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1
田建立回来了,和之前一样,他没有让刘静生失望。
他带回来的是我早已知悉,却令刘静生十分震惊的线索,“《暗访》?就是在晚报上一直连载的那个《暗访》?”刘静生似乎被这个意外的线索震得不轻。
田建立点了点头,扯了扯自己有些褶皱的衣襟,“没想到殷寻就是这本畅销书的作者,他的笔名叫隐遁。”
“怪不得呢!他妹妹的账户里有这么一笔巨款,原来那是出版社支付的稿费。北京那个出版社的编辑提供了其他什么线索吗?”
“这本书的责编是个很顽固的人,说这个作者很特殊,因为他一直在做着十分危险的采访工作,为他的安全考虑,要替他保密个人信息,所以不能把这个隐遁的资料给我。”
“你对他说明案情了?”
“嗯,当我说殷寻已经死了的时候,他的下巴差点儿没掉下来,立即把我请进了一间小屋里单独交谈,后来他又把这家出版社的沈主编也请了进来。”
“看来这个殷寻是他们的摇钱树,他们很重视这个作者!”
“那位沈主编拿来了一份合同给我看。”说着,田建立把合同的复印件拿了出来,“这套叫《暗访》的丛书,殷寻与出版社签的是五本一套的合同,前四本都已经出版了,而合同规定最后一本交稿的时间是今年的八月六日,这个时间很蹊跷啊,正好是我们发现殷寻尸体的那天!”
他们不知道,这也是我和殷寻约定见面的日子。我此刻终于明白了,殷寻为什么要把我和他见面的时间定在八月六日,因为那天他将完成他的所有书稿,可以完全放下自己那个暗访记者的身份,投入到我们的这段感情中。我的心再一次被他的真诚所打动,那个可恶的凶手却在那样重要的日子里把他杀害,真是不可原谅,我的拳头此时又握得紧紧的。
刘静生显得很是郁闷,“出版社在八月六日之前,收到《暗访》第五卷的稿子没有?”
田建立摇了摇头,“到现在一直都没有收到,沈主编也很着急,给殷寻打了好几个电话,他的手机却一直关机。”
“我们仔细搜查过,在殷寻的房间里没有发现任何的书稿,纸质的或电子版的都没有,这书稿是他压根就没写,还是被他人带走了呢?还有,我们也没有发现殷寻名下有手机卡!”
“我已经查过了,沈主编提供的手机卡所有者的身份信息都是假的,很明显是在手机城买的那种无须真名注册的手机卡,现在很多发送垃圾短信的人或是诈骗团伙都在使用这种手机卡。”
由于我那次十分任性地想听听他的声音,殷寻曾经用他的手机给我打过一个电话,那也是我俩唯一的一次通话。但是在案发现场没有发现他的手机,案发后,我也打过那个手机号码,但一直被告知关机。看来,殷寻对手机的使用也很小心。
“银行卡户名不是他的名字,手机也查不到,不愧是暗访的记者!这样小心谨慎,不肯轻易透露行踪的人,他的被害就不能排除是熟人所为了,特别是知道他这个手机号的熟人。”
刘静生的话说得我心头一惊,我不也是知道他手机号的人吗?难道刘静生知道了什么,也在怀疑我吗?是不是已经到了要跟他坦白的时候?我拿不定主意。
“出版社那边是怎么与殷寻联系出版业务的?”
“是这样的,这个殷寻在网上开了一个博客,博客的名字就叫暗访。他把自己所做的暗访都写成了博文,每天更新,久而久之,这个博客就火了,拥有了很多的粉丝。出版社觉得这本书如果实体出版,利润可观,那位责编便把自己的手机号、邮箱号和QQ号都留给了殷寻,说如果有兴趣,可以联系他!”
“殷寻通过什么方式联系编辑的?”
“还是他那个邮箱。责编看到他回复了,很兴奋,便把这件事和博客的地址都传到了沈主编那里。这个沈主编看到了文章觉得很有市场潜力,就想让责编请殷寻来北京面谈,但是这个提议被殷寻拒绝了。”
“嗯,这符合他的性格。”
“这个沈主编也很有魄力,直接把这件事交给了责编,告诉他无论什么条件也要签下这名作者,但是这事在运作的过程中,责编很为难。”
“为什么?”
“一来,他们一直通过邮箱联系,效率很低,谈判进展也很慢。二来,殷寻一直不肯把自己的真实信息透露给出版社。”
“但是,出版社出版应该有一定的流程,如果不留下真实的作者资料,恐怕图书是不能予以出版的。”
“是的。后来责编将要为作者保密身份这一条也写进了合同里,责编保证知道殷寻身份的只有他和主编两个人。答应了这个条件后,殷寻才把合同连同自己的身份证复印件一起寄到了出版社。”
“合同回寄了吗?”
“责编联系过殷寻,但他告诉责编说不用了,就先放在你们那里吧。后来出版社又提出了,殷寻的行踪不定,想要留一个他的手机号好随时联系。”
“他答应了?”
“嗯,据说是双方来回拉锯了很多次,殷寻才答应给的,而且责编也答应除非是非常重要的情况,其余的日常事务都不会给他打电话,否则很可能会对他的暗访造成麻烦。”
“还有一个问题也很重要,那就是殷寻的稿酬到底是多少?”
“很高!版税11%,两万册的首印数!而且半个月内两万册就一销而空了,书在几个月内就加印了好几次。”
“你等等,我不太明白,难道写书不是按照字数给钱的吗?”
“刘队,你太落伍了,现在的名作家都是付版税的。也就是用书的定价乘以版税的百分比,再乘以销售数,就是作者应该得到的收入。当然,首次印刷的数量无论出版社把书卖出去与否都是要支付给作者的。”
“原来如此,在殷寻妹妹账户里有超过两百万元的现金,看来殷寻的书真的是卖得不错啊!”
“那笔钱还不是殷寻的全部稿酬!”
“你说什么?”刘静生恐怕已经觉得两百万元对于一个作家而言已经是一个天文数字了,没想到还不止于此。
“我详细地问过这件事,除此之外,殷寻还要求出版社以邮局汇寄的方式,将大笔的现金以邮局汇款单的方式寄给他。一共寄了六笔,超过了三百万元。”
“都邮寄到哪里了?”
“汇寄的地点遍布全国各地,我已经和时代传媒杂志社提供的照片对照过,大部分都是殷寻曾经去采访过的地方。”
“三百万元,这三百万元现金我们没有找到,是被他花了,还是存在了别的地方?或者是被凶手拿走了?”
“不知道。出版社也不能解释殷寻为什么要以这样奇怪的方式索要稿酬。”
“这么高的收入,殷寻跟出版社讨价还价了吗?”
“责编证实,完全没有。殷寻寄来的合同除了签字和交稿日期,其他的地方都是空白的,包括稿酬方面,意思是条件你自己去填吧。这样的作者,那个沈总编反倒不敢小觑了,所以才给了他们出版社至今为止给出的最高版税待遇。”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现在就可以排除出版社的人员为利益而杀人的嫌疑了。”刘静生的语气突然变得怪异起来。
“哦?出版社也有杀人嫌疑?殷寻可是他们的摇钱树啊!”田建立的表情难看极了。
“殷寻的身份只有那个责编和主编知道,如果杀了殷寻而找另一个廉价的写手继续去写这本书,稿酬方面会少得多。而这套书前几卷的销售已经非常成功了,即便后边写得再差也应该会很畅销的,这样,近百万元的稿酬就被省了下来,图书销售的利润却没有变化,这样的杀人动机也就完全有可能成立了。不过从目前的情况看,好像殷寻并没有计较稿费的多少,也没有要求提高自己的稿酬,这个杀人动机就可以暂时不予考虑了。”
“刘队,你考虑得还真是周全。临走时,那个沈主编还一再拜托我,不要将《暗访》作者被杀这件事公之于众。”田建立似乎是在把当事人的要求,婉转地转达给刘静生。
我在一旁哼了一声,“他们不过是想尽快找一个枪手顶着隐遁这个名字把第五卷《暗访》完成罢了。”
刘静生用余光看了我一眼,却没有说话。
田建立果然是个十分优秀的调查员,他找到了更多的案件疑点,并且毫无遗漏地侦查了他力所能及可以寻找到的所有线索。
和上次一样,刘静生让田建立先回去好好休息一下。待田建立拖着疲惫的身子走出办公室时,刘静生才对我问道:“从郑宜风那里拿到的照片里发现什么了吗?”
“于庆庆死亡时,头部有血痕,腹部和四肢都有明显的淤伤,很明显都是生前留下的。”
“何以见得?”
“血液中的红细胞从血管内流到组织和细胞间隙的时候,就是俗称的出血。如果是生前造成的出血损伤,在死者身上会出现不易被水洗掉的血凝块。于庆庆的尸体照片上,可以清楚地看到这一点,他应该是在死前遭受到了虐待。只是可惜……”
“可惜什么?”
“只从照片判断,我无法下最终的鉴定书,因为生前伤害是要经过生活反应的鉴定才能确定的,这需要法医通过组织学显微镜观察以及生物化学检测等技术来分析才行,可是现在尸体已经被火化了,这种鉴定不可能实现了。”
“嗯,不要气馁。你法医的职责已经完成了,剩下的事就交给我吧!”
我对刘静生点了点头,迟疑了一下,然后说道:“其实,我对案件还有一点儿想法。”
“有什么就说什么!”
“既然于庆庆的死是因为被陈平掉换了牢房而遭到了毒打,那么杀害陈平的凶手会不会是于中阳呢?”
“陈平的死已经被确定为自杀!”
“可是,郑宜风说那样的人是不可能选择自杀的。”我的语气有些着急。
刘静生面对我的质疑,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地说道:“我要告诉你一件事,给陈平做尸检的法医就是你的上司石秀美,你难道怀疑她的专业水准吗?”
石秀美?天哪!第四张照片的矛头难道是针对我们法医研究所的鉴定?我隐约地觉得那几张照片隐藏的深意,像是针对S市所有的鉴定部门的一种挑战。
而石秀美就像是我面前一座难以跨越的高山,难道这次我真的要去质疑她的鉴定吗?有没有这个胆量且不说,我的技术真的能超过那个曾做过无数次完美鉴定的女人吗?诸多的疑点都摆在我的面前,我难道要放弃这个疑点吗?
不,为了殷寻死亡的真相,为了能让我的恋人沉冤得雪,这道坎我必须自己来跨,想到这里,我对刘静生说道:“好吧,我这就去找主任问个究竟。”
2
距离我们约定见面的日子还有三个月……
“昨天给你讲的《三个火枪手》的故事怎么样?”
“挺好,就是人物关系太复杂,我有点闹不清楚了。”
“法国的小说都有这个特点。其实,大仲马的《三个火枪手》是一个三部曲的作品,不过在中国大家好像只知道第一部,也就是达达尼昂和三个火枪手帮助法国王后要回被白金汉公爵拿走的钻石坠子的故事。”
“你说路易十三的王后是不是爱着白金汉公爵呢?”
“当然!但是地域和时空,政治和财富,让他们不敢承认彼此的爱,只能在各自的国度里默默地祈祷对方幸福。”
“我还是喜欢你给我讲的那个《巴黎圣母院》的故事。”
“为什么?”
“因为加西莫多和阿甘有很多相似之处,我还是喜欢那样傻乎乎的男人。”
“加西莫多可不傻,他只是丑陋而已。”
“反正他和阿甘一样,都是敢于追求爱情的男人,这样的男人就值得尊敬。”
“可是女孩子却都喜欢法比斯那样的帅哥吧?”
“那都是肤浅的女人,嫁给那种外强中干的男人会有什么安全感!”
“你真的是太与众不同了,和很多女孩的想法不一样。”
“那当然了!不过,我对男人的感情怕是也没有别的女孩那么细腻。”
“哈哈!你只是不太会表达吧!话说回来了,你读的文学书果然不多啊,我讲的这些世界名著你难道真的一本都没看过吗?”
“我也看过很多书的,但都是医学的专用书,如果说名著,只看过一本。”
“哪本?”
“《安徒生童话》。我就看过这么一本,还是因为其中的一个故事才去看的。”
“什么故事?”
“《卖火柴的小女孩》。”
“为什么因为这个故事才去看这本书呢?”
“小学课文里学过这个故事,一开始也并没有特别喜欢的感觉。但是后来当我学医之后,才发现原来安徒生是个伟大的人类学家,他对人的死亡过程有着深刻的理解!”
“这话从何说起?”
“卖火柴的小女孩在冰天雪地中,划亮火柴的时候看见了什么你还记得吗?”
“火炉啊!”
“对。其实,这并不是什么童话,而是一种科学现象。人在即将要冻死的时候,由于体温调节的中枢神经麻痹,反而会产生身体发热的幻觉。卖火柴的小女孩在被冻死前产生的那些幻觉其实都是真实的人类反应。”
“原来如此!人体是那么的矛盾,在极寒的情况下,还会出现这种炙热的错觉。”
“有些被冻死的女人在死亡后,上衣被扒开,裸着胸脯,如果是没有经验的法医来鉴定还以为是强奸案呢!其实那是由于死者死亡前全身燥热的错觉,她们有时会不自觉地将全身的衣服脱光,缓解全身的热度。”
“你还真是有学问!”
“还行啦,不过我看的书都是这么冷冰冰的,久而久之,我似乎也就变成了一个冷冰冰的人,我以后也要多看些你说的那种书。”
“没必要改变自己,也没有必要勉强自己。我觉得你现在挺好的,如果真的变成了一个普通的多愁善感的女孩,反倒觉得怪怪的。”
“那好吧,也许人真的不容易改变,不过跟你认识之后,我觉得我已经改变了很多。”
“我也是!”
“我真的是很佩服你,你看的书真是很多!”
“我的书可是走到哪搬到哪。”
“啊?真的吗?怎么搬?”
“用包裹邮寄。写好了快递日期,送到我在各地租的房子里。我再一本本地把这些书摆进我租的房间里,这样无论我走到哪,这些书都会跟着我。”
“你为什么不看电子书呢?那样多方便。”
“电子书大部分都是盗版的。我不喜欢用盗版的东西,不瞒你说,连电脑系统我都用正版的呢,这好像也是一种怪癖吧!”
“我感觉这是一种情操。”
“谢谢你的夸奖!不过,虽然软件我喜欢用正版的,但电脑我却喜欢自己组装。”
“佩服你!全才!”
“嘿嘿!哪里!小敏,我想问你个问题。”
“说吧!”
“如果爱斯梅拉尔德没有被处死,她会不会爱上加西莫多呢?”
我当时不假思索地回答:“当然会!因为爱斯梅拉尔德一定会被加西莫多的真情所感动的!”
“是吗,我也希望如此!”
3
法医研究所的大楼中,石秀美的办公室绝对是一块禁地,一般是不允许旁人随便进入的,但我却是个例外,她总要我单独到她的办公室汇报工作。不过在今日之前,我从来没有主动去那里找过她,那是因为她像座大山似的压迫感,让我无法面对她的眼神。
但,自从殷寻死后,我有了太多的第一次了,我甚至就在几天前顶撞了石秀美,这些都是我之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今天,为了陈平死亡的真相,我第一次敲响了她的办公室大门,我已经做好了要翻越这座山的准备。
石秀美就坐在我的对面,面无表情,却十分坦然。
而我虽然有了勇气走进来,但真的见到她时,却显得有些心神不宁,不知道说什么好。
“小敏,有什么话就说吧,不要吞吞吐吐的,我很忙的!”我现在才发现,石秀美最可怕的不是她那正颜厉色的训斥,而是这种回归了女性温柔的说话。
“我……我只想问问你,第二看守所所长陈平的尸检是不是你做的?”
“没错,那是市局直接下的命令让我亲自去进行的尸检。”
“尸检的结论是自杀吗?”我的问话显得很小心。
“是的。你知道得挺清楚的啊!”跟我比起来,石秀美的每句话都显得干脆、简练。
“刘队长和我正在调查的那个案件,怀疑和这个陈平的死亡有关系。”
石秀美很快就领会了我的意图,“先是消防研究所,再是交警支队,然后是看守所,现在你又要对我们法医研究所提出质疑,是吗?”
面对石秀美的反问,胆怯再一次占领了我的心。但为了他,为了真相,我都要翻越这座山。我不知道从哪奔涌而来的勇气,支持我继续追问了下去,“就现有的证据看,陈平根本没有自杀的理由!”
“找到自杀的理由不是我们法医的工作,那是刑警的事儿,法医只需要做好自己的鉴定即可。”
“这是你对法医职业的理解吗?”
“是的。法医本应该是警队系统里孤立于其他各部门之外的独立部门,不应该被夹杂在众多的部门中,那样势必会受到来自各方面信息的影响。”
“闭门造车?”我只用了四个字总结石秀美刚才的话,我知道这可能会触怒她,但还是说了。
“小敏,你在混淆概念,独立鉴定和闭门造车根本是两回事。”
“主任,恕我直言,法医鉴定和三权分立中的司法独立并不完全相同,法医鉴定是必须要和其他部门密切配合才能发挥它的作用的。”
“小敏,你的言论让我很失望,法医研究所是整个侦查体系中最高端的侦测部门,它毋庸置疑要承担首脑的作用。”
“但如果那张图就是错的呢!”我终于亮出了自己的怀疑。
“你是在怀疑我的鉴定有问题吗?”石秀美似乎也并不打算退步。
“你真的觉得陈平的死,是自杀吗?”我已经打算前进,去挑战她的权威。
石秀美面对我的追问,一反常态,她只是淡淡一笑,“觉得?我从来不会靠感觉做判定!所有的判断我都写在鉴定报告上了,如果你想质疑,请拿出让我信服的证据,用几个刑警的推测就想要推翻我的鉴定,那是不可能的。还有,我可以很明确地告诉你,虽然陈平已经死去一个多月了,他的尸体还保留在法医研究所的冷库里,你随时都可以去重新鉴定!”
“主任……”
石秀美说着,从周围的一堆文件中,找出了一本材料递到了我的面前,“这是我对陈平这个案件做的书面鉴定报告的副本,如果你觉得哪里有问题,随时可以指出来。”
“我……”真没想到她会如此轻易满足我的要求,但她越是这样,我越不自信。
“从来没有人敢挑战我的权威,小敏,你很勇敢,比原来自信多了,也许你真的能找到我没发现的东西呢!来证明你比我强吧!”石秀美说话的语气,不像是在讽刺,而像是一种希望我能青出于蓝胜于蓝的期望。
“我……”
“陈平的尸体在冷库的D513格内,我会打好招呼,你随时可以去查看。如果你要证明法医鉴定应该混杂其他刑侦手段的理论,那就用你的行动证明给我看,你是对的吧!”
石秀美此时的表态,已经让我没有了退路。当然,还有一件事我不明白,石秀美既然不同意法医鉴定要与外界的侦查相结合,为什么又把我借调到刘静生的刑警队呢?
4
当我走出石秀美办公室的时候,已经不敢正视她那自信的眼神,输的会是我吗?而真的输了,我会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呢?相反,如果我赢了呢?我会不会失去一个一直在暗中关心我,照顾我的上司呢?
最近一个个纠结而复杂的问题,充斥在我的大脑中,让我总是陷入两难的境地,这在我之前的人生中从来没有出现过。
但现在已经没有时间去思考这些问题了,对陈平的尸体展开复检是当务之急。但要知道,对尸体的复检是有很复杂的程序的,要有助手,更要有严格的审批程序,虽然石秀美已经同意了复检,但是程序的审批,还是要她签字才行,如果我去申请复检,那样就代表了我要公开挑战她的权威,这样难道真的好吗?我还在犹豫着。
这时,大周急匆匆地从楼梯口跑了上来,“小敏,你怎么在这?”
“我刚刚向主任汇报完工作。”
“主任刚给我打了电话,说让我去拿陈平尸体复检的审批表,她已经签完字了,让我做你的助手,尸检时间随你安排。”
我舒了一口气。原来,石秀美已经下定了决心,为了打消我的顾虑,而主动安排了复检。
“好,不过,我还有一些事情要处理,你听我招呼吧!”说完,我转身就要下楼去。
“小敏!”大周的声音让我很意外。
我扭过头,“怎么了,大周?”
大周傻乎乎地看着我,“如果这次复检真的出现了什么问题,你准备怎么办?”大周的话,像是在试探我。
我毫不犹豫地说道:“按照程序办!作为法医,我不会有任何的隐瞒!”说完,便转身下了楼。大周什么话也没说,他的眼神里带着一种让人难以琢磨的意味。
在复检前,还有一个重要的程序要走,那就是现场勘察,这是法医鉴定中必要的程序。
刘静生的吉普车已经在楼下等候我多时,他之所以没上去,恐怕是不想参与法医研究所内部的争论。
我一头钻进了车里,车朝着马路的方向缓缓地开了出来。
“谈得怎么样?”刘静生的语气和缓,却带有一种怀疑的态度。
“主任已经同意了对陈平的尸体再次进行尸检,由我来负责鉴定!”
“真没想到,那具尸体竟然还留着,像是石主任特意等你来复检似的。”
我一边翻看着石秀美给我的记录,一边说道:“尸检程序完后一直没有人来处理尸体,所以那具尸体就一直放在冷库中了,现在估计已经腐败得很严重了。”
“嗯,陈平和妻子离婚了,他有个女儿,离婚后孩子归了母亲,现在母女俩都在国外生活。当时警方试图联系过这母女俩,但是一直没有联系上。”
“主任敢这样大胆地批准复检,恐怕也从侧面说明她的鉴定根本没有问题。如果有问题的话,陈平的尸体恐怕早就像于庆庆的尸体那样,第一时间就被火化了。”
“石主任对自己的鉴定真的是自信满满啊!不过,张法医,你想过没有,如果石主任的鉴定真的有什么问题的话,你会怎么样?”竟然是和大周一样的问题,原来所有人的思路都是一样的。
“这是一场不公平的赌博,如果我输了,只是再次证明了一个成名已久的法医确实是个名副其实的鉴证专家,但如果她输了,我会……”说到这,我停顿了一下。
“你会怎样?”
“我会说出她错了!”
“那样的话,对于一个法医来说,你知道意味着什么吗?”
“身败名裂,这我当然知道,所以我才会说这是一场不公平的赌博。因为无论赢或输,我都不会损失什么,但主任即便赢了也得不到什么,但一旦她输了,却有可能失去她的一切。”
“你可是她的嫡传弟子!如果师傅出了事,你真的会……”
“我会按程序办事的!”我说这话时,两只手冷冰冰的,像是自己真的背叛了恩师。
“好吧,这是你的选择!对了,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我们查到了殷寻的妹妹的下落,她应该也在S市。”
“那个殷雪?”
“是的,田建立通过很多关系,找到了她大学时一个非常要好的同学,据这个同学说,殷雪跟她说过,她要来S市找她的哥哥。”
“她什么时候来的S市?”
“具体时间,那个同学也没有记得太清楚,大概是在四个月前说的,之后她们也没再联系过!”
“不可能!”我突然大声说道。
刘静生一惊,“什么不可能!”
“那个时间,殷雪不可能在那个时间来S市!”
“干吗那么激动?我又没说她一定是在那个时间来的。她们只是在那个时间联系的而已,并没有提什么时候来。”自从对这个案件展开调查后,刘静生恐怕已经习惯了我这种失态。
我稳定了一下心神,“对不起!因为一开始时,我们就调查过了,殷寻是在死前两个月才租的房子,他的妹妹不可能在四个月前就来S市找哥哥。那时,殷寻还没有到S市呢!”
“那也没什么不可能的!殷寻是个暗访记者,他不希望别人发现他的行踪,完全有可能换过租住地。现在很多租房者,都不愿意去当地派出所备案。况且,我们现在很难搞清楚殷寻到底来S市多久了。”
我听着刘静生的解释,脑子里一片空白,刘静生说的不是没有道理。如果是那样的话,殷寻又对我有所隐瞒。不,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不能算是隐瞒了,而是明晃晃的欺骗。他会欺骗我吗?我的背后冒了汗。
“我有个问题。”我突然想起了自己一直没有过问过的信息。
“什么事?”
“他的妹妹大学是学什么专业的?”
“读的是医科。”
“医科?”我突然有了一种奇怪的感觉,“那殷雪的出生年月是?”
“一九八八年,属兔子的,说起来,好像跟你是同岁。”
“内蒙古小兔子?”我喃喃自语道。
“什么内蒙古小兔子?你说殷雪?你可真是个大孩子,这种时候还起这种可爱的外号。”刘静生摇了摇头,但他望了我一眼,才发现我已经陷入了深深的沉默中。
5
陈平住在西区的一个高层内,名字叫莘园公寓,周围没有停车场,所以马路两边放满了汽车,这使得本就狭窄的道路中间只勉强留下了可以双向通行两辆车的宽度。刘静生开车绕着公寓转了两圈,也没能找到合适的停车位,只好冒着被贴条的危险,把车停在路边。
走到高层前,公寓一层大厅的玻璃门本应是自动的,但好像是坏了,所以门完全敞开着,从里边走出了两个穿着时髦的姑娘,有说有笑。但她们一看到我俩的警服打扮,马上收起了笑容,远远绕开。
我看着那两个女孩,对一旁的刘静生说道:“这里的居民真奇怪。”
刘静生故意把声音压低对我说道:“这不是正式的商品房,叫酒店式公寓。”
“酒店式公寓?”
“嗯。这是一种新兴的商业地产,说白了就是在一块商业用地上盖起了住人的房子,产权只有三十年,不通煤气,也没有暖气,做饭要靠电磁炉,取暖要靠空调。但优势就是房价是商品房的一半,所以有很多人拿这里当作公司或商铺使用,当然也有一些生活拮据的年轻人在这里安家落户。”
“陈平当了这么多年的警察,积蓄应该不少,如果他真的还有贪腐行为,为什么会买这样便宜的房子呢?”我之所以问这样的问题,是我确定刘静生在每次调查前都会做足功课。
“我私下去了解过了,陈平虽然名声不好,却没有人看到过他下班后去花天酒地,也没人见他开什么高档车。就是这样的低消费的人,他的存款却没有多少,而且工资按月全部取走,不知道他把钱花在哪里了。所以,我推测这个陈平过这种拮据的生活,必然是有原因的。”
正说着,我们已经走进了大厅,大厅里根本没有统一的管理,只有个保安模样的人坐在接待台旁打盹。
我俩来到了电梯前,“陈平住在十七层。”刘静生说着便按动电梯的按钮。电梯的数字向下滑动得很慢,还时不时要停下来“休息”一会儿,等了半天门才打开。
当门打开时,里边走出来的人可谓形形色色,有漂亮时尚的女孩,有白领模样的上班族,还有几个老太太拎着布包。当他们看到两名警察站在电梯口的时候,都吓了一跳,赶紧出了电梯,从我们身边绕了过去,还不时地会朝后看上一眼。
电梯上升中,又有两个怪模怪样打扮的男人打开了电梯门,当他们看见我和刘静生站在里边时,却没有再往里走一步,门又缓缓地关上了。
“下次出来穿便装吧!”刘静生的嘴唇微微颤了颤。
“都是些心里有鬼的人,不用理会他们。”我板着脸,拒绝了刘静生的建议。
电梯门在十七层打开了,电梯门打开的一刻,率先听到的是楼道里传来的节奏感极强的音乐。动感且带有明显后现代气息的旋律,让我们下意识地先寻找音乐的源头,把进入陈平房间的事放在了一边。
声音是从这一层最右侧的房里传出来的,陈平的房间是1702,那间房正好在陈平房间的隔壁,门口立着一面很大的招生广告,上面是一些漂亮的舞蹈演员在展示着婀娜的舞姿,原来这是一间舞蹈教室。
房间的门是敞开的,我和刘静生轻轻地走了进去,发现屋中是一群穿戴十分时尚的年轻女孩,她们排成三排,站在一面镜子装饰的墙面前,跟着舞曲的节奏扭动着小蛮腰。
为首的女孩个子不高,身材却显得很匀称,一头长发,用发带把头发梳成了一个“朝天揪”,偏在左侧,一件红色的短袖T恤,一条七分牛仔裤,一双安踏运动鞋。此刻,她带领着其他女孩动情地跳着。红衣女孩的每一个动作都很有张力,还不时地指导着后边的女孩们。
“好的,提臀,脚往下压,UP!UP!右手放在脑后,跟一个旋转……”红衣女孩的面容姣好,圆圆的脸庞可爱极了,她跳到最动情的地方,突然左手一甩,把头顶上的发带扯下,一头长发立即随着她的摇摆动作散开,遮住了半边脸,人更显得娇媚了。
女孩们跟着节奏,展现着性感的舞姿,让人很受感染。
在音乐的最后一个节拍,红衣女孩突然展开身体,一个竖叉劈开,两手撑着地,最后接了一个身体的右倾。这个动作极难,后边的女孩都没有跟着做。
当音乐停止后,红衣女孩突然注意到后边有两个穿着警服的人站在了教室的门口,其他的女孩也很奇怪,都转过脸来看着我们。
“二位警官是?”红衣女孩一边将自己散乱的头发重新系成了“朝天揪”,一边走过去把音响的开关关掉。
刘静生愣了一下,忙说道:“没什么,只是来调查一起案件的。”
“是隔壁的那位陈大叔的事吧?”红衣女孩眨着水灵的眼睛,让人不由得对她有种好感。
我对她笑了笑,主动说道:“嗯,对不起,我们站在这里不会影响你教舞蹈吧?”
女孩突然拍了拍手,“今天的课,就到这里了,大家回去要多加练习。”说完,所有的女孩都拍了一下手,便各自收拾起了行装三三两两地走出了教室。她们对隔壁的事好像也有所耳闻,从我俩身边经过时步伐很快,生怕我俩会留下她们中的某个人盘问。
当其他女孩都走出教室后,红衣女孩从里面的房间里走了出来,此刻她身上披着一条毛巾,而身后是一个穿戴时尚的老太太,戴着一副茶色的眼镜。
“你们好!警官同志,请问你们这是?”老太太先开口说道,红衣女孩站在她的身后用毛巾擦着头,但眼光却一刻都没有从我的身上离开。
刘静生说道:“您好,我们是来调查案件的,没想到被您这里的音乐吸引来了,刚才忙里偷闲在门口欣赏了一会儿姑娘们的舞蹈。”
“是为了隔壁陈大叔的事吧?真是个不幸的人啊!”老太太面容里带着一种惆怅,语气里更是掺杂了伤感。红衣女孩称呼陈平为大叔,看来是从老太太这里学来的。
刘静生点了点头,“对不起,我们这样贸然进来,会不会影响您的生意啊?”
“已经习惯了。一个月前,隔壁的陈大叔突然死了,来了不少警察,问这问那的,弄得人心惶惶,半个多月都没有什么人来学舞蹈,这两天情况才刚有好转。”
“看来这间教室还挺火的!”刘静生开始四处观察这间舞蹈教室。
“嗯。我们这里现代舞、迪斯科、交谊舞、排舞、民族舞都教!不仅女孩们喜欢,有一些男孩也愿意来练练。”
我对她身后的红衣女孩很感兴趣,便指着她说道:“这是您的女儿吗?”
老太太看了看身后的女孩,“她吗?不是,她是我请来的热舞教练,现在正在医科大学读大二。我这里的教练基本上都是我在各个学院里挖来的舞蹈队的尖子,她们需要一些收入贴补她们的日常用度。在我这教舞蹈,也算是勤工俭学。”
“啊?你是S市医科大学的吗?”我有点儿吃惊,我毕业前都不知道学校里竟然还有舞蹈团,看来我参加的社团活动真的是太少了。
女孩点了点头,却没有说话。
“那算起来,你是我的学妹。”我的脸上保持着微笑。
红衣女孩瞪大了眼睛,“警官,你是S市医科大学毕业的?”
刘静生看到我俩寒暄,干脆向二人介绍了我,“这是法医研究所的法医张敏,是来协助刑警队调查你们隔壁那位陈大叔的自杀案的。”
老太太一指旁边的红衣女孩,“那你们可以问她,是小洋最先发现陈大叔的尸体的。”
我走过去,对这个面容冷峻的女孩说道:“你是不是已经被警察们问烦了?”
“没关系,你们如果觉得有必要,可以再问一遍。”小洋没有笑意,面如冰霜,这种表情倒很像是医科大学调教出来的。
“好吧,小洋学妹,你是怎么发现尸体的?”
“那天早晨我来这里上课,我习惯每天都要早点儿到。”
“这是每一个医生的习惯。”我笑着补充。
小洋微微颔首,像是在回应我对她的肯定,“那天陈大叔家的房门是开着的,我就朝里看了一眼,没想到我看到他趴在门边的桌子上,桌子和地上都是血。”
刘静生这时打断了小洋的话,“那天你是第一个来舞蹈教室的吗?”
老太太把话头接了过去,“因为小洋教的热舞,是我这里最受年轻人欢迎的课程,几乎每天都有她的课,所以她每次来得都比我和其他学员要早一些。平常我也会把教室的一把备用钥匙交给她使用,那天正好赶上小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