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临故地
“你...”她没动, “你先起来。”
见他不动,轻轻唤他,“席澈。”
少年扑在?她的颈间,他的呼吸声极轻, 洒在?皮肤上?, 给人一种?密密麻麻的细碎痒意。
她忍不住小幅度地缩了缩, 声调大了些?喊他, “席澈...!”
他这才勾唇睨她一眼?, 语气也起了点波澜,“我以为姐姐不愿意搭理我呢。”离开了点距离但仍是禁锢着她, 回复道?:“我在?。”
面上?乖顺, 手底下的力道?却是丝毫无法撼动,“别喊那么大声。”
适才他才犯过?病,这会儿?,纪黎不知他又怎么了。
心中自觉亏欠, 故而声调一直都是软和?的, 回他,“你说话怎么...”奇奇怪怪的。
忽视这桎梏, 抬眼?道?:“我先前?不是说了,往后?...我会对你好的。”像是给自己找补, “这事是我的不对。”
“但是...”说到后?面, 自己也有些?理亏, 声调越发地低了, “总之, 我会对你好的。”
席澈盯住她半晌, 又问,“那你也会对他好吗?”
纪黎默了一瞬, 面上?有些?挂不住。
这人怎么又绕回来了...
赶忙出声制止,“你说的什么话。”推他,“你先松开,时候不早了,吃点东西了快休息。”
屋里一片昏昏暗暗,少年窥探的目光在?夜色中被很好地隐蔽,只余面上?有些?别扭的淡淡气息,“你又要赶我走嘛。”
“我没赶...!”她生怕这人又要借题发挥,赶忙缓声安抚,“我只是觉得时间晚,你又才上?了药,要多休息。”
“再说...这是你的房间。”
明明是她走,怎得这人还一副看负心汉的表情?瞧她,“你还难受吗?”话临到嘴边,拐了个弯,“...要不,我再待会儿??”
少年却答非所问,几度折返般强调,“他年纪太大。”
纪黎:“所以...?”
“老男人要不得。”他语气淡淡,偏偏目光又真诚之至,“一岁半岁的,才能称得上?是同龄,才有共同话题。”
席澈先前?思索过?,当下,索性?向她承认了自己的心,干脆道?:“我可以揭过?此事...”你也不必如此小心,还要照顾我的情?绪。
见纪黎疑惑,又道?:“但是,他不行,只能是我。”眼?里划过?一丝转瞬即逝的冷意,说出口的却是极其委屈的话。
“他太老,没有共同话题。”拉踩完,还不忘补充,“当然,年轻的也不行,有我一个便够了。”
“你若同意,我便...不计较。”
纪黎几次三番被说得一哽,扫了眼?。
这一刻,好似无师自通一般,“...我,我同意的。”
她肤色本就白皙,身上?新换的莲青色衣裙一点缀,就显得脸庞上?的红晕更明显了点,不知是羞的还是紧张的。
席澈盯了两?息,忍不住放轻了呼吸。
月光洒进窗棂,他衣摆微敞开,如雪山上?巍然不动的修道?僧人。
表情?亦是如素日般平淡,冷目灼灼,几乎让人看不出他心底的想法。
半晌,“嗯”了声。
纪黎脸上?无端开始发热,有些?待不下去,草草说了声便逃一般地回屋了。
待人一走,片刻后?,窗外便进来一人,正是卫振。
他几步走至塌边,语气恭敬,“少主,都处理好了。”
席澈听了这话,才把?视线转回。
语调平静,好似刚刚讨巧卖乖的人不是他一般,“服毒?”面上?的笑意瞬息便敛去,话语间像是对一个稀松平常的物件。
“如您所料,而且...”卫振似乎有些?犹豫,踌躇了几息。
“怎么?”
见席澈问,这才赶忙又道?:“我们的人走之后?,等了会儿?发现又来了一批。”他想到所见所闻,语气有几丝困惑,“只是,他们像是在?检查些?什么似的...”
察觉到榻上?的人视线投注,头更低了几分,“这批人身手矫健,绝不是先前?伏击那些?人可以比拟的。”
“知道?了,继续查吧。”
卫振领命正欲退下,谁知这次,少年却留住了他,“你先前?所说的,可还作数吗?”
他目光一凝,仿若意识到什么,下一瞬,心间爆发出无尽的狂喜,“北狄旧部三十六名勇士皆愿为您效死!!”
席澈抬手,语气仍是平静的,“有你这句话,我便安心了。”
或许以往,他还是太天真了些?。
成王败寇这个规矩,到底在?哪都适用?。
他的目光暗了暗。
至于历史?
那是胜利者才能书写的。
......
翌日,两?人休整完毕便继续赶路。
旧的马车已经损坏,索性?在?附近又租了驾新的。
昨夜临走时,少年最后?望了她一眼?。
那一眼?太奇怪,惹得纪黎到了马车上?都还在?忍不住思索。
少女眼?帘低垂。
大约是昨夜那番话,现下,纪黎蓦地感觉有几丝尴尬气息,试探性?开口。
“...我父亲那边一点消息也没有。”想到伏击的这批人,语气不明,“那些?埋伏的人都被清理了个干净,一时半会儿?应该能清净两?天。”
忽地,她像是想到什么,抬眼?望席澈,“你觉不觉得,当时那些?人的功法有些?奇怪,不像是一批培养出来的,倒像是...”
“两?拨不同的人。”他给了她肯定的答复。
纪黎听罢,蹙着眉心,将信将疑地偏过?头看了身侧的人一眼?。
这完全是下意识地举动,却不料恰好对上?他看过?来的视线。
昨夜之后?,两?人之间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不同。
可她分明感受到,仿佛有什么纽带一般的东西,顷刻间颓然断裂。
眼?前?的少年人也好似蒙了层她看不懂的色彩。
每每她想要探究时,却又像只是错觉一般——
他面上?的淡淡笑意别无二致。
想到他说得不计较,纪黎暗自压下心中的诡异感觉,应了声。
经过?一夜,雪势渐收。
两?人说话这会儿?,窗牖外的雪又无端地大了起来。
临到了地方?,她只好撑起伞来。
纪府在?京都有一两?处落脚的小宅,在?豪门勋贵云集处,并不显眼?。
日落西山。
王嬷嬷早就得了消息候在?这里,待纪黎人一安顿好,便拿出早早备好的吃食,“奴婢用?核桃仁儿?葡萄仁儿?包在?里头,还加了些?红糖,您快吃些?。”
她是纪府的老人,知晓纪黎打小喜甜,又服侍过?她很长一段时间。
知晓她要来,不必多吩咐便格外用?心地布置。
这屋子也是她幼时曾小住过?的,隔了许久,依旧被王嬷嬷打扫得妥帖又整洁。
纪黎在?她面前?放得开,刚安顿好不久也确实饿了,三两?下便把?枣仁糕塞进了肚子。
王嬷嬷满眼?慈爱地瞧着她,边倒了杯茶递来,“您一路辛劳,今日可得早些?歇息。”
见她面有愁色,又劝道?:“将军福泽深厚,定会平安归来的。”
她是个粗人,不懂那些?弯弯绕绕的大道?理。
自家小姐为此事烦心,她便顺着宽慰,“您心忧将军,可也得注意自己的身子啊。”
纪黎的这些?小习惯她一直都记着,长年累月的也成了一种?无言的关心与在?意,“天寒地冻,您的葵水也堪堪才结束,实在?不宜操劳。”
纪黎心头一暖,“嬷嬷,我省的。”
她虽路上?耽误了些?,可到底也只比纪云山晚了一日出头便抵达京都。
事情?尚未到最坏的地步。
再者,她亦有所准备,不会被骤然的情?况击垮。
纪黎扫向窗外,屋子里亮亮堂堂的,各式摆件一应俱全,屋内还有股淡淡的香味,全然不像外头风雪漫天,乌泱泱的一片。
夜里起了凉风,越靠近年尾,天气一日比一日寒冷。
京都与边塞的冷意不尽相?同,走在?街上?,湿冷刺骨的寒风让人直打颤。
这边,一到屋内,席澈便冷下了神情?。
他垂眸坐了会儿?,抽出纪黎给他打造的那把?长剑。
不知在?想些?什么,握住剑鞘的手太过?用?力,隐在?颤抖。
少年思绪冗杂,瞳孔里的晦暗情?绪呼之欲出,连带着他整个人都有股阴郁的气息。
人的喜欢不能表露出来,亦需耐得住性?子。
就像狩猎的人,逮捕猎物一般。
他也得有耐心。
纪黎口中对他的“喜欢”,同对那些?珠宝绫罗,首饰绸缎没什么不同。
就像对待新鲜的玩具,一时半刻的拥有或许会开心,可下一瞬,便会将其抛之脑后?。
她的“喜欢”。
她口中的“对他好”。
他现在?是半个字都不会信。
自己这般轻而易举让她得到,来日必会被弃之如敝履。
谎言者的话,他又怎么会信第二次呢?
少年轻笑了声,仿佛终于确认出心底最真实的想法一般。
摩挲着剑身,他瞳光愈深,起身去找纪黎。
廊檐下的风刮得人生冷,少年一路大步,不过?片刻便到了地方?。
窗内烛火莹莹,他听见那声苍老的声音一字一句,“小姐,四皇子府的人今日晨间给您递了帖子。”
席澈无端笑了一声。
那笑极淡,在?融融月色下,却莫名有几分渗人。
有些?时候,他甚至有点恨自己因练武造就的耳目。
恍惚间,想到那日,他也是这般站在?窗外,等着那个男奴从纪黎房中退出来。
时过?境迁,心境却已大不相?同。
心底的想法仿佛也在?此刻也得到了验证。
成王败寇,自古皆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