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1 / 1)

独立团 许开祯. 2 万汉字|0 英文 字 4个月前

第十章

谍战迷情

山上的战斗是范忠先打响的。

赶在井泽他们到来之前,范忠已把鬼子的几杆长枪绑在几个隐蔽的地方,自己手握两把短枪,候在第五盘道的一块山石下。井泽带着大队人马上了盘道,一眼望见小田原子的尸体,尸体高挂在树上,那条写了字的白布带很像一面招魂幡,迎风飘荡。井泽哇哇大叫,手里的军刀连着砍断几枝小树。

“范麻子,我要活吞了你!”井泽歇斯底里叫喊了一声,大刀一挥,鬼子像亡命徒一样,开始往盘道上冲。

范忠不急于开枪,消消停停等鬼子上了第五盘道,才从山石后面闪出来。他没冲最前面的鬼子开枪,那样会浪费子弹。他冲中间打,两把手枪“叭”“叭”连打三下,就有六个鬼子丧了命。尸体砸倒了几个鬼子,小鬼子一阵惊慌,踩的踩,踏的踏,阵形就乱了。乱了好,范忠将手枪往腰里一插,他知道这玩意儿子弹不多,不如长枪实用。毛腰跑到第一杆枪前,冲第四盘道一阵猛射,鬼子“哇哇”乱叫着,又有好几个滚下了山。前面的鬼子离开盘道,爬到山坡上,冲四下一阵乱射,子弹被密密的灌木挡住了。鬼子四下寻找范忠的影子时,范忠早已跃到第三把枪前,对准刚刚拐上盘道的鬼子又是一阵点射。几支枪轮番射过来,盘道上的鬼子就成了没头的苍蝇,嗡嗡乱叫着,却找不到袭击他们的人。范忠心想,要是有几颗手榴弹该多好啊,冲鬼子中间一扔,连炸带惊,准能干掉一大片鬼子。

井泽起先以为中了沈猛子的埋伏,紧忙躲在卫兵后面,仓皇中差点一脚踩空,滚下山崖。半天后井泽才反应过来,偷袭他的不是沈猛子,而是大烟鬼范麻子。

井泽刀一举:“给我往上攻,山上只有一人,我要活扒了他的皮!”

一听只有一个人,乱了阵的鬼子重新定下神来,紧贴着崖壁,往上前行了。范忠打一阵换一个地方,敏捷的身子穿梭在灌木丛中,搞得鬼子摸不清他到底在哪,山腰里却一直响着乱麻麻的枪声。鬼子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还是没能干掉这个烟鬼,倒是让范忠瞅准机会,又干掉不少。

几杆长枪里的子弹很快打光,范忠不敢蛮战,他必须要把鬼子引到天险口子,那儿有天罗地网等着呢。范忠这才拔出手枪,边打边往天险口子方向跑。井泽恼羞成怒,命令队伍快速追击。一上了盘道,山道突然变宽,视野也开阔不少,井泽从望远镜里清清楚楚地看到,大烟鬼范麻子往直插云霄的天险岭方向去了。

“范麻子,我要将你碎尸万段!”

老乱他们早已埋伏在天险岭,就等鬼子扑上来。大约两个小时后,鬼子的先头部队到达天险口子。满怀信心的鬼子兵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天呀,路,路呢?

本来还算宽畅的山道,在天险口子这儿突然拐了个弯,钻进两座石峰里去了。那石峰恰若鬼凿神劈,如一块巨石从中间裂开了般,险恶得怕人。石峰中间,被老乱他们炸下来的乱石如猛鬼厉兽,分外狰狞。鬼子的路被严严实实地堵住了!

井泽还未到达石峰前,老乱他们的枪声已响了起来。霎时,天险口子枪声大作,弹飞如雨,鬼子狼嗥声响成一片。鬼子小队长举着战刀,拼命吼喊:“还击,还击!”但前面的鬼子哪还有还击的信心,他们自知走上了绝路,纷纷抱头鼠窜,有的跳下山崖,有的钻进山洞,有的索性就往石峰中间硬钻。72团的弟兄居高临下,鬼子一举一动都在眼里,机枪、步枪、手榴弹,一阵紧过一阵,打得鬼子呼爹唤娘,血肉横飞。井泽意识到自己犯了大错,再想后退已没了机会,只能硬着头皮,指挥队伍四下散开,同时命令掷弹筒对山上还击。

老乱他们尽管准备充分,但还是低估了井泽联队的实力。为走这条山道,井泽扔掉了轻型山炮和重力炮,但把掷弹筒一门不落地带来了。石峰虽高,但为了保证有效射击,老乱他们埋伏的地方距峰下也不过二三百米,这正好是掷弹筒的有效射程。前面的鬼子倒地后,后面的鬼子马上醒过神来,在井泽的叫喊声中,纷纷架起掷弹筒,冲峰顶还击。五分钟后,老乱他们的火力被压下去,鬼子渐渐占了上风。井泽堵在最后面,他身边的卫兵部队冲后退的鬼子开枪,逼迫鬼子往上冲。峰下有几块空地,正好给了鬼子藏身的地方,在掷弹筒凶猛的火力下,鬼子的机枪手也攀上山崖,时高空射击,双方一时形成胶着状。

战斗持续了将近四个小时,老乱他们虽然占有优势,但在长时间的消耗中,这种优势渐渐被疲劳取代。鬼子仗着人多,一拨一拨往上攻,老乱害怕子弹不够用,命令弟兄们用石头。滚滚山石虽然帮了弟兄们,但弟兄们体力消耗很大。更要命的,双方打得正酣时,南边峰岭上突然冒出一股敌人,约有三百多。这股鬼子不知从哪儿摸上来的,一上来便抢占了南侧那片高地,居高临下地冲老乱他们疯狂扫射,反而让老乱他们陷入被动挨打的局面。好不容易把这股鬼子压下去,正面石峰下,井泽又发动了新的进攻。

趁老乱他们刚才被咬住的空,井泽迅速作了调整,将三个大队分成若干小分队,避开石峰,钻到两侧密林里,利用灌木和山石的掩护,跟老乱他们打起了游击战。

这个时候,沈猛子正带着其他三个营,在乱石岗子跟佐佐木火拼。马鞍坡已经失守,国军73团虽经奋力抵抗,但终因寡不敌众,鬼子从三面合围,形成一个强大的火力圈,团长朱大泉在突围时壮烈牺牲,73团剩下的也不到一个营。

鬼子占领马鞍坡后,佐佐木的特遣队迅速掉转枪口,在十多辆坦克的掩护下,冲乱石岗子扑来。日军士气高涨,为激励斗志,宫田司令官已经连续三次向他的士兵们悬赏了。马鞍坡战役刚一结束,宫田司令官就又许出了愿,只要拿下刘集,每个营赏十个花姑娘,供官兵享乐。小鬼子一听有花姑娘,越发玩起命来,刚一交手,就给沈猛子一个下马威。

鬼子几十门重炮齐发,密集的炮弹压住了72团的小山炮,阵地前沿的机枪手又不敢贸然离开掩体,鬼子的坦克如入无人之境,轰隆隆辗了过来。坦克后面,岗本新派的步兵大队如同蚁群一样有恃无恐地往上扑。

72团的弟兄们也不示弱,面对鬼子的进攻,三个营摆出三角阵形,顶在前面专门打鬼子的坦克,坦克的火力刚压下去,两翼的机枪手便跳出战壕,冲鬼子猛烈扫射。乱石岗子上泥土翻滚,杀声震天。就在沈猛子们咬着牙打退鬼子第一轮进攻时,天上突然传来一阵刺耳的轰响,小米汤失声叫道:“团长,飞机!”

沈猛子抬头望了一眼,天空中果然飞来几架敌机。

“七营长,七营长,机枪!”沈猛子边打边喊,他的声音很快被炮弹声掩盖。七营这边早就准备,未等敌机飞到头顶,机枪手已射出了子弹。

宫田终于调来了飞机!

要说这也是宫田最大的一块心病,还在谷城时,他就要求最高司令官派飞机增援。最高司令官嘴上说得好听,满口答应等他一到米粮,就派飞机过来。谁知他这边都打了好长时间,天上还不见响动,宫田心里就犯了疑。再三追问,才得知日军另一主力在白水河右岸齐家山一带跟共产党的18集团军干上了,那里战争打得格外残酷,日军不得不把空中力量全部集结过去,米粮山这边暂时顾不上。宫田心里极为不满,嘴上却又不敢说,毕竟,他面对的不是什么正规军,屠兰龙这支队伍,在最高指挥官那里,是不能跟18集团军比的。

听到飞机的轰鸣声,宫田司令官笑了。飞机这时候赶来增援,证明帝国军队跟18集团军的战斗已告一段落,尽管他还没得到关于战事的最新消息,但他坚信,大日本帝国的军队胜了。

“胜利一定属于天皇!”宫田说完,走出营帐,手捧望远镜,欣赏似的观看起前面的战斗来。

已经在中国大地上作战无数次的日军轰炸机一点儿也不惧怕机枪,九架轰炸机分成三排,经验老到地向乱石岗子和黄花冈轮番投放炸弹。沈猛子骂了声他姥姥的,从机枪手手中夺过机枪,对着迎面飞来的敌机就是一阵猛射。敌机像是有意要激怒他,一个俯冲朝他扑来,沈猛子一惊,狗娘养的也忒胆大了,就在他射出第二梭子弹时,敌机扔下三颗炸弹,嚣张地远去了。

阵地前沿的山坡被炸得惨不忍睹,四处都是焦黄一片,树干燃起了火,小树被连根拔起,地上已不见一星绿色。十几个弟兄在第一轮轰炸中受伤,沈猛子他们现在连抬伤员的时间也没有,有人受伤,后面的人顺势将伤员往战壕里一捞,就又投入到战斗中去了。敌机飞来飞去,连续轰炸了三次,最后竟灭绝人性地朝刘集丢下几颗炸弹,扬长而去。

刘集顿时陷入混乱!

通往米粮城的石桥已被挤得水泄不通,人们扶老携幼,纷纷往城内逃。182团团长范子义起先还拦挡着不让刘集的百姓过桥,敌机一轰炸,他就知道,刘集保不住了,于是命令守桥的弟兄收起枪,全都撤到宋家园。

范子义也是一肚子火,岗本二次发起攻击时,他就请示化天明,想把队伍拉到黄花冈去。化天明厉声阻止了他,这让范子义大为不快。

“鬼子都嚣张成这样了,还不让打,这枪,带着还有啥用!”范子义牢骚满腹。马鞍坡失守,朱大泉以身殉国,深深刺激了范子义。他脱下军帽,冲马鞍坡方向垂首默立三分钟,然后将军帽一甩,冲弟兄们吼:“都给老子听着,这仗别人不打,老子打!”

范子义差点就带兵冲到黄花冈了,若不是屠兰龙派腾云飞及时赶过来阻止,这阵他就在杀小鬼子了。腾云飞虽是挡住了他的人,却没挡住范子义的心,敌机嚣张而去后,范子义再也憋不住了。

“把机枪和火炮带足了,半小时后出发!”

范子义决定冒险,他的血性不容许他隔岸观火。

不只是范子义,11集团军内部,请战声响成一片。先是老团长顾善义请战未成,愤而离开梅园。临走时给屠兰龙留下一句重腾腾的话:“老司令瞎了眼,竟收下你这么一个孽子!”

接着是49旅和51旅,就连炮兵旅旅长左相伟,也沉不住气地来到梅园,请求出战。

屠兰龙一一将他们挡了回去,他怕请战的人会越来越多,索性命令副官腾云飞,封锁梅园,没他的传唤,任何人不得进入梅园。

腾云飞心情悲伤地向下传达了这一命令。

很快,就有消息传来,第六师在副师长老槐和章国振的带领下,连夜朝凤桥方向开去。他们不走石桥,直接要从凤桥开往娘娘山,然后过红水沟。腾云飞思考再三,还是将消息报告了屠兰龙。屠兰龙沉思良久,抓起电话,打给了黄少勇。

“你是代师长,那边的一切由你决定,将来出了问题,你给长官部解释!”

黄少勇什么也没说,接完电话很久,他又抓起电话,打到长官部。长官部居然明确告诉他,如果日本人不骚扰米粮城,11集团军就不得开枪!黄少勇这才懂了,大声嚷嚷着要抗战的阎长官,其实一点儿抗日的兴趣都没有,他只是在盘算,如何把11集团军控制到自己手中。

包括蒋委员长也是,他们的目光都盯在米粮山这块地盘上,而不是盯在日本人身上!让宫田顺利通过米粮山,把米粮这座金山完好无损地留给他们,把屠老司令的11集团军不损一兵一将囊于手中,这才是他们所想的。

黄少勇忽然就对屠兰龙多了一份同情。

梅园不出兵,也不能全怪屠兰龙啊。但这些,他怎么跟老槐跟章国振讲?

在黄少勇犯怔的空,章国振和老槐已带着两个旅来到凤桥边,负责把守凤桥的三营长苏长茂刚刚接到司令部迟参谋打来的电话,要他严守凤桥,不得让一兵一卒通过。老槐他们来到桥头,见苏长茂持枪站在那里,老槐喝了一声:“让开!”

苏长茂呵呵一笑:“我不能让开,司令部有令,任何人今晚不得过桥。”

“老子要是非过不可呢?”老槐脸上涂着一层杀气,可惜苏长茂没注意到。

“这得司令部发话,没有司令部的命令,谁也休想踩上凤桥。”苏长茂仗着自己是少司令的亲信,话语里对老槐就有些不敬。

章国振走上前,上下打量了苏长茂一阵,问:“你就是三营长苏长茂?”

苏长茂点头。

“认识我不?”章国振的样子有些怪。

“嘿嘿,章旅长哪个不认识,章旅长是跟我说玩话呢,你的大号,三营弟兄个个知道。”

“那还不让开?”

“我不能让,我是受少司令之命,前来把守凤桥的,擅自放人过去,本营长就是失职。”

“你真不让?”

“不让!”

“让”字还没落地,三营长苏长茂脑袋上已开了一个洞。章国振这一枪打得真是太快了,拨枪到开枪,不过一闪眼的空,众人都还在看他怎么跟苏长茂周旋,他已将枪插进了枪套。

苏长茂朝后一仰,人重重地倒在了地上。

人群一阵骚乱,桥上的三营弟兄被突如其来的杀戮惊圆了眼,等反应过来要举枪时,手里的枪早被章国振的警卫营夺了。

“你不该杀他。”过了凤桥,老槐冲章国振说。老槐认为章国振过分了,不管怎么,苏长茂也是在执行军务,教训一下足矣。

“谁阻拦我,都得死!”章国振愤愤地丢下一句,快步朝前走去。老槐怔立片刻,兀自叹了一口气。他知道章国振心里堵,可这个时候,谁心里不堵?

更堵的是屠兰龙。

梅园是封锁住了,2号路、1号路两边都进不来人,可是电话一直叫个不停。每一次电话铃响,对他都是折磨,他现在已经害怕听到那个声音了,但他又不能不听。

他的心,其实一直被前方的战事揪着,揪得很紧,此起彼伏的枪炮声快要让他窒息。他感觉四周都是黑压压的枪口,全都对准他,他想逃,真的想。

他要逃到大同去,继续做他的24师师长。他要逃到太原,逃到妻子和女儿身边。但他逃不脱,他被几根绳子捆绑着,挣脱不开。最粗的那根,其实还是来自他自己。

他怕什么?妻女,岳丈?好像是,好像又不是。怕委员长,还是阎长官?

他恨什么?谭威铭,池少田,那些曾经有能力跟义父抗衡,后来又有能力跟他争夺司令位子的人?还是传说中跟义父遇难有关的人?

他躲什么?宫田,岗本,还是他自己?

电话又叫响了,屠兰龙刚抓起电话,庄国雄的声音就像催命似的叫响:“司令部吗,我是庄国雄,鬼子出动了飞机,12师顶不住了。我们要炮,炮,求求你们,增援一下吧。老谭已经被敌人困住,生死不明,鬼子的炸弹快要把黄花冈炸翻了。”

屠兰龙啪地挂了电话。

庄国雄几乎隔十分钟就打来一次,屠兰龙害怕听到他的声音,又渴望听到他的声音。自己这是怎么了,中邪了,着魔了?奇怪,听到谭威铭被困,怎么会有一种快意恩仇的感觉?

电话安静了不到三分钟,就又叫响,这次屠兰龙没接,他想一定还是庄国雄,他害怕自己动摇。其实从庄国雄打来第一个救援电话,动摇之心就开始活跃,有那么一刻,他都差点要发出命令了,后来还是果断地忍住。

他在等。到底等什么,他说不清,也不想说清。也许,谁也在等,委员长,阎长官,包括宫田,都在等。那就等吧。

电话顽固地叫着,屠兰龙终于忍不住了,走到桌边,抓起话筒,意想不到的是,电话里传来长官部孙长官的声音:“是兰龙吗,告诉你一个不幸的消息,茑茑跟真真全落到了小日本手里,目前正在被押往米粮山的路上。”

屠兰龙眼前一黑,险些栽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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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范忠一觉睡起来,天已大亮。

奇怪,我怎么睡着了?范忠晕晕乎乎,脑子里一片空白,啥时睡着的,睡着后发生了什么,他一概不清楚。只记得,在盘道打完鬼子,他就提枪朝前跑了,跑着跑着,好像就睡着了。不对,是身体里的瘾虫子咬他了,对,他本来能一口气跑到天险口子的,再怎么说,这条道他也比小鬼子熟悉,真要是比谁跑得快,他不会输给小鬼子,况且他抄的还是近道。可就在穿过那片密林时,烟瘾犯了,范忠心想,吸两口再走吧,反正不会耽搁事。

范忠吸了不只两口,他从龟本身上得到的大烟实在太多了,足够他好好享用上一阵子。人见了自己喜欢的东西,总有一种放不下的感觉,范忠也是如此。他太喜欢大烟了,捧着它,范忠就迷迷糊糊,忘掉自己的使命了。

娘的,坏大事了,一定是抽得太多!范忠惊起身子,脑子似乎清醒了一些,抬眼四望,天灰蒙蒙的,山野被烟雾笼罩着,空气里满是刺鼻的焦腥味。

鬼子呢,鬼子!

范忠猛地记起了井泽,抬腿就往天险口子方向跑,跑了几步,又回来了,捡起地上的烟袋还有怀表,差点把这两样战利品丢了。范忠不敢磨蹭,他想,沈猛子他们一定把小鬼子收拾得差不多了,这阵赶过去,说不定还能帮他们一把。

天险口子已归于寂静,昨天那场恶仗一直打到凌晨三点多。中间老乱他们一度处于下风,鬼子从南边连续冲上去几次,对他们形成几次大的压力,如果不是娘娘山的老虎营赶来增援,这仗到底谁胜还很难说。

老虎营是天黑透后赶来的,本来他们能提前一个多小时到达,无奈山上战斗惨烈,老乱他们滚下去的山石阻挡了老虎营前进的步伐,滚滚山石还砸断了老虎营两个弟兄的腿。老虎营只好改道,这才把时间耽搁了。

老虎营一增援,山上形势立刻就发生了变化,鬼子两边受敌,阵形大乱。加上天黑如墨,鬼子对山势不熟,慌乱中数十名鬼子失足坠入山崖,摔成了肉饼。井泽一边指挥部下抵抗,一边寻找逃跑的路。井泽并不知道赶来增援的是娘娘山刘米儿的人,错以为是屠兰龙这边派了兵,心中叫苦不迭,强撑着又打了两个小时,损伤太过严重,至少一个大队报销到了天险口子。再打下去,井泽怕全军覆灭,于是留下一个中队掩护,拖住石峰上面的老乱和右翼合围过来的老虎营,其他人沿原道返回。老虎营和老乱他们又跟鬼子激战了两小时,将鬼子的中队全歼。老乱要乘胜追击,一路打到山下去,老虎营营长阻止住他,劝他冷静点。毕竟山高路险,增加无谓的伤亡不值。

“暂且留他一条活命,狗娘养的井泽,迟早有一天,老子要亲手宰了他!”老乱谢过老虎营营长,紧着收拾起残局来。

鬼子虽是被打退了,但石峰四周残留的顽敌还有不少。有些是受伤后躲在草丛或石崖下的,有些是激战中被打散,迷失方向的。也有当时想逃,结果没逃掉,这阵又反扑过来的。

山上的枪声一直响到天亮,鬼子又被击毙不少,不过72团也有伤亡,六个弟兄中了鬼子的黑枪,两个被鬼子拿刺刀挑了,其中就有六营营副。

老虎营是天刚蒙蒙亮时撤走的,他们走近道,直接赶往乱石岗子。昨晚刘米儿已带着红粉团,连夜赶去增援沈猛子。老虎营营长心里惦着自己的大当家,不敢恋战。老乱却发誓将山上的残敌一个不留地歼灭掉,同时他也怕井泽卷土重来。守住天险口子,这个任务不轻哪。

太阳冒顶时,老乱跟范忠同时看到了对方。范忠从树林里走出,一抬头,就看见了从石崖后面走出来的老乱。范忠不认得老乱,但他认得那身衣服,十天前,自己也穿着那样的衣服,范忠心里一喜,高声叫道:“同志!”

老乱一怔,旋即,他就呵呵笑了起来,敢情这儿还有一个小鬼子啊。老乱霍地举起枪,瞄准了范忠。

范忠吓得一躲,嘴里同时叫道:“不要乱来,我不是鬼子,我是范忠。”

范忠?老乱疑惑片刻,明明是鬼子,怎么说是范忠,范忠又是谁?

瞬间,老乱就明白过来,他遇到汉奸了。狗日的,我说咋找不见你呢,原来躲在树林里。老乱“噗”一声,吹了吹枪口,往前走了几大步。

“你是范麻子?”

“我是范忠,我有大号。”

“是你告诉鬼子这条道的吧?”

范忠摇头,又点头,这话他说不清,但他想说清,他不能背汉奸的名。

“你把枪放下,容我慢慢说。”

“狗日的汉奸,你还有脸喊我同志?”

“本来就是同志嘛,同志,带我去见沈团长,我要告诉他,我杀了小田原子,还杀了五个鬼子,我有功的。”

“狗汉奸!”老乱恶狠狠地骂出一句,又往前跨一大步,枪顶在了范忠头上。

范忠吓得浑身哆嗦:“我……我不是汉奸,我是……范忠。”

“哈哈哈哈!”老乱爆出一片大笑,他没想到,汉奸范忠会自己送上门来,他要代表72团,不,代表全中国,宣布这个狗汉奸的死刑!

“别……别乱来啊,我真不是汉奸,我是告诉了鬼子这条道,但也是被逼无奈啊,请把枪放下,你一开枪我就没命了,我还想杀鬼子呢。”范忠脸色发黄、发白,求饶似的跟老乱说。

老乱再次笑出了声,小鬼子为啥敢欺负咱中国人,为啥敢把别人的土地当他自己的家,还不因为这些狗汉奸?

“你他娘的还是个中国人吗,瞅瞅你穿的这身皮,小鬼子给了你什么好处,啊!”老乱愤怒了,狗日的范麻子,当了汉奸竟连自己的皮都扒了,还说他打过鬼子。

范忠低头看了自己一眼,心想糟了,这身鬼子皮害了自己。

“是这么回事啊……”

就在这时,范忠忽然看见,刚才老乱闪出身的地方,冒出三个鬼子,一个好像还是小队长,对了,叫什么次郎,范忠认识他,新三团失利后,就是这个次郎带人把他们几个抓住的。

“小心!”范忠喊了一声,同时举起了手里的枪。

老乱以为范忠要袭击他,一股子血性腾起,一脚踹在范忠肚子上,手里的枪同时扣响了扳机。同一时间,石崖前的这片小空地上,惊起了五声枪响。一枪是老乱发出的,子弹射中了范忠脑瓜子。范忠像一颗树,缓缓倒下。一枪是范忠发出的,子弹从老乱耳朵边射过去,打进了鬼子小队长的右眼。鬼子小队长惨叫一声,倒在了血泊中。还有三枪,是后面三个鬼子同时发出的,小队长那一枪打飞了,另两枪,一前一后穿过老乱胸膛。老乱还没反应过怎么一回事,就觉得身体里一阵剧痛,好像有什么东西穿过,想回头,已没了力气。等他明白是中了鬼子的黑枪时,子弹已在他心脏正中爆炸了。

老乱大叫一声,这一声不知是叫给范忠,还是叫给后面的鬼子。然后轰然倒地。

老乱死了!

闻知噩耗,沈猛子顿然失色。

老乱,老乱他死了?沈猛子决然不敢相信,自己的好兄弟、好帮手老乱会中了鬼子的黑枪,等六营长兰校石扶着他,真真切切看到老乱的尸体时,沈猛子疯了,他扑向老乱,拳打脚踢:“你起来啊,你躺着干什么?鬼子还在山下,狼一般多,快起来打鬼子啊。你个爱放冒炮的,快起来放啊!”

山野里响起一片悲声,72团的弟兄们围在老乱和战友们的尸体边,心里除了泪,再就是恨。

刘米儿望着这一幕,禁不住潸然泪下,她转过身,偷偷抹了把泪。

“老乱,你等着,我要拿佐佐木的头来祭你!”沈猛子霍地站起,抹下军帽,擦了把脸上的血和泪。

“都给我听着,留下一个连掩埋尸体,其他人天黑出发,老子要捣佐佐木的老窝!”

这一次,沈猛子打算豁命了,不把小鬼子赶出米粮山,他沈猛子这十多年的粮就白吃了!

佐佐木正在苟延残喘,白日里那一仗打得真是惊心动魄,本来他占尽了优势,天上有飞机轰炸,地面有大炮和坦克,加上重赏之下士兵们爆发出的那股子热情,都让佐佐木以为,这仗他赢定了,拿下乱石岗子,消灭沈猛子,已是板上钉钉的事。佐佐木大言不惭,跟岗本保证,今天若再拿不下乱石岗子,他就向天皇谢罪。

谁知攻击刚开始,他的右翼便出现一股不明力量,一开始佐佐木还以为是12师的残余,打了十分钟,感觉不对头,右翼这股力量远比12师强大,炮弹从很远的地方飞过来,准确无疑地在他头顶上开花。佐佐木惊出一身汗,连忙请教岗本,到底怎么回事?岗本气急败坏地说:“右翼出现的,是11集团军池少田的两个旅。”

池少田?佐佐木奋力搜寻记忆,似乎对池少田这名字不太熟,但岗本说出章国振三个字时,佐佐木就叫嚣起来了。

“你们不是说城内不会放一枪一炮吗,怎么现在四处是炮声?”

岗本比他更恼,他得到的情报是,屠兰龙的妻子女儿还有老丈人都在帝国军队手里,再过三天,就由最高特务机构押送到米粮城,到那时,屠兰龙就是想开炮,怕也由不得他自己。还有,屠兰龙的上司阎长官已再次命令屠兰龙,让他率众离开米粮城,将这座满是金银财宝的城池拱手让给大日本帝国军队。作为条件,大日本帝国军队可在白水河那条战线上放过阎长官的嫡系23师和25师,而集中精力对付共产党第18集团军。现在看来,这些情报全是假的。

假的!

岗本的愤怒丝毫改变不了佐佐木挨打的现实,进攻不到半小时,他的计划就全被打乱了,原打算集中精力对付沈猛子,现在他得拿出主要精力来对付章国振。章国振的重炮实在是太厉害了,佐佐木这才知道,宫田司令官为什么一定要拿下米粮城,米粮城有大日本帝国军队需要的东西。相比金银财宝,屠翥诚研制的重炮,怕是宫田司令官更想得到的。

佐佐木集中自己的炮火,奋力向章国振这边还击,但是特遣队配备的多是75毫米的山炮,无论射程还是炸伤力都比不得章国振的重型山炮。双方对攻了二十多分钟,佐佐木的七门山炮就被炸飞了,炮手死了十多个。

“我需要增援,敌人的炮火实在太猛了,我需要飞机增援!”佐佐木直接将电话打给宫田,他知道,岗本是无力调动飞机的。

章国振和老槐越过凤桥增援沈猛子的消息,早已传到宫田耳朵里,宫田惊了几惊,他一边跟特务机构兴师问罪,一边紧着向白水河那边请援。半小时后,飞机出现在米粮城上空,宫田悬着的心这才暂时可以放一放了。哪知,飞机刚到刘集上空,突然遭到高射炮火的袭击。在红水沟跟乱石岗子的中间,来自娘娘山的土匪刘米儿用十几部高射炮和二十多挺重机枪,形成一个巨大的火力网,封住了鬼子飞机的通道。鬼子仓皇丢下几个炸弹,驾机逃走了。

宫田大乱,他没想到,娘娘山的刘米儿竟然也成了沈猛子的友军。按日军的作战计划,等拿下五峰岭和华家岭后,日军再穿过红水沟,对付刘米儿,这下好,几支力量会聚一起,开始还击他了。

宫田紧急调动两个联队,加上三个炮排,增援佐佐木。佐佐木这才喘过一口气。可气喘过不到十分钟,沈猛子的反扑便开始了。仗着有右翼和红水沟那边的火力支持,72团的反扑格外凶猛。密集的子弹还有呼啸而来的炮火打得佐佐木抬不起头,只能命令特遣队后退,前一天辛辛苦苦抢来的地盘,眨眼间便又回到沈猛子手里。沈猛子这边还没歇火,章国振的进攻又开始,这一天,佐佐木尝尽了苦头。等到晚上战事结束时,他已被三股力量逼迫后退到离黄花冈不到十里处。幸亏黄花冈这边帝国军队占了上风,要不然,他连落脚的地方都找不到。

特遣队伤亡惨重,一半以上的日军挂了彩,缺胳膊断腿的遍地都是,战地急救出现问题。佐佐木再次向宫田求援,哪知这一次,宫田也顾不上他了。佐佐木后来才得知,驻守在洪水县的王国团26师正在闻风而动,很有可能断掉宫田的后路,宫田不得不作好紧急应对准备。

全都乱了套!

夜幕降临,沈猛子带着三个营的弟兄,悄悄朝佐佐木的营地摸去。政委毕传云也要一道去,沈猛子没同意。老乱壮烈了,白健江至今没回来,是死是活不得而知,阵地上不能不留人。他再三叮嘱毕传云,华家岭和天险口子仍然要格外留神,千万不能让鬼子钻空子。

空气里仍然充斥着刺鼻的焦腥味,山坡上四处亮着鬼火,那是白日里被炮火点燃的树干,晚风一吹,那些树干非但不灭,反而燃得更旺。为了不被鬼子发现,沈猛子避开白日鏖战过的地方,从乱石岗子南侧山峰下那片茂密的灌木里迂回前行。整个五峰岭,可能就这片灌木没遭受炮火的袭击了。恶战已让这片土地伤痕累累,黑沉沉的天空下,四处都是**。

沈猛子走在最前面,后面紧跟着小米汤,连着几场恶仗,小米汤成熟了不少,这小子再也不敢油嘴滑舌,更不敢擅自离队了。那天趁沈猛子不注意,这小子居然溜出工事,跑到鬼子尸体堆里夺机枪,差点就让一个装死的鬼子给报销掉。沈猛子惊出一身的冷汗,回来狠狠教训了小米汤一顿。也难怪啊,枪支弹药跟不上,除了红水沟意外缴获的那批枪械外,娘娘山的刘米儿还送来一批。但这场鏖战,子弹消耗得实在是太快,弟兄们打着打着,枪里就没了子弹,迫不得已,只能冒险从鬼子那儿拿。

夜路走起来十分艰难,加上灌木荆棘的阻挡,沈猛子他们前行的速度非常之慢。走了大约一个小时,还没走出那片密林。沈猛子心想这样不行,停下步,借着远处忽隐忽现的火光,四下观察一会儿,决计从前面那道小山梁子上翻过去。沈猛子带着弟兄们刚出了灌木丛,刘米儿跟米霞几个就气喘吁吁地追来了。

“赶快回去,不要乱来。”刘米儿几步跃到沈猛子面前,堵住他说。

“怎么回事?”沈猛子很是意外。

“鬼子耍了花招,挖下陷阱等你呢。”刘米儿走得太急,身子被汗湿透了。她抹了把汗,情急地跟沈猛子道。一股清香飘来,沈猛子狠狠吸了几口。

“不会吧?”沈猛子迟疑道。

“马上命令兄弟们后撤,这里很危险。”刘米儿来不及细说,她求沈猛子动作快点,如果让鬼子包围,后悔就来不及了。

沈猛子被刘米儿眼里那份心急感染了,知道此举有些冒险,立即掉转身子,命令弟兄们沿原路撤退。

“大家声音轻点,鬼子很可能就在附近。”

还好,鬼子并没打埋伏,不过72团的弟兄们还是惊出一身汗。等撤出灌木丛,到了山洼地带,刘米儿才长舒一口气。

“到底怎么回事?”沈猛子心不甘地问。

“等一会儿,让你的侦察兵告诉你。”刘米儿已经看出,沈猛子现在后悔了,好像她说了谎,故意骗他回来似的。

这人怎么能这样,刘米儿脸上露出一层不悦。

不大工夫,侦察兵陆一川在老虎营几个兄弟的搀扶下来到沈猛子面前。原来消息是陆一川带来的,可惜他在穿过敌人阵地时受了伤,腿部中了弹。若不是老虎营的兄弟们发现他,陆一川很可能就做了俘虏。

“团长,佐佐木连夜逃了,鬼子的宿营地只留下几十号重伤员,这是宫田的主意,要引你上钩。”陆一川慌慌张张地说。

沈猛子心里腾一声,目光又望在刘米儿脸上。

“现在听明白了吧,鬼子用伤员当诱饵,想引你我上钩,等你我一进了伏击圈,鬼子的炮弹就到了。”刘米儿这才将鬼子的阴谋说了出来。

“狗娘养的宫田!”沈猛子骂了一句,问陆一川腿是怎么回事。陆一川强忍着疼痛说,他在情报站拿到情报,担心时间不够用,一心急,就从敌人的防区穿了过来,没想到快要出防区时被鬼子发现,一小队鬼子追上来,子弹擦着耳朵飞过,后来他摔倒了,再爬起时大腿就中了枪。

“是罗大哥他们背我回来的。”陆一川充满感激地向沈猛子介绍他身边那个黑脸膛的男人。

叫罗大哥的正是老虎营罗营长,年龄跟沈猛子差不多。沈猛子发现,这位罗大哥看他的眼神不大对劲,好像有股子敌意。再一看刘米儿,沈猛子心里就明白了。他简单说了句谢,想跟刘米儿告别。刘米儿忽然拉住他的手:“让兄弟们先回去,我跟你有话说。”

沈猛子显得难为情,脸不自禁地一红,扭头又看了一眼罗营长。罗营长一看刘米儿跟他手上有动作,就把头扭到别处了。

“老罗,你们也回营地去,让米霞跟小丫头留下。”

罗营长很不情愿地转身走了,其他几个兄弟不怀好意地瞥了一眼沈猛子,有位壮汉拍拍陆一川的肩膀:“小兄弟,看好你家大当家的。”说完,紧随老罗而去。空荡荡的山坡上,突然就剩下他们几个。沈猛子从刘米儿的手里抽回自己的手,意外发现陆一川身边多了位小姑娘,回过头问刘米儿:“她是谁?”

“她就是小丫头,赫英英,说来跟你还是老乡呢。”刘米儿脸上绽开一层笑容,刚才她有意拉住沈猛子的手,就是故意给罗营长看。罗营长这人真讨厌,刘米儿也不知道他啥时有那想法,自打米粮山的枪声打响,罗营长的那双眼睛,就跟以前不一样了。有时瞅得她心烦,有时又瞅得她心慌意乱。刘米儿婉转地提醒过他,在娘娘山,大家都是兄弟姐妹,那些乌七八糟的想法,最好到山下去抱。罗营长表面上是规矩了,心,却一直不安分。

刘米儿好烦。

她忽然意识到,来自小鬼子的枪声,很可能要打碎很多东西,包括她占了十年的娘娘山,炮火之后,会是什么样子,她心里没一点儿底。女人的心思不比男人,枪声面前,男人看到的更多是仇,是恨。女人看到的,却是归宿。

老司令屠翥诚的话又在耳边回响:“舞刀弄枪这档子事,不是你一个女儿家干的。一年两年行,久了,怕是你的心,就会长草。听我老头子一句劝,早点下山,找你的归宿去吧。”

可是,归宿在哪?

一阵清风掠来,吹醒了刘米儿,她捋捋额前被风吹乱的头发,苦涩地笑了笑,冲小丫头赫英英道:“还不快见过沈英雄?”

刘米儿走神的空,小丫头赫英英也在走神。本来赫英英的心情很好,从梅园出来,几经周折,好不容易又回到山上。刘米儿啥也没说,继续将她留在了身边。现在又见到陆一川,两人之间的误会也已澄清,原来她被掳到娘娘山那天,陆一川是惊慌中走散了,并不是有意抛下她不管。听完陆一川的解释,赫英英心里的疙瘩解开了,对一同来的这位男人,也就有了一份新的认识。特别是听他讲完在72团做侦察兵的故事时,赫英英好不激动,相比陆一川,她的表现就逊色得多。她再三跟陆一川说,下次有任务,一定要带上她,她也想当一名侦察兵。陆一川嘴上应着,真要行动时,还是把她当小孩子一样扔下了。赫英英本想跟他闹闹性子,一看陆一川受了伤,吓得脸都白了。刚才刘米儿带着米霞去拦沈猛子他们,赫英英一直守着陆一川。陆一川的坚强和乐观,再一次感染了她。

跟沈猛子见面,也是她期望已久的事,可是现在真看到了,赫英英的心情却激动不起来。

眼前这个满身血泥、长相粗糙的男人,忽然就让她想起了城内的屠兰龙,顿时一股子伤情涌出。原来英雄都存在在幻想中,真要是见了,敢情又是另一回事。

坦率讲,单从外表看,沈猛子简直没法跟屠兰龙比,简直就是两种人嘛。屠兰龙就像学堂里的秀才,沈猛子呢,活生生一个街上杀猪的。赫英英心目中的英雄,绝不是他这样,五大三粗倒也罢了,关键是他没个团长的样,还没刘米儿威风呢。女孩子总是要给她的偶像添上许多虚幻的色彩,现在这层虚幻被打破,失落也就有了。失落归失落,听了刘米儿的话,赫英英还是乖乖走过来,半是拘谨半是不安地唤了声“沈团长”。

沈猛子瞅了一眼赫英英,从陆一川脸上,他已看出是怎么一回事,前些日子让臭小子陆一川神不守舍的,原来就是这个皮肤白净、眼睛里有股野气的小丫头啊。

沈猛子呵呵笑出了声,笑完,他问:“你也是从坝子营来的?”

赫英英点头。沈猛子刚才那几声笑,让她毛骨悚然,他怎么能对女孩子那么笑呢?

沈猛子才不管赫英英怎么想,帽子一抹,擦了把脸,朗声道:“好嘛,米粮山现在成咱坝子营人的天下了。我说刘团长,这女娃你可要给我看好了,她要是再到梅园去,陆一川这臭小子,怕是就不活了。”

一句话说的,陆一川跟赫英英同时红了脸。大家的心情也跟着轻松下来,似乎这阵他们不是站在硝烟弥漫的五峰岭,而是在老家坝子营的那个戏场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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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月儿升起的很晚,似乎那羞答答的月亮,也被这凶恶的炮火给吓住了。

沈猛子和刘米儿并肩坐在五峰岭主峰的一个小山包上,他们的前面,是白天刚刚收复的失地,后面,是红粉团和72团新扎的营地。这个夜晚似乎显得格外宁静,仿佛白天的激战已成为一场噩梦,远离了五峰岭,远离了米粮山。疲累的战士们早已熟睡,夜风吹散了焦腥味,把含着青草香的空气从远处带来,沈猛子闻到了一股花香,刘米儿也闻到了花香。

两个人已谈了很久,从眼下的战事谈到了日军在北线的猖獗和南线的骄横,后来又谈到傅将军五原失利的原因,以及南北二线国军的种种表现,两人忧心忡忡。沈猛子这才发现,盘踞在娘娘山的刘米儿,其实是一个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奇女子,她知道的事,一点儿不比自己少。沈猛子很想听听她怎么看共产党,对国共这次合作有什么高见,可惜刘米儿对这些不感兴趣。她说,一个妇道人家,管不了那么多,不管是啥党,只要能带兵打仗就行。沈猛子其实对共产党也不甚了解,他现在虽是18集团军的人,穿的也是18集团军的衣服,但对“共产党”三个字,仍然陌生得很。脑子里有限的那点儿东西,要么来自旅长唐培森,要么就是毕传云、胡润跟他说的。可他以前对毕传云很反感,对旅长唐培森也是一肚子怨气。现在听刘米儿这么一说,就知道,“共产党”三个字,并没深入人心。不谈也罢,刘米儿说得有道理,不管啥党,只要能带兵打仗就行,特别是现在,谁能把小鬼子赶出去,这个江山就应该由谁来坐。

话题绕来绕去,最终还是回到了屠兰龙身上。这是他们绕不过去的一道坎,更是两人急于想解开的一个疙瘩。特别是沈猛子,他太想从刘米儿嘴里知道一点儿屠兰龙的事了。到现在屠兰龙还能沉住气,此人城府,深得让他害怕。

“其实不是他城府深,是他心里有底呢。”刘米儿挪挪屁股道。屁股在山包子上坐久了,硌得痛。

“有底?”沈猛子下意识地往刘米儿身边靠了靠,紧追着问。

“要是我没猜错,他一定把宝押在了十八洞上。”刘米儿稍稍有点难为情,刚才她不是嫌沈猛子挨得近,真是坐久了不舒服,想挪动一下。其实……她也想挨他近一点儿呢。

有个男人陪着你说话,心里的味儿就是不一样。当年在梅园,屠老司令也这样陪过她一个晚上,关于十八洞的秘密,就是那晚屠老司令告诉她的。这个秘密对谁来讲,意义都很重大。如果没有这十八洞,米粮山怕就不叫米粮山了。至少,它不会让各路人等垂涎。

“怕是你还不知道吧,十八洞能藏得下千军万马,11集团军全装进去,也未必能把洞填满。”刘米儿又道。

“胡扯!”沈猛子不服气道。关于十八洞,他听过的传说不止这些,但他只信一小半,多的,他认为是胡扯。

刘米儿淡淡一笑:“信不信由你,反正我也是听别人说的。”

“我说嘛,十八洞咋传得那么玄乎,堂堂刘团长都信,别人岂能不信?不过我还是要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没见过的事,千万别当真。”沈猛子一副老大哥的口气。

“这你就说错了,别的我可以不信,十八洞,我信。”刘米儿忽然正起脸色,“我相信老司令不会骗我!”

沈猛子还想争辩什么,刘米儿语气一转道:“就算十八洞不能装下千军万马,但他只要占住十八洞,小鬼子就拿他没办法。”

“凭什么?”沈猛子霍地站了起来,刘米儿的固执让他意识到,十八洞定是有秘密。

刘米儿也不隐瞒,将自己知道的都一一告诉了沈猛子。

原来十八洞并不只在神女峰,神女峰只有六个洞口,其他,都密布在米粮山的几座险峰里。就算鬼子占领了五峰岭和乱石岗子,只要十八洞不丢,屠兰龙完全可以跟鬼子玩地道战。

“他在暗处,鬼子在明处,鬼子想从他手里讨便宜,没那么容易。”刘米儿说得很肯定。

沈猛子若有所思,刘米儿的话让他不敢再自负。过了一会儿,他问:“你说的这些洞,我咋一个也找不到?”说着,他从怀里掏出那张图。刘米儿见他把图藏在贴身的地方,心中一动,脸上飞起一片红。这图,当初是老司令屠翥诚送她的,屠翥诚说:“有了这张图,十八洞的秘密就全在你手里了。将来有一天要是有危险,这些洞可以救你。”屠翥诚说这些的时候,滚烫的目光搁她脸上,很暧昧。不能不说,老司令对她有想法,刘米儿能感觉到,不过老司令是一个堂堂正正的人,不会跟她来邪的。刘米儿呢,一直拿他当父亲看,老司令后来也就死了心。呵呵一笑,自嘲似的说:“老了,不中用了,要是我年轻几十岁,你呀……”

这话让她既羞又感动,如今想起来,心还扑扑的。那么好的一个人,突然就去了。每每想起这些,刘米儿难免要把自己折磨上一会儿。人生无常,纵是你有多大能耐,也挡不住生死。这便是她不想再在娘娘山待下去的原因。

沈猛子像煞有介事地摊开那张图,一心想把十八洞找出来。

刘米儿“扑哧”一笑,看来世上比她笨的人远不至一个,当初她拿到这张图,费了不到一晚上的心,就把奥秘全解开了。这图有机关呢,刘米儿偷偷一笑。没想到征战南北、建功无数的沈猛子,在这张图前竟变成了傻子。

“别傻找了,这么找下去,一辈子都找不到。”刘米儿挖苦了一句,起身,离开小山包,朝远处的女儿河走去。

沈猛子紧追上来,他让刘米儿吊起了味口,今晚,说啥也得把十八洞这个谜解开。

后来他们站到了离女儿河最近的一个山包上,刘米儿半是取笑半是认真地说:“都说你沈团长有勇有谋,我看未必,比起城里那个,你差得远。”

“……”

“米粮山一共有136个洞,图上标了118个,这下你明白了吗?”

沈猛子愕然,原来如此啊,怪不得他左也琢磨不透,右也琢磨不透!

就在他大睁着双眼惊讶地瞪住一脸神秘的刘米儿时,刘米儿又说了一句让他更为震惊的话:“你别不服气他,他这个人,脑子就是比你好使。你不是说小鬼子占领了五峰岭,就可以居高临下攻打米粮城吗?你看看这河,要是把石桥跟凤桥全都炸了,小鬼子能过得了这河?”

沈猛子的目光惊恐地盯住那河,盯着盯着,脑子里就浮出屠兰龙那张狡诈的脸来。屠兰龙啊屠兰龙,你算是狠到家了!如果屠兰龙真这么想,这些日子他们打的这些恶仗,就全没了意义!什么华家岭、五峰岭,还有乱石岗子,甚至包括刘集,在屠兰龙眼里,都是一文不值!

太可怕了!

刘米儿高估了屠兰龙,尽管她说的这些,屠兰龙脑子里也转过,但这是最坏的打算。他还没残忍到拿国军弟兄生命开玩笑的程度。尽管他坚信,就算小鬼子占领了刘集,占领了五峰岭,想要侵犯他的米粮城,那还远得很。宫田一日得不到十八洞的准确位置,一日就奈何不了他。义父花巨大心思经营十八洞,等于是把米粮山牢牢握在了自己手中。随便哪个洞口支起炮架,都会让鬼子屁滚尿流。加上有女儿河做天然屏障,米粮城会固若金汤。宫田可以向城内横施淫威,滥丢炸弹,但11集团军的炮也不是吃素的。实在不行,让城内百姓往洞里一钻,任他宫田有多大能耐,也拿他干着急无奈何!

但屠兰龙真能这么做吗?占着天时地利人和的他,如果真敢这么做,怕是米粮城的百姓会烧了他的梅园!

白日里,曾夫子就已带着自发组织起来的民众,朝石桥那边去了。范子义丢下石桥不管,跑到前面跟鬼子火拼去了,眼下负责石桥警戒的,是化天明新派的一支部队。这支部队到桥上没两小时,就被刘集那边的群众冲散了。曾夫子甚至夺了营长的枪,扬言谁敢拦他的自卫团,他就扒谁家的祖坟!

这个疯子!屠兰龙当时狠狠骂了一句,骂过,却有一股暖流湿了他的心。

手无缚鸡之力的曾夫子,居然能在这种时候跳出来组织自卫团,自己毫不推让就当起了团长,就连60高龄的汪校长,也提着斧头过了石桥。屠兰龙汗颜啊——

民心不可违。他不是一直担心民心不齐吗,现在民众起来了,他却……

屠兰龙沉沉地闭上了眼,一行泪从他眼里迸出。他感觉,自己快撑不住了,如果鬼子的炮声再次响起来,他或许就要咬牙喊出那个字了。那个字就叫“打”!

柔和的月光尽情地涂抹在大地上,被炮火烤焦的这片土地,因了这皎洁的月光,忽然间多出一份柔情,多出一份纯洁。女儿河也收起往日的狂暴性子,如处女般静静地呈现在月光下。

月光,河水,炮火中斗胆怒放的花……

春已经很浓了。

这个炮火催生着爱情也催生着良知的夜晚,两条黑影悄然来到米粮城。半夜时分,西坝子戏园里那道厚重的红木门“吱呀”响了一声,演岳母的娥儿一眼望见了留短发的袁洁同。

“姐姐。”娥儿欣喜地唤出一声。

袁洁同“嘘”了一声,示意娥儿别出声,闪过身子,将后面戴礼帽的男人先让进了戏园子。

不大工夫,戏园子的后门也“吱呀”一声开了,连着闪进来三个影子,仔细一看,是县长孟兵粮、广仁药店老板齐济天,还有一位,着实令人惊讶,她就是风姿绰约、漂亮得令人嫉妒,后来却被屠兰龙断定为汉奸的恒通米店孙掌柜的三姨太丘淑贞!

老唐带着二位,来到戏园子最西头那间屋子,看见戴礼帽的男人,老唐兴奋地走上前:“老七,终于把你盼来了。”

老七叫曾七,他的公开身份是重庆方面的特派员,是委员长身边的红人。这次他是从重庆辗转太原,又从太原一路风雨,冒着枪林弹雨来到了米粮城。

曾七跟孟兵粮重重地握了一下手,拉过身边的袁洁同:“这位就是老虎,是党组织在米粮山区的负责人。”曾七又向孟兵粮介绍了袁洁同,孟兵粮笑了笑:“不用介绍了,我们见过面的,她去医院,还是我从中穿的线。”

袁洁同会心一笑,往前迈了一步,望住丘淑贞:“你就是淑贞大姐吧,你吃苦了。”

丘淑贞强忍住眼里的泪,为这一天,她似乎等了很久。她握住袁洁同伸过来的手,两道忧伤的眉毛轻轻舒开,脸上绽出一丝笑容:“你们能来,我真高兴。”说话间,她的嗓子已哽咽起来,旧事弥漫在她心上,让她坚强的内心有了哭的欲望。

说实话,丘淑贞能撑到今天,真是不容易。丘淑贞原是太原城大商人丘老太爷唯一的一个女儿,14岁以前,丘淑贞的日子尽是阳光,谁能不给丘家大小姐一点面子啊。偌大的太原城,丘家大小姐走哪儿都感觉是在自个儿家里,处处是谦恭的笑,每张脸上都闪着温暖。灾难发生在14岁的那个秋天,嗜赌如命的丘老太爷在赌场上得意了一辈子,哪知会栽到三个才出道的年轻人手里。仅仅一夜,丘老太爷就将一生挣下的全部家当输了个精光。屋漏偏逢连阴雨,就在丘老太爷四处托人跟开赌场的光头老五私下通融,想让催命的讨债鬼缓几天再上门时,丘老太爷的长子又被土匪绑了票。这下,丘老太爷是没辙了,一头是拿着宰猪刀跟他讨要赌债的夺命三恶少,一头是大土匪草上飞。迫于无奈,丘老太爷只能变卖家产,卖来卖去,竟卖到了自个儿女儿头上。那年秋天恒通米店的孙掌柜正好去太原城收账,得知消息,就赶了过去,丘大小姐如花的容貌还有两眉中间那颗如豆的黑痣令孙掌柜作出一个意想不到的决定,花三倍银子,将已经卖给赌场的丘淑贞赎了出来,一路笑着回了米粮城,然后大摆酒宴,洞房花烛。

粗通相术的孙掌柜断定,丘家大小姐两眉中间那颗黑痣是旺夫痣。有了她,他这辈子做啥啥成。果然此后多年,孙掌柜的生意是越做越兴旺,“恒通”两个字,响遍了米粮山区。

哪知……

孙掌柜绝不是想做汉奸。囤积在废砖窑的粮食,也不是给日本人留下的。这是个天大的冤。能澄清这件事的,除了她表弟,再就是今天来的曾七。

“老七,你可得替我说句公道话,汉奸这口黑锅,我一个女人家背不起。”丘淑贞抹掉眼角的两滴泪,冲曾七说。

孟兵粮急了,遮拦道:“那事不是说好不提了吗,怎么又提起来了。老曾这次来,有重要事情说呢。”

“我是不想提,可有人老提。”丘淑贞也不管这场合合适不合适,呜呜咽咽就把心里的难过道了出来。

曾七长叹一声:“都怪我,没把工作做好。淑贞同志,我代表党组织向你道歉,你放心,等战争结束后,我一定还你一个清白。”

“清白我已经还给她了,今天她跟商会闹了些别扭,心里堵。”孟兵粮解释。

袁洁同走过去,抓住丘淑贞的手:“淑贞姐,委屈你了。”袁洁同也是这次来米粮的路上,才知道囤积大米是怎么一回事。原来,孙掌柜那些大米是为淑贞的表弟准备的。三年前,委员长的部队在北线跟共产党打,战事持续了将近一年。突然有一天,表弟找上门来,说北线急需粮食,请淑贞两口子想想办法。那时节,淑贞已在表弟的介绍下加入了组织,是表弟在米粮城发展的第一个党员。她身兼数职,既是米粮城的联络员,又是米粮城地下活动的组织者。米粮山区在屠老司令的手中控制了长达十余年,共产党组织在这里发展缓慢,屠老司令曾经三令五申,在他的地盘上,谁敢脱离他的自治,搞什么主义,就绝不客气。那年冬天,屠老司令亲自处死了三名地下党成员,其中两名,就是淑贞发展的。淑贞自然知道,表弟急着用粮,一定是前线共产党的部队缺了粮,但她又不敢跟男人说实话,便假借委员长的名义,怂恿男人,让他囤积大米,说将来可以卖个好价钱。孙掌柜是个见钱眼开的人,一听有双倍的钱赚,兴头就来了。一个月后,大米准备好了,是瞒着屠老司令准备的,运粮的日子也商议好了。就在表弟他们想办法怎么从老司令眼皮下把粮运出去时,委员长突然得知消息,急派曾七来到米粮,要求将米粮城囤积的大米、药品还有战地用得着的物资一应拉到成县。曾七一番交涉,老司令屠翥诚才答应放行。借给委员长运粮的机会,曾七暗中运走了一部分,但大部分还藏在砖窑里。为保险起见,曾七向孙掌柜预付了银子,并拜托他把粮食保管好,一旦有机会,他就派人来拉。

机会一等就是三年,三年里,屠老司令明着对孙掌柜一家很好,暗里却派人严密监视。加上外面战局混乱,组织在米粮山区发展的力量又很薄弱,这粮就一直没机会运走。谁知最终却成了孙掌柜一家通敌的证据。孙掌柜也算是个汉子,那晚屠兰龙派迟大年几个,硬逼他说出,粮到底是为谁准备的,他硬是咬着牙关,到死也没说。

其实孙掌柜早就知道,三姨太参加了共产党,这一点,怕是三姨太丘淑贞自己也没想到。世间的事,谁能说得清?有些人看似糊涂,心却跟明镜一样。有些人看似精明,糊涂起来,却千提万提都提不醒。

枪毙孙掌柜,一条腿的老唐是跟孟兵粮提过醒的,可惜那时老唐跟孟兵粮互相还不知底,孟兵粮也错以为孙掌柜是在囤积粮食,稀里糊涂地就把大错犯下了,直到表舅出现,他跟老唐交了底,这才意识到,自己干了一件天大的蠢事。县长孟兵粮内疚得要死。可人死不能复生,在错综复杂的斗争面前,多少同志献出了宝贵的生命。

时间紧迫,老唐安慰了几句丘淑贞,就让曾七安排下一步工作。丘淑贞也是心情太过痛苦,经老唐他们一安慰,精神好了许多。

曾七简明扼要地将目前米粮山区的形势讲了一遍,把外面几条战线的战事通报给孟兵粮他们。曾七说,日本鬼子在白水河一带遭到我18集团军的有力打击,想借白水河往内地插的阴谋彻底破产。五原那边,傅作义将军正在全力收复失地,如果五原成功收复,鬼子就只剩两条道可以走了。一是跟第二战区阎长官交换,从阎锡山的眼皮底下穿过去。另外,就是米粮山。眼下看,鬼子把更多的希望寄托在米粮山,因为从这条道穿过去,阎长官更好跟蒋委员长交代,也好在全国人民面前推卸自己的责任。

“力保米粮城不失守,将宫田这股顽敌消灭在米粮山,是上级交给我们的重任,也是全国人民共同期盼的。上级要求我们,一要尽快跟山上的沈猛子取得联系,让他了解城内的革命力量,合起手来,共同对敌。二是充分发挥自卫团的作用,必要时候,自卫团可以拉出去,对敌形成重创。三是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包括娘娘山的刘米儿,还有第六师师长池少田、章国振等人,要坚决将敌寇堵在城外,绝不能让城内无辜的老百姓受到伤害。”

听完曾七的话,老唐忧心忡忡,他说:“难题还是少司令,他心头的疙瘩解不开,这个‘打’字,他就不说。单靠沈猛子和自卫团,就算加上刚才你说的这些力量,要想消灭宫田,难啊!”

曾七拍拍老唐的肩膀:“放心,他的工作我来做,你们只管分头准备,时间不等人,务必要抓紧。另外,从今天起,凡是乌鸦和老鼠送来的情报,要第一时间送到我手里,这事能做到吧?”

老唐肯定地点头:“少司令对娥儿很欣赏,明天起,她就是你的专职情报员。”

“好!”曾七跟老唐再次握起了手。

工作很快布置完,曾七问大家还有什么困难,其他人都说没有,丘淑贞吞吞吐吐,一脸难为情的样子。

“有什么话你就说出来吧,别难为情。”曾七道。

丘淑贞红着脸说:“能不能把洁同留给我,当家的死后,家里乱得没了头绪,每次出门我都要费很大的神,让她到我家,也能给我做个伴。”

曾七摇头道:“淑贞同志,这个请求不能满足你,明天洁同还得跟我去见屠兰龙,她还有更重要的工作要做。”

丘淑贞脸色兀自一暗,看得出,孙掌柜的死,对她打击很大,到现在,她的精神还没恢复过来。不过曾七相信,她能顶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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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宫田司令官暴跳如雷。

井泽联队在天险口子受阻,差点葬送掉一个联队,令他大为光火。一个联队啊,被共产党两个营打得屁滚尿流,这简直是大日本帝国军队的耻辱。

“我不听什么解释,我要你为帝国军队谢罪!”宫田在电话里臭骂一通井泽,又对竹野发了一通火,将电话机一摔,在屋子里来回走动。56师团在两个方向同时受到堵截,使宫田的合围计划过早地泡了汤。如果正面进攻顺利些倒也罢了,偏是岗本旅团也无大的建树,除拿下马鞍坡外,黄花冈和乱石岗子那边,打得一团糟。黄花冈眼看要到手,突然又冒出来一个范子义的182团,僵持的局面一下被打破,岗本最终败下阵来,帝国军队死伤无数,宫田新增援过去的20门重炮只打了两天,就有12门报销了。

如此战绩,让他无法跟最高司令官交代。更恼火的,情报机构连连失误,成了这场战役中最大的败笔。对方的消息刺探不到,池少田师和王国团师如此大的行动,居然提前一点儿信息都没得到,搞得他措手不及,仓皇中只好拆东墙补西墙,谁知越补越乱。自己这边刚有动静,情报马上就泄露!

无能,真是无能!

现在看来,从白水河那边调来56师团,真是大错特错。按宫田原来的计划,竹野的56师团是不打算走米粮山这条道的,把竹野派到白水河,就是要打掉阎锡山的两个师,从白水河蹚开一条通道,这是他当初设计好的双保险。两条通道只要打开一条,他就算是胜利,可他怎么就糊里糊涂地把竹野调过来了呢?

想着想着,宫田忽然明白,他上当了!

阎锡山!宫田狠狠地吐出这三个字,“八嘎”了一声。阎锡山以亲日的方式,将自己的危机全部转嫁到屠兰龙身上,既讨了帝国军队的好,又实现了帝国军队跟屠兰龙鹬蚌相争他从中得利的目的。

宫田的身子愤怒地抖了几抖,恨不得插翅飞过去,扒了阎锡山的皮。然而,这谈何容易啊。现在他被可恶的中国军队逼向绝境,如果再打不开缺口,将来向天皇谢罪的,很可能就是他。

“山崎,山崎!”宫田连叫几声,山崎从门里跑了进来。

“有什么吩咐,将军?”

“支那人抓到没有?”

“报告将军,曾夫子跟汪校长已经落了网,其他几个,被支那人的秘密组织救走了。”

“救走?”宫田再次紧起眉头,怎么会被救走呢,支那人怎么就能想到,他要冲这些人下手?

猛地,宫田脑子里闪过一个疑团,会不会?联想到天险口子和夫子庙帝国军队遭受的愚弄,他忽然明白,自己遭到了内部人的暗算!

“内奸,我身边有内奸!”宫田歇斯底里,他的脸因极度的愤怒而变了形。

一场清楚内奸的战斗很快在宫田身边展开。宫田先是将怀疑的目标锁定在仓野正雄身上,后来一想不大可能。自从他把仓野从岗本那儿弄回来,这个帝国军队曾花巨大心血培养起来的翻译官兼中国顾问就变成一个醉鬼,天天用酒精麻木自己,要不就沉醉在铃木洋子的温柔乡里,一点儿斗志都没有。从谷城到现在,仓野正雄已很少过问军事了,宫田也懒得跟他商量,帝国军队的机密,他不可能知道。

那么是谁?

慢慢,宫田脑子里浮出一个人来,起初宫田还在极力说服自己,不可能,他怎么会背叛帝国军队呢,他可是帝国军队最好的朋友啊。可是除了他,又会是谁?再一想,从白水河调56师团过来,不正是他的主意吗?对五个姑娘的家人采取行动,不也是由他来落实的吗?还有他一直说要利用屠兰龙身边的人搞暗杀,就像当初暗杀屠翥诚一样,到现在怎么还没动静?

“八嘎!”宫田咬牙切齿,冲山崎吼:“给我把和田带来!”

一听宫田司令官要对任天行采取措施,山崎就兴奋极了,他早就对这个人不满,凭什么帝国军队要听他的,凭什么他比自己得宠?还有,最近情报部门屡屡失手,山崎也怀疑跟这个人有关。“支那人,不可信!”这是山崎一贯坚持的看法,可惜最高司令官和宫田等人被他迷惑,非要依靠一个支那人来对付一帮支那猪。

“哈咿,我马上去办!”山崎利落地回答了一声,转身出门。宫田从身后又叫住了他。

“等等。”宫田像是要改变主意,他在那张挂着作战图的墙前站了一会儿,回过身来,嘴角拧出一丝狞笑。

“不用把他带来了,你亲自去岗本君那儿,你要从他嘴里掏出实话,明白我的意思吗?”

“山崎明白!”

这样更好,山崎做梦都想收拾这个支那人,这下,他可以把心中的不满还有仇恨完全发泄出来了。

打发走山崎,宫田还不放心,叫来竹康少佐,如此这般叮咛一番,竹康领命而去,宫田愤怒的心情才算得以抚慰。

山崎一到岗本那儿,立即就对任天行采取了措施。黄花冈之战,让岗本挨了不少训,他正愁推卸不掉责任呢,这下好,顺水推舟,就将全部过错怪到了任天行身上。

“这头支那猪,害得我好苦,替我狠狠收拾他。”岗本火上浇油,他本来就对任天行没有好感,在他看来,仓野正雄才是最理想的翻译官。

任天行被带进临时审讯室,日本特务机构审讯怀疑对象的手段极其残酷,尤其对待一个支那人。山崎手下的黑鹰小分队随身带着十多种刑具,在他们看来,背叛天皇是件十恶不赦的事,再怎么用刑也不为过。任天行关进去没十分钟,那间屋子里便传出十分恐怖的尖叫声。

几乎同时,竹康少佐对铃木洋子的折磨也开始了。竹康认为,任天行背叛帝国军队的可能性不大,毕竟,他现在把自己跟帝国军队捆在了一起,帝国军队吃了败仗,任天行也没什么好处,他在日本还有太原的生意,将得不到有效保护。竹康倒是一直怀疑仓野正雄,他从仓野正雄麻木的目光里,老是看到一样东西,这东西很可怕。

他用酒精和女人麻醉着自己的身体,一双眼睛却时时刻刻寻找着报复的机会,这是竹康对仓野正雄的评价。

竹康是跟铃木洋子寻欢时发现破绽的,铃木洋子虽然被宫田指派给了仓野正雄,但她每天还要陪别的军人睡觉,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军妓太少,沿途抓的花姑娘又不是太多,僧多粥少,只好让铃木她们辛苦一下了。竹康听别人说,铃木洋子陪他们睡觉时,那张小嘴总是问个不停,为能在洋子这儿尽兴,这些人也乐得把一些秘密告诉她。可是铃木洋子陪他,那张小嘴却是紧闭着的,竹康倒是乐意让她问些什么,这样可以把气氛营造得更温馨,也可以让他在洋子身上的时间更久些。但铃木洋子就跟死人一样,僵硬地躺在那儿,任他发泄,一句话也不说,一个表情也没,这倒让竹康觉得委屈,为什么他就不能讨铃木洋子的好呢?

后来他忽然明白,是自己的身份!

随后他便暗中打听,看铃木洋子到底问过些什么,这一打听,他把自己吓了一跳。他怀疑,铃木洋子是受仓野蛊惑,借陪男人睡觉的空,替仓野打听情报。紧跟着,竹康脑子里又冒出一个大胆的猜想,仓野正雄很可能就是那个叫老鼠的人!

关于老鼠,竹康少佐也是花费了很大心血才刺探到的,此人潜伏在帝国军队中已是很久,帝国军队很多机密,都是从他这个渠道送出去的。竹康发誓,一定要撬开铃木洋子的嘴,从她这里拿到置仓野于死地的铁证。

甭看竹康在日本特务机关待的时间短,资历也没山崎老,但他收拾起女人来,远比山崎凶狠。铃木洋子刚被带进黑屋子,竹康就冲手下狠狠道:“把她衣服扒光,我要让她尝到厉害!”

两个小特务迅速扒光洋子的衣服,洋子一脸惊慌,挣扎着用手护住胸部,嘴里同时发出抗议:“凭什么对我粗暴,竹康君你不能这样。”

竹康阴森森地笑了笑,浸了水的鞭子狠狠朝洋子身上抽去。洋子顿时痛得死去活来,四肢乱扭着,发出一片惨叫。

两个小特务还从没碰过洋子的身体,他们没资格碰。这下,他们可以尽情欣赏了。

“把她吊起来!”竹康抽了一阵,恶狠狠地道。

“少佐,先赏给我们玩玩,等一会儿她要是咽了气,可惜了。”个子小的那个眯着一双色眼,垂涎欲滴。

竹康想了想,道:“好,给我狠狠玩,看她的嘴硬还是我的铁棍硬。”说着,竹康真就提起一根捅火棍,尝试着要往洋子下体捅。

洋子死死地夹着自己的双腿,她没想到灾难会这么快降临,眼里浸满痛苦的泪,嘴里呜里哇啦地叫着,大意是她是为天皇的部队服务的,天皇说过,军人应该尊重军妓,没有军妓,军人的战斗力就会减半。

“我让你叫!”小个子鬼子脱下自己的鞋,狠狠塞进洋子嘴里,急不可待脱了裤子,狼一样爬上了洋子的身体。

可怜的洋子,她还不满十七岁,平时供帝国军人发泄倒也罢了,现在面对如此残暴的蹂躏,她的那颗心快要碎了,恨不能一刀结束掉自己。

两个小鬼子发泄完,便用一根麻绳将她吊起来,抽掉嘴里的臭鞋,掏出两把匕首,对准了她美丽的乳房。

“不要啊!”洋子惨叫一声。

“好,现在告诉我,老鼠是谁?”

这个时候,仓野正雄仍然抱着酒瓶。竹康带人抓走洋子时,他正跟一个叫川岛的中队长讨酒喝。那个中队长以前是岗本的红人,后来因为一个日本女人,跟岗本闹翻了,现在他的中队为宫田效力。

川岛中队长见有人抓走了洋子,示意仓野赶快想办法:“不能让女人为你受委屈,明白吗,仓野君。”

“她不是我的女人,她是天皇的女人。”仓野正雄摇晃着身子,喷出一口酒气,拎着川岛给他的一瓶酒,回自己屋里去了。

宫田在远处目睹了这一幕,他扫兴地摇摇头,对已经堕落的仓野,宫田越来越没了信心。

半小时后,宫田来到关押四姑娘小蛾的屋子,示意别的人都出去。

“你现在告诉我,他是不是老鼠,说了实话,我可以放你回去。”宫田肥嘟嘟的手捏在小蛾脸上,他奇怪,这个中国女人远比日本女人经得起折腾,如此摧残和折磨之下,她的脸居然还嫩得要出水。

“我不知道你说什么,放我回去,你这个贼寇、强盗!”

“骂得好,再过一天,你可能就骂不出了。”宫田一把撕了小蛾的衣服,在她伤痕累累的两个奶子上狠狠抓了一把,嘴里爆出一片狂笑,撇下小蛾扬长而去。

这一瞬,宫田忽然明白,在这个女人身上浪费时间,不值。他已想好了怎么打发她。等着吧,敢跟帝国军队作对的女人,都没有好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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