头。自古以来,没有哪一支军队能顺顺当当占领别人的国家,有时也许会胜利,但这种胜利是很短暂的,那个国家的民众马上会反抗。军队跟民众是两回事,这是竹野最基本的认识。你可以消灭一个国家的军队,但消灭不了一个国家的民众。消灭一个国家的军队,必须团结这个国家的民众,借助民众的力量,来推翻政权,解除武装,这是竹野对政权更替的认识。可惜,天皇意识不到这些,天皇以为自己的军队太过强大,可以随心所欲,可以不受约束,结果,在中国这片土地上,他们跟任何人作对,目空一切,为所欲为。特别是对手无寸铁的中国百姓恣意屠杀,奸淫抢掠,如此以来,这支军队就成了过街老鼠。一支人人喊打的部队,能从从容容完成自己的使命吗?
竹野怀疑。
竹野更怀疑指挥官宫田的水平,这是一个傲气十足、刚愎自用的家伙,竹野打心眼里瞧不起他,却又不得不服从于他,竹野很恼火。论作战能力、指挥水平,竹野认为自己完全高于宫田,比如说他就不同意把几支力量都调集到米粮山,这很危险嘛。按原来计划,他从白水河方向突进,从阎锡山的防区打开一条通道,岗本从米粮山穿过,然后两条线会合,这样的计划本来很完美,就算一条线被堵死,还有另一条线嘛。现在好,宫田将两条线三股力量全集中在米粮,米粮又弄成这个样子,等于是让他跋山涉水跑来送死。
竹野不想送死,他决计另辟蹊径,趁宫田、岗本跟屠兰龙僵持的空儿,偷偷摸到平谷川,他要率先穿过米粮山,他不相信屠兰龙会缴械投降,更不相信米粮城会欢迎大日本帝国的军队。
异想天开的事,竹野从来不做。
他宁可冒险,从松原手里抢过祖慈航,作为一个必要的砝码,关键时刻跟屠兰龙讨价还价,也不愿意白白跑去给岗本当殉葬品。
尾藤大队长是竹野派去接应松原的,说是接应,其实就是从松原手里抢人。现在,好不容易抢到手的祖慈航又被谭威铭抢了回去,竹野岂能甘休?
竹野掉转枪口,一路打了回来,经过石嘴北边沟谷时,遇到谭威铭部下的奋力阻击,竹野恼羞成怒,命令重炮开火,熊熊火光中,竹野命令步兵出击,沟谷里一时杀声震天,双方战了一个多小时,12师弟兄被打散,尸体扔满沟谷。竹野大刀一挥,径直朝谷河边的石嘴杀来。
谭威铭一看形势不好,命令警卫营长火老四:“马上带老先生离开,我来掩护!”
“师长,你走,我掩护!”火老四跳上石崖,抱起机枪就朝下扫。
谭威铭扑过去:“鬼子已经攻上来了,快带老先生走!”
“师长,我不能走,我要跟你在一起!”
“浑蛋,敢违抗命令是不,快走!”谭威铭一脚将火老四踹下去,火老四又爬起来,这时候,竹野带着大队人马已包围了石嘴。
“还愣着做啥,快走啊,老先生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在九泉之下都不放过你!”
火老四冲石嘴下的鬼子扫了一梭子,鬼子从好几个方向包抄上来,再不走,真的没了机会。
“师长,保重!”火老四喊完,跟两个弟兄夹起老先生,边打边往石嘴西边撤。
石嘴上剩了不到一百人,谭威铭这次出来,是带了将近一个团的,狮子岭报销掉一半还多,从狮子岭打到这里,又丢下不少尸体,到现在,就剩了这几十号人。他不知道这一次出击值不值得,他也没算过自己到底击毙了多少鬼子,总之,他和12师是拼尽了全力。看着石嘴下黑压压的鬼子,谭威铭心想,活着回去的希望是没了,既然没了希望,那就痛痛快快拼吧。
谭威铭跟竹野拼到了天黑,竹野发现是谭威铭,一开始还想活捉他,后来看活捉的概率为零,为减少损失,竹野再次命令重炮开火。重炮将石嘴彻底掀翻,比河谷高出几十米的石嘴山,愣是让竹野炸平。乱石飞滚中,谭威铭的一条胳膊上了天,紧跟着,又一条胳膊飞进谷河。竹野哈哈大笑,命令炮手瞄准谭威铭,这一炮响起,谭威铭就像礼花一样,在河谷上空灿然开放。
灿然开放。
死的那一瞬,谭威铭冲梅园方向喊:“屠兰龙,这下你满意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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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屠兰龙的拳头重重砸在桌子上。
是在梅园指挥中心,半小时前,屠兰龙结束跟曾七的第三次谈话,通知腾云飞,将团以上长官召进梅园。腾云飞心想,屠兰龙马上要作出决断了,心里忍不住一阵雀跃,为这一刻,太多人付出了艰辛的努力。
指挥中心气氛凝重,庄严肃穆,外面不绝于耳的炮声加重了这层气氛,谁的脸上都染着一层悲壮。在众长官焦灼的巴望里,屠兰龙开口了。
“把他给我带上来!”
腾云飞摆了下头,就有警卫兵提着五花大绑的迟大年,进了指挥中心。
众长官的目光齐齐地聚在迟大年脸上,这是一张英俊的脸,白净、漂亮,带着一层书卷气。可惜,这张脸上还有一层邪气,被“阴谋”两个字涂黑了。
“少司令,我冤枉,我冤枉啊!”迟大年“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一边喊冤,一边四下寻找曾七。
曾七就坐在主宾位置,他的身边,站着飒爽英姿的袁洁同。
“少司令,你不能听他的,他不是委员长的人,他是共产党,他早就成了共产党!”
“放肆!”屠兰龙断喝一声,手里拿着马鞭,朝迟大年走过来,黑亮的皮靴在地板上踩出“嗵嗵”的声音。这声音砸在长官们的心上,长官们感到从未有过的害怕。
“少司令,我冤枉啊,你听我解释——”
迟大年还没把话说完,屠兰龙猛地一甩马鞭,就听地上的迟大年发出一声惨叫。
“叛徒、内奸,不吃人饭的东西!”屠兰龙的脸早就变了形,他没想到,自己身边真还有叛徒,他把跟阎长官的气一股脑儿地全撒在了迟大年身上。迟大年皮开肉绽,起先还能叫唤,慢慢,发不出声音了。
曾七坐在正上方,一动不动地望住迟大年。这顿马鞭是他早就替迟大年想好了的,如果不是袁洁同的面子,阮小六也躲不过去。半小时前,阮小六已被屠兰龙关了禁闭,屠兰龙扬言,等打完这场战事,慢慢再收拾他。洁同这女子真能做到大义灭亲啊,居然没向屠兰龙求情,只是冲阮小六说:“你自己犯的错,自己向少司令检讨去。”当然,阮小六的性质跟迟大年不一样,他是被迟大年蛊惑。受迟大年蛊惑的,还有一些人,包括池少田手下那个旅长,后来还被屠兰龙重用了的。他们现在都受到了惩罚。
迟大年的声音渐渐弱下去,到后来,就像死狗一样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了。屠兰龙扔了马鞭,擦擦手,目光环顾四周,看来,这顿马鞭威慑力真不小。其实屠兰龙更想抽的,是自己!曾七苦口婆心,让他明白许多道理,特别是国民党内部纷乱复杂的形势,还有钩心斗角、尔虞我诈的残酷现实。
“诸位……”屠兰龙清清嗓子,平静一下自己的心气,打算训话了。训话之前,他的目光有意识地跟曾七一对,刚才迟大年那句话,虽是让他喝了回去,但,迟大年说出的三个字,还是多少影响到他的情绪。
他真的是共产党?
如果是,他就休想离开米粮城!屠兰龙这辈子,最恨的就是借刀杀人。谁要敢在他面前阳奉阴违,玩虚的,他屠兰龙就会对谁不客气!
曾七神态自若,看不出他有什么心虚。
屠兰龙收回目光,再次清了清嗓子,这两天,他的嗓子有些发炎,说话做事,总是感到底气不足。
就在这时候,指挥中心的门啪地被推开,门里先闪进一个警卫兵,紧跟着,12师副师长庄国雄背着祖慈航进来了,他们后面,是满脸血污、一只耳朵被弹片打掉的火老四。
众人惊愕,抢先一步进来的警卫兵惊魂未定地说:“少司令……我们挡不……住他。”
屠兰龙一个箭步奔过来,看清庄国雄送来的真是自己的老丈人,屠兰龙“扑通”一声跪下,喊了声:“爹——”
庄国雄将老先生交给屠兰龙,看也没看大伙一眼,愤怒至极地说:“少司令,人我是给你背回来了,顺道给你捎来一句话,老谭为救他,没了。12师,也快没了。打不打,你看着办吧!”说完,一把将火老四推到众人面前,“你们看看,你们都睁开眼睛看看,他是12师警卫营营长。警卫团拼尽了,就剩他一个,从鬼子手里把老先生抢了回来!”
众人不由得肃然起立,目光聚在火老四身上,火老四除了两个眼球是白的,再就是那嘴牙。其他地方,炮灰是啥颜色,他就是啥颜色。左边耳朵处,还在不住地流血,血灌了他一脖子。额头上扎进一个弹片,还没来得及拨,浓黑的血从弹片下边渗出来。
“打搅了,少司令,你慢慢开会吧。”庄国雄一把拉过火老四,摔门而去。屠兰龙追出来:“老庄,国雄——”
庄国雄头也没回,没时间回,鬼子又发动了新一轮进攻,黄花冈正处在枪林弹雨中。
屠兰龙踅身回来,就听老丈人祖慈航挣扎着说:“兰龙,打啊,为啥不打?”
屠兰龙咬紧牙关,终于从胸腔里迸出一个字:“打!”
“打”字说完不到半小时,11集团军就全军出动了。不能不佩服屠兰龙,他虽然一直在犹豫,但所有的应战准备,都做得很充分。先是炮兵旅全部开火,左相伟一声令下,藏在五峰岭六个洞口处的重炮齐齐对准了岗本的大本营。密集的炮弹从六个方向飞来,准确无误地砸在日军的阵地上。岗本以为天上来了飞机,抬眼望,天空中除了浓烟,什么也看不见,炮弹在离他两米远处落地开花,岗本被炸出好几米远,幸好,他身边有小鬼子护卫,一个小鬼子的头不见了,血从脖子里喷出来,喷了岗本一身。岗本被另外两个鬼子拉起,哇啦了两声,就朝后方营地跑去。
炮弹声此起彼伏,五峰岭像是沸腾了。正在从左翼方向朝岗本13师团包抄的沈猛子听见炮声,忽然就止住步子。刘米儿也被这巨大的轰炸声震住,半天,她才明白过来,是山下屠兰龙开了火。刘米儿兴奋地奔过去,冲沈猛子喊:“看清没,是老司令研制的重炮。”
沈猛子被眼前的景象迷花了眼,曾经跟国军43旅拉锯一样打了几个月的五峰岭,此刻掩映在炮火之下,炮弹就像串了线的珠子,流水一样从杂草掩映着的洞口飞出,在空中划一个优美的弧线,然后在鬼子的阵地上开花。那场面,壮观极了。沈猛子倒吸一口冷气,原来他还小看43旅的作战能力,这阵一看,就明白人家压根儿就没拿出真功夫来。当然,更令沈猛子欣喜的,还是老司令屠翥诚研制的重炮。这种重型山炮的攻击力一点儿不比日军重炮差,加上它占据了有力位置,居高临下打,威慑力就更大。
神女峰十八洞,沈猛子这时才明白,十八洞为啥如此神秘。原来它的洞口并不在神女峰,而是藏在其他山峰的险要处。这些地方不但隐蔽,而且具有极其重要的战略位置。六个洞口一开炮,整个五峰岭还有黄花冈全都在炮弹打击范围。突然而来的炮火面前,小鬼子方寸大乱。刚才还跟庄国雄他们打得有声有色,眼看都要占上风,这阵,稀里哗啦地就乱了阵脚。
“炮,炮。”鬼子们嘴里发着同样的声音,目光忽而往东、忽而往西,辨不清炮弹到底从哪个方向飞来。岗本更是大惊失色,跑进屋子,抓起电话就冲宫田喊:“炮,重炮!”
“黄花冈拿下没?”宫田反问道。自从跟岗本电话重新联系上后,宫田几乎隔十分钟就问一次,黄花冈拿下没。
岗本暴跳如雷:“屠兰龙开火了,不是一再保证他不开火吗?”
宫田啪地挂了电话。
上当了,岗本确信自己是上当了。宫田司令官一再向他表明,城内的屠兰龙不可能开火,他跟大日本帝国军队是亲密关系,要他专心致志对付谭威铭就行。怎么现在?
他抓起电话,想打给最高司令官,宫田这样做,等于是欺骗,是对大日本帝国军队不负责,他要控告他。一颗炮弹落下来,正好砸在他的指挥部正中,临时支起的帐篷房瞬间起了火,两个卫兵扑进来,拉起他就往外冲。岗本边跑边骂:“骗子,都是骗子!”
密集的炮弹过后,新五师如同一只愤怒的狮子,呼啸着出击了。
新五师不亏是屠兰龙的嫡系,从出发到投入战斗,仅仅用了26分钟。黄花冈前沿阵地,12师的弟兄们还在对刚才的炮火评头论足,新五师的枪声已经打响。化天明冲在最前面。被炮火炸得晕头转向的鬼子还没收回魂来,就又被狂舞着的火蛇包围。
黄花冈打得火热的时候,屠兰龙在曾七和袁洁同的陪同下,来到云水间,池少田关在这里。老团长顾善义亲自打开云水间16号门,屋子里简单摆着一张床、一张小桌。池少田坐在凳子上,手里捧着一张旧报纸。池少田只识得几个字,他捧着报纸不是在看,而是在数字儿,数到一百再从头数,就这样打发时间。听见门响,池少田用眼角余光扫了扫,看清是屠兰龙,池少田把报纸一扔,猫一样灵活地跳回床上,扯起了呼噜。
屠兰龙在门口怔了几秒钟,满脸羞惭地走进去,颤着声音叫了一声“老师长”。
池少田不为所动。
屠兰龙又叫了一声,池少田翻个身又打呼噜去了。袁洁同跟曾七相视一笑,池少田还有一个外号,叫老顽童,这阵,他的顽性又上来了。
曾七刚想上前劝劝他,屠兰龙“扑通”一声,竟跪在了床前。这个动作吓坏了曾七跟袁洁同,也吓坏了门口站着的顾善义。顾善义一声断喝:“姓池的,杀人不过头点地,少司令给你跪下了,你还想咋?”
一听“跪”字,池少田猛地从床上弹起,大叫了一声:“使不得呀,少司令!”顾善义紧忙跑进去,扶起屠兰龙。
屠兰龙满是歉疚地说:“老师长,兰龙负荆请罪来了。”
“请嘛个罪吗,哪有罪吗,你看你,我这不是好好的吗?”池少田孩子一样手足无措,脸色涨得通红。
曾七走上前道:“老师长,少司令已经下令,向小鬼子开火了。”
“开火,真的开火了?”池少田兴奋地问。
曾七重重点头。
“那还磨蹭什么,快走啊!”说完,也不等屠兰龙说什么,慌不择路地就跑了出来。
半小时后,池少田带着第六师余下的三个旅出发了,他们绕过黄花冈,径直朝宫田大本营开去。
一场歼灭战就在眼前。
宫田慌了,当他确信黄花冈上密集的炮弹是屠兰龙的炮兵旅射出的后,仰天长叹一声:“天灭我也!”几分钟后,他抓起电话,打给最高司令官:“飞机,我要飞机增援!”
鬼子的飞机是下午三点飞过来的,宫田丧心病狂,要求轰炸机对米粮城进行轰炸。“我要让屠兰龙乱了方寸,我要把米粮城夷为平地!”宫田咬牙切齿。可他哪里能料到,12架飞机刚出现在米粮城上空,就遭到有力的对空反击。早已布在米粮城北青龙山下的高射炮就等着鬼子的飞机出现。飞机刚进入视线,山下的高射炮便射出密集的炮弹,仓皇中,两架飞机丢下几颗炸弹逃跑了,炸弹落在了青龙山顶。两架飞机被击中,屁股后面冒起一股黑烟。其他飞机见势不妙,炸弹都未来得及抛,就仓皇逃走了。
宫田看到这一幕,颓然倒地。他知道,自己的如意算盘落空了,接下来,将是一场你死我活的决斗。
新五师势如破竹,几乎没给岗本13师团喘息的机会,一小时后,太平湖西边山包上的鬼子便被消灭,鬼子的尸体码成了堆,后边的鬼子一看形势不妙,便纷纷逃向太平湖两侧。先头部队已经追了过去,化天明又命令部队收缩回来。刚才鬼子是被重炮炸得晕了头,新五师进攻当然顺利,这阵鬼子已缓过劲来,贸然扑过去,容易吃亏。
化天明一边让弟兄们抢修工事,一边叫来158旅旅长钟北山,他要把情况吃透,然后再做部署。
钟北山说:“佐佐木特遣队被沈猛子他们消灭在乱石岗子后,岗本采取了收线策略,将分散出去的几股力量全都收了回来,集中在太平湖东侧。眼下太平湖东侧约有五千多鬼子,重炮十二门,各类轻型炮六十多门,鬼子有三个机枪中队,一个炮兵中队。”
“坦克呢,怎么不见坦克?”化天明问。
“让我们干掉了。”钟北山抹了把汗道。
“不错嘛,能把鬼子的坦克干掉,证明你们战斗力很强啊!”化天明由衷道。
“哪里,若不是72团和娘娘山刘米儿他们,鬼子怕早就越过了黄花冈。”钟北山谦虚道。
“他们现在在什么方位?”化天明又问。
钟北山指了指黄花冈南侧的一座山峰,道:“中田25师团目前在那个方向,估计有两个旅,他们连夜赶过去的。”
化天明顺着钟北山指的方向看过去,就见20公里以外的天竺岭下,狼烟四起,火光四射,隐约传来轰轰的炮响。
“第六师章国振也在那里。”钟北山又说。
化天明“哦”了一声,看来,鬼子是想从天竺岭抄近道,想避开米粮城。不过一听章国振去了那边,化天明立刻放心了。化天明对沈猛子和刘米儿都不信任,特别是沈猛子,43旅这块骨头他几个月都没啃掉,还想拦住宫田?
一支草包队伍,这是他对沈猛子的评价。
问清黄花冈岗本的真实力量后,化天明跟钟北山研究起围剿方案来。
这个时候,岗本正冲山崎发火。任天行被怀疑之前,曾向岗本建议,留下一个团或者更少,在黄花冈跟国军打烟幕战,迷惑住谭威铭,其他力量强行越过谷河,趁屠兰龙还在犹豫间,从平谷川穿过去。一出平谷川,进入山野,就安全多了。这是任天行的原话。岗本当时对任天行的话嗤之以鼻,堂堂大日本帝国军队,应该所向披靡,无所不摧,岂能听任天行的话,从平谷川溜走?现在岗本就很后悔,人家竹野抢先一步,越过谷河去了平谷川,倒把他捆绑在这里,跟国军玩消耗战。
国军消耗得起,他消耗不起啊,现在好,屠兰龙开火,所有希望都化成泡影,岗本气急败坏,将罪责全怪在山崎身上,恨不得拿军刀劈了他。
“你不是说他通敌吗,怎么现在又说他无罪?”岗本责问山崎。
山崎没能撬开任天行的嘴巴,倒让竹康抢在前面立了功,情绪很是败坏,一听岗本责备他,山崎就不客气地道:“岗本君,你不是也说三天便可拿下黄花冈吗,现在几个三天过去了,岗本君怎么还在原地?”
“你!”
两人斗了一会儿嘴,觉得再斗下去毫无意思,不如趁化天明他们休整的空,好好合计合计,怎么才能脱险?
“岗本君,现在只有一个办法。逼那几个中国人说出十八洞,告诉司令官,让飞机炸了它。”山崎一直不忘抓来的曾夫子他们,他觉得这些人不能白抓,应该让他们为这场“圣战”做点什么。
岗本皱了皱眉,他倒是把曾夫子他们忘了,包括那五个花姑娘,他也忘了。前方战事如此激烈,他哪还有心思记得这些人。经山崎一提醒,岗本才记起,自己手里还有一批中国人,这个时候,兴许只有这些中国人能帮他。不过岗本很快摇了摇头,沮丧地说:“飞机?山崎君,你还指望飞机?”刚才飞机在米粮城上空挨打的情景,令岗本无地自容。他看过一张从日本送来的报纸,上面把这场“圣战”渲染得十分精彩,好像中国人都是纸糊的,只要帝国军队一碰,他们就倒了。尤其对帝国军队的空中打击能力,简直吹成了神话。说中国人一听见飞机的轰响声,吓得就往山洞里逃,可刚才那场面怎么解释?帝国军队的飞机还未飞到目标地,就让人家打得冒了烟。如此狼狈的空军,还能称得上无坚不摧?
“不,岗本君,刚才是不知道十八洞的准确位置,如果我们能搞到它,相信空军会有办法对付的。”山崎显得固执,其实他是想折腾那几个中国人。作为一名谍报人员,山崎对战争的胜败没有直接责任,他要完成的,就是不断从中国人口中得到情报,得到的情报越多,他的成绩越大,等战争结束,他的功勋也就越高。
这场战争对日本军界来说,也是一场竞赛,谁能在这场竞赛中胜出,谁对未来就有发言权。对于战争的结果,却是很少有人去想的,那是天皇的事。山崎相信,天皇发动的这场战争,不可能以失败告终。所以他要在喝庆功酒以前,尽量为自己胸前多争几枚勋章。
“试试吧,山崎君,炸毁十八洞,是目前唯一能救帝国军队的办法。”岗本有气无力地说了一句,丢下山崎出去了。外面仍旧枪声大作,炮火连天,岗本要做的事还很多。他不能把一个师团全送给中国人,他必须想办法保存实力,要不然,即或这场战斗取得胜利,以后也没他岗本的戏了。
平谷川,岗本再次想到这三个字,竹野能逃,他为什么不能?把正面的敌人全交给宫田司令官吧,天黑以后,他要强行过谷河,紧随竹野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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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曾夫子对着山崎大佐,狂骂不止。
那天曾夫子本来是能安全回到米粮城的,他和汪校长带着两百多号群众,跑过石桥,跑到刘集为谭威铭助威,那场面真是壮观,曾夫子现在想起来,仍然激动不已。声援持续了一个多小时,他们接到来自孟兵粮的命令,说鬼子正在四处抓人,要他们火速撤回米粮城。曾夫子冲传达命令的人高声朗诵了一首诗:
生命诚可贵
爱情价更高
若为自由故
二者皆可抛
朗诵完,曾夫子就又往热闹处去了,气得那人在后面连连跺脚。他们先是到了乱石岗子,一看战斗打得如火如荼,曾夫子又诗兴大发,诵了几句岳飞的《满江红》。一颗炮弹从他头顶飞过,曾夫子真就没有躲,那个时候他真有一种为国捐躯的冲动。“来吧,让炮火更猛烈些吧,我要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做最牢固的盾牌。我要用这清白的双手,为侵略者掘墓。”曾夫子唱着,真就把双手举起来,又有一颗炮弹飞过,这一次差点就击中他的头。曾夫子感觉自己的头发点燃了,他跑向前面,跑进阵地,嘴里大声唤着:“同胞们,中华民族已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日本军国主义的铁蹄,已经踩得我中华大地到处**。”
两个国军弟兄扑过来,将他扭出阵地,曾夫子不服气,被那个国军弟兄狠狠扇了一耳光。
“马上离开,这里是前线!”有人跑过来,口气严厉地命令他。曾夫子认得那人,是负责马头桥的侯四。
“侯团长,你是好样的!”曾夫子冲侯四竖起了大拇指。
“把他给我拉出去!”侯四冲手下狠狠说了一句,转身投入到战斗中去了。
曾夫子觉得很失望,他满怀信心地来,却得不到理解,得不到响应。后来他被负责刘集治安的几位兵爷用枪把子赶出了刘集,曾夫子不愿意回去,再说没见到汪校长的面,也不能回去。于是他二次过了石桥,逢人就问,见过师范学校汪校长没?那时候刘集真是乱极了,石桥被挤得水泄不通。有往米粮城那边挤的,也有往刘集这边挤的。曾夫子觉得这些人都没有骨头,怎么能只想着自己逃命呢。今天你可以逃到米粮城,明天呢?鬼子的野心比天大,想吞下整个华夏,你能逃到哪里?
曾夫子顺着女儿河,一路往下找,后来他遇见了几位师范学校的学生,学生们也在找汪校长,有个留长辫子的女学生告诉曾夫子,汪校长可能跑到黄花冈那边找他的孙女去了。曾夫子心想不好,汪校长怎么能到处乱跑呢,孟兵粮孟县长已经说,鬼子的特务正在暗处活动,随时都有可能冲群众下手,汪校长应该小心才是。他把孟兵粮的话跟几个学生重复一遍,特意叮嘱那个留长辫子的女学生,要她立刻赶回米粮城,千万不能再学林建英。女学生说了一句,曾先生你也保重,就跟着几位男同学走了。如果曾夫子跟几个学生一道回来,是不会出事的。可惜他心里急汪校长,他必须找到汪校长,结果,他跟汪校长一起,被山崎的黑鹰小分队抓了回来。
“山崎,你个倭寇,侵略者,你的阴谋不会得逞!”曾夫子一边痛骂山崎,一边不停地给边上的汪校长打气。汪校长已被小鬼子折磨得奄奄一息,如果不给他鼓劲,曾夫子怕他会死掉。
山崎像欣赏马戏似的欣赏着曾夫子。等曾夫子骂得差不多了,他才说:“曾先生,你骂累了吧,要不要下来喝口水?”
曾夫子被山崎吊在一棵树上,汪校长也被吊在一棵树上,离他们不远,是五个被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姑娘,其中就有汪校长年仅16岁的孙女。
“头可断,血可流,想要我曾夫子背叛自己的祖国,做梦!”
“哈哈哈哈。”山崎一阵大笑,他还从没见过这么好玩的人,山崎认为,自他到支那,曾夫子是他遇到的最好玩的一个人。这个人看似儒雅,其实他比军人的骨头还硬。从抓来到现在,山崎已想了不少办法,可就是撬不开他的嘴。
“曾,你若说出十八洞,不但你可以回去,她们,都可以回去。”山崎抱着最后一线希望,指着边上五位姑娘说。
树上吊着的曾夫子也还以大笑,笑完,他说:“小鬼子,想让我做汉奸,门都没有。要杀要剐,来痛快点,你爷我不怕!”
山崎失望得蹙起了眉,看来,不来硬的,他们就不知道大日本帝国军队的厉害。山崎决定杀鸡给猴看,他要拿曾夫子的头,从另外几个支那人嘴里,换出十八洞来。
“来人!”山崎冲自己的队员吼了一声。两个黑鹰队员咚咚咚跑到了山崎面前。
“把和田君请出来,我要让他协助我。”山崎狞笑着说。
不大工夫,任天行被两个黑鹰队员带了过来。乍一看,任天行像是变了一个人,神情灰暗,面容倦怠,腿脚也没以前灵便,都是山崎害的。刚刚结束的那场审讯,差点要了任天行的命,若不是仓野正雄暴露,任天行的灾难还不会结束。现在虽说是解除了怀疑,但是他的行动仍然受约束,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在帝国军队中受到优待。
他是个可疑分子,这是山崎给任天行下的定语。
“和田君认得他不?”山崎用马鞭指指树上吊着的曾夫子,问任天行。
任天行摇摇头,目光似乎有意识地躲避着曾夫子,害怕跟他正视。
曾夫子一看山崎叫来了任天行,张口就骂:“狗汉奸,你还有脸活着?你跟三姨太沆瀣一气,做日本人的走狗,你会遗臭万年!”
任天行脸上赤一道、白一道,忍气吞声地跟山崎说:“大佐叫我来,有什么事要做?”
山崎收起脸上的狞笑,道:“我把他交给你,你要是从他嘴里问不出十八洞,他就得死,你明白不?”
任天行面部表情一动,旋即又换了一副表情说:“大佐,这个人不可能知道十八洞。十八洞是屠翥诚的秘密,外人很少知道。”
“真是这样吗?”山崎盯住任天行,同样的话任天行已说了不下十遍,但他就是固执地认为,一定有人知道十八洞。
任天行点点头,他点头的样子看上去真像一个汉奸。曾夫子又开口了:“狗汉奸,你把小鬼子引到米粮城,让米粮百姓受苦,米粮人民会把你碎尸万段!”
任天行抬起头,冲树上吊着的曾夫子狠狠剜了一眼,此人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啊,任天行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山崎的目光在任天行脸上盯了很久,突然说:“那就把他杀了,和田君你亲自动手。”
任天行惊得往后缩了一步:“使不得,大佐,使不得啊!”
“嗯?”山崎鼻子里重重哼了一声。
“这些人留着都有用,他们虽然不知道十八洞,但他们知道怎么过米粮山,留着他们,给皇军带路。”
“带路?”山崎重新抬起目光,盯住曾夫子,就在任天行暗自松下一口气时,山崎突然又说,“不,我要他死,现在!”
曾夫子被两个黑鹰队员从树上放了下来,手还被反捆着,不过两条腿能动了。他往任天行这边挪了几步,怒视住任天行:“狗汉奸,怕了是不?小鬼子让你杀自己人,不敢是不?”
“啪!”任天行抡起胳膊,甩给曾夫子一个响亮的嘴巴。曾夫子嘴角流出血来,他啐了一口:“打得好,狗汉奸,有本事你冲小鬼子也来一个啊,跟自己人耍什么威风?”
任天行又甩给曾夫子一个嘴巴。这一巴掌甩得重,曾夫子咧着嘴,说不出话来。
山崎噌地抽出腰间的刀,递给任天行:“和田君,现在该你审问他了,让他说出十八洞。”
“大佐……”
“和田君要违抗命令?”
“不,和田的意思是,要把他们送到司令官那里,让司令官来决定,他们是该死还是该留。”
“你?”山崎脸上的表情僵住,任天行这番话,等于是警告他,别人是没有权力处置这些人的,决定这些人生死的权力只能在宫田司令官那里。
两个人正僵持着,就有黑鹰队员跑过来,对着山崎耳朵低声嘀咕着什么,山崎像是很吃惊的样子,脸上有一层愤怒在迅速扩展。等那个队员说完,山崎的脸色又悄然恢复正常。他冲任天行说:“和田君说得对,应该把他们交给司令官。”然后,他转向汪校长和五个姑娘,“把他们统统绑起来,连夜出发!”
任天行长吁一口气,一颗悬着的心暂时落了地,他真不敢想,要是刚才山崎执意让他杀曾夫子,他该怎么做?
曾夫子他们被捆绑起来,由山崎亲自押着上路了。后来任天行才知道,是宫田司令官来了电话,宫田司令官对山崎迟迟不把这些人送往司令部大为恼火。
一夜过去后,阵前的形势发生了变化。158旅旅长钟北山接到侦察兵报告,鬼子的大部队不见了,太平湖东边鬼子的宿营地,突然变得空荡。除了有小队鬼子活动外,其他鬼子不知去向。
“不会吧?”钟北山感到突兀。
钟北山跟着侦察兵,火速来到阵地前沿的观察哨,举起望远镜看了半天,果真如此,原来黑压压的鬼子不见了,岗本大本营往东好几里地,都看不见鬼子在活动。奇怪,鬼子难道会入地?
“继续侦察,查清鬼子的去向!”钟北山的话音刚落,就有声音跟着传来:“不用侦察,岗本跑了。”
说话的是新五师师长化天明,他正在四处找钟北山呢。钟北山跳下观察哨:“师座,到底怎么回事?”
昨天一战,让钟北山和158旅的弟兄们重新认识了新五师,原来新五师不是缩头乌龟,也不是弟兄们骂的护家狗,真要打起仗来,新五师的战斗力远远强过钟北山他们。对化天明,钟北山自然而然就多了份尊重。
“昨天晚上,岗本偷偷越过谷河,朝平谷川去了。”化天明说。
“追啊,还磨蹭什么?”钟北山一脸惊愕。
化天明笑说:“让他去吧,正好你我的负担可以轻点。”
“师座?”钟北山愣在了那里,不明白化天明说这话的意思。
化天明拍拍钟北山的肩膀:“放心,岗本跑不掉的,平谷川有人等着他。这样吧,黄花冈的鬼子现在不到一个团,我把他全留给你,再给你留几门重炮,你来收拾他们。”
“你们?”
“我得赶到老鹰嘴,功劳不能让王国团一个人抢了,怎么着新五师也得分一瓢。”
钟北山这才反应过来,屠兰龙要对宫田采取围剿战略了,兴奋地抓住化天明的手:“师座放心,眼前这些鬼子,天黑前我就把他们灭掉。”
“好!”化天明重重地拍了钟北山一巴掌。
围剿宫田的战斗于第二天上午10点10分正式打响,之前,已经包抄到宫田后面三里坡一带的王国团26师连夜往前推进20公里,直接顶在了宫田的后腰上,化天明他们刚一赶到,两边的枪声就同时打响。
宫田自然不会想到,新五师会连夜穿过黄花冈,打他的咽喉。新五师并没走岗本他们来时走的那条道,那条道上宫田布了不少岗哨。苍茫绵延的米粮山不只是有神秘的奇女峰十八洞,更有许多鬼子不知道的通道,化天明他们是从米粮城东板石沟穿进去,沿着三道梁子直插老鹰嘴,这条道两边都是危崖,乱石耸立,灌木丛生,中间却有一条平坦且开阔的大道。只是这道平时没多少人走,自老司令屠翥诚驻进米粮后,这条道更是被封锁。板石沟内矿藏丰富,铁矿、铜矿都有,老司令屠翥诚在板石沟布了一个团,不为人知地开采着这里的矿石。
新五师轻装上阵,只带了少量轻炮和掷弹筒,但这也够宫田受的了。宫田还在眼巴巴地等着山崎给他把曾夫子他们送来,等来等去,居然等来两边猛烈的枪声。
山崎已被击毙。山崎带着小分队刚离开岗本的大本营,乌鸦就将情报送到老唐那边,早已候在路上的自卫团第一支队凭借对地形的熟悉,在二道梁子附近跟山崎打了一场游击战,最后将山崎击毙在一座石崖下,曾夫子他们获救。遗憾的是,汪校长死了。他是活活累死的。山崎将他们几个人拴在马上,马走多快,他们就得走多快。等一支队从山崎手上抢过他们时,汪校长早已咽气,他是被马拖到二道梁子的。
愤怒的子弹从老鹰嘴东西两个方向呼啸而来,宫田尽管早有准备,但真的被两边的枪声一夹击,还是显得慌张至极。宫田万没想到,自己原本是想对屠兰龙来个东西合围,三面剿灭的,哪知最终自己却让屠兰龙装进了口袋!等宫田纠集起手下仓皇应战时,新五师化天明他们已越过两道屏障,将枪口直接对准了老鹰嘴。
几乎同时,黄花冈南侧那座山峰下,章国振跟沈猛子他们,也对中田25师团发起了总攻,一场歼灭战正式打响了!
沈猛子现在是越打越勇,他跟娘娘山的红粉团已合二为一,两挺机枪合成了一挺,只是射出的子弹更猛。刘米儿就在他边上,边打还边问他:“打完鬼子,你到哪去?”
“回家种田去!”沈猛子兴奋地回答。
“带上我,我也要种田。”刘米儿投出一颗手榴弹,大着胆子就把话撂了过来。
“好啊,你带着红粉团,我带着72团,一起回老家。”
“不,就我们俩!”
屠兰龙看到了这一幕。
从那声“打”字喊过之后,屠兰龙便离开梅园,来到云水间。此刻,他站在云水间那座假山上,举目远眺。远处的狼烟,近处的战火,尽收眼底。老鹰嘴那边枪声大作时,屠兰龙心说,宫田,你的梦也做得太美了,想学屠杀谷城一样屠杀我米粮,你的野心也太大了!
腾云飞从假山下跑上来,向屠兰龙报告:“少司令,竹野56师团已出现在平谷川。”
“好,就怕他不来,通知下去,梅园只留一个营,其余人,全部开到平谷川!”
说完,屠兰龙走下假山,从老团长顾善义手里接过老司令屠翥诚曾经用过的那把盒子炮:“老团长,兰龙走了。”
“兰龙,带上我吧,让我也打一回鬼子。”顾善义恳求道。
“您还是留下吧,云水间不可一日无主,这是义父定下的规矩。”
“那……兰龙,我等你凯旋。”
两双手重重一握,又分开了。屠兰龙跳上战马,带着他的警卫团,朝平谷川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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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平谷川透出异样的静默。
四周了无声息,似乎这一天的风,也是静止的。夜幕早已把大地包裹起来,也把这条长长的川谷浓缩在黑暗中。
竹野心神不定,他不知道此举是否冒险,是否会像他暗想的那样顺利,但他已没了退路,老鹰嘴那边猛烈的枪炮声已让他明白,宫田司令官被包围了,能否突围出去,就全看宫田司令官的造化了。但是竹野认定,要想从11集团军枪炮下杀出一条活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如果容易,他就不会剑走偏锋。但是这条华容道真能走得通吗,竹野似乎也缺少信心。
离两座悬崖一公里的地方,竹野命令部队停下,派出一支工兵前去摸情况。工兵借着夜色的掩护摸进平谷川后,竹野的心越发跳得猛,怎么也安静不下来。他冲身边的本茨说:“支那人不会布下口袋吧?”联队长本茨倒是比他自信:“中将请放心,支那人把全部力量都用来对付岗本和司令官了,他们不会想到,有人会走此道。”
“不,支那人一向狡猾,你我还是小心为妙。”竹野说这话,听上去是在提醒本茨,其实他是在安慰自己。
还好,一小时后,派出去的工兵返了回来,工兵队长报告,平谷川未见异常,愚蠢的支那人毫无察觉。一听毫无察觉,竹野乱跳不止的心这才安定下来,命令部队快速通过危崖口,进入川谷后保持阵形,全速前进,不得延误时间。
于是,黑夜下,荒原上,竹野带着他残存的一个旅团,幽灵一般穿过了危崖口。竹野现在只剩一个旅团的兵力了,他本来拥有的兵力就不是太多,也就两个多旅团吧。一个让井泽断送在了天险岭,一部分又在过夫子庙时拼掉了,现在这些人马,就成了竹野全部的家底,竹野真是不敢再掉以轻心。
离危崖五百多米处,有一条战壕,新挖的,被乱草掩着。竹野快步通过危崖口的时候,战壕里的人全都屏声静气,一个个心全都在嗓子眼上,生怕竹野突然变卦,掉头而去。竹野的人马全部过了危崖口,一支队支队长悄声说:“现在可以行动了吧?”
一条腿的老唐轻轻拍了下支队长肩膀:“再等等,不急。”
又等了20分钟,性急的支队长沉不住气了,又问:“可以行动了吧?”
老唐再次拍拍他的肩:“不急,还有好戏哩。”
“还有好戏?”支队长眨巴着眼睛,不大相信老唐的话。
老唐这才实话实说:“乌鸦送来情报,岗本也跟了过来。”
“岗本也来了?”支队长的声音惊讶中透着兴奋。老唐得意地笑了笑,又伏下身子,留神观察起四周。
这个时候岗本刚好到达竹野刚才停留过的地方。夜尽管很黑,岗本还是看到了地上杂乱的脚印还有残留下的杂物,不,他是感觉出来的。对一个高级指挥官来说,行军途中任何一丝异常,都逃不过他的眼睛。岗本停下步,问任天行:“和田君,是不是马上要到平谷川了?”
任天行哈腰道:“是的,我相信竹野他们已过了危崖口。”
“命令部队,停止前进。”岗本突然说。
任天行暗自一惊,不过他很快就恢复镇静。
“让竹野君先探探道吧,确信安全后我们再通过。”岗本怕任天行不明白,自作聪明地解释道。
任天行急忙奉承:“还是岗本君有远见,和田佩服。”
岗本呵呵一笑,卖弄道:“你们不是说,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吗,如果前面真有螳螂,我就是黄雀。”
“妙!岗本君说得真是妙!”任天行一边讨好岗本,一边警惕地瞅着危崖口,他真怕支队的同志们心急,提前炸了危崖。又一想,怎么会呢,表舅送情报从来没误过事,老唐他们应该早就收到情报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岗本似乎成心要跟任天行斗法,将近一个小时了还是不说出发,任天行只好装作瞌睡地打起盹来。鬼子从昨天半夜出发,到现在走了二十多个小时,累得早就唤娘了,岗本此举,正中鬼子下怀,不少鬼子抱着枪打起了盹。岗本担心再等下去,士气会彻底没了,一横心,命令部队继续前行,快速通过危崖口。
岗本他们穿过危崖口还没二十分钟,两座危崖突然响起巨大的爆炸声,紧跟着腾起两股浓烟,闪出的火光瞬间照亮了平谷川。走在队伍中间的岗本回头一看,惊然失色。
“八嘎,支那人,支那人!”岗本语无伦次,表情因为极度的惊骇,变得恐怖至极。
“和田,和田,不是说支那人没有防范吗?”岗本叫嚣着,四下寻找任天行。奇怪,刚才还在身边跟他悄声嘀咕的和田,怎么眨眼间不见了?
岗本还在叫嚣,四下的枪声已经响了起来。早已埋伏在平谷川两侧的孟兵粮他们就等危崖的爆炸声响起,爆炸声一响,等于就把口袋系扎住了。孟兵粮喊了一声打,自卫团的战士们端起***,就朝谷底的鬼子冲来。
老唐这边,未等危崖的烟雾散尽,埋伏在战壕里的弟兄们便跃出战壕,冲鬼子的尾巴扫射起来。
爆炸声同样惊呆了走在前面的竹野,竹野正暗自得意,如果走得快,赶天亮之前他们就能穿过平谷川,一过平谷川,竹野就可松一口气了。哪知爆炸声惊得他美梦全无,等反应过是怎么一回事,再想指挥鬼子作战时,就已晚了,屠兰龙的骑兵大队已挥舞着大刀,冲他杀来。
竹野惨叫一声,举着军刀,声嘶力竭地吆喝:“顶住,给我顶住!”
但是哪里能顶得住,这是一场注定要载入史册的战斗,看似开阔的平谷川,是孟兵粮和屠兰龙刻意为鬼子掘的坟墓,鬼子只要踩进平谷川,就注定只有一个结局——死亡!
平谷川杀声震天!
平谷川让所有侵华日军抖了三抖,一夜之间,日军将近四个旅团全部覆灭,竹野中将剖腹自尽,岗本中将最后死在乌鸦任天行刀下!
一条腿的老唐目睹了这场歼灭战。
重庆方面的特派员曾七见证了这场歼灭战。
来自太原的袁洁同第一次看到这么痛快淋漓的绝杀!
战后第二天,阎长官亲赴重庆,向蒋委员长当面报喜。蒋公听完,连连称赞:“打得好嘛,扬我军威,扬我国威。都说屠兰龙不抗日,这下,可以堵住他们的嘴了。”
阎锡山激动地站起来说:“是委员长栽培得好。”
委员长谦虚道:“功劳不是我一个人的,此战大捷,一半功劳应该记在你头上。等一会儿,我要向记者讲,这场胜利意义重大,我要让汪精卫看一看,中华大地上,不只是投降的声音,更多的将士在奋起反抗,英勇杀敌!”
随后,委员长带着阎长官,步入豪华的接待大厅。
第二天,重庆几家报纸刊出委员长跟阎长官的这次谈话,提到屠兰龙,多家报纸都采用了阎长官的一串溢美之词:“面对进犯之敌,兰龙巧妙布局,制造假象,诱敌入瓮,趁敌麻痹之时,奋力出击,对敌形成绝杀。”
不久之后的一天,后方一家报纸刊登了这样一条消息:在国民党11集团军拒不出兵,日寇疯狂进犯我米粮山区的危难关头,72团将士不畏强敌,团结进步力量,与敌浴血奋战,最终以少胜多,将进犯之敌歼灭在华家岭一带,此战开创了我18集团军抗战之新局面。
而这个时候,屠兰龙已经踏上了迎接妻子和女儿的又一条艰辛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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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声
事过多年,屠兰龙回忆起往事,仍然免不了心悸。他承认,那场战争中他有退缩的心理,只是这心理一直被另一股力量牵制着,最终没能占了上风。对那场战争中死去的国军将士,屠兰龙除了怀念,再就是深深的自责。
特别是谭威铭。那场战役结束之后,很长日子里屠兰龙都不能听别人提起谭威铭。战后有一天,他去过石嘴子,那时夏天已经来临,被炮火烤焦的土地,草木再次繁荣,几种叫不上名字的花开在他的视线里。屠兰龙从石嘴上采下一朵花,轻轻抛到下面的谷河。谷河水碧波荡漾,那朵花在水里打了几个旋,晃晃悠悠地远去了。屠兰龙觉得,自己的心也随了那朵花逐渐远去。
后来祖茑茑让他去给谭威铭扫墓,屠兰龙摇头拒绝了。他知道,他是没有资格给谭威铭扫墓的,他对祖茑茑说,让一切都成过去吧,不要轻易去碰过去的伤口。
屠兰龙的确没碰,关于义父屠翥诚的死,自此以后便成了一个谜,屠兰龙自己不解,也绝不容许别人去解。
11集团军最终回到了委员长手里,接受整编的前一天,屠兰龙带着自己的妻子和女儿,在老唐等人的陪同下,悄然离开了米粮城。后来他回到了老家坝子营。不久之后,他又离开坝子营。抗战结束后,屠兰龙曾经想过接收岳父祖慈航的那家厂子,但是又放弃了。没有人知道他脑子里想些什么,人们只知道,自米粮那场大捷之后,屠兰龙变了。突然沉默寡言,意志消沉。
怕是只有老唐能理解他。在老唐的怂恿下,屠兰龙后来经营了一家戏园子,在一个叫谷原的小城,那是岳父祖慈航的老家。
曾七被人暗杀的那一天,屠兰龙请人唱了一出戏,还是《岳母刺字》,只不过,演岳母的,不再是娥儿。
屠兰龙后来常常想起娥儿,那是一个好姑娘,他逢人就说。
至于林建英和赫英英,屠兰龙倒是很快就把她们忘了。
有一天他在报纸上看到赫英英出任米粮县长的消息,突然地抬起头,冲空茫的天空说,时间过得真快啊!
时间过得的确快,一晃,解放都四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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