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季承业甚至忘记了面对厉鬼的害怕, 他急着要去拉甄季的衣领,口中喃喃道:“煞气,怎么?可能?你们在开什么玩笑?!”
甄季身体有残缺, 需要坐在特制的木制轮椅上才可移动, 被他用?力摇晃失了平衡, 差点从轮椅上掉下去。
杜若皱了皱眉, 一脚将他踹到了一边。
季承业的衣服滚在地上,身上沾满了尘土和泥污,但他立马爬了起来, 像个疯子?一般想要去抓楚阑舟的手:“这是假的对不对?是你骗我的, 煞气不该在百年前就被封印了吗?”
他的动作?僵在半空,因为君子?剑锋锐的剑尖已经抵在了他的脖颈处。
“饶,饶命。”毛骨悚然的杀意让季承业清醒过来,他竭力抬起头,试图让剑尖远离自?己?。
宴君安早在出门的那一刻脸上就被楚阑舟扣上了一个面具, 站在楚阑舟身后?像是一道影子?。
楚阑舟嗤笑了一声:“煞气被封印……谁告诉你们的。”
季承业哆嗦着嘴唇, 却没有说出口。
不止是他这样想,整个修真界不都是这样以为的?
楚家虽然世代守关,可自?楚家灭族之后?, 关外空落无人, 煞气也没真的爆发出来。
悯川不还是和原来一样?世家们仗着祖辈的功绩尸位素餐,穷奢极侈。甚至有人会想,世家皆是如此, 难道楚家还能清清白白,出淤泥而不染吗?
甚至有人在想煞气的祸患自?那几位先辈死后?就已经彻底解决, 后?续的那些东西不过是世家用?来笼络人心?的另一场骗局……
季承业虽然没有他们那么?极端,但有些消息听久了, 不免也有些将信将疑。
可他面前站着的是楚阑舟。
是楚家唯一的幸存者。
所以他无论?如何都不能把这种话说出口。
他沉默的时间?太?长,就连杜若都猜到了其中含义?。
楚阑舟没和她说过修真界的事情,但是她是将军,经历过官场,大抵带入了一下就就醒悟过来,骂了一句:“畜牲。”
楚阑舟则陷入了沉思。
世家那些掌权者想利用?煞气巩固自?己?的威望,他们自?然不敢将这件事宣扬出去,甚至还以为能够掌控住局势,让事情都朝着有利于他们的方?向发展。
一面看轻自?己?的敌人,一面压下暴动讯息,又懈怠又傲慢。
后?来的煞气暴动又何尝不是他们种下的因?
世家教育不好弟子?,楚阑舟就更懒得去帮他们教育,她摆了摆手,直接威胁:“你把故事写清楚,然后?传扬出去,我可以不杀你……嗯?”
楚阑舟眨了眨眼,看着浑身颤抖一言不发的季承业,有些不明白他在想什么?。
宴君安对楚阑舟道:“没事,先放着,他会自?己?想清楚的。”
楚阑舟不明白,但宴君安这样说一定有他的道理,于是楚阑舟打了个哈欠,转身离开?。
玄月夜将近,她最近哪儿哪儿都不舒服,很容易疲倦。
宴君安则是看了季承业一眼,沉声道:“念虚宗门规第一条。”
季承业对这男人的印象一直是跟在楚阑舟身后?混吃混喝或许家世还不错的小白脸,此时被他抵着脖子?,他才惊讶地发觉这小白脸居然还有几分真才实学。
听到他的问题,季承业下意识回答:“报诚守真,有格且耻,俯仰无愧。”
宴君安颔首,收了剑后?便转身匆匆离开?。
季承业看着他的背影,觉得实在熟悉,却又想不起来是谁,半晌后?才回过神来,喃喃道:“念虚宗都没收我,听他们宗门的门规干什么?。”
可嘴上是这样说,他的动作?却比刚才要严肃许多。
现实里的汴州和他设想中的,实在是太?大了。
大家都说楚阑舟无恶不作?,还以人牲豢养厉鬼,汴州则是鬼城,里面全是她麾下恶鬼,凡是人进了,必定有进无出。
但现实的情况看起来与坊间?传闻的截然不同。
一边是修真界建立了多年的牢固三观,一边是汴州的这些书信和证词,谁真谁假,都需得由他来分辨……
其实在楚阑舟这样像丢开?垃圾一样把自?己?丢弃在汴州就再也不管自?己?之后?,季承业怀疑后?一种很有可能是真的。
但这要是真的,事情可就大条了。
虽然楚阑舟和那些凡人军队付出那么?多,惨重的代价守住了汴州,没有让煞气进犯悯川,但煞气却并没有解决。
煞气下一次暴动的时候,楚阑舟还能守得住吗?
那封信里写的太?守九年,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之前了。
季承业哆嗦着嗓子?问杜若:“鬼奶……鬼姐姐,下一次煞气暴动什么?时候?”
“我叫杜若。”杜若皱眉不满道。
杜若之前看过楚阑舟递给她的城防图,幕后?之人显然做了很好的布置,而且做足了充分的准备。
她也是将军,懂得行兵布阵,也懂得迟则生变的道理。
于是她从自?己?的角度推理敌方?,得出结论?:“估计快了。”
季承业的表情登时变得更加难看。
煞气暴动,厉鬼肆虐,如果没有好好扼制,说不准会给悯川带来一场前所未有的浩劫。
他欲哭无泪,表情狰狞地抱住了自?己?的脑袋。
可他真的是个纨绔啊……
不会修行也没有脑子?,家里人送钱都入不了念虚宗,只会赌马斗蟋蟀的铁废物?。
事关悯川安危,民族兴亡,这么?大的决策,怎么?看都不像是他这个废物?能够做出来的吧……
哪怕换成他哥哥来都好啊?!
季承业绞尽脑汁,勉强笑道:“那个……我能出去吗?”
“事情做了就能出去。”杜若点了点头,补充道,“你要是不想干也可以走?。”
季承业的脸上立马露出了快乐的表情:“那我先告……”
杜若诚实传达楚阑舟的原话:“死了就能出去了。”
季承业脸上的笑容消失,再次抱头痛哭起来。
杜若有些失望。
她原以为那些仙人都如楚姑娘一般英勇强悍,或者像宴公子?那般仙逸出尘,却没想到事实并非如此。
仙人之中也是存在垃圾和坏蛋的。
身为凡人,杜若其实爱看那种讲述仙人的话本子?或者传闻,对仙者或多或少有了些不切合实际的幻想,此时接触到了最真实的那一面,不免有些幻灭。
她失望想走?,却被人拉住了衣摆。
杜若回过头。
季承业哭得满脸泪痕,手中却死死攥住了笔:“杜若奶奶……嗝……你能不能再告诉我一些当年的故事……”
…
楚阑舟正在往屋里走?。
系统悄悄开?了口:【宿主,你怎么?看季承业这个人?】
楚阑舟中肯评价:“都修仙了还害怕鬼,胆子?也太?小了。”
系统怀疑宿主在内涵自?己?。
它咳了咳,还是替季承业以及自?己?都辩驳了一下:【他修为不行,搁谁在这种环境下都会害怕。】
毕竟在场全是恶鬼外加一个大魔头,他修为和凡人没什么?区别,被杀了都不一定能叫一声。
楚阑舟疑惑:“我有什么?好怕的?我又不会吃了他。”
系统心?想那宿主还真是对自?己?的威慑力还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嘴上岔开?了话题:【宿主,其实季承业在原书里出现过的。】
金船太?过瞩目,楚阑舟看书的时候也记住了那人,道:“那个佚名侠客?”
那个“佚名”也只是书里的一个小配角,只不过和现在出现的时机不一样,他在书里出现的时候,楚阑舟早就死了不知道多少年,煞气也已经爆发,四处生灵涂炭。
当时人人忙着躲避灾祸或是去前线对抗煞气,百姓流离失所,学堂都关门了,更不用?说是书肆,没有人会把时间?浪费在这些无用?的东西上。
可坊间?却横空出现了一家书肆,不仅不卖书,还愿意将自?己?的书免费赠予路过的修士,不过书里的内容却大逆不道,写的全是为有罪之人楚阑舟洗刷罪行的辩护,不仅如此,他还将祸患源头指向正在前线对抗煞气的世家,说这一切都是世家的阴谋。
这等造谣污蔑之语,引起了群情激愤,很快书肆老板的身份就被调查了出来,和写书之人是同一个人。
罪魁祸首被捉住,按着头绑着跪在了人前,却死活不肯认错:
“这都是真的,我是废物?,我什么?都做不了,但我可以写下来,哪怕没有人信,我也要让其他人都知道。”
他状若疯癫,大家都觉得此人是疯了。
是了,正常人怎么?可能会为一个魔头说话,哪怕是为了利益也没必要做这种事,楚阑舟早就死了,楚家也早就没有活人了,替他们说话没有任何意义?,没人会在乎。
更何况他写书用?的纸都是名贵的墨宣,要是不疯,怎么?可能会拿这种纸写书,还免费送人?
众人还以为费心?调查能获得什么?有用?的情报,没想到遇到了个闲着没事干烧钱的疯子?。
据说他的家族曾经还算显赫,他还有一条纯金做成的船,听说他开?书肆的钱就是拿金船换的,不过家产都被他败光了。
众人还以为能从他的储物?戒中搜到什么?值钱的东西,却发现他的储物?戒空空如也,一颗灵石都没有。
他们一无所获,终于愤恨地将他杀了泄愤。
左右是此人妖言惑众,动摇人心?在先,杀了他也是正义?之举。
【对,是他。】系统道。
楚阑舟愣了愣,而后?便笑了:“那我的确没有叫错人。”
……
千里之外的沁和港。
此地同襄州一般与芜木河为邻,地势却比襄州高,所以从不会发生水患之类的灾祸。妙华轩就坐落于此处,粉墙黛瓦,结构精巧地立在水上,廊回曲折处就是一座又一座的凉亭,其上挂着淡色的纱帘,整个建筑远望如同窈窕少女,吸引人徘徊驻足。
不过再吸引人,百姓的脚步都不敢停下,因为这里是妙华轩,这里是穆家的属地。
与急匆匆走?过的人群截然相反,一个穿着朴素的小伙子?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跨过了门槛。
在他跨过门槛的刹那,一道不善的目光登时落在了他的身上:“凡人?”
小伙子?吓了一跳,连忙抬起头,正对上了一张漂亮的脸。
此人身穿绫罗绸缎,手上还带着各色名贵的金饰,看上去不似凡人。
小伙子?虽然是第一次来,但他的父亲早就教导过他,于是他双手交叉鞠躬行礼,严肃请教:“这位仙女姐姐,能不能请问一下琴瑟居怎么?走??”
那人皱了皱眉,目光里带了点杀意:“我是男子?。”
刚刚太?紧张了没有听清,现在被这人点破小伙子?才反应过来,面前那人嗓音低沉,确实是个男子?。
他跪在地上,连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草民不是有意叫错,仙君就饶过小的一回吧。”
那仙人般的男子?没有理他,自?顾自?地道:“你是来述职的?你顺着游廊往前走?,最里面那栋建筑就是了。”
眼看他吓在原地不敢动弹,仙人不茬,踹了他一脚:“痴儿,还不快去!”
明明是在嗔怒,语调却魅得像是在同情人撒娇纠缠,小伙子?心?都听酥了一半,忙不迭爬了起来。
那仙人看他上道,也没有多做为难,只是道:“罢了,也是我好心?提醒你,我们穆家无论?男女,容貌皆美?艳动人,你别再叫错了……在这里需要谨言慎行,其他人可没我怎么?好的脾气。”
“是是是。”小伙子?连连道歉,等他如仙人所说走?到深处之时,果然看到了一栋做工精巧的木屋,上面挂着的牌匾写着琴瑟和鸣四个大字。
这里应该就是父亲所说的琴瑟阁了。
小伙子?躬身冲着外面守着的仙人行礼,双手捧着玉牌交到了他们手上:“草民是香坊的掌柜,是前来述职的。”
仙人看了他手里的玉牌一眼,放了行:“进去吧,家主等你好久了。”
小伙子?走?进门内,只觉得香气扑鼻,房间?内的陈设古色古香,摆在屋子?正中的是一块硕大的屏风,上面画着鸳鸯交颈,看上去旖旎至极。在屏风旁还有一个铜镜,透过铜镜可以看到屏风内的风景。
有一个梳妆台,上面放着女子?用?的妝钿,再里面是一张卧榻,周围用?淡粉色的帘子?遮着,只能看清里面绰约人影。
从倒影里可以看出来那是一个女人,怀里还抱着一只猫。
他原以为琴瑟阁是个议事的大厅,却没想到自?己?居然进了女子?的闺房。
他还是个没娶妻的,脸登时就红了,抬脚想要往屏风里面走?:“属下叫狄安福,按照约定,今日是来给东家述职的。”
“就站这里就行了。”红色鞭子?抽打在他前面的砖头上,发出啪嗒一声脆响,狄安福吓了一跳,连忙收回脚。
“君儿,何必对客人这样无礼?”一道声音从屏风内传来,那声音极尽妩媚,听得让人骨头都能酥一半,“还有我让你多练练剑,怎么?还在用?鞭子??”
趁着里头的人说话,狄安福悄悄观察着那位名叫君儿的男子?,他的穿着与狄安福在穆家看到的其他仙人穿着都不同,他穿着一袭白衣,身上极素净,没有别的花样装饰,可他的脸——
这张脸,竟然比之前他看到过的那位仙人还要好看。
狄安福盯着君儿脸颊一红,君儿瞪了他一眼,狄安福连忙收回视线。
君儿道:“可穆家并没有与剑相关的功法……”
“宴家也没有剑法,可他们家就出了一个剑尊,你凭什么?不行?你……”那道声音骤然变得尖锐起来。
“喵呜~”她怀里的猫咪似乎被她摸痛了,软软地叫了一声。
听到这声猫叫,穆家家主平复下来,重新?变回了原本柔软可人的样子?,“君儿,你是我的义?子?,我在你身上投入了很大期望。”
名叫君儿的男子?垂下头:“是,家主,属下回去定会勤加练习。”
狄安福站在一旁,一句话都不敢插嘴。
“往日不是一个老爷子?述职,怎么?今日却变成了一个小伙子??”带着笑意的声音重新?传来。
狄安福连忙解释道:“我父亲逝世,家里有三个孩子?,我为最年长的那一个,现在是我在接手家业。”
他们主要是负责帮穆家将香料卖给凡人的,香料价格昂贵,却因为其效用?广受贵族公卿的喜欢,他们借着穆家的光挣得盆满钵满。
不过去年他父亲病逝,香料铺子?就落到了他的头上,这是他第一年去穆家述职。
狄安福非常紧张,向穆家汇报起最近的利润:“呈风六年,扣去日常开?支,共白银七十余担,黄金五车,呈风七年,盈利……”
一边说,他从怀中掏出一本账册,交到了君儿的手上。
君儿则是递给了屏风里的女人。
纱帘一晃,隐约露出里面婀娜的身段,透过铜镜狄安福看得心?尖一颤,说话的语句也断了一瞬。
翻动书页的声音响起而后?忽然停了下来。
“近两年的利润为何少了?”
里面的人声音逐渐变得冷淡了几分,但狄安福毫无察觉,连忙道:“今日襄州水患,开?延山又闹了点瘟疫,我便做主捐了四两白银,算是援助那些无辜的百姓。”
害怕因为擅作?主张引起主家不喜,狄安福又补充了一句:“这份捐款不算在分成里。”
“无妨,四两白银而已,也是做好事,哪怕你不这样做我们穆家也会捐出去。”那声音道,“你的抽成还是一样,不用?扣这四两白银。”
父亲说和穆家交涉要事事小心?,不可多言其他,但他来到此处,却发现穆家并没有父亲讲述的那般吓人,相反,里面的人还是极和善的。
应该是父亲老了,便变得疑神疑鬼,只是在危言耸听罢了。
狄安福高兴道:“东家真是人美?心?善。”
“没什么?事情就走?吧,过五年再来就是。”翻完了账册没有发现问题,女人让君儿将账册送了回去,然后?道,“君儿,送客。”
君儿手里拿着剑,对着狄安福道:“走?吧。”
狄安福收回账本,对里面的女人实在倾慕,忍不住多了嘴:“家主……我还有一事相求。”
君儿皱了皱眉,开?口想要说话:“你……”
那女人却已经做了回应:“什么?事?但说无妨。”
得了鼓励,狄安福连忙将心?中所思所想说了出来:“襄州水患,有很多百姓无辜受灾,而这之后?,洪水虽然退去了,但粮食被淹,死掉的尸体污染水源引发了大面积的疫病。”
“有一队像您一样的仙人说自?己?是什么?念虚宗的弟子?,他们来到了我们的香铺还号称是医者,需要借我们铺子?里的安神香。”
安神香香味特殊,可以引人神志混沌,让吸入此香料之人有一种飘飘然似登仙之感。虽然多用?于给皇室贵族享用?,但换个方?向,也可以给医者用?于镇痛治疗伤患。
“念虚宗……那应该是真的。”那女人的声音响起,“你有何想法?”
东家是个心?地善良的美?人,应该能够理解他的,狄安福连忙道:“既然事情是真的,我们不如……就送给他们。”
“哦?”
“……虽然咱们的香料名贵,但哪有人命重要?更何况安神香的效用?强劲,我们可以调低浓度,这样一瓶香料也够千人用?了……”
君儿斜眼看着他,眼神里讥嘲遮都遮不住。
狄安福看着他的表情,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悻悻然闭了嘴。
不过纱帘后?的女人却没有责骂他,反而对君儿道:“君儿,你帮我把管香料铺子?的管家叫过来,去问问他……这件事可不可行。”
“是,家主。”君儿颔首,推门离开?。
狄安福看东家真的在考虑自?己?的建议,眼眸中又染上了一抹希冀,看向屏风的目光也变得更加热切。
隔着屏风和帘子?,狄安福看不出家主的表情,但通过今天的对话他就能明白,穆家家主,当真是个好人啊。
很快管家便匆匆赶来,冲着穆家家主行礼:“家主。”
君儿言简意赅将事情概括了一遍:“襄州水患,当地百姓流离失所,念虚宗派了些弟子?前去救灾,在凡间?的香铺借安神香。”
家主在帘内淡声道:“咱们穆家的香料储备量够吗?”
管家语气严肃,没有一点情感波动:“材料是够的,但短期需求太?大,可能需要多调用?点人力。”
穆家家主道:“你怎么?看?”
“可以在襄州临时开?辟分铺,百姓不需要太?高纯度的安神香,改低浓度,一瓶兑三千瓶,然后?平价售卖,建议定价为五十文铜钱。”
狄安福也替家里人管过不少年香铺,是了解香料利润的,闻言惊声道:“怎能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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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瓶安神香卖给王公贵族的售价大概是十两白银,一两白银大概可以兑换一千枚铜钱,可按照这个管家的话,一瓶安神香就变成了十五万枚铜币,比寻常的安神香还要再贵整整十五倍!
这哪里是平价,分明是在溢价售卖!
更何况这种香料哪能不经过医者直接售卖给百姓,要知道服用?安神香可是会上瘾的,在跟随父亲学习家里生意的时候,狄安福见过太?多因为吸食安神香而上瘾的达官显贵,他们最后?无一不是耗空家材,最后?妻离子?散,凄惨死去。
那些达官贵人贪图享乐,得此结果算是他们因果报应,活该如此,狄安福不同情他们。
可襄州这些百姓不一样。
普通三口人家勤勤恳恳一年都不一定能攒够五十枚铜币,更何况是襄州这些受灾百姓?
他们本就因为天灾流离失所,原本辛苦种下的田地也注定会颗粒无收。更有些百姓,他们因为这场灾祸受了严重的伤害,折了胳膊或是断了腿,却没有足够的药物?治疗,只能日日夜夜忍受身体的苦痛。
若是他们得了可以镇痛又能蛊惑人心?的安神香,会如何?
狄安福不敢去想。
他开?始后?悔讲那些话了。
好在现在主家只要求他去襄州卖,却没有下死规定,他悄悄将他们改名叫什么?□□,耗子?药之类的坏名字,让那些百姓不舍得尝试就是了。
管家完全不在乎狄安福会作?何反应,而是接着说完了他的计划:“不过我们要将这香料改个名字,再用?其他香料遮掩其味道……香坊的名字也需要改,这样才不会被有心?人发觉,坏了穆家香铺的名声。”
穆家家主笑了一声:“改成什么??”
管家想了想,道:“不如就叫他——可以去桃源乡的成仙水吧。”
帐帘里传来一阵轻笑,嗔怪道:“又长又俗,难听的很。”
管家颔首,算是承认了这名字粗俗:“山猪吃不了细糠,这些百姓许多都没经过教化?,我们总得做出妥协。”
轰——
狄安福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开?始有些明白父亲说的话了。
在这些人眼里凡人不是人,是猪狗。
他们又怎么?会在乎猪狗的死活呢?
很快纱帘里又传来了声音,犹如催命一般:“狄安福,你怎么?看待管家的提议?”
穆家家主是在询问他的意见,却没有给他选择的余地。
狄安福脸色发白,浑身颤抖。
他知道如果他不同意,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
可他……
狄安福转过头,对上了君儿嘲弄的表情。
这人从一开?始就已经预见到了自?己?的结局吗?
——【在这里需要谨言慎行,其他人可没我怎么?好的脾气。】
这是门口那仙人的忠告。
狄安福浑身发软,跪倒在地上,哭得涕泪横流。
“东家,对不起,我……”
“求您,求您原谅我,我明日就离开?,我会找其他人接手您的铺子?,我明日,明日……”
“唉。不愿就不愿是了,你慌什么?…… ”帐帘内传来一声沉沉的叹息,“你又不是我的下属,我们是合作?分成的关系,你的意见当然也很重要啦。”
狄安福有些不敢相信地抬起了头,眼泪和鼻涕糊在脸上,看起来非常滑稽。
穆家家主道:“你回去还管香铺,分成还是和以前一样,我八你二。”
狄安福没想到家主居然这样和善,一点都不介意自?己?不做事就算了竟然还答应让自?己?接着管理店铺。
是了是了,这个建议原本就是管家提的,家主除了指责名字不好听,一句自?己?的意见都没有发表,她可能也是讨厌这个做法的。
是自?己?先入为主,把家主和管家一起想成坏人了。
狄安福又是愧疚,又是感动,他伸出手扇自?己?的脸:“对不住,家主,您是个好人哩,我把您想坏了,是我该死,是我该死……”
啪啪啪的声音响在房中,狄安福是真的用?了力道,将自?己?的脸都打红了。
“没关系的,不要伤了自?己?。”穆家家主温声道,“你回去吧。路途遥远,听说最近山匪横行不太?太?平,你要注意安全。君儿,送客。”
被这样的美?人软声软语的关心?,怎么?可能会有男子?不动心?。
狄安福连忙站了起来,向穆家家主告别。
走?出妙华轩,狄安福还有些飘飘然,他看着身后?那高耸巍峨的建筑,心?里想着的却是那个未曾露出真容的仙女。
等再过十年……就又能见面了。
狄安福想,又有些惆怅。
可惜十年太?长,若是能短一些就好了。
……
送走?狄安福,穆家家主穆静姝冷淡交代:“等那个人出了沁和港,就找个机会杀了吧。”
管家道:“是,家主。”
穆静姝抱着怀中的黑猫,一下一下梳理着他光滑如缎子?般的皮毛,就像一个被困与深阁的小姑娘。
就连她的语气都是那种吴侬软语,操着这样温柔的口音说的计划,却阴毒无比:“等他死后?,将这件事写信给他剩余的兄弟姐妹,谁愿意去办,谁就是下一任掌柜。”
“是,掌门。”管家沉声道,“三千瓶不是小数目,我去安排人手,从现在开?始准备。”
“你去办吧。”穆静姝叹了一口气,听语气十分惆怅,“找个知根知底愿意替我们办事的凡人不容易,要不是人难找,我们何必浪费时间?给狄家人第二次机会?”
穆静姝想了想,又补充道:“不过狄老头儿也算是鞠躬尽瘁,这一生给我们办了不少事,我杀了他的长子?,他要是泉下有知,会不会报复我?”
管家揣度着穆静姝的脾气,小心?翼翼道:“都是狄老人的错,他不该生下这个不孝子?,让家主生气……他在九泉之下,别说是怪家主了,怕我们穆家找他算账还差不多。”
他觉得自?己?这句话回应的没有问题,却在说完的那一刻看到有股灵力朝自?己?袭来。
灵力因为穿过屏风的缘故,速度减慢了不少,很轻易便能避开?,管家却没有躲,硬生生用?身体挨了一记。
穆静姝暴怒的声音自?帘后?传来:“你在说什么?东西!人死了就死了,哪儿来的什么?报复,害怕?他们就该被埋在土里,永远都出不来才对!”
管家硬挨了她一道灵力,吐了一口血,却来不及检查自?己?的伤势,而是连忙道:“是,家主,是我说错了,死人是不会复活不会出来报复的。”
黑猫被抓疼,软软喵了几声,穆静姝却压根没有管它。
“这些死人……这些死人……死都死了,为什么?就不能乖乖躺在棺材里?!”穆静姝声音尖锐,“自?楚阑舟死在汴州之后?,世家那些人陆陆续续都死了,他们都在说是死人报复,可到底哪里来的幽灵?”
管家道:“家主不要恐慌,那些人或许是被仇家报复,故意假装成楚家人的名义?杀的。”
他的话显然并没有安抚到穆静姝,反而让她更加生气。
“楚阑舟……楚阑舟!你不是说楚阑舟死了吗?她不是死了吗?那那个自?汴州出来的人是谁???来来回回,还没完没了了!”
管家连忙安慰道:“楚阑舟复活的事情不一定为真,至少最近都没有看到相关的消息……更何况,冤有头债有主,她已经杀了上任家主,是不会报复到您头上的。”
谈论?到这个话题,穆静姝忽然冷静了下来:“你先退下吧。”
管家连忙应了一声。
“你今日献计有功,可以去领赏,伤药你自?己?会配我就不给你了。”穆静姝交代,“还有告诉守门的人,今日我要闭关,所有人都不可擅入。”
管家道:“是,家主。”
………………
穆静姝眼看着房门被缓缓合上,她这才松了一口气。
楚阑舟当年不会杀她,因为她不是家主,可今日的她不同,她一定会杀了他。
……如果那个复生之人真的是楚阑舟的话。
“我们杀她一次,就还能杀她第二次……已经死去的人就应该乖乖躺在棺材里。”穆静姝装模作?样地抹了抹自?己?的眼尾,喃喃自?语,“是他们的错,都是他们的错,生气会长皱纹的,我都气老了。”
轻轻放下手中那只猫,穆静姝的指尖凝聚起灵力,将放在桌子?上的水用?灵力牵引到了半空,将杯中水倒在了虚空中。
而后?她刺破指尖将血融在了这滩水中,凌空画了一道符箓。
符箓缓缓亮起,又很快消散在空中。
那滩水没有灵力牵引,落在了地上沾湿了厚重的地毯。
没有回音。
穆静姝不信邪,又按照相同的步骤尝试了一遍。
还是没有回音。
这不应该啊。
崔老九已经是个死鬼了,难道还能被人捉走?杀了不成?
穆静姝皱着眉,试图尝试第三遍。
门外却传来一阵喧嚣。
“小少君,家主在闭关,不能进……”
“我有急事。”
“小少君,不能擅入……啊!小少君,您在干什么??”
“都给我滚开?。”
“我有急事要见我母亲,谁敢阻拦 就别怪我的剑不长眼睛!”
穆静姝听着门外噪杂声,将杯子?放回了原处。
下一秒,房门就被推开?,一个穿着念虚宗弟子?服的女子?走?了进来
——赫然是穆愿心?。
重新?将猫抱起,穆静姝脸上挂起闲适的微小:“心?儿,我已经交代过,不可擅闯我的房间?,你犯了错。”
“在房间?有什么?好闭关的。”穆愿心?站在屏风前,眼眸里带了些冷肃:“母亲,我要和你谈谈。”
她一边说,一边就要抬脚踏入,还未走?近,就被一把剑拦住。
执剑人笑的温柔;“小少君,这个屏风是家主立下的规矩,不可擅入啊。”
他的态度和之前赶走?狄安福之时截然不同,面对小少君之时,他显然变得温和许多。
穆愿心?歪着脑袋,看着那个穿着和宴君安有七八分相像的小少年,询问道:“你是谁?”
君儿还没来得及回答,穆静姝就先开?了口。
“他叫君儿,是母亲新?认的义?子?,你未来的夫婿,心?儿。”穆静姝笑容温和,“你怎么?看?”
穆愿心?中肯评价:“恶心?死了。”
硬生生整出张和小师叔一模一样的脸,脸上还挂着这样谄媚的表情,实在是太?恶心?了,穆愿心?的隔夜饭都要吐出来了。
穆静姝叹了一口气,也没有指责穆愿心?的直言不讳:“唉,宴君安不收徒,你却还执意要留在剑阁,我还以为你喜欢他。”
穆愿心?脸色难看:“别。”
她的确喜欢小师叔,但那绝非男女之情。
毕竟小师叔虽然长着那种艳丽的样貌,对待弟子?却是十成十的严苛,以至于她一看到小师叔那张脸就能想起小师叔惩罚自?己?抄写书本还有在庭院里打抹布的经历……往事不堪回首,总而言之,她怎么?可能会喜欢上自?己?的小师叔。
听她说不喜欢,君儿脸色骤然变得惊恐了起来,穆静姝的语气却没什么?变化?:“一个用?来逗趣儿的玩意罢了,你不喜欢就算了。心?儿,你许久不来,母亲可寂寞的很,交给你的事情可办妥当了?”
穆愿心?头一回没有乖顺回答,她的眼睛里燃烧着蓬勃怒意,顶撞道:“母亲,您在和自?己?女儿聊天的时候也要这样说话吗?”
她看着屏风旁摆放的铜镜,表情越发讥讽:“高高在上,用?铜镜观察着我的表情,根据我的反应部?署下一局,调笑、戏弄你的女儿。”
“穆愿心?,你怎么?和家主说话呢?”君儿皱眉轻声呵斥道。
不只是容貌,他的个性也被调/教出了几分宴君安的影子?。
可小师叔的风骨岂是这种赝品能模仿的出来的?
穆愿心?懒得分一点注意力给君儿,只是隔着铜镜,遥遥与穆静姝对视。
半晌后?,穆静姝终于妥协:“我们母女聊天,自?然是不需要铜镜的。”
“可家主……”君儿还在迟疑。
“把屏风撤了。”穆静姝淡然道,“君儿,你先退下吧,让我们母女两个说说私房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