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温昇几人房子都买在舞室附近,相互之间都隔得近。从温昇出发到water3家也就一刻钟不到的事,water3从温昇家出来,刚开出一条街,温昇就一串夺命连环call打过来,把他又叫了回去。
温昇提前在楼下等着,自己穿得不多,怀里倒是抱了件衣服,鼓鼓囊囊一大包。water3车刚一停稳,温昇就跳了上来,手机往中间一放,就听到一声“开始导航”的电子音。
water3打稳方向盘,啧啧称叹:“大年二十八在外面录舞,小真是真的刚。”
“刚个二胡卵子,我看就是个瓜皮娃子。”温昇背没法靠着后面,整个人坐得歪歪扭扭的,憋屈得不行。听water3这么一说,更加气不打一处来:“现在室外零下两度,他脑子瓦特了这个点录舞,年轻了不起啊,就可以作天作地不把健康当回事啊?”
water3鲜少碰到自己说一句温昇说三句的情况,惊讶了好一阵,等温昇叭叭叭说完,这才问道:“你怎么了?火气大成这样。”
温昇:“还不是因为......等等,我哪里火气大了?”
water3无语地翻了个白眼:“你这样子还不叫火气大?”
见温昇仍然不信,water3又说道:“你自己照照镜子,你现在这样子特像当初让我们做防晒的粉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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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water3还没有护肤意识的某一年夏天,不知怎么的,他们每次录舞都放在了室外。时间一久,四个人的肤色都极其惨烈。粉丝一开始在微博底下反复叫他们方式,温昇他们前一秒看了后一秒忘,好不容易想起来了,路过屈臣氏的时候随便拿了支,结果涂上脸又闷又油腻,他们用了一两次也就闲置没用了。结果等到了暑期,他们受各大漫展邀约到处飞来飞去时,他们总是所有表演嘉宾里最黑的。
粉丝低声下气地劝了一夏天,他们还是次次合照都像是来自另一个图层。后来在某次漫展上,温了昇他们上台跳完舞,正准备鞠躬谢幕时,底下粉丝忽然吵闹了起来。没等他们弄清楚发生了什么,就听到了一声震破天际的呐喊。
“求求你们防晒吧!!!”
温昇至今仍清清楚楚地记得当时的样子。
漫长的沉默后,不知道底下哪个人发出了第一声笑,之后一传十十传百,以origin所在的舞台为中心,整个会场都变成了温昇小学作文里最常写的欢乐的海洋。
至于之后视频在微博上转载过万,被圈内朋友笑了一年的事,不提也罢。
温昇听water3这么说,本能地想开口反驳,可一闭眼,当初台下粉丝撕心裂肺、痛心疾首的样子就不由自主地在他脑中浮现出来。温昇嘴巴张了张,最后发现好像还真有几分这样的感觉。温昇睁开眼,露出了一丝迷茫。
对啊,他为什么要生气?
温昇还没想明白这点,water3车已经开到了。濮真录舞的地点选在一块小小的花坛边。这地方白天经过的人就不多,大冷天的晚上更是看不到半个人影。温昇远远地就看到了人,这一看,刚刚没琢磨明白的那点火气又“蹭”地一下蹿了上来。
这么冷的天,濮真就穿了一件绀色的半袖衬衫和一条阔腿裤,底下还露出了一小节脚腕,在一身深色的对比下显得近乎苍白。
风实在大,吹得温昇太阳穴隐隐作痛。water3再在这里等着也没什么意义,温昇便让他先开车回去了。温昇原地深呼吸了三次,这才调整好表情,抱着衣服小心翼翼地踱了过去。
这个时候,没有什么比让濮真顺利录完舞更重要。
叮叮咚咚的背景音乐无比耳熟,是拼凑的断音这首曲子。振付原版本身并没有芭蕾的元素,但单人版本的翻跳在原版基础上进行了一定的改动,濮真参照的便是后者。温昇自认没什么性别上的刻板印象,但经验层面的观察却又明明白白地表明,性别不同的舞见在表达方式上的确会呈现出一种有规律可循的区别。除了技巧上的改动,单人版本的翻跳在情感表达上也模模糊糊地有点这种难以言说的感觉。
可此时的濮真打碎了温昇长久以来的认知,用事实告诉温昇,男性舞见同样可以表达出那种细腻到点滴的情感——只要共情达到一定的程度且具备抠细节的耐心。温昇来不及在内心惊叹,又发现濮真刚刚地几下点地都精准地踩在了两块地转相接的缝隙上,尽管他刚刚却并没有看向地面。
全场只有一盏微弱的路灯和一个简陋到寒酸的打光板,就算后期再怎么调色,也没办法清晰地看到濮真脸上的表情。但在肢体动作已经承载了足够丰沛的情感的情况下,面部表情便也不再那么重要了。温昇看他左腿站立,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目光紧紧地贴在右脚的脚踝上,见他右腿笔直地踢高了,越过头顶,在空气中画出了一个完美的弧度。
这是整个振付里最惊艳的一幕,稍微有些舞蹈功底的不是不能做到,但能做到这样稳当,半点不急促的,国内外加起来也是屈指可数。
那是一个极尽优雅的,任谁都挑不出毛病的高踢画圈。
别的不论,仅靠这一个动作的完成度,濮真这个版本的翻跳就可以在温昇这里排进前三。温昇这么想着,恍然间忽然记起一件事来:自己之前好像半开玩笑地和濮真说过,希望什么时候能看到他跳有芭蕾元素的舞来着。
饶是温昇从小不缺自信,此时也不敢确定濮真是不是把这件事记在心上了,才特意录的这支曲子。
歌曲放到了最后,濮真双手遮在眼前定住。直到手机开始自动重放了,濮真这才放下手,抬眸看向温昇,那双深色的瞳中氤氲了点水汽,看着湿漉漉的,像是还没完全从录舞的状态中走出来。
相对无言。
濮真还未来得及说什么,温昇先一步向他走了过来。温昇在濮真面前站定,从抱着的衣服抽出了一个什么,强硬地塞给了濮真——那是一个还有些烫人的暖水袋。紧接着,温昇把怀里的衣服散开了,一声不吭地把他包了个严严实实。
暖水袋捂了一路,那件衣服早带上了足够的温暖。但濮真的手冻得没知觉了,接过热水袋的瞬间竟是觉得有些疼,差点失手摔到地上。濮真觉得自己被撕裂分割成了两半:他的后背源源不断地传来温暖,而他的身前却仍被寒风吹着。薄薄的衬衫早就在之前长时间的录制中变得冰冷无比,被风吹得贴到皮肤上,触感莫名和冰水混合物有几分相似。
下一秒,温昇上前一步,把濮真整个人抱住了。
濮真本就失去知觉的四肢顿时僵住,一双眼睛里流露出明显的仓皇无措来。
这下可真是浑身无死角地被暖意笼罩了。
人在冷到一定程度的时候会有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在某一个瞬间,濮真甚至觉得自己的手脚可能再也不会有知觉了,可在温昇抱他的力气那么大,几乎要把他拥进自己的骨血里,濮真又觉得自己的四肢开始一点一点恢复过来,连心脏都不再像刚才那样空得发疼了。
就像是一盆两个月没浇过水的文竹,从叶到茎全都发黄了,却还是能够救回来。
人有时候也是这样,看着脆弱,但有时生命力又顽强得惊人。
这一个拥抱持续了许久,在凛冬的寒风中,以及昏暗的路灯下,看着颇有几分天荒地老的决绝。然而当温昇松开濮真时,那种朦胧的,带着些旖旎的感觉又一下子消散干净了。
温昇几乎是拿出了他作为职业locker拥有的最高手速把濮真外套的拉链拉到了顶,而后一把抓住了濮真的手腕,往镜头那边飞奔而去:“快快快收拾好东西上车,外面冻死了......”
他们两个像是灾难片里的主角一般火速把录制的道具收了起来。濮真腿长手长,把那些重的全揣怀里了,只让温昇帮忙拿着他的外套。他那件羊绒大衣薄薄一件,温度早被风吹散了,以濮真现在的状态还不知道要多久才能暖起来。温昇把大衣往自己臂弯里一挂,再次感慨:还好自己生活经验丰富,年轻时脑子里进的水还能二次利用煮个汤。
两个人飞速上了车,打开暖气,温昇一个疏忽,往车椅背上一靠,差点没疼得整个人弹起来,当场条件反射地爆了句粗口。
濮真伸出手要帮他调椅背,被温昇阻拦了下来,双手包住了他的右手。
两秒后,温昇觉得自己的体温拯救不了濮真了,于是松开了些,抓着他的手往空调排风口凑:“自己烤一烤,看看都冻成什么样了。”
濮真依言把手放在排风口前,时不时还翻个面,一副乖巧听话的样子。
刚刚在电话里,温昇的语气冷得吓人,濮真还以为他要生气了。结果温昇来了以后非但没骂他,还伸手就来了顿结结实实的抱。濮真刚刚那是有些冻糊涂了,现在清醒过来,觉得自己还是小心一点,不要再把温昇惹生气了的好。
濮真这边小心翼翼,温昇那边却是内心一片复杂。
他是很容易被转移注意力,但这次却没有。他下water3的车时还是一肚子的火气,可一开始濮真在录舞,温昇好说歹说忍住了,想着等他录好了再教育他;濮真录好了舞,温昇又想着让他暖起来,回到车上了再骂他;等东西全收拾好,两人都在车上坐着了,温昇看着他一副乖巧懂事的样子,嘴唇还有些没恢复过来的灰白,温昇又说不出什么重话了。
温昇之前一直觉得濮真这人好说话,他说什么濮真都不拒绝,要换个人还不得把他拿捏得死死的。可直到刚才,当温昇惊觉自己的心路历程已经到“把人领回家,洗完热水澡吃完夜宵了再骂人太坏气氛”这一步了,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一个事实:濮真是从来不拒绝他,可他拿濮真也一点办法也没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