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求生欲
裴铎很?快回来, 抬手压紧她的衣领,“冷不冷?”
盛笳摇摇头?,看着头顶的光。
明黄色, 给人一种温暖的错觉。她想到,人在冻死前浑身也是发烫的。
她歪歪头?,“要走吗?”
“嗯。”裴铎低下头?, “困不困?”
“还好。”盛笳想起了没煮完的咖啡。
“不能困, 一路上都跟我?说话, 让我?保持清晰,好吗?”
盛笳点点头?。
裴铎把她的帽子捞起来替她带到头?上, 随后拉起她的手腕, “我?们走吧。”
盛笳跟在他的身后。
他们手里提着东西, 这雨势也没必要打伞, 他们小跑着到停车场,没几步, 盛笳就感觉到自?己的袜子完全湿透了。
裴铎先将行李箱塞进后备箱, 看见盛笳站在水洼旁边不停地打喷嚏, 似乎还在微微发抖。
他喊了一声她的名?字, 却被风声掩盖住。
地上的落叶沾上了泥, 毫无生命力地漂浮在水面上。一直以来,被这个国家视作象征的枫叶在此刻变得软塌塌的, 干枯的黄色仿若死亡前的警钟。
风像是波涛, 粗壮的树干顶部弯折着。树叶交叉, 沙沙地,干枯的叶片哗哗掉下来, 在咆哮的风中看上去毫无招架之力。酒店旁边的森林散发着幽深的黑暗。
突然,裴铎感觉到身后隆隆数声, 随后是什?么折断的巨大声响。
“咔嚓——”
“咔嚓——”
伴随着几人的惊叫,车顶发着“咣当”的巨响,一个近一人大半个臂长直径的树干砸下来。银色轿车瞬间面目全非,车顶惨烈地凹进去,车窗破碎,像是蜘蛛网。
一个小男孩儿被树撞到,额头?鲜血横流,他嚎啕大哭。轿车摇摇晃晃的,副驾驶的男人挣扎着爬出来,痛苦地哀嚎着,他右胳膊的衣服被生生扯断,胳膊撕扯出一道血口。
风卷着云,裹着雨。
树干的摩擦声更大,其他更高大的树随时有折断砸下来的风险。更深处,还有数不清的树木,那里是未知的恐惧。
一个大胡子骑警大声要求所?有人立刻撤离此处,原本对大雨怀着好奇的人们在几秒后终于?意识到危险就在身边,惊恐地四散而逃。
只有一人像是静止了一样。
盯着还在继续向下挤压的树干,双目炯炯,异常明亮。
“盛笳!”
裴铎听到身后那棵树想起了微弱“咔嚓”声。
倒塌并没有结束。
三米外的黑衣骑警也指着她提醒危险的降临。
可盛笳好像还是没有回过神来,她怔怔地看着那根树干和哭泣的孩子,眼神没什?么变化,可说不出来的平静更让裴铎感到恐惧。
可是很?快,盛笳皱紧眉头?,看着很?痛苦。
但依旧一动不动,好像坠入噩梦,被梦魇住,想醒,但醒不来。挣扎几次,便不再?反抗。
裴铎三步并作两步,握紧她的胳膊,盯着她脸上的雨水,大喝道:“你干什?么呢!”
没等盛笳反应,他单手用力,掌心?恨不得将她的骨头?捏碎,几乎是给人提了起来,打开后座,重重把她扔了进去,随后指着她严肃道:“盛笳,你给我?打起精神。”
他说罢快速绕过车头?,坐进驾驶座,“啪”地关上车门,脚踩油门,率先冲了出去。
几分钟后,开到平整的路上,裴铎扫了一眼后视镜,盛笳脸色苍白,正?垂着脑袋。他又惊又惧,方才某一个瞬间,他觉得盛笳好像没有求生欲了。
不是不想活。而是把命运交给上天,什?么结果都能接受。
他握紧方向盘,怒道:“说话。”
盛笳的睫毛颤抖,看着他的小半张侧脸和青筋凸起的小臂,终于?感觉到冷,打着哆嗦,低声道:“能不能把空调开高点儿?”
裴铎闻言按键,微微放心?,又还是气得厉害,“你他妈连逃生都不知道,现在知道怕冷了?”
盛笳不说话,扭头?看着窗户。
雨水像是帘幕,铺在车窗上,形成一个小三角形,汩汩滑下。
她这样的沉默让裴铎不安,他盯着后视镜,“让你说话。”
“说什?么?”
“随便说什?么……”
“我?们什?么时候能开出去?”
“下高速估计还要一个多小时。”
“你打算开到哪里结束?”
“雨小一点儿,直接开回去估计不太可能了。”
“好……”盛笳还是看着车外,远处只有星星点点的光,前方是警车开路的声音。她知道他在想什?么,“开吧,我?陪你说话。”
“嗯。”
可他们没有什?么可说的,方才那根树干砸下来好像将两人分割至两方。裴铎终于?意识到,盛笳心?里有深深的伤痕,一旦被揭开,她能握着剑,也能轻易地丢盔弃甲。
而他始终一无所?知。
还是她先泛了困。脑袋靠在后面,稍微闭上眼睛就要睡过去,裴铎倒是被她吓得精神奕奕,时不时向后瞭一眼,把快要睡着的她叫醒。
“抱歉。”
盛笳敲敲自?己的头?。
裴铎拐过一个山路的弯道,问:“你现在有这里的驾照吗?”
“没有。”
盛笳一开始想过,可又觉得一年多后就离开了,似乎没有必要。
“考一个,起码这种时候能救命。”
盛笳点点头?,“哦”了一声,过了一会儿,又说:“今天谢谢你了。”
一听这话,裴铎好不容易压下来的火气又重新窜了上来。
“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
裴铎咬咬后槽牙,前方的雨刷似乎总也不能让视线清晰,“盛笳,你最近几天给我?说了多少个谢谢了?你难道不知道我?想听什?么吗?好,退一步,你不想说就算了,但你能不能……”
他话音截住,不知道该说什?么。
让她做什?么?
别让他担心??不要逃避情?感?别再?伤害自?己?
裴铎说不出口。他自?知没有立场要求她做任何事……此刻,他好像共感,心?脏别人捏紧,盛笳疼,他跟着也疼。
他抬手,打开音乐。
盛笳偏过眼,“不是说少费电吗?”
裴铎心?里其实?有数,但一抬眉毛,嘴上还是说:“怕什?么?死不了。”
盛笳忽然也笑了,她打开车顶的灯,笑容挂在苍白的面孔上,竟然显得有些明艳,她歪头?问:“如果今天一定会死的话,跟我?死在一起,你愿意吗?”
裴铎忍着心?里的痛,轻轻踩了踩刹车,冷道:“我?不会让我?们死的,我?会长命百岁,你也一样——”末了又补充一句,“我?们会一起长命百岁的。”
盛笳撇起嘴角,全当没有听见。
她斜靠在靠背上,过了一会儿突然道:“雨好像小了……风也是。”
裴铎低声“嗯”了一下。
她看了一眼手机,已经开了将近一个小时,快要离开C市了。她查看天气预报,雨水将在半个小时后持续减小。
盘山公路逐渐被落在身后。
茂密幽深的树林被暗沉的也染成了彻底的黑色,起伏处像是一座深渊,吞噬着雨声,也能吞掉盛笳的勇气。
和裴铎一样。
她本来自?己终于?变得健康,可事看见他,就想起曾经的事,才意识到脚下踩着自?以为坚实?的地面不过是自?己创造出来的短暂假象。
其实?还是沼泽。
盛笳揉揉眼睛。
很?疲倦,却又贪图着沼泽的柔软。
离山越远,进入出现房子的郊区,雨声反而更明显了一些。
裴铎在前面似乎在说话。盛笳没听见,坐起身,“嗯”了一声。
他将音乐关掉。
重新问:“饿不饿?”
“有点儿。”
“找找附近有没有快餐店。”
“好。”
裴铎探头?看着前方,因为大雨,路边的加油站已经关闭了。
盛笳抬头?道:“下个路口拐弯,有家麦当劳……显示24小时营业,不知道今天有没有开着。”
裴铎将车停下,幸好,麦当劳尚且亮着光。可里面几乎座无虚席,很?多无家可归的人抱着床垫和被子来这里避雨。
餐品供不应求,很?多食物早已经售罄,盛笳在一起等着,裴铎很?快提着纸袋取了餐。餐厅内还有孩子,或许从?未体验过深更半夜待在这里,他们无忧无虑地钻进角落的游戏区,从?滑梯上下来,又迅速跑上去。
盛笳盯着他们瞧了一会儿。
裴铎走过来,“这里人太多,去车上吃吧。”
“好。”
鞋子早已经湿透了,双脚冰凉,再?踩在雨里也无所?谓了,反而每一步都很?用力,有种破罐子破摔的感觉。
盛笳还是坐在后面,听裴铎又说:“但我?们最好不要在这里停留太久,我?担心?云层会被吹过来。”
“好。”
盛笳其实?是饿的,但是现在正?是凌晨,不是吃饭的时候,她咬了两口汉堡就放下了,一边握着热巧克力,一边拿起微凉的薯条。
风小了,但尚未停,树枝还早猛烈的摇晃。盛笳手心?出汗,想起刚才在酒店门口的场景。事发的那一刻,她确实?不害怕,甚至还有些隐秘的冲动和好奇,可到底是不勇敢,当裴铎厉声将她骂了一通后,她被从?多年前那个肮脏的雨夜拔出来,后知后觉地清醒,感到恐惧,在车上发抖,后悔。
裴铎回头?,看见盛笳放在纸袋上的大半个汉堡,“吃完我?们就走。”
“吃不了了。”
“你不是饿了吗?”
“我?把薯条吃完了。”
“……”
“那给我?。”
盛笳不明就里,递给他,看见没什?么所?谓地直接吃完。
她张了张嘴,想说你没必要做到这样的,可偏了偏头?,终于?还是没有开口。
裴铎扔了垃圾,回来接着开车。
他们计划在凌晨四点前,找到一个落脚的地方。起码休息半天,再?继续往回开。
他将车里的温度又提高了一点儿,盛笳喝了热牛奶,现在浑身除了沾水的脚底冰凉,其余都是暖烘烘的。
雨又小了一些,她方才的情?绪也稳定了许多。
盛笳从?回忆里抽离,可又像是畅快淋漓地嚎啕大哭了一场,异常疲惫,靠在窗门上渐渐睡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车在路边停下,她睡得不安稳,很?快睁眼,抬头?寻着裴铎的背影,小声问:“怎么了?”
“有家便利店,我?去买水,很?快出来。”
“哦。”
外面湿冷,车内闷燥。盛笳睡了一会儿,喉咙干痛。
她把车门打开,让风雨透进来。
很?快,裴铎推开玻璃门出来。
衣服上沾了水,可他看上去并不怎么狼狈,外套的黑色帽子戴在头?上,只有几根垂下的发丝是湿漉漉的。
盛笳知道他应该是很?疲惫的,一下飞机就开了十?多个小时的车,随后遇上暴雨,几乎整夜没有合眼,又要打起精神在冒着雨在山路开车。
他看上去不会被什?么打倒。
这样的勇气和无畏让盛笳忍不住想要靠近。
看见她开着门,裴铎走过来递上一瓶水,低头?问:“怎么了?”
盛笳把水扔到身后,仰着头?,忽然说:“你弯下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