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我很怕苦的,爸爸。
望着季幕的车子远去,韩杨捏紧手里的纸袋。
他转身,王盛不知何时就站在他身后,将左手按在了他的肩膀上。韩杨的心一下子冷却下来,他手中的纸袋掉在了地上。
他的呼吸开始变得迟钝麻木,他听到王盛幽幽然的嗓音这辆车,是上次那个人的吧?
韩杨往前跨了一小步,避开了王盛,弯腰去捡东西。
王盛叼着一支烟,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吐出一团缭绕的烟雾我就说吧,多交点朋友没什么坏处。
他难得没有对韩杨动粗,转身哼着歌往前走去。
韩杨盯着他的背影,没有跟上去。倒是王盛,突然停下来,笑得格外诡异愣着干什么,回去啊,这不得给你准备饯行了吗?韩杨,好事啊。
当天晚上,季幕的手机上有好多个未接来电,它不停地打,不停地打,像极了一个孤助无援的求救。
季幕却没有接到这个电话,因为他在回家的半路上就接到了顾远琛的电话,一个急刹车换了方向,朝医院驶去。到了医院后,手机被他一时粗心地落在地上,丢了。
医院的走廊处,顾远琛坐着,不知在等什么。顾暖正蔫蔫地缩在他怀里,一双眼睛哭得湿润。顾远琛用额头贴了贴顾暖的额头,确定没有发热后,轻声哄道不怕,我们不打针。
真的不打吗?顾暖还是担心,吸着鼻子,眼泪都蹭在顾远琛的衬衣上。
不打,父亲要是骗你,就是小狗。
你上次也这样说
听到这父子俩的对话,季幕揪紧的心放下了些,他快步走过去远琛,医生怎么说?小暖是吃坏肚子了吗,还是哪里不舒服?
顾远琛抬头,额角还有细密的汗,显然方才也是被吓到了。
他看到季幕过来,同样松了口气他呕出来不少晚饭后吃的蛋糕,确实是吃坏了肚子,医生说吃点药就没事了。
顾暖从小娇生惯养的,吃的东西也都食材质量好的,他哪吃过这种路边柜台不知道放了几天的劣质蛋糕。虽然韩杨也吃了,但顾暖的肠胃和韩杨的比起来,那是小巫见大巫。
爸爸顾暖一看到季幕,眼泪珠子马上挂了下来,他一直是个小娇气,爸爸,我不舒服。
季幕的手冰凉,愣是不敢去碰顾暖。他一直将自己的手搓暖了,才过去从顾远琛怀里抱过顾暖。他让顾暖的下巴枕着自己的肩膀,轻抚着他的背。心疼死了。
不远处,张叔已经拿着一杯温水过来顾总,您要温水。
顾远琛道谢,接过后,从配来的药盒里拿了一颗白色的药丸出来,对季幕说让小暖把药吃了。
季幕顺势坐到休息椅上,让顾暖靠在自己的臂弯里坐了起来小暖,张嘴。
顾暖的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会不会很苦?
不苦。
我很怕苦的,爸爸。
季幕一向宠孩子听话,把药吃了。明天爸爸带你买《兔兔城堡》的棒棒糖,好吗?
顾暖的眼睛亮了一下,好像暂时忘记了肚子疼,抽噎着问是那个、那个汽水味的吗?
什么味都买,好不好?季幕往常总是不许顾暖多吃糖,但到了这种时候,原则都是可以打破的。他对顾暖,该严厉的地方的确严厉,可一到了可以放水的环节,那是谁都拦不住的宠溺。
宠到就连顾暖多看一眼的韩杨,季幕和顾远琛都会多关注一分。
顾暖破涕为笑,小孩子的心情很容易就变好那~我要分给哥哥一半的。
而另一边。
韩杨所住的房子里仅仅只开了客厅的一盏灯,王盛点了第三根烟,最后没抽几口就碾灭在了烟灰缸里。
韩杨躲在自己堆满杂货的小房间中,抱膝坐在桌子下面。他左边的半张脸微肿,一只眼睛暂时失明了一样,看不清东西。
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到凌晨四点,李俪下班到家为止。
满屋子的烟味令李俪不悦地打开了窗户通风,骂骂咧咧地数落睡在沙发上的王盛。她走过去一把掀开王盛的厚毛毯,看到他身下压着几张被撕掉的习题本纸张。
她的面色一僵,转身走到了小房间内,打开了灯。
床上没有韩杨的身影,唯有在破旧书桌的下边,李俪看到了赤着脚靠在桌角的韩杨。他好像晕过去了,不管李俪怎么喊他,他都没醒。
闹哄哄的声音惹得王盛满是厌恶地嚷嚷吵什么吵!
王盛,你个王八蛋!李俪的声音刺耳,她费劲地把韩杨背起来。抓起自己的手机就出了家门。
韩杨即便发育不良,但他的重量对于一个瘦小的oga女性来说,还是过于沉重。
李俪背着他,跌跌撞撞几次差点摔倒,才顺利在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去医院!
韩杨晕晕乎乎的,他被李俪一路背下来,震的恢复了一些神智。
母子两人坐在出租车后座,李俪这些年第一次抱着韩杨,是带着温度的疏远。韩杨缓慢地睁开眼,居然看到李俪的眼眶是湿润的。
他微张了唇,浑身麻木。
马上到医院了。李俪看到他醒了,眼眶里的眼泪愣是没掉下来一滴。她对韩杨的感情,永远是复杂的。抗拒又无法丢开,韩杨是他身上掉下来的肉,也是她一生的耻辱和憎恨。
韩杨想应声,却发现喉咙干涩,发不出一点声音来。
早晨七点,韩杨跟着李俪从医院出来。没想到才几天的功夫,韩杨已经是第二次进医院了。
李俪停下脚步等他自己能走吗?
能。韩杨快步跟上去。
李俪在路过奶茶店的时候,停了一下,突然问韩杨你要不要喝奶茶?
这个这个很好喝的。李俪难得和韩杨说这种平常话,很多时候,她压根懒得搭理韩杨。难不成是因为王盛这次打他打的严重了些,令李俪心疼了吗?
韩杨看不透李俪的想法,他摇了摇头我喝不下。
可李俪还是买了,韩杨拿着暖手。
两人走到一家早餐店,李俪又点了两碗馄饨,一笼小包子,边拿勺子边问昨晚发生了什么?她知道王盛不喜欢韩杨,总是在生活上苛刻为难他,但王盛从不会把韩杨打得这么严重。
对面的韩杨垂下眼帘,没打算开口的样子。
对于韩杨的寡言,李俪没有逼问,她就是这样,能够问上一句就算是很关心了,即使将实情告诉她,她也不可能对王盛怎么样。
在这种情况下,韩杨的眉头是冻结的寒冬,二月的风吹向了他。
他在这个寒假的末尾,也就是今天,听到了李俪问他你要不要回你奶奶那?
韩杨拿着勺子的手抖了一下,惊恐地抬起眼望着李俪。
回到奶奶家,就意味着回到韩永年的身边。
李俪显然是感受到了他的害怕,默默地移开了目光,也不知道在看着哪里,轻声说这几天,韩永年找过我。
要么给他一大笔钱,要么把你送回去。李俪像是说起了一个好笑的话,兀自笑了笑。年轻的面容布满了愁云,被过往的枷锁压迫,日渐消瘦。
韩杨第一次回答得那么快他只是想要钱。
不,钱和你他都想要。他犯事了,被人打了下边,这辈子可能就你一个小孩了。在那种山村里后继无人是大事,他们总算想起你了。李俪嗤笑,把你丢给我的时候,好像你只是我的责任一样。现在想起来了,不仅要把你要回去,还想我给抚养费。
疯了吧。
李俪说着,忍不住从兜里抽出一根烟,点燃后狠狠吸了两口。仿佛这种粗鲁的行为能够把她心中的愤怒压下去,不然这团火会越烧越旺,牵连无辜。
我和韩永年没有婚姻关系,我也不承认这段关系。
韩杨碗里的馄饨冒着热气,这几句话在他耳中不过几秒,却能掀起惊涛骇浪。
他想要我给的抚养费我一分都不会给。但我会给你一张卡,背着他们给你每个月打五百块钱。
所以。
李俪看似冷静,实则烦躁,单手碾灭了烟头你回去吧。
我会和王盛离婚,也会离开这里,去一个谁也不认识我,谁也找不到我的地方重新开始。她看着韩杨,眼眶里那几滴落不下的泪水依然在里面晃荡,你跟着我,我的人生永远会是一塌糊涂,我们都会过不好的。
李俪有李俪的人生,韩杨有韩杨的人生。
他们是母子,却除了血缘的那根线以外,每一根都被狠心切断了。
碗里的馄饨冷了,汤里飘浮的紫菜缠绕着一股油腻的气息。韩杨手上沾着的汤汁冰冷,和他掌心的温度一样。
在他的口袋里,是昨晚撕下的习题册第一页,上面写着季幕的联系方式。
但他没办法再打出这个电话了。
虽然有时候机会往往只有这一次,但韩杨偏偏就是抓不住也不能抓住。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