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1
对很多人来说,殷寻的死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虽然是谋杀案,却也并没有在社会上引起什么负面影响,所以警方并没有成立什么专案组,只是当作普通的谋杀来处理。
本案由区属分局的刑警队队长刘静生全权负责,我已经把尸检报告提交给他两天了,却一直没有得到他的回应。我有些着急,便主动来到了区属分局刑警支队,想探问他对于案件的想法。
刘静生似乎对我的到来并不感到意外,他特意找了一间空着的会客厅接待我。
“张法医,你是不是还有什么新的线索要向我提供?”
刘静生一本正经的表情,让我有点儿尴尬。
我只能试图把话题转向我感兴趣的方向,“就尸检来说,我在报告里已经写得很清楚了。我这次来,是想听听刘队长对这起案件的调查进展。”
刘静生听后,迟疑了一下,“对不起,张法医。警队有纪律,在案件未侦破之前,我们不能对外人透露调查的相关细节。”刘静生说话时面无表情。
“外人?你认为我是外人吗?我是负责本次案件的法医。”我对刘静生的态度有点儿不屑,真没想到他会用这样的理由搪塞我。
“你不是刑警队的人,而且本案也没有成立专案组,所以我很抱歉,不能向你提供任何信息。”
我的不快迅速从脸上蔓延到了全身,脸部有些抽搐,身子还有点儿发抖,“刘队长,照你这个说法,以后你也不需要询问我关于尸检的细节了,因为你不是我们法医研究所的人!”
刘静生听完我的话后,没有发怒,反而发出了一阵冷笑,“张法医,请不要生气,容我说两句话。”
“请说。”
“虽然张法医你很年轻,但是你的工作能力是有目共睹的,也给我们提供了很多的帮助。但之前我们合作过几次,你一向是只提交尸检报告,从不过问案情的,我想知道这次为什么例外呢?”
刘静生是刑警,很善于发现反常的东西,来之前我也预料到他对我的到来会有所怀疑,所以我也早已准备好了一套说辞。
“很多案件,法医只从尸检本身和现场勘察就可以确定死者的死因和凶手的杀人动机,不用这么麻烦去刑警队询问过多的信息。但这次不同,案件很明显是凶手精心设计过的。想要破案,只依靠你们刑警队的力量,怕是远远不够的,将消息互通有无,才有可能尽快破案。”
“怕是没有这么简单吧?”刘静生的语调中含着刺。
“你什么意思?”
刘静生脸上又恢复了平静,“警察总是有一种特殊的直觉,特别是刑警!”
“什么直觉?”
“辨别对方说话真伪的直觉。如果我说你刚才说的理由并不真诚,你会不会生气?”说着,刘静生又对我笑了笑,那笑容却让我全身发凉。
我不得不承认,刘静生是个精细且敏感的人,这种人很适合做警察,但却不招人喜欢,恐怕他对我和殷寻之间非同寻常的关系已经有所察觉。
但我现在还不能对他说出真相,所以只能继续遮遮掩掩地说道:“你的意思是说我另有目的?”
“在案发现场,当我说出死者的名字时,你当时脸上的表情就出卖了你。虽然你是个不错的法医,但不客气地讲你现在还只是个什么事都会表现在脸上的小女孩,这点你骗不了我的。而且后来石主任也给我打来电话,说你在验尸的时候很反常,让我查一查你跟这名死者是不是有什么关系。”
原来,石秀美就是通过刘静生调查我的。刘静生说得对,我在性格上不过是个小女孩罢了,遇到这样的变故,我的表现不可能瞒得过他们这样的老江湖。
刘静生看到我的表情又有了些变化,好像更加肯定了他的想法,“我觉得你还是先说一说你跟死者的关系吧,我觉得这样比较好,对案情也会有帮助的。”
我当然不会这么轻易就“缴械投降”,冷冷地说道:“你不是都调查过了吗?”
“什么都没有调查出来,你们之间在空间上并没有交点。在死者来到S市前,你们甚至没有在同一时间,同一个城市里待过。”
“那干吗还那样质问我?你现在是在审问我吗?拿我当嫌疑人看?”
“实事求是地说,我一开始还真这么想过!但是你案发当晚有不在场证明,法医宿舍里的很多人都可以为你作证。”
我有些气不过,恨恨地说道:“无聊的调查!”
“你我都是警察,请你理解。”
“现在,可以证明我的清白了?”我像一个小女生一样发泄着自己的不满。
“人当然不是张法医你杀的,但是你跟死者之间难道真的没有什么关系吗?”
我实在难以忍受刘静生这样不冷不热的问话方式,便瞪大了眼睛说道:“有什么关系呢?你刚才也说了我们在空间上没有交点。好了,我不想在你这里浪费时间了,今天看来我是来错了。”说完,我站起身,拎起桌上的包就要走。
“请等一等!张法医,作为一名刑警,我的任务是破案,所以任何有价值的线索,我们都需要。我的直觉告诉我,你是认识死者的,对吗?请你老实告诉我!”
我转过头来,一阵冷笑,“直觉,难道你办案都靠直觉吗?”说完,我又朝门口迈了一步。
当我正要拉开房门的那一刻,刘静生像是突然发起了“善心”,“死者是时代传媒杂志社的一名记者,内蒙古人,父母都是呼伦贝尔一家机加工工厂的退休工人,现在调查的结果只有这些。”
其实我心中存在秘密刘静生心知肚明,刚才他一直在试探我的诚意。现在他是不是又想用这些信息换取藏在我心中的秘密呢?
我咬了咬嘴唇,转过头对他说道:“案发现场电脑里的第一张照片是两个月前S市商场大火现场的照片,我已经去调查过了,发现大火的起火原因另有蹊跷,但不知道这跟谋杀案有没有联系。今天下午,消防研究所会召开一次会议,研讨这起事件,如果刘队长有兴趣,可以来参加。至于其他的事情,对不起,我无可奉告!”
刘静生对我的回应很意外,显然这并不是他想得到的信息,但好像这样的信息也是个意外收获,当时他脸上那复杂的表情令我至今难忘。
2
距离我们约定见面的时间还有八个月……
我回到S市两个月了,继续着和殷寻在QQ中的交谈。
“是不是现在已经重新适应S市的生活了?”
“嗯。不过真的不想回来,T市的生活简直太惬意了。这里的生活节奏实在是太快!”
“可是很多年轻人都很想到S市去发展啊!”
“这就像是钱钟书的《围城》里说的那样,里边的人想出来,外边的人想进去!”
“小兔子,我可要给你纠正一下啊!钱钟书这句话实际是形容爱情的,原文是这样说的,爱情就像围城,里面的人想冲出来,外面的人想冲进去。”
“我这叫引申!亏你还是作家!”
“不是作家,是记者!”
“都差不多!对了,我想了很多天,想问你个问题!”
“请说!”
我发了一个思考的表情,“你确定你喜欢上我了吗?”
虽然他之前一再表示过,但我还是想亲口问一次,并得到他的答案。
他平常打字很快,几乎跟说话的速度一样,但当我提出这个问题后,他突然沉默了,我突然感觉我的四周死一般的寂静,除了我打字的声音,什么都没有。
“你不确定吗?”我追问着。
“我确定!”他终于又出现了。
“你知道吗?我是个胆小,单纯但又充满了幻想的人,我不喜欢有人骗我!”
“我向丘比特、牛郎和织女、梁山伯与祝英台、白蛇和许仙发誓,我确定我喜欢上你了!”
“从这些话里,没感觉到你的真诚!”
“怎么样才能让你相信?”
“你发誓给我看看!发个特别点的!”
“好吧!如果我对你不是真心的,那就让我躺在你的面前,让你亲手解剖,把我的黑心肠摘出来。”
“你可真够……恶心的。”虽然这么说,但我的心里此时荡漾出了一种幸福感。
“是你让我发一个特别点的!”
“你想听听一个法医从生物学的角度谈谈所谓的爱情吗?”
“当然了!”
“我个人认为,人类的爱情较之其他动物而言,是退化了的。”
“退化?”
“嗯。爱情这种东西,如果放在精神世界里是非常复杂的,但是放在科学里,简单地说就是一种对异性荷尔蒙的识别能力,很多动物只需要闻闻对方身上的气味就可以判定对方是不是它的终身伴侣。但是人类的这种功能却退化了,所以人类的爱情才变得如此复杂而难以操作,真正的一见钟情是十分稀罕的个例。”
“也不完全是啦!”
“别打岔!比如,一个女生要寻找爱情,可不只是简单的闻闻味道这么简单,多少会考虑一下这个男生帅不帅,他们家里有没有钱,他的品位怎么样。我想这就是人类的爱情,考虑和试探的东西太多了。当然还有一些人的爱情,还包含了对对方思想,甚至是最高理想的考察,但是这种爱情就要求得太完美了,成功率也非常低,但是到现在还有人试图去坚持这种考察!”
“比如说你?”
“是的。实事求是地说,你吸引我的正是你的理想,而不是别的!”
“即便是我总是跟你耍贫嘴,你也能感受得到我的理想吗?”
“你卓尔不群的理想可以从你的《暗访》中看出来,除非那根本不是你写的。”
“那怎么可能?”说完,他发了一个抹汗的表情。
我又突然想到了他发的那个毒誓,在对话框里继续输入道:“现在想想你发的那个毒誓倒是挺有意思的。”
“我真想变成一具尸体,躺在你的面前,那样就能跟你见面了!”
“万一,我说万一啊,你一丝不挂地躺在我的解剖台上,是不是说明你今天说的都是假话呢?”
那一刻,他又长久地没有回应,而我也没再追问他。
自从那次失恋后,我对爱情的理解已经从感性逐渐向理性上发展,但遇到他后,我才知道自己走了弯路,因为用科学之类的字眼去解释如此感性的问题,是不明智的。我渐渐明白了没有必要为了证实爱情的存在而去试探,人的情感只有用心去体会才是最真切的。
所以,我后悔那日让他发了那样的毒誓,现在他以冰冷的状态躺在了我的面前,他到底有没有骗我呢?我已经无法证实了。我唯一能证实的是,我曾经爱过他。
3
消防研究所的会议气氛十分紧张,似乎整个会场的空气都已经凝固了。
这个会议是秘密召开的,石秀美不知动用了什么样的关系,才发起了这次会议。但实事求是地说,这只是一次内部的讨论会,没有任何的实际意义,也不可能改变任何事实。
参加会议的只有五个人。石秀美和我并没有穿警服,坐在会议桌的左边。而刘静生一身正装坐在右边,他的到来让除我之外的其余三人稍微有些意外,不过由于火场在他的管辖范围内,所以其余的人也没有提出任何的异议。
“火是从一楼的网吧里烧起来的,而不是从二楼的超市烧起来的?石主任,我觉得你这些判断是十分幼稚的!”消防研究所的主任罗仁说道,他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军服和他矮小的身材并不成比例,他鼻上有一副黑色的眼镜,唇上还有些许的胡楂,显得有些邋遢。
“愿闻其详。”石秀美摸了摸自己的前额,似乎正准备接招。
“现场是经过反复勘察的,一楼现场不可能出现你说的猫尸。”
石秀美一笑,拿出了我拍摄的照片,“请罗主任看看这个,这是张敏从现场拍来的。”
照片很快传递到了罗仁的手中,他看了又看,“这能说明什么?”
“张敏,请你给罗主任解释一下。”石秀美转过头来,看了看我。
我第一次用感激的眼神看着石秀美,冲她点了点头,开始应对罗仁的质疑,“这只猫是在一楼网吧被发现的。”
“整个火灾现场都已经被烧焦了,从照片中也很难分辨出这是一具猫尸。”罗仁皱了皱眉头,情绪稍显激动。
“我已经将猫尸的残骸收集了起来,现在就在法医研究所里。”
“好吧,即便是在火场发现了一具被烧焦的猫尸,又能说明什么呢?”
“罗老师,猫不是被烧死的!”
“不是烧死的,难不成还是被雷劈死的不成?”恐怕是职业病的缘故,在罗仁的思维里,非正常死亡好像只与火灾、雷电有关。
“猫确实是被电死的,但不是被雷劈的,而是被电烙铁电死的。”说着,我拿出了证物袋,里边装着我在火场找到的那根金属芯。
“猫是被电烙铁电死的?谁会相信!”罗仁轻蔑地看了我一眼。
“任何不可思议的事情,都可以通过科学的鉴定,判断其真伪。我在这具猫尸上发现了少量的金属元素,经过鉴定这些金属是属于这个电烙铁的,这是典型的因为电击伤而留下的痕迹。”说着,我又翻开了我做的关于猫尸鉴定报告的第一页,那上面有我昨天做的详细的数据分析。
罗仁斜着眼,瞅着报告,似乎他不曾想到我会把鉴定做得如此细致,故而一时语塞。
“张法医,我很欣赏你认真办事的态度,但是你却犯了一个常识性的错误。”
此时,发言的是消防研究所的政委鲁小洲,这个人年纪在四十岁上下,方头大脸,身材魁梧,膀大腰圆,是典型的军人形象,肩膀上扛着两道杠、三颗星。
石秀美淡淡一笑,“鲁政委,说说您的看法。”
鲁小洲点上了一根烟,悠闲得像个局外人,“我干消防前,在部队里干过电工,对电器设备还是有一些了解的。电烙铁这种东西,我再熟悉不过了。张法医刚才说猫是被电烙铁电死的,我觉得这很荒谬,因为猫被电击致死的理由根本不存在。电烙铁是一种绝缘发热体,烙铁头根本不会带电。不管是猫还是人碰触到正在工作的电烙铁,表面的皮肤只会被轻微烫伤,根本不可能被电击,而且电烙铁的功率一般不超过30瓦,因为功率过高会烫坏电子元件。试想这样的电烙铁,电流能有多大?它能电毙一只猫吗?”
罗仁见有政委撑腰,来了精神,“是啊,张法医,这点上你可是闭门造车了。”
在决定召开这次会议前,石秀美对我的意见和想法,做了全方位的考量,我也尽可能地将所有的证据铺在她的面前,好取得她的支持。所以,对于鲁小洲和罗仁的质疑,我早有准备。
“这个问题也困扰了我好久,但是我昨天特意去了一趟五金城,专门到售卖电烙铁的店铺转了一圈,得到了店主的一些经验之谈。实际上电烙铁有时是会漏电的,而且用的时间越久,漏电的可能性越大。现在的烙铁有三接头带地线的,就是为了防止漏电而击伤人。电烙铁漏电一般是交流电,电压大小为3伏到100伏,没有达到220伏是因为内部发热装置有一定的电阻影响。但是这样的电压,如果漏电,也足以电死一只猫了。”
“一个五金店店主的话,能轻易相信吗?”鲁小洲呵呵一笑,然后吐了一口烟圈,那姿势实在是难看,“内热式的电烙铁用的是陶瓷发热管,如果你学过高中物理的话,就会知道它是不会导电的。当然,如果你非把电烙铁扔到水盆里就另当别论了。”鲁小洲特意把高中物理几个字加了重音,听起来格外刺耳。
“我高中的物理学得是不太好,但是鲁政委的经验也确实有点儿过时了,您有机会一定要去了解一下现实生活中的电烙铁到底是什么样子的才好。”我说话时语气一点儿也没有客气。
一边说,我一边从工具包中取出了六个电烙铁,大大小小都有,“这是我这几天在五金城和淘宝网上买的电烙铁,价格都在二十元左右,这是普通百姓最容易接受的价位,它们大部分是两插头的。这些电烙铁我一一拆开看了,没有一个是使用鲁政委刚刚说的那种陶瓷发热管。可以说二十元左右的电烙铁就不可能用这么好的材料,成本都不够。它们大多里面只有一层高温绝缘层,很薄很脆,上面还缠绕着金属线,很容易漏电。”
“即便是你说的这种外热式的,但那些电烙铁也会有一层高温绝缘层,也就是我们常说的云母片,外面还绕着发热电阻丝,这样的设计就是为了绝缘。”鲁政委此时已经不再急于用嘴吸烟,他的嘴正忙着为自己辩解。
还好,对于他的这些说辞,我也做了充足的准备,这时我又从包里掏出了一个电烙铁来,这个电烙铁的把手上已经泛黄,看上去很旧,“这就是鲁政委刚说的那种用云母片做绝缘体的外热式电烙铁,这个电烙铁只用了一年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模样。我用漏电断路器试过了,现在它已经出现了漏电现象,实验的详细过程在罗老师手中的那份报告里也有详细的记载。”
罗仁有些不耐烦了,他随便又翻了翻报告,根本没有细看,“这个世界里,有人喝水都能被呛死,但你要知道这终归是小概率事件,不能因为你手里拿的那个电烙铁漏电就说全世界的电烙铁都漏电,然后就推断说商场的大火是因为电烙铁导致的。电烙铁的热量确实可以点燃白纸,但是过程相当缓慢,起明火的时间会很长,按照你的说法,电烙铁先电击了猫,再引燃了收银台,这一切难道就没有人发现吗?”
“灾难确实就是各种巧合的集合!在那个收银台周围我发现了大量的纸屑的灰烬,应该是打印纸。而火灾的地点恰恰是网吧,那里面的大部分人都戴着耳机,注视着电脑屏幕,沉迷在游戏或电影中,没人会注意收银台这边发生的事情也属正常。”
“收银员有事离开了收银台,猫跳上收银台,踢翻了电烙铁,却被电中,猫由于疼痛踢翻了电烙铁,电烙铁正好落在旁边的打印纸上。这就是张法医你对事件的推理吧?”鲁小洲的脸上露出了一丝不知所谓的怪笑。
我没有正面回应,只是点了点头。
“我很奇怪,张法医,这件事情已经过去这么久了,为什么你们会突然对这起火灾感兴趣呢?”鲁小洲看了看石秀美,又看了看我,终于提出了他的疑问。
刚刚在一旁默不作声的刘静生突然说道:“其实消防系统的事情,我们本不该过问,但是我们正在调查的一宗命案,跟这起火灾有着很大的关联。”
“我说呢,两个法医,一名刑警,气势汹汹地来过问火灾的原因,像要兴师问罪一样。我还以为你们跟那个人有什么关系呢。”罗仁似乎是松了一口气。
“哪个人?”刘静生很是奇怪。
“前些日子,来了一个记者,嚷嚷着想对S市商场火灾事故进行专题采访,我还以为是媒体的一些必要的采访而已,就接待了他,可是没有想到他上来就问我,难道商场大火事故真的是那些电工违规操作造成的吗?”说着,鲁小洲把烟掐灭在了烟灰缸中。
“大约是什么时候?”刘静生觉得这个线索很有价值,便拿出了一个小本,准备记录。
“上个月三号!”鲁小洲说得很肯定。
“记得够清楚的。”
“没办法,这事作为一个大事件,已经汇报上级部门了,我亲自填写的报告书。”
刘静生闭上眼睛计算了一下日子,“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他只来过那一次吗?”
“是的,只来过那一次!我还以为他会无休无止地纠缠下去呢,你们也知道那些记者最烦人了!”
我听到鲁小洲的话,本想借题发挥一下,但又觉得在这种场合还是不要太激动为好。
刘静生打开记事本快速记录着,他一边写一边继续向鲁小洲询问:“你怎么回答的?”
鲁小洲笑道:“媒体公布的,就是最后的鉴定结果,其他的我一概不知。”
刘静生点了点头,随后从怀里掏出了一张照片,放在了鲁小洲的面前,“你看看,是不是这个人?”那是殷寻的照片。
“没错!就是他!我认识这张明星脸。”鲁小洲这次倒是笑得很灿烂,“这个人怎么了?”
“他死了!”
“死了?”鲁小洲的眼睛转了两圈,这才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而刚才还在讥讽我的罗仁听到这个消息,表情也很夸张,他的额头也渗下汗来。
4
殷寻在与我的聊天中透露,第五卷《暗访》将会是大结局,而他也将会把最精彩的暗访故事放在这本书中。
带着这种期待,我和他的聊天,也时常会涉及他近期暗访的内容。
距离我们约定见面的日子还有六个月……
“其实,我现在就想见到你。”
“那你来S市啊!”
“现在可不行。”
“你现在在哪?”
“在D省,我正在调查一起动物园中的老虎攻击饲养员致死的事件。”
“太可怕了!你去过现场了?”
“是的!今天早晨刚从案发现场回来。老虎的个头可比我想象的要大得多,如果对人发起攻击,那可是不得了。”
“惨剧是怎样发生的?”
“饲养员早晨去给老虎送食物,却没有想到突然受到了猛虎的攻击。当其他的饲养员赶到的时候,虎笼中就只有一堆被啃噬剩下的白骨了。”
“按说不应该啊!在动物园里的老虎早已丧失了兽性,况且是与它相熟的饲养员。怎么会发生这样的惨剧呢?”
“这就是我要调查的重点!”
“有什么发现?”
“我怀疑是动物园克扣老虎的食物,老虎是因为太饿了才对人发起攻击的。”
“这怎么可能?”
“地方财政对动物园的补贴很少,动物园这种只靠低微的门票收入过活的单位,入不敷出是很正常的事,发生这样的事情在所难免。不信,你可以去动物园里观察一下老虎,我敢肯定没有一只老虎是有精神的,我想这和供给它们的食物数量不足有很大的关系。而且这家动物园之前还发生过其他的恶劣事件。”
“什么?”
“几个月前就有一只华北虎在这个动物园里不明不白地死了。”
“有外伤吗?”
“我当时以记者的身份去采访报道,近距离观察过那只死虎,没有发现任何外伤。后来,我通过关系,多方打听才知道,动物园为了解决自身的财政困难,把这只老虎当作动物园赚钱的工具,常常让它参加一些商务演出,演出后还总会让观众骑着照几张相片,这样动物园就可以收取高额的照相费了。一次商演之后,这只老虎就突然死了!”
我仔细看了看他说出的细节,已经判断出了老虎的死因,“从法医学的角度上看,这只老虎八成是被压死的。”
“压死的?怎么可能?”
“其实,像老虎这种猛兽,最脆弱的地方就是它的脊椎骨,这和人是不一样的。因为人是经过进化的直立行走的动物,脊椎骨长期直立承担重量,承受的压强较大,并且有四个生理弯曲,让其可以减震并且缓冲外界的伤害。而老虎却不行,它们的脊椎骨都是在横向承担重量,所以脊椎骨上的每一个点其实承受的压力都不大,当有大的压力到来的时候,老虎反而会受不了。这只老虎八成是由于负担过重,脊椎骨劳损严重,并出现了脊椎骨骨折的现象,才最终死亡的。”
“我想起来了,在内蒙古时,我邻居家有条很高大的牧羊犬,特别凶恶,但有一次邻家的孩子骑着它转了几圈,结果那只狗从此再也站不起来了,变成了彻头彻尾的癞皮狗。”
“狗和老虎的脊椎受力原理是一样的。武松为什么能打死老虎?是因为他骑在老虎的身上,让它的脊椎骨承受了巨大的压力而痛苦异常。”
“你的意思是说,老虎不是武松打死的,而是被武松压死的?”
“差不多吧!”
“唉!人们都以为在动物园里的动物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原来它们也没得到善待,还会受到人的压迫,成为人类赚钱的工具,最终死在人们的虐待下。”
“你可不要把我说的老虎的死因写进你的书里啊。”
“为什么?”
“我是个法医,在没有看到尸体的情况下,任何臆断都是苍白的。”
“我也从来不会把没有调查清楚的事情写进自己的书里,这是我作为一个记者的职业道德。”
“让公众知道真相,你就是为了这个才写的《暗访》吗?”
“我想这是我唯一能为这个社会做的事情。人活在当下,总是要给自己留下点儿什么的。还好,我留下了这套《暗访》,算是我为自己的人生留下了一条痕迹。当然,我还留下的另外一条痕迹,就是你!”
当时,我看到他说的话,也同样诱发了我的思考。我一遍遍地问自己,活在当下,我留下的又是什么呢?
5
“火灾发生在两个月前,而殷寻一个多月前曾经去过消防研究所调查过此事,他到底发现了什么呢?”刘静生一边转动着方向盘,一边对车子后座上的石秀美和我说道。
“我想他发现的应该不会是那具猫尸!”石秀美斩钉截铁地说。说完,她转过头看到我一言不发,便继续说道:“小敏,说说你对案件的看法吧!”
我不是没听见他们俩的对话,一直不发言纯粹是在掩饰我和殷寻的关系,但现在石秀美一再要求,我只能硬着头皮说了。
“死者是一名记者,他很有可能通过自己的调查,产生了对火灾原因的怀疑,才会去消防研究所求证的。”我尽可能地不让自己说话时的语气变得急促,但这句话说得像是句废话。
“我已经派人到《时代传媒》杂志去求证了,看看他们有没有让死者去调查火灾的原因。但那家杂志社的总部在W市,可能要花些时间。”刘静生说着把车挡推上了三挡。
“还应该到内蒙古去一趟,到他家里去看看。”我此时正在担心他的父母,白发人送黑发人一定不会好受。
“已经联系了,但是他的父母在多年前就已经去世了,死者只有一个妹妹,但现在一直没有联系上,除此之外,就没有其他的亲戚了。”刘静生说道。
他还有个妹妹?从没听他提过,而且他也从来没对我说过他的父母已经去世了,果然他对我还是有所隐瞒的。想到这,我心里有些不快,但转念一想,我们是网恋,又不是相亲,没介绍彼此家里的具体情况也是情有可原的,我不是也没把父母和哥哥的具体情况跟他说得很清楚吗?
“你说有没有可能是死者调查出了什么来,而遭人灭口的?”石秀美推测道。
“死者是一名记者,记者的工作就是挖掘公众不知道的事情,这种挖掘很有可能伤害到一些人的利益,所以杀人灭口的动机是完全有可能成立的。不过我敢肯定,事情没有这么简单,只从现场发现的那五张电子照片就能知道,这恐怕只是个开始。”刘静生开车的速度跟他的语速一样不紧不慢。
“我现在一直在想,死者是怎么知道火灾的起因有问题的呢?要不是张敏再去现场进行勘察,发现了重要的疑点,我想我们谁也不会怀疑消防研究所作出的结论是有问题的。况且,这样的结论是通过法医的科学鉴定才得出的,可一个记者是怎样做到的呢?”石秀美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若有所思。
我突然想到了一个人,觉得有必要把这个信息告诉他们两个,“其实,怀疑火灾起因有问题的,不只是死者,我还见过一个人也说过质疑的话。”
“哦?谁呀?你怎么不早说?”石秀美用埋怨的眼神看着我。
我并没有理会石秀美的怪罪,而是继续说我想说的事情:“我去火场现场调查的那天,遇到了一个老大爷。他当时对我说了两句很奇怪的话,现在想起来,很值得注意。”
“说的什么?”刘静生也开始关注这个线索,虽然眼睛不往后瞅,耳朵却竖了起来。
“他说挣卖白菜钱的人,却犯了卖白粉的罪!还说,一个商场着了大火,死了这么多的人,最后却只抓了几个电工顶罪!”
“他真的这么说?”刘静生突然将车缓缓地驶到了街边。
我点了点头,又回忆了一下当时的情况,“那个老大爷还告诉了我一件事,他的女儿是商场二楼超市的理货员,也被烧死在了大楼里。”说这话时,我突然想到了在商场前摆放的那些枯萎的花朵。
刘静生回过头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感觉他此时的气势远远超过了石秀美对我的震慑,“这个线索为什么不早告诉我?真是耽误事!”
我本想反击两句,却也找不出好的理由,况且自己确实对警方隐瞒了太多的事情,我心知肚明这对破案会有很大的负面影响。我此时在想,要不要把我所知道的事情,统统告诉警方,也许那样会更好。
但不知道是理智还是怯懦,让我把到嘴边的话硬生生地咽了下去。我这样做真的妥当吗?深埋在心底的秘密,总有一天会像种子一般冒芽,到那时我该如何收场呢?
而比起隐瞒那个秘密,我当下更想寻找的是那段已经失落了的感情。而现今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快破案。我确信,此时我正在循着他的足迹,寻访或许他还没有暗访到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