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猫的故事(1 / 1)

羁鸟 十二山君 3110 汉字|2 英文 字 2个月前

第38章 猫的故事

  盛笳觉得自己好像变回了中学时期的样子。

  孤僻。

  她在很长一段时间都坚信这个世界不需要内向的人。

  所有?不太爱在陌生?场合说话的人都会被挂上“孤僻”的标签。

  还记得以前过年时?亲戚们聚餐, 盛笳总爱挑靠着衣架的角落,而盛语不是挤在长辈身边积极为他们夹菜,就是坐在已经上了大学的表哥表姐旁边, 叽叽喳喳地向他们请教成年后的多彩生?活。

  盛笳常敛着目,总是吃着距离自己?最近的那盘菜,一杯接一杯地喝水, 只有?在需要她站起来的时?候, 才会端着一杯橙汁小声祝长辈们身体健康。

  一年也见不了一次的二姨看着盛家的两个姐妹, 点?评道:“还是姐姐性格好,妹妹不爱说话呐?”

  全家人的目光第一次全部放在盛笳身上。

  盛笳有?些不知?所措。

  第一反应是慌乱, 不知?道自己?今天的话少?是否是一种错误, 直到大家换了话题她才后知?后觉地愤怒——

  “不爱说话怎么了?又不是没有?礼貌地不搭理人。”

  她只是没有?按照大人们预想的轨迹, 成长为一个在人际关系中?游刃有?余, 会说漂亮话的姑娘,便?无法像盛语那样讨到他们的欢心。

  直到快要二十六岁的年纪, 盛笳都没有?真?正地搞清楚, 是否做一个拥有?许多酒肉朋友的人才算获得所谓的高情商。

  她依旧我行我素, 喜好黑白?分明, 对待讨厌的人敬而远之, 对待真?诚的人将心比心。

  *

  办公桌在她对面的学姐有?些惊喜,“盛笳, 你真?的愿意帮我这个忙?”

  盛笳掏出手机, “我得先问?一下裴铎, 你等等哦。”

  “好呀好呀。”

  她点?开?【D.】的头像。

  【学姐要出差五天,她想把家里的小猫寄养在我们家, 可以吗?】

  裴铎答应得倒是很快。

  【可以。】

  次日一早,盛笳拎着一个粉灰色的宠物包回了家。

  裴铎进门时?, 便?看见她双手捧着毛茸茸的猫冲它?眨眼睛。

  “你猫毛过敏?”

  盛笳抬起头,把口?罩往上提了提,“嗯,有?一点?儿。”

  “有?一点?儿也是过敏。”裴铎弯腰用手指轻轻点?了点?猫脑袋上的一撮深灰色的毛,“过敏还敢把猫往家里带?”

  “猫还太小了,不能没有?人看着,学姐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别人了,其他人都住宿舍,不让养猫的。”

  这猫不怕生?,裴铎刚刚摊开?掌心,它?便?把脑袋往他的手亲昵地里拱。

  “可爱吧?前几个月是我在学校捡的。”小猫嗅来嗅去地钻进他的怀里,盛笳似乎不太放心裴铎,小心翼翼地捧着小猫的屁股,继续道:“那时?候它?刚出生?没几天,又瘦又脏,我过敏不能养,还是学姐善良,把她抱回去的。”

  裴铎笑了笑,“叫什么名字?”

  “黑珍珠。我起的。”

  抱着软乎乎的小动物,裴铎的声音也不由自主地放轻了一些,“这么白?的猫,你管人家叫黑珍珠人家乐意吗?”

  “怎么不乐意?”盛笳搓搓手心,“黑珍珠,到姐姐这里来。”她隔着口?罩忍不住蹭了蹭小猫的脸,柔声问?:“你跟这个叔叔说,你喜不喜欢这个名字?”

  “哎,我怎么就成叔叔了?”裴铎敲敲她的脑袋。

  盛笳推他,“你换衣服去。”

  裴铎从卧室出来时?,盛笳正趴在地上试图给猫喂奶喝。她拿着喂奶针管似乎不得要领,黑珍珠呜咽着叫。

  盛笳紧张得打?了两个喷嚏,黑珍珠缩到电视柜角落。

  “啧,我来。”裴铎席地而坐,把猫抱过来,“你那学姐心也真?大,交给你也不怕把自己?的猫饿死。”

  “你会吗?你别呛到它?啦!”

  裴铎没理她,低头看着黑珍珠餍足地喝下一管奶,才抬起头大言不惭道:“我什么不会?我以前房东家刚生?的狗都是我给养大的。”

  盛笳很狐疑,“真?的?”

  “嗯。”裴铎点?头,“我去交换那几年,生?活费得自己?挣,除了给房东遛狗,我还教人滑雪。”

  “真?的?你要自己?挣钱?”

  盛笳很惊讶,略微对他刮目相看,毕竟,在她看来,裴铎不缺钱,根本用不着体会苦日子。

  “我家一向奉行的原则是男孩儿成年后,得有?养活自己?的能力,那点?儿奖学金还差点?儿意思,我得打?工。”

  裴铎看见盛笳愣神?的模样,不由得笑,“不过我也没亏待自己?,平时?出门跑步就顺道把狗遛了,教人滑雪也是,我一边在□□自己?玩一边教人,遇上没车的学生?,我开?车把他带到雪山上,连油费都有?人A了。”

  盛笳叹为观止,“你可真?厉害,当医生?真?是屈才了。”

  裴铎哼笑,“这点?是我那个资本家的爹遗传的,天生?的。”

  他看着盛笳抱着猫吸了吸鼻子,将猫抱回来,“你一天只玩半小时?就够了。”

  盛笳跟在他身后,嘱咐道:“那你以后就负责给它?喂奶了哦,小心抱啊,别把它?摔了。”

  裴铎回头,见她隔着几米看着自己?把猫抱进窝里才松口?气,不由得笑问?:“你以前把谁家的猫摔了?”

  *

  在盛笳即将上小学的那个夏天,认识了一个叫小苏的女孩儿。那女孩儿很受欢迎,原因?很简单,她家里养了一只橘猫。

  在那个大家最爱捉迷藏和跳皮筋的年纪,有?这样一个新奇的玩伴几乎可以俘获整个小区小姑娘们的心。

  小苏轻轻松松地成了孩子王。

  幼年的孩子不知?道“权力”二字的含义,却对被旁人阿谀奉承有?着天然的向往。那时?候,盛语每个周有?十元的零花钱,她每周五都会给小苏买一个不同味道的棒棒糖。

  她挤进了权利的中?心,拥有?了和小猫亲密接触的机会。

  盛笳跟在姐姐的身边,小心摸了摸它?热乎乎的肚子。

  盛语还记得家里人嘱咐的那句“要带着妹妹一起玩。”

  她扭头,“小苏,给笳笳也抱一下吧?”

  “可以。”小苏舔着棒棒糖,“不过只能一下哦!”

  盛笳兴奋地睁大眼睛,从小苏手里接过那只猫。

  这是她第一次感受到,原来猫是这样的重。

  像抱着沉甸甸的宝物,她有?些紧张。

  她双臂僵硬,动也不敢动。

  盛语笑着说:“哎呀,你笨不笨?怕什么呀?看我教你怎么抱。”

  她把猫抢过来,抱在怀里就要像逗孩子那样晃悠几下。

  可猫不舒服,扭动着想要挣脱。八九岁的孩子到底是没什么力气,手一松紧儿,橘猫就摔在了地上。

  幸好是盛语是坐着的,距离地面也就二十多厘米。

  猫愤怒地“喵”了数声,被小苏给心疼抱了起来。

  盛语有?些慌张,说了许多“对不起”,小苏脸色不大好看,但?也摇摇头说“没事”。

  那天,大家很快就都散了。

  临走前,盛笳好心问?了一次,“猫真?的没事吧?”

  小苏不说话,把猫紧紧抱在怀里。

  后来的好几个月,盛笳都没有?再见过小苏,半年后,姐姐忽然神?神?秘秘地走进她的卧室,“笳笳,给你说个秘密,你要听吗?”

  “要。”

  “你确定哦?”

  “是跟我有?关的吗?”

  “……算是吧。”

  盛笳心跳微微加快,“是什么?”

  盛语眼珠转了转,似乎有?些为难,“你还记得小苏吗?就是养猫的那个女孩儿。”

  “记得。怎么了?”

  “我这个学期跟她在同一个英语课外班,她上个周告诉我,她说她很讨厌你。”

  “……什么?”盛笳脸颊开?始发热,像被人打?了一巴掌,“为什么?”

  盛语耸耸肩,“谁知?道呢?”

  盛笳沉着脸,过了半晌,“讨厌就讨厌呗,我们又不熟——你们为什么会提到我?”

  “我忘了,就随便?聊天呗。我们现在是同桌,上次放学,她又把家里的猫抱来了。”

  盛笳掐了掐自己?的手指,“她又让你抱她的猫了?”

  “对啊,她说了,上次不是我的错。”

  ——那是谁的错?

  盛笳很想问?清楚,但?终究什么也没说。

  “你们现在关系很好吗?”

  “对啊,她人不错。”

  盛笳偏过头,她很想说一句,如果有?人当着我的面说你的坏话,那我一定不会再跟她做朋友。

  可她不愿自作多情。

  又过去几个月,盛笳再一次在小区看到小苏,她依旧被一群人围着,女孩儿们瞧见盛笳,冲她摆了摆手。

  盛笳隔着几米远看见小苏也冲自己?笑了笑。

  但?不算热情。

  盛笳终于意识到她是多么在意别人对自己?的看法。

  她不停地想,小苏到底为什么讨厌我?既然讨厌我,为什么还要对我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会有?人讨厌我?是姐姐在背后说我的坏话了吗?其他那些女孩儿会不会也跟着讨厌我呢?

  这样的负面情绪折磨着她。

  后来,盛笳在小区里不再主动结交任何一个朋友,直到搬家离开?。

  *

  近二十年过去,盛笳都没有?得到答案。

  即使小苏的面容已经模糊,但?这个故事却刻在了她的心底,虽然不会再困扰她,却影响着她后续很多年的人生?——她不明白?,为什么失手伤了猫的是姐姐,最终失去朋友的却是自己?。

  她常常会想,或许盛语真?的比自己?更讨人喜欢。

  也正是从这件事情开?始,盛笳一点?点?意识到,其实盛语不是自己?的朋友,她只是姐姐。血缘关系更不是什么了不起的连接。

  此刻,她可以笑着把这个故事掐头去尾地讲给裴铎听。

  隐去了自己?漫长且敏感的少?女心事,这不过是个无趣的童年记忆。

  细细观察裴铎的反应,他似乎也的确没有?提起太大的兴趣。

  他只是评价道:“你的记性真?好。如果有?人讨厌我,我觉得不会让这人占据我心里的半分位置。”

  盛笳笑了笑,她在心中?默默道又有?谁会真?的讨厌你呢?

  随后又想,自己?的多思多虑在他看来应该全都是可笑的情绪垃圾。

  他无法理解自己?的想法。

  可让盛笳真?正难过的是,他没有?试图要了解自己?的心。

  她并非情绪稳定的人。

  失落来得汹涌且毫无征兆,随时?能将她铸件成空中?楼阁的勇气击垮。

  盛笳看得出来,裴铎是个透彻的人。

  他怎么会不知?道自己?在带着面具疲惫地生?活,他只是懒得轻轻将自己?的面具摘下。

  他不想看到面具下的伤痕累累,更不愿意花费心思将伤疤一点?点?抚平。

  在结婚之后的无数个失眠的深夜里,盛笳都问?过自己?裴铎算不算是个好丈夫。

  答案并非是否定的。

  事实上,他尊重婚姻,尊重她,在需要他负责的时?刻也从不含糊。

  只是盛笳想要的更多。

  她奢求他给自己?同等的爱。

  她希望他可以和自己?一样,因?为枕边人而难过,而欢喜,在对方为自己?流露出最柔软的内心时?愿意小心捧起。

  他都没有?。

  他享受着现状,一个不需要付出他真?心就可以获得深爱的现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