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旧日的雨(1 / 1)

羁鸟 十二山君 3557 汉字|0 英文 字 2个月前

第66章 旧日的雨

  裴铎见那人眼熟, 名字好?像也?在嘴边,但就是叫不出来,因此只是冲他点了点头。

  对方倒也?不失望, 只是自报家门,“我?是侯俊义,还?记得不?当年坐你前面那个。”

  裴铎想起来了, 因为?前后桌, 当时两人关系很不错, 没事?儿常一块逃课出去打篮球,十有八次, 侯俊义的作业都是从他那里抄来的。

  年轻时候的?友情简单, 多年未见, 想起以前的?事?儿, 也?都是些干干净净的?青春记忆。

  十年多去,侯俊义胖了不少, 见到裴铎, 不免羡慕又认命, 像曾经在篮球场上一样, 他用拳头轻轻锤他的?肩下, “兄弟,比以前更帅了啊。”然?后又扭头指着宣传栏, 酸溜溜地说:“你那照片和高考成绩在这儿摆了七八年, 直到前年才?撤下去。”

  裴铎扫了一眼, 开?玩笑,“怎么?哪位后浪一脚把我?踹沙滩上了?”

  侯俊义大笑, “哪儿能啊?是教育局不让学校大肆宣扬高考成绩和排名,不然?校领导可不舍得你这块金字招牌。”

  裴铎笑着摇头, 又道:“你怎么还?在这儿?”

  “毕业后回学校干行政了,你呢?”

  “路过。”

  “哦……”侯俊义拖长音调,“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咱叫上几个同学,出去喝一顿?”

  裴铎并?不习惯与常年不联系的?同学推杯换盏,但他看侯俊义已经积极地调出群聊,向他展示曾经熟悉的?名字,又抬眼看向那不远处的?宣传栏。

  他心?念一动?,便应下了。

  去的?是市中心?的?一家酒吧,侯俊义说是他堂弟,一个年轻富二代年初开?的?,花样多,有意思。

  他们进了一间包厢,叫了酒,服务生又问需不需要?陪酒的?姑娘,在场几位男士心?照不宣地会心?一笑,又朝裴铎看去。

  裴铎以前留学时见得比他们多,并?且但对此?一向不感兴趣,他其实就是想喝酒,若是回燕城跟柳浩楠等人一起,他们不免提起盛笳,还?不习惯改口,左一个“嫂子”,右一个“嫂子”,满眼可惜,听得他头疼。

  他笑笑,“我?不需要?,你们随意。”

  其他几人平时也?就是嘴上更多完结文在扣群义吾二而漆午二把已过瘾,今天不免想寻个刺激,便说不如叫三个来。可真当几个年轻窈窕的?女孩儿进来时,他们又做起了老实人,手?脚不知道往哪儿放,眼睛乱瞟,一边吞吞吐吐地说些暧昧话,一边颤巍搭在她们细腰上,僵硬地没再动?作,心?里默念人家卖艺不卖身,生怕晚上滚去局子里过夜。

  只有裴铎一个人坐在沙发最侧方,话不多,也?不唱歌,点了根烟,玩了两局牌便看透其余几人的?水平,更觉无聊。侯俊义旁边的?白净女孩儿倾身为?他点烟他也?不接,连眼皮也?不抬。

  酒倒是喝了不少。

  裴铎一向酒量很不错,从未醉到不省人事?过,连微醺都少见。

  可今天,三杯下肚,他便觉得有些不清醒了。

  之前太累,也?有些压抑,始终没休息好?。

  觉得不舒服也?正常。

  侯俊义见他似乎兴致缺缺,拍拍他的?肩膀,“哥们儿,高兴点儿,恢复单身了,你又自由?了,值得庆祝。”

  裴铎侧过头,慢慢碰碰他的?酒杯,笑着说:“酒不错。”

  “是呐,我?们这地方的?酒烈,喝了痛快。别的?地方都没有,咱们老友见面,今天你就喝个痛快,楼上有酒店,你今天就住这儿。”

  裴铎没拒绝,也?没说话。

  他拿着酒杯,闭上双眼慢慢靠在沙发上,虽然?脑袋被音乐声轰得嗡嗡响。

  但他想,这也?比家里好?多了。

  *

  迷蒙中,裴铎好?像觉得有人在他的?脖颈间吐气。

  他皱着眉,酒精撕扯着他的?神经,他很难受。

  半睁开?眼睛,入眼的?似乎是酒店的?楼道,灯光暗黄,地毯柔软,走在上面像发出暧昧的?闷哼。

  莫名熟悉。

  裴铎侧头,下意识喊,“……盛笳?”

  “盛笳是谁?”耳朵里钻进铃铛一样的?笑声,“裴先?生,我?叫岁岁。”

  甜腻又陌生的?语调。

  裴铎酒醒了大半。

  不知道什么味道的?劣质香水味直往天灵盖冲,他一阵反胃。

  他那双眼,过了醉意,像是桃花下酒,滋味好?得不得了。

  自称“岁岁”的?女孩儿很主动?,咬着舌头,垫着脚尖就要?舔他的?喉结。

  裴铎一阵厌恶,用手?背抵着她的?额头,把她往后推,“哎哎哎……你有病吧?”

  “对呀,我?就是有病,我?一看见你我?就浑身痒。”

  岁岁笑嘻嘻的?,脸上的?妆跟打翻了调色盘似的?,裴铎扫过一眼就觉得愈发眩晕。

  可他现在走不快。

  给了岁岁可乘之机,她扯着他的?胳膊,就要?解他衣服。方才?她远远地就瞧见了,这男人腿长腰窄,身材好?得能直接拉去拍片,稍微一靠近,就能感觉到胸膛的?火热。

  隔着衣服刚一碰上,她“哎”了一声,“这里面装着什么呀?”

  边说,她边扒拉开?外套,边从里面抽出什么东西来。

  裴铎懒得管,心?道拿走赶紧滚蛋。

  那女孩儿把莫名其妙地把手?里的?东西展开?,愣了起码三四秒,“……卷子?”

  卷子。

  裴铎顿住脚步,回头。

  女孩儿看着他,挑着眉毛,“哇,裴先?生,原来你是老师?老师好?呀,我?最喜欢老师了……我?有学生妹妹的?裙子,你要?不要?看?”

  裴铎转身将卷子一把夺回来,怒不可遏,“你们这破地方到底他妈的?正不正规?”

  “正规呀,但我?是心?甘情愿的?。”

  裴铎沉着脸,屈着手?指把那卷子弹了弹,好?像生怕染上她那香水味儿似的?,然?后寒着声道:“让开?。”

  刚下了一楼,就遇上侯俊义,他见裴铎穿戴整齐,惊讶道:“兄弟,你怎么下来了?”

  裴铎的?火气把酒意冲掉了一半,忍着想打人的?冲动?,问:“你什么意思?”

  侯俊义举着两掌无辜道:“跟我?没关系,是你自己先?说‘他妈的?这地球离了谁还?不转了’,真的?,这是你原话,那个岁岁本来是台上打架子鼓的?,人家特喜欢你,拉着你的?胳膊就上楼了。”

  裴铎随手?拿了瓶矿泉水,仰着脖子往里灌,想把刚才?那点儿恶心?冲下去,“那你也?不拦着?”

  侯俊义讪笑,“男人嘛……”

  裴铎心?里冷笑,他自己亲爸当年头一次出轨就是在酒店跟不认识的?女人,他自此?对不清不楚地发生关系感到生理性恶心?。

  一边往外走,一边又嘲笑自己,在哪儿喝酒不是喝呢,非要?跟一帮十年不联系的?高中同学喝,是为?了怀念么?

  怀念什么呢?

  ……也?没留下什么,有什么可怀念的??

  他冷哼,大步流星,侯俊义赶不上,看着他拉开?门口的?一辆出租车便坐了上去。

  司机扭头,“先?生,去哪儿?”

  裴铎报上了自己的?酒店名。

  出租车启动?,他抬眼看着朔城初秋凌晨时刻的?夜晚。

  这个城市,他已经很陌生了……对高中时代的?老友记忆也?在今晚被打碎滤镜。裴铎心?中暗骂自己最近病得不清,字画么,让寄过来便成,非要?大老远跑一趟,闲得没事?儿又来人生地不熟的?酒场喝了个半醉。

  应该是最后一次来了。

  没什么值得回来的?了,裴铎这样想着,脑子里却一直晃荡着一个名字。

  稍许,他深深叹口气,敲敲了还?在兜里安稳放着的?试卷,拍拍驾驶座的?靠背,“麻烦您,换个目的?地。”

  *

  盛笳好?像在做梦,突然?被枕边的?震动?声拉扯回现实。

  她以为?已经到了早上,是闹钟,恍惚了一会儿,拿起手?机才?意识到是有人打来电话。

  还?是裴铎打来的?。

  她下意识认为?是他打错了,毫不犹豫地按下红色键。

  刚放下手?机,再次震动?。

  还?是他。

  震动?声像是催促,表达着对面的?执着。

  盛笳接起来,木木的?,“喂?”

  那边不说话,环境音也?很安静。

  只有当她把手?机紧紧贴在耳朵上时,才?能听到他浅浅的?呼吸声。

  “……那我?挂了。”

  盛笳等了十秒,很硬气地对着空气道。

  她把手?机慢慢挪开?,听见裴铎低声道:“我?在你家楼下。”

  “……嗯?你说什么呢?什么楼下?我?不在燕城。”

  “我?知道,你下楼。”

  盛笳听他声音粗哑,怀疑他喝了酒,本想直接挂了电话,犹豫了一下,还?是掀开?被子,趿着拖鞋,往客厅走。

  她站起玻璃窗前,稍一探头,就看见了裴铎。

  他玉树临风,微风轻轻将他的?发丝撩起,即使穿着黑衣,他好?像也?不会隐匿在沉沉夜色中。

  “你……你怎么在这里?”盛笳十分?诧异,又想他裴铎是何许人,想知道什么都有人上赶着给他递信息。

  裴铎似乎预感到她站在窗边了,抬起头,看着四层的?模糊身影,还?是那两个字,“下来。”

  “我?不……都这么晚了。”

  “这么晚怎么了?你就下个楼,半分?钟的?事?儿,我?又没有让你上月球去——难道你家里有男人?他不让你下来?”

  盛笳见他说话很冲,也?强硬起来,“说了不下就不下,这么晚了上下楼也?不安全,更何况还?是见陌生男人?”

  “行……”裴铎笑了,咬咬牙,“我?成陌生男人了是吧?那陌生男人好?心?给你送你落下的?东西来了。”

  盛笳皱着眉,朝着楼下的?他摇摇头,“我?都打包好?了,如果还?有落下的?,你就帮我?扔了就行。”

  “你存了十年的?东西说扔就扔?”

  “什么东西?”盛笳盯着下面,见裴铎从外套内侧拿出什么东西,展开?,冲自己晃晃。

  现在她确信裴铎肯定是喝醉了,不然?怎么大晚上的?举着张纸。

  “我?没见过,裴铎,你喝多了,很晚了,你赶紧回……”

  “数学卷子。”裴铎打断她,“满分?,宣传栏——你没见过?”

  盛笳噤声,愣了一瞬,然?后立刻慌乱起来,后退到他看不见的?地方,“我?……你、你怎么找到的??”说完又心?虚改口,“你说的?什么卷子,我?不知道。”

  “你下来拿走,我?告诉你。”

  “我?、我?不要?了……而?且,写着你的?名字,本来就是你的?卷子,现在物归原主了,你随便处理吧。”

  裴铎的?冷笑声顺着电话传来,盛笳看不见他的?表情,但她觉得他应该是生气了。

  “物归原主?你说拿走就拿走?你说归原主就归原主?盛笳,你那心?脏里按了个开?关是吧?”

  盛笳垂眸沉默了许久,低声说:“那也?是跟你学的?……”

  说完,她就挂了电话。

  她关机,走回卧室,把被子蒙在头上。

  紧紧闭着眼睛自以为?过了很久,盛笳拿出藏在枕头下的?手?机,又忍不住开?机,一看时间,才?过去八分?钟。

  裴铎也?没有再打来电话。

  她眼眶疼,鼻尖也?疼,酸酸涩涩的?。

  翻了许多身,时间又过了近半小时,她重新下床,走入客厅,小心?翼翼的?往窗户走去。

  每一步都很轻,也?很慢。

  她不知道自己的?心?里在期待着什么画面。

  裴铎还?没走,靠在路灯旁,敛着目。

  手?里还?拿着那张卷子,好?像今晚等不到自己下楼,他就不走了。

  盛笳的?心?跳愈发剧烈。

  在裴铎稍微动?了动?,似乎要?抬头时,她赶紧跑开?。

  跑到厨房里,盛笳心?里乱糟糟的?,她手?上不能闲着,给自己烧了一壶水,又泡了一杯茶。

  她沉默地等着滚烫的?沸水自然?冷到可以入口的?温度。

  可却先?等了初秋的?第一场雨。

  毫无征兆地。

  朔城第一场秋雨过后,天气便会彻底转凉。

  风也?轻轻乍起,雨打叶梢,树枝跟着摇摇晃晃。

  盛笳再一次走到客厅的?窗前,看向楼下。

  雨不小,砸在窗户上,急切又清脆。

  裴铎不再站在路灯旁,他坐在车棚里的?某个破旧自行车后座上。

  长腿伸不开?,看着不舒服。

  车棚顶上有个挺大的?洞,雨顺着其中滚落下去。

  哗啦啦的?,部分?打在他的?肩上。

  他点了一根烟。

  ……盛笳不知道他在执着什么。

  某一刻,她真的?很想不顾一切地飞奔下楼,冲进雨中。

  可她掐着手?掌心?,告诉自己不可以。

  已经犯过许多傻了……

  但她今夜注定无法再入眠了。

  盛笳捧着热茶蜷缩在沙发上。

  她盯着暗沉沉的?出租屋,楼上楼下,算是陪着他度过这个夜晚。

  她听着雨声。

  想起了十年前那个偷拿试卷的?晚上。

  她轻轻问寂静的?夜。

  旧日砸在自己身上的?雨是否在十年后有些许也?落在了他的?心?里?

  五点之后,盛笳靠在沙发上睡着了。

  再醒来时,太阳出来,雨停了,手?心?的?热茶变得冰冷。

  她往下看,裴铎也?已经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