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变化(1 / 1)

冬至小烧烤 梅子汤汤 4140 汉字|0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54章 变化

  天不知道在哪一刻暗了,秋虫隐约鸣在远处,分隔开医院里日夜不歇的嘈杂。

  “15号床,一会儿挂消炎针,明天上午九点动手术,今天晚上半夜十二点一直到手术前都不能吃喝,今天晚上也别吃太多,正常吃清淡点。”

  “好的谢谢。”

  元京墨耳根的热还没褪,不太敢和秦孝对视,后来把李老头安置好和秦孝说话都是错开视线说的。

  “那个,用你手机打电话吧,我的卡在家是长途加漫游。”

  秦孝拿出来:“给。”

  元京墨接在手里,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手机也在发热似的。

  打通电话时家里饭菜已经准备上桌了,猜着他得和秦孝在一块儿,饿不着肚子,也就没急找人。

  这会儿一听在医院,顿时都顾不上吃饭,围着电话仔细听动静。

  “我们没事,是李爷爷不小心摔倒,腿骨折了,已经检查完办好住院了,明天早上手术。”

  元京墨在电话里和元长江讲自己怎么在路上遇见老狗,怎么和秦孝、张成把李老头送到医院,又仔细说了李老头的情况。

  元长江在那边让林珍荣找出饭盒盛些饭菜进去,末了让两个人在医院待着别乱跑,他马上到。

  元京墨忍不住反驳:“什么乱跑啊,又不是小孩。”

  “是,咱家京墨成大人了,”元长江语气感慨中透着欣慰,“长大了,能抗事儿了。”

  怕家里担心,一通电话打了不短时间,挂断时已经把先前不敢对视的情绪抛在脑后。

  元京墨把手机还给秦孝:“我爸一会儿来给咱们送饭。”

  “嗯。”不想元京墨再躲,秦孝收回视线,略缓了缓才抬眼说话:“老狗找你的时候张成在边上?”

  “没有,不过他当时也在那条路上,可能以为老狗会咬我,还远远扔石头来着,还好没真打到,去李爷爷家的时候他送我过去的。”

  元京墨边回想边说:“张成人其实也不坏,高三的事有误会,虽然黄毛是他朋友,人以群分,但也不能直接混成一件都算在他身上。”

  “吓着没?”

  “啊?”

  元京墨正在心里想着之前的事翻篇,不道歉就算了,毕竟张成今天帮了忙,以后如果有事他肯定帮回去。冷不丁听见秦孝来了句“吓着没”,脑神经难得没跟上秦孝的想法:“什么?”

  秦孝手罩在他后脑勺抓了下:“自己碰见狗,吓着没。”

  元京墨本来都快忘了,可秦孝这么一问忽地就委屈起来,还委屈得要命。

  当时的慌乱害怕、下意识想找秦孝却不在身边的无助争先恐后涌进脑海,人登时蔫成了遭晒的小白菜,嘴不自觉瘪了,眼睛里窝起两汪水,晶亮亮的,使劲憋才没掉下来。

  “吓死我了……”

  -

  李老头挂着吊瓶半睡半醒迷糊了段时间,听见元长江的声音醒过来时已经差不多恢复了精神头。

  元长江把病床的床头摇起来,打开饭盒让他们吃饭。李老头一看带了仨人的饭立马赶人,硬让元长江把元京墨领回家去吃饭。

  “医院是什么好地方啊?我用不着人伺候,都走都走。秦孝你回去从菜橱里拿个煎饼撕开倒碗水,喂喂狗。”

  元长江说:“狗在医院,楼里不让进,听护士说赶出去两回,我来的时候在三轮车底下趴着。”

  李老头扭头往窗外看,什么都没看着,转回头催秦孝:“你赶紧把它弄回去,别在医院碍事,再耽误医生救人。”

  “嗯,”秦孝从随身带的小本上撕下一页搁在床头,“有事让医生拨这个号。”

  秦孝都没打算让李老头改主意,元京墨也不白费劲了,拣着要紧事嘱咐:“过了半夜十二点别吃别喝,什么都不行,一定要记得。”

  李老头摆手撵人:“半夜早找周公去了,吃喝什么,快走吧用不着操心。”

  元京墨今天才见识了李老头的拗。

  说饭盒放医院用不好,觉得他在医院用了元家没法再用,是白糟践东西。甭管你说迷信还是不在乎那些,元长江嘴皮子说干了李老头全不听,反正放饭盒里他就不吃。

  末了去护士那里要了塑料袋,把饭菜拨出一份到袋子里才算完。

  “明天早上你去接我,”元京墨边走边扭头和秦孝说话,“咱们一起过来,我早起,七点从我家出发吧?”

  秦孝说:“行。”

  元长江本来想说让俩小孩在家待着,他过来足够。临开口改了话:“我开三轮把你俩一块儿拉过来,到时候秦孝把车搁家里就行。”

  “爸,你明天不是得干活吗?”

  “晚一天不耽误事。”

  元京墨踩着地砖缝走直线:“有什么不放心的呀,就算不放心我,还有秦孝呢。”

  “放心,怎么不放心,”元长江笑说,“你明天早上能起来我就放心。”

  “又不是天天赖床,有正事的时候我都起来了。”

  “嗯,是,不用叫三遍就更好了。”

  “爸——”

  元长江轻咳一声打算转移话题,忽然发现秦孝正大步往旁边走,转眼间已经出去了五六米。元长江喊他:“秦孝你干嘛去?”

  秦孝没立刻回头,又往前迈出几步弯腰停下,元长江和元京墨才发现老狗不知道什么时候从远处过来了。

  元京墨下意识往元长江身后躲了一步,又扒着元长江肩膀探出半个头,看见秦孝握住了老狗的后脖颈,老狗也没有继续往这边来的意思,提到半截的心终于回归原位。

  “出息,”元长江放下半抬的手,和元京墨说,“你在这等等,我把饭给秦孝。”

  元京墨毫无意见乖乖点头。

  饭盒是双层的大保温桶,来的时候盛了三个人的量,李老头只留了小份菜和一个馒头,饭盒里还有不少。

  元长江直接把盛着饭盒和一兜馒头的布袋子递给秦孝:“你拿着,省得回去再做饭。”

  秦孝没推辞,接了:“我明早把饭盒带来。”

  “都行,不急用,趁着没黑透快回吧,慢点骑。”

  “好。”

  元京墨远远朝秦孝使劲挥手,秦孝看见抬了下手应他,带着老狗朝三轮车那边走。

  回去路上元京墨没话,元长江扭头朝后看:“离狗八百米远了,出声也招不来。”

  “我在思考正事呢。”

  “说来听听,爸也思考思考。”

  元京墨在车斗里的马扎上挪转过身,扶着元长江的座位靠背说:“李爷爷院子里的东西全没了,就是他之前收的废品,有的攒了两三年没舍得卖,一次性全卖光了。”

  “什么时候的事?”

  “就这两天,张成说废品站的拖拉机跑了好多趟,从早到晚一整天才拉完。”

  元长江神色凝重起来:“你们没问问?”

  “问了,李爷爷说价钱合适。”

  这话根本哄不过元京墨。

  李老头收废品捡废品是一分一角地赚钱,以前他说的各类废品一天一个价,卖的价钱低就是赔,都是精打细算琢磨准了才往废品站卖,这样一下全卖光怎么想都不正常。

  可能因为刚出了何雨婷家的事,元京墨总忍不住往坏地方想。

  “爸,我觉得李爷爷这样特别像……就是,那什么。”

  元京墨不好把话说出来,但元长江明白意思。

  像在准备身后事。

  元长江捏闸慢速开过一段颠簸路,问:“你今天给他号脉没有?”

  “脉没问题啊,两样老年慢性病都不严重,而且也不是新得的。”

  不是身体原因,那大概率是遇见了什么事。

  可李老头无妻无女,平常来往的人都没几个,他不愿意说,旁人哪能猜得到。

  元京墨私下和秦孝讨论半天没讨论出结果,只能留心注意着。

  “李爷爷出院太早了,按理说起码要住院观察一星期。”

  秦孝把元京墨手里的扫帚接过去:“元大夫说行。”

  元京墨下颌一抬:“小元大夫觉得不行呢。”

  秦孝视线在他表情鲜活的脸上停留两秒,空着的手在元京墨头上揉了下。

  “我头发,”元京墨扒拉着整理蓬乱的头发,没忘记刚才的话题,“你说,应该听元大夫的还是小元大夫的?”

  秦孝弯腰扫地:“小元大夫。”

  他说的声音不大,元京墨又瞄见簸箕正准备过去拿,一时没听清:“啊?”

  “我说,”秦孝直起身看他,“听你的。”

  院子里觅食的麻雀“扑棱棱”飞上天,元京墨蹦跳到秦孝跟前追问:“你再说一遍,听谁的?”

  秦孝弯弯嘴角:“去拿簸箕。”

  “我不,你快说快说。”

  秦孝要绕过去拿,元京墨伸开胳膊拦他:“不说不让走!”

  “元大夫。”

  “你刚才明明——”元京墨话到一半,顺着秦孝越过他看向后边的视线转身,元鹤儒正从屋里走出来。

  “爷爷,李爷爷没事吧?”

  “跟你诊的一样,得养段日子。”

  元鹤儒刚回来,听元长江说了李老头的事没在家停留,直接赶了过来。

  他肩上背着药箱,分量很足的老木箱,元鹤儒背了大半辈子,早就习惯,别人如果不伸手提根本觉不出分量。

  元京墨是知道药箱沉的,不过只过去接了元鹤儒手里的布兜,元鹤儒不喜别人碰他的药箱。

  小时候元京墨是唯一有特权动药箱还不被说的人,他不会乱翻,元鹤儒又疼他,就随他去。不过慢慢长大,发现元鹤儒对药箱的珍视,元京墨就注意着尽量不再动。

  “出院太早了,”元京墨还是有点在意,“刚手术完就挪动肯定恢复得更慢。”

  李老头要出院时元京墨不同意,可元鹤儒去了说行,他的意见就没人听了。

  元鹤儒徐徐道:“医病的根本是医人,身体自然紧要,但并非唯一紧要,医者当考量权衡。”

  “我知道,李爷爷怕花钱。”

  “这是其一。”

  元京墨没想到其二:“还有什么?”

  “右寸关弦细,舌淡苔薄,有肝郁相。”

  元京墨立刻反应过来:“李爷爷在医院失眠?”

  元鹤儒欣慰点头。

  “我注意到李爷爷休息不好了,但只以为是腿疼的原因,没往这方面想。”

  见元京墨懊恼,元鹤儒笑道:“都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的茅草窝,老人尤其念旧,你这么大的年纪在房顶都能睡着,想不到也属正常。”

  元京墨抱着布兜点头,元鹤儒抬手指了指:“你李爷爷专门给的,让你带些去学校吃。”

  一扒开布兜元京墨眼睛就亮了:“咸鸭蛋!”

  李老头腌的咸鸭蛋特别好吃,蛋白咸却不齁,蛋黄细腻流油,元京墨一个口味轻不爱吃腌制食品的人,吃过一次就喜欢上了。

  九月初鸭蛋高产期时,李老头专门去养鸭子的人家买了二十来个,腌到现在吃刚刚好,全装在了布兜里。

  “我去找个塑料袋,给秦孝装一半。”

  秦孝在后边说:“不用,你带回去给家里吃。”

  “哪吃得了这么多呀,家里十个足够了,剩下的咱俩一人一半。”

  在屋里时李老头硬要元鹤儒全捞走,元鹤儒便没客气。

  他在镇上行医多年,一向只收最基础的药钱,碰见有难处的还会免费上门看诊,许多人觉得过意不去送这送那,不太贵重的元鹤儒都收着,不拂心意。

  方才没想到秦孝,元鹤儒开口给两人定主意:“京墨,你李爷爷睡了,不好找袋子,你去放一半回坛子里。秦孝也别推辞,这边少说还得靠你照看一两个月,留着吃。”

  秦孝神色一僵,少见地显露出几分慌乱。他下意识看元京墨,但元京墨没回头,已经答应着往屋里走了。

  秦孝下意识迈出步子,接着硬生生刹住:“元大夫,我进去看看,他可能不知道坛子在什么地方。”

  元鹤儒看他片刻,说:“去吧。”

  李老头的屋子面积小,没分里外间,进门正对着高低八仙桌,往左是冬天烧的火炉、放东西的架子、放衣服的橱柜和一张床,往右是电视机、收音机、菜橱和靠墙堆放得高高的麻袋。

  腌鸭蛋的坛子就摆在高八仙桌上。

  元京墨记得林珍荣说过腌东西的汤里不能进油不能沾手,不然容易变味长毛。左右看了看从坛子后面的空碗里找到一个空勺子,像是用来舀鸭蛋的。

  鸭蛋是鲜着腌制的,还没煮,怕摔,元京墨一个一个舀得小心。他屏息凝神的,太过认真,手腕被握住时吓得一哆嗦。

  秦孝另一只手在他后背上下搓了两把。

  “没事儿,我就是刚才没注意,没吓着。”元京墨说着想继续舀,秦孝没松。

  没松手,没说话,嘴唇抿成一条线,眉头也压低了。

  “秦孝?”

  “嗯。”

  元京墨悄悄舒了口气,没再管鸭蛋:“你怎么了呀?”

  李老头就在不远处睡着,元京墨刻意放低了声音,怕吵到他。

  秦孝看着元京墨,没立刻说话,屋子里一时间只余下李老头夹杂微鼾的呼吸声。

  在元京墨忍不住又要问时,秦孝开了口,说:“抱歉。”

  “怎么了啊,这么严肃?”

  秦孝难得说话吞吐,沉默几秒才低声开口:“定好假期后一起去新城……”

  他去不了了。

  元京墨睫毛半垂错开视线,指尖挠挠脸:“李爷爷现在需要人照顾,我知道的,你不用这么哄着我。”

  “不是哄你。”

  之前学自行车的时候,因为秦孝答应了不松手后来松开了,元京墨当时哭的那一场,秦孝一直记着。

  答应了元京墨的事必须做到。

  随口应的一句话元京墨都会认真,何况是专程商量好的重要事。

  他不愿意元京墨哭。

  可他也做不到不管李老头,按说好的跟元京墨去新城。

  “你又不是故意的,计划赶不上变化嘛,”元京墨尽量让语气轻快,“咸鸭蛋盐分太高,一天最多吃一个,最好也别连着天天吃,你得负责监督。”

  他什么表情什么反应秦孝再了解不过,哪里会看不出来,可最终沉默良久,再开口仍然是一句:“抱歉。”

  “你别和我道歉了,我没怪你,真的。”

  高高兴兴期待几天,做梦都在想象的今后,忽然之间落了空,放在谁身上谁都得难受,元京墨也一样。

  可失落是真的,没有怪秦孝也是真的。

  一丁点儿都没有。

  他知道秦孝会留下照顾李老头,比秦孝开口告诉他更早。

  没有人说过,但他就是知道。

  留下才是秦孝。

  他喜欢这样的秦孝。

  元京墨仰起脸:“你好好照顾李爷爷,我……”

  秦孝等着他半路消音的话,手指忽然被勾住了。

  元京墨挠挠他掌心,小声补全末尾一句。

  ——“我等着你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