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1
案件的调查终于又向前迈进了一小步,让我没有想到的是,这一小步是有决定性意义的一步,就像是物理应用题只要找对了公式,就只剩下复杂的计算了。
刘静生再次联系我已经是隔天的事了,虽然在电话里他的语调仍旧是那么不紧不慢,但我听得出来,案件似乎有了新的进展。
“张法医,我现在正在东区的交警大队。”刘静生在电话里说道。
东区属于S市的郊区,是S市东侧一段狭长的地带,可以说这是S市这个高度发达的现代城市通往周边欠发达地区的一个过渡地带。从这里经过你就会发现其实繁华只不过是一枝点缀用的花朵,那花的影子所辐射的地方,才是城市发展最真实的写照。
“信息科那头有消息了?”
“嗯。情况有了点变化,要找的人全部没有联系上,但信息科却意外地发现了咱们感兴趣的东西。你还记得案发现场留下的第二张照片吗?”
“好像是一起车祸现场的照片,是一辆红色的吉普车。”
“那辆车找到了,就在东区交警大队的车库里。原来那车就是那个网吧老板的,商场着火的那天他的车在东郊出了车祸。”
“是吗?太好了,这可是个重大发现!那我马上过去!”
“我已经给石主任打了电话,她已经安排车让你过来。”
刘静生又把事情安排得这么有条不紊,真是让我佩服。我挂了电话,想了想,虽然刘静生已经跟石秀美打过招呼,但是昨天出去,由于走得急就没和石秀美当面请假,今天怎么说也要和她打声招呼。
最近在我身上发生了很多事,这已经惹得同事们议论纷纷,所以我不想用眼前的座机说这事,否则又会让他们找到议论我的话题。所以,我走出办公室,走到楼道的角落里,拨通了石秀美的手机。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听筒里传来了石秀美急切的声音,“小敏,你还没走吗?”
真的很奇怪,原来我对石秀美避之不及,但现在却会主动给她打电话,而且我发现我已经不那么害怕听到她的声音了。
“我马上就出发,跟你请个假!”
“请什么假!你这是公出,现在你暂时划归到刘队长那了,不要什么都请示我了!如果用车,你直接找梁师傅就行了,我已经跟他打好招呼了。这段时间人和车归你使用,如果你嫌他碍事,直接把车开走也行,填个借车的手续。”
“主任。”
“怎么了?别婆婆妈妈的!你是法医,要有自信!给我和法医研究所争一口气,我等着你破案的好消息。”说完,石秀美没有等我回复就挂断了电话。
她口气依旧生硬,但我却渐渐能感受到她对我的关心和期望,也许人在接触中才能获得认同吧。
我脱下白大褂,拎着工具包到了车队。梁师傅此时正在跟另外两个司机闲聊。他看到我进来,笑嘻嘻地迎了上来,“张法医,出去啊?”
我只是冲他点了点头。
他从口袋里掏出了车钥匙,就要跟我走。
“梁师傅,这次任务特别,我想自己开车去!”
梁师傅一愣,然后点了点头,他本性难移,依旧向我问这问那的,“原来张法医你有驾照啊?驾龄多少年了?认不认识路啊?今晚能不能归车?”
我没有做任何回答,而是向他说道:“请你把车辆借用登记册给我,我来登记。”
梁师傅对于我的冷漠丝毫没有在意,他拿起记录册,打开后,给我详细解释了要登记的内容。
我没有理会他的讲解,而是按照表格上的要求将借车的日期,目的地和用途都填写清楚,最后在上面签了字,便把本子交还给梁师傅。
“车就在后院的停车场里,车牌号你知道吧?”梁师傅好像在等我说不知道,他就能热心地带我去了,但我没给他这个机会。
“是的。”说完,我拿起钥匙便向停车场走去。
我向来对驾驶没什么兴趣,只是觉得这是现代社会一项必须掌握的技能罢了。这次不让梁师傅跟着,一来因为我常去东区交警大队送车祸伤残鉴定报告,所以路很熟。二来我最近心情阴郁,虽然并不反感梁师傅的“搭讪”,但在这一路上被他问这问那的,这肯定会让我很烦,要知道这段路程可不算近。
警车很快驶出了研究所的大院,冲入了马路的车流中。我很久没有开车了,但技术好像并没有生疏,开车的速度也要比刘静生快得多。
我半开着车窗,风一下子从窗户外钻了进来。那阵阵冲进来的风摩擦着我的脸颊,让我很舒服,这让我多少感觉到了一些轻松。车很快进入了四十迈,我已经把五挡挂上,然后我猛踩着油门,车向着东区交警大队的方向飞快地行驶着。
路上,我想了很多,但是我想得最多的是,为什么这个案件石秀美会对我如此的“放纵”呢?难道她真的是有意栽培我?也许她一直对我很好,只不过她不会表达,我不会聆听?
这时,车里播出了一首英文歌曲,我叫不上名字来,但很好听。没想到梁师傅这样的人还爱听这样的歌曲,真有意思!人真的挺难琢磨的,有时只靠外表根本不能分辨出他真实的一面。
还有很多人,我莫名地讨厌或喜欢,但是我真的理解了他们吗?比如哥哥、嫂子、刀疤小海,还有他!也许只有尸体才能借助科学的力量去鉴证,而感情只能用心去慢慢体会。
2
人生的路很漫长,但无论怎样漫长都需要一步步地走完,任何想走捷径的人都必然适得其反。这是我爸爸常常对我说的话。当时我还小,并不明白爸爸为什么要对我说这样深奥的话,但当我当了一名法医后,才深切地明白了,爸爸说要一步步走的不只是人生,还有法医这条路。
距离我们约定见面的日子还有四个月……
“今天我被老板给批了!”
“老板?是你们领导吧?”
“我的主任!说得我都想哭!”
“说你什么了?这么严重?”
“说我只懂得钻研业务知识,其他的什么都不懂!她今天想带我去参加一个宴会,但我不想去,就拒绝了!”
“领导这是好意啊!人脉是很重要的。”
“但这对医生,特别是对法医来说是应该极力避免的事情!”
“法医鉴定跟增加人脉不冲突吧?”
我当时听到他这么说,心里非常郁闷,很想马上就说服他,“当然有关系了!在法医的世界里,对错误必须是零容忍!因为需要法医鉴定的刑事案件多是重大的、恶性的案件,法医的每一个判断都会在法庭上给法官一个极为敏感的信号,甚至有时可以决定犯罪嫌疑人的生或死!”
“这和增加人脉有什么关系啊?”
“问题就在这里啊!如果一名法医,把精力都用在了跟别人搞关系、出风头这些事上,怎么还会有心思去做那些严谨、费事的鉴定呢?况且有些人脉的建立,还很可能会影响到自己的判断,这对于法医来说,是灾难性的。”
“但是法医不是神,是人!人犯错误是在所难免的啊!你也不要太敏感了,正常的社交活动还是要参加的。”
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他没有被我说服,对于法医这个职业我有着独特且固执的价值观,所以我决定把我的职业跟他说个明白。
“不允许!法医这个职业绝不允许犯错误!如果法医在他的职业生涯里有过一次错误,那么他的声望便会一落千丈,再也无法得到同行甚至是警方或法官的信任了。人们对于法医这个职业的要求就是近乎对神的要求,因为只有神才能永远不犯错误。”
“那你们的神经真的要天天绷得很紧才行!”
“所以,我一直认为挑选法医应该像挑选飞行员一样严格,因为这是一个极少数人才适合做的行业。”
“法医也有职业歧视?”
“当然,比如说你就不太适合做法医。”
“为什么?”他听后给我发了一个流汗的表情。
“因为你的思维太过于发散且感性,法医这个职业忌讳太多感性思维,就连我最近也受到了你太多的感染,我也不知道这样对我的职业前景有没有好处。”
“还有什么性格的人不太适合做法医?”
“首先是性格上胆怯的人不适合做法医,很有热情,但是却总是毛手毛脚的家伙们也不适合,倒不是他们的专业水准不够,而是这些人干事没有什么章法和思路,大多会把罪案现场或解剖台上的尸体搞得一团糟。比如我的一个学弟,竟然在鉴定工作中,将被害人被砍掉的一根小拇指弄丢了。”
“够邪乎的!看来法医队伍里真的有很多古怪的人啊!”
“这算什么?还有一种人最不适合做法医了,比如说我的哥哥!”
“你哥哥怎么了?”
“他是个无比贪婪的人,对金钱有一种近乎疯狂的欲望。我归纳了一下法医犯错误的原因无非是愚蠢、傲慢和贪婪!而贪婪是其中最大的,也是最不能原谅的一个诱因。当年我爸爸正是看出了他的这个性格,所以一直不同意他做医生。”
“看来你跟你哥哥的关系不是特别好。”
“他只关心钱,从来不关心我!”
“其实哥哥对妹妹都是爱护的,只是有的时候表达的方式不恰当。”
我那天对他真的很反感,感觉他没有认同我说过的任何一句话,“你干吗要为他说好话啊?我可比你要了解他!”
“也许吧!”
“什么也许!他心里只有那个狐狸精,没有我!”
“那个狐狸精是你嫂子吧?”
“猜对了!”
“你嫂子一定很漂亮!”
“没错,就是宅男们都喜欢的那种类型。等等,我主任给我打电话来了!”
大约过了十分钟的时间。
“刚刚是主任打来的。”
“什么事?又被训了?”
“不是,这次是表扬。”
“她变得也够快的!”
我看到他用“她”来称呼石秀美,觉得很奇怪,“你怎么知道她是女的?”
“从你刚才的语气里猜出来的。”
我对他对于语言的敏感由衷地钦佩,“猜得蛮准的!我刚刚完成了一个案件的鉴定,上头对我的报告很满意,特意表扬了主任,主任当然就表扬我了。”
“问你一个问题,你怎么形容你们主任这个人?她适合当法医吗?”
在背后评论自己的领导,确实不太合适,但我觉得在他面前没有必要隐瞒我的真实想法,因为这是让他了解我,也是我了解他的好机会,“我觉得不适合,她是个特别爱出风头的人,很多讲座、杂志都有她的身影,她决不放弃一个宣传自己的机会,我总觉得她这种人更适合当明星。但是她所做的鉴定却从来没有出过问题,这点上我又不能不佩服她。说实话,我很怕她,听到她的声音我就要发抖!”
“声音恐惧症!”
“是她太强势了,让人压抑的那种强势,让我很不舒服!”
“法医应该有这种让人信服的权威性。”
“你们是不是认识啊?你说的跟她说的完全一样,她也这么说。”
“我这种小记者怎么可能跟大法医认识呢?”
“是啊,相距太远了,太远了。”
第一个“太远了”,说的是他和石秀美的职业没有交点;第二个“太远了”,说的是我跟他的距离。
3
“张法医,你不用测量了,交警支队的事故报告里这些数据都有详细的记录。”接待我们的是东区交警支队队长王晓声,他是东区交警支队里唯一一个超过一百八十五厘米的大个子,警服穿在他的身上比西装还笔挺,但他说话的语气上却带有一种不让人喜欢的江湖气。
我收起了皮尺,并将刚刚采集来的数据一一记录在了本子上,然后跳出了车子问道:“这辆吉普一直放在这里吗?”
“吉普?这可不是什么吉普车,正宗的丰田CRV。”
“这车一直放在这里吗?”我没有理会王晓声的话,又重复了一遍问题。
王晓声见我认真起来,便也板起脸来,一本正经地说道:“嗯,六月六日晚上九点半,用拖车拉回来的,入库之后就一直放在这里。”
刘静生好像是特意要等我到来之后,才一起去找这起交通事故的负责人王晓声,因为他知道王晓声很忙,最好不要做重复的问询来耽误他的时间。
东区派出所比起西区来寒酸了很多,办公大厅里的地砖上布满了裂纹,墙面泛着黄色,一看就是警队里众多的大烟鬼熏的。交警支队的大厅里站满了人,都是因为超载或交通事故被扣驾照的货车司机,他们在略有些黄色的灯光照射下,脸上的疲惫尽显。
交警支队的工作比起刑警队来显然要繁杂很多,我们跟着王晓声从车库到他办公室的这段距离内,他竟然连接了三个电话,都是向他咨询各种交通事故的。
王晓声一边打着电话,一边绕过大厅,把我们让进了他的办公室。他从饮水机的旁边抽出了两个一次性纸杯,又撕开了两袋简易的泡茶,放在杯中。饮水机热水管的水流很细,王晓声费了半天劲才把两个杯子灌满。给我俩上了茶后,他才用自己的保温杯灌了一杯子凉水,凉水管的水流明显比热水管大得多。
“平常只喝凉水啊?”刘静生吹了吹还在水面上漂浮的茶袋。
“嗯,天热,说话也多,喝热的可受不了。”王晓声刚说完这话,手机就响了起来。他一看手机号码,丝毫没有回避我们的意思,而是高调地接了电话。
王晓声打电话时谈笑风生,声音格外的大。
刘静生很识趣,等王晓声接完电话才说:“看你忙!我不想多耽误你时间,就十分钟,但这十分钟请你把这个破手机给我关了。”
王晓声瞪大了眼睛,“我说刘队,你比我们所长还牛,过来就指挥我!用不用我把座机的电话线也拔了啊?”说着他指了指桌子上的电话。
“行了!知道你忙也不想耽误你的时间,但你也别耽误我的时间,问完我们就走!”
“我给你们一刻钟的时间,这段时间就是领导给我打电话我也不接。”说着,王晓声就把手机关了,他那可怜的手机伴随着关机音乐响起终于可以休息一会儿了。
刘静生果然是直接切入了主题,“你先描述一下车祸现场的情况。”
“其实这起车祸啊,挺邪乎!我也不知道从哪说起。肇事人撞死了一个老头,然后逃逸。”
“这么严重啊。”
“如果只是撞人逃逸,本身也没什么大不了,但这起案件奇怪极了。”
“奇怪?”刘静生露出了忧虑的神情,从王晓声的语气中,可以感觉到这起交通事故并不寻常。
王晓声点了点头,“一般交通肇事逃逸,都是撞死了人,肇事者一看周围没人,就开着车跑了。可这起案件,挺逗!肇事人把车和尸体都丢在现场跑了,最后不知道为啥又打了辆车回到现场来了,被我们当场抓获。”
“尸体在哪被发现的?”
“公路旁边的草坑里,死的是附近的一个农民。儿子、媳妇见老爹挺晚了还没回家,就出来找,结果在路边的草坑里看见老头的尸体,还看见有辆红色的车撞在公路对面化肥厂的墙上,就报了案。郊区人安全意识差,总是横穿公路,再加上那个时间公路的路灯很暗,所以那段路常有交通意外发生。其实,要是分主次责任的话,平心而论肇事者可能最多也就是个次要责任,要是对死者及时救治,根本赔不了多少钱。只是他弃尸逃跑,这性质可就变了,他又是自己回来时被抓住的,又算不了自首!”
“肇事者为什么要跑呢?”
“肇事人叫于庆庆,才十九岁,是个刚拿驾照的孩子,估计一出事,就吓坏了,丢了车就跑。后来估计越想越不对劲,就打了辆车回到现场来了。那时我们正在勘察现场,我一眼就看到他很可疑,一盘问便发现肇事车的司机就是他,便把他带回队里了,可这小子死活都不承认自己撞了人,只说车子撞了墙。”
“调查结果呢?”
“当我将死者的照片摆在他面前的时候,这小子马上崩溃了,说可能是由于光线太暗了,自己当时又特别害怕,只注意到自己撞到了墙,却不知道还撞了人!真会说瞎话。”
“车是谁的?”
“车是他爸爸的,听说是个开网吧的大款。这CRV是高配的,证照都上齐全了,六十多万元呢!”
“他爸爸你见过了?”
“一直没露面,跟死者家属签赔偿协议也都是他妈妈料理的。死的是个老者,受害人家属也没有狮子大开口,最后赔六万元了事。”
“这个于庆庆在事故中没有受伤吗?”
“毫发无伤!”
“那孩子现在在哪?”
“应该在拘留所候审呢,估计这会儿取保了吧。我这事多,材料都转到分局去了,之后我就没怎么关注了。这种事只要认罪赔钱,最多判个三五年,还是缓期执行。”
虽然王晓声描述得眉飞色舞,但他越说我越觉得不对劲,便向王晓声提问道:“王队长,有几个问题需要你解释一下!”
“张法医你说!”
“车是怎么撞到墙上的呢?”
“肇事人看见死者走过来的时候,已经刹不住车了,往左打方向,结果车撞飞了死者后直接冲向了公路的左侧,由于惯性撞到那个废弃的化肥厂的墙上了。”
“当时车速有多快?”
“能把一个人直接撞到旁边的草坑里,这样的撞击最少也要七十迈以上的车速。不过现在的汽车都用了ABS这种防抱死系统,车辆一旦刹车,车轮属于半滚半滑状态,地上根本没有刹车印,这样就很难测出准确的速度来了。”
刘静生听到这里突然插话道:“这辆车的车速当时应该不超过三十迈!”
“老刘你是神仙啊?不到现场都能测出来?”
“不用到现场,那辆事故车的气囊未爆开,从这里就能推算出来。一辆轿车在正面撞击一个固定物体的时候,应该速度在三十迈以上的时候,气囊才会爆开。你看这辆车的气囊完全没有爆开,说明当时的车速并不快。”
王晓声哼了一声,“我说老刘,上我这找碴来了,是不是?”
刘静生的语气一点儿也没有变,“我只是摆事实讲道理。先不谈这个了,还有件事要问你。”
王晓声丝毫不敢怠慢他,“说吧,别客气!”
“这个人你见过没有?”刘静生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了殷寻的照片,放在王晓声的跟前。
王晓声拿过照片看了一下,便说道:“见过!一个多月前吧!是个记者,也是来调查这起交通肇事逃逸案的!”
“当时他没戴墨镜吗?”我问道。
“没有。”说完,王晓声似乎明白了什么,“我明白了,老刘、张法医,你们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是不是这个记者出了什么事?”
“他死了,就在几天前。”刘静生说道。
“我说嘛,所以你们才会突然关心起这件案子来!”
“这个记者来之后,是你接待的?”
“当然了!记者多厉害,让底下的小同志接待,说错了话,那我还不吃不了兜着走啊!”
“他都问你什么了?”
“跟你们问的差不多。但是人家没说车速什么的,就是一直在追问我到底是谁开的车。”
“谁开的车?就这些?”
“就这些。临走时,他拿U盘拷走了电脑里的几张事故现场的照片。说是报道用,其他也没说什么。”
“你给他了?”
“这些照片又不是保密的,说不给显得我好像对肇事人有什么偏袒似的,所以就给了。不过,今天你这么一说,好像这事没这么简单啊!”
“他有没有问你,肇事者关在哪个看守所了?”
“没问。”
“你确定?”
“我记性不坏,虽然每天事很多,但是像跟记者打交道这种要绷紧神经的事,我可是每句话都记得清清楚楚。”
“好了,你把关于这起交通事故的所有材料和照片都给我复印一份吧!”
王晓声听到这句话,顿时充满了警惕,“我说老刘啊!你可真行,上我这来,光吃还不行,还要拿点儿走!”
“别给我犯浑,让你拿什么就拿什么!还有,肇事者你移交到哪个看守所了?”
“南郊的第二看守所。跟你们刑事拘留不一样,交通事故的犯罪嫌疑人都送到那里。”
“还挺远的。我知道了,你去准备材料吧!”刘静生说完,就一言不发了。
王晓声自知这件事没有这么简单,但他在内心里似乎对刘静生有一种惧怕,所以乖乖地去准备材料了。
“我想去出事地点看看。”王晓声刚走出办公室的大门,我便向刘静生提出了新的要求。
“我也正有此意,不过现在不是时候,咱们晚上八点多钟再过去吧。”
“嗯。事故是八点左右发生的,那时候去确实能更好地了解案情。”
“对了,你认识路吗?”刘静生突然问道。
我摇了摇头。
“那你晚上开车可跟紧我。”
我撅了撅嘴,把长发拢了一拢,“放心吧!你是老六十,我开得可是比你快。”
4
恐惧分为两种形式,一种是难以让人接受的感官刺激,另一种则是对未知世界的迷茫焦虑。
而后一种恐惧更带有一种延伸性,比如人在夜晚上楼梯的时候,每迈出一步总会诱发出藏在内心深处的不安,这种不安会随着楼梯的延伸而带给人们一种更深层的恐惧。而能够带给人们这种奇特恐惧感的另外一个地方,就是蜿蜒的公路。夜晚,人们在陌生的路段上行走,总会浮想联翩,最后掉入自己为自己设下的意识深渊。
出事的这条公路上的车很少,路灯的间隔也很大,几乎要每隔三四十米才有一盏,这就显得公路上空荡荡的,只有远光灯能够勉强照亮眼前一点点路,其他的地方都包围在了黑暗中,这种深邃感让人觉得很不舒服。
刘静生开着刑警队的北京吉普在前,我开着威志紧紧地跟在了后边。真的难以想象,如果是我一个人开车经过这里,会是什么样的感觉。
开了将近半个小时的时间,意外发生了。
刘静生的吉普毫无征兆地突然向左边逆向行驶的公路上斜插了出去,直勾勾地栽到了公路旁的斜坡下。只听得一声刺耳的急刹车声,吉普停在那一段公路旁的坡道上。
这个变故吓了我一跳,我猛踩刹车也停在了公路上。
这时,刘静生打开车门,一边揉着自己的肩膀一边跳下车。我将车的双闪灯打开,也跟着下了车。
“刘队,你没事吧?为什么突然向左偏离?”我急切地问道。
“亮光!你没有看到亮光吗?”刘静生显然惊魂未定。
“没有啊,哪里有亮光?”我努力向前看着,却没有发现任何光亮。
刘静生听到我的话有些疑惑,向前走了几步,“事故地点就是这里,你看这就是化肥厂的墙!”刘静生指着前面说道。
我从口袋里拿出照片进行了比对,没错,确实就是这里。刘静生车头的对面就是化肥厂的院墙,如果刹车再慢一点儿,刘静生的下场恐怕也是直直地撞到墙上去。
“你看,墙体上被撞击过的痕迹还很明显。”刘静生指着墙面的破损处说道。
我过去摸了摸墙体的凹陷处,形状大小和车头很相似。
“你刚才说的亮光在哪?”
“就在公路的前方,我刚才突然觉得对面亮光一闪,还以为对面有车开过来,就下意识地将方向盘往左打了。”
“可是我怎么什么都没看见。”
“天晓得!这就是人们常说的鬼打墙吧!”刘静生似乎还对之前的事故心有余悸。
“刘警官,还是科学点儿吧!既然你看到了亮光,必然是有原因的。”
“你看那是什么?”刘静生突然指着公路的转弯处说道。
顺着刘静生的手指,我隐约地看到公路的拐弯处立着一根铁杆,铁杆上是面圆圆的东西,走到拐角处才终于看清楚。
“拐角反光镜?这里又不是山区,怎么会安装这种东西?”我很奇怪地问道。
“虽然不是山区,公路的拐弯处却有这么个化肥厂,由于院墙挡住了驾驶员的视线,道路的另一侧就变成了视觉死角,所以在这个拐弯处才会立一个反光镜。”
“这么说来,之前这里应该发生过不少的车祸。”
“我刚才看到的亮光应该是后方的路灯,反射到这个反光镜上造成的。”
但我却还是看不到有什么亮光,所以我干脆又钻到了威志车里,把车往后倒退了一段距离,接着向前开动了一段距离。但眼前还是很昏暗,反光镜一点儿都没有反射出亮光来。
“怎么样?”刘静生在车下瞅着我。
我摇了摇头,“还是没看到任何的亮光。”
“你下来,我上去试试!”
换了刘静生驾驶,他的动作跟我完全一样,先向后倒了一段距离,然后又向前开了一段距离。
我从他脸上发现了不可思议的神情,看来刚才他看到的亮光,没有再出现。
刘静生还不死心,他打开车门干脆走到了那个反光镜的面前,看了又看。
“张法医,你来看,很奇怪啊!”
“什么?”说着,我也走到了那面大镜子前,仔细观瞧,突然我感觉到自己在镜子中的样子很夸张,“这是?”
“拐角的反光镜都是凸透镜,也就是游乐园孩子们玩的那种哈哈镜。”
“我明白了!如果是凸透镜的话,光源的反射就并非是从一个角度射入后从法线的另一个相等的角度射出了,光线通过镜子实际呈现了一种平行直射的状态。”
“那为什么你的车里看不到灯光呢?”
“凸透镜是将光束集于一点平行射出,只有合适的位置和高度才会看到灯光的反射。因为我开的轿车比你的吉普车底盘低很多,所以我看不到。而你吉普车驾驶座椅的高度比起我的轿车来要高十多厘米呢,正是这个高度上的位移,可以让你看到反射后的亮光,而我却看不到。”
刘静生听到我的解释后,立即跑过去跳上了吉普车,并重新把车倒上了公路。我也将威志车向后倒退了很长的距离,让他可以有足够的跨度做实验。
刘静生慢慢地将车前后挪动了几次,没有多长时间,他就停下了车。
“被你猜对了,张法医,亮光又出现了!”
我打开车门坐在吉普车的副驾驶座上,结果还是什么都没有看见,而当我把脖子歪到驾驶座那边的时候,奇迹出现了,在我的眼前出现了一个耀眼的光球,就是它!
我随后笑了笑,“我可没有猜,这是科学的推理!如果是驾驶员座椅再高一些的卡车或公共汽车,恐怕也看不到这亮光,只有吉普车的座椅高度不高不矮,而且就在这个位置上,才可以看到由反光镜发射而来的强光,看来这段路应该叫吉普车的噩梦才对。”
刘静生点了点头,打开车门又跳下了车,“肇事车辆是丰田CRV,底盘的高度跟我这辆吉普差不多,看来肇事人就是因为这个亮光才撞到墙上去的。”
破解亮光之谜的兴奋并没有维持多久,我突然感觉到了一丝凉意。我把双手抱在胸前,在认真地思考着一个问题,嘴中念叨着,“如果是这样的话,这起案件就存在一个重大的疑点。”
“是的。当时驾驶员的第一反应是向左打方向,可老人的尸体却是在右侧的草坑里被发现的!也就是说……”刘静生也同时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肇事者一开始说人不是他撞的,难道他一开始说的是实话?”
“那为什么他会改口呢?人如果不是他撞的,又是谁撞的呢?还有他既然没有撞到人,为什么要弃车而逃呢?”
“这些问题先不要考虑,我现在想到了另外一个问题。车在向那个方向行驶的过程中,你看到亮光后,会下意识地将车向左偏移,但如果是对面开过来的车呢?”
“等等!”刘静生很快理解了我想说的是什么,他再次跳上吉普车,开过拐角,掉头回来,然后从另一侧的公路向我开来。
刘静生突然又停下了车,把车窗打开冲我喊道:“天啊!从这一边开过来,我也能看到亮光。”
“如果是从那个方向来,司机看到了亮光,也会向左打方向,但是撞击的方向,却是化肥厂对面的公路,也就是草坑这一侧,正好是老人所在的位置。也就是说肇事车辆并不是那辆丰田CRV,而是别的。”
刘静生听完我的推理,表情凝重,他迅速掏出了手机,拨出了电话,“喂!王晓声吗?我是刘静生!你听着,现在马上给我调取今年六月六日晚上七点到八点之间,从市区方向到东区方向通过化肥厂前的那条公路上口和下口的录像,把其中所有吉普、CRV这些高底盘的轿车的影像都保存下来,要快!对,没商量,我现在就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