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62
◎重逢的爱人◎
朗朗晴日, 江水滔滔从山下流过。
在水流最湍急的岸边山上,明媚的阳光照亮了嫩绿的树林, 也照亮了隐藏在树下阴影中惨死的尸首,飞溅的鲜血,将落未落的残肢断臂,血腥气萦绕在山林中,再往山上,能更明显的听到杀戮的嘶吼。
水匪扎营的山寨被攻破,少年带军踏平了山寨的围墙,不出半个时辰便掌控了局面,大杀四方。
锐利的眼神盯住即将逃跑的匪头, 他不慌不忙从身后摸出一支箭,搭弓拉箭, 一剑击杀匪头。
在众人的欢呼声中, 少年冷着脸, 抹了下脸颊的血滴。
一路从山腰攻上来, 横跨江面时还遭到了水匪的夹击,直到攻破山寨,沈玉衡握剑的手都凉了,完全数不清自己杀了多少人, 只看着被鲜血染红的剑身和盔甲,猩红的眼睛变得干涩, 半晌回不过神来。
在众将士钦佩的眼神,他走过去割下了匪头的头颅, 丢到一旁。
“悬挂营中, 示众三日。”
不知是眼睛里落了血还是旁的什么原因, 沈玉衡只觉得眼前红红一片, 眨了眼睛也没能好受多少。
他一边走一边擦干净剑身,收回剑鞘中。
无情的杀戮,擦不干的鲜血,这本该是他最熟悉的往日,可如今日复一日的重复,杀不完的人,受不尽的伤,叫他压抑痛苦,又自我怀疑。
难道曾经的幸福只是一场梦,他会被困在走不出的战场,永远为人所用。
沈玉衡下意识的去摸自己手腕上的镯子,可他忘了,早在自己到达青州时,为了方便穿盔甲,身上的配饰早都摘下来了。
手上没有镯子,腰间也没有玉坠子。
身上只有坚硬沉重的盔甲,还有眉心里止不住的疼痛。
他又开始头疼了。
来到青州后,江边潮湿阴冷的环境让他很不适应,从着手对付水匪到今日攻破他们的山寨,他几乎隔三差五就要头痛,等一下更是痛的他性情暴躁,看到脚边的尸身都忍不住踹一脚。
回到营帐,不多时就有一位年长的将军端着药走了进来。
“元帅,您的药。”
沈玉衡坐在榻边,看也没看他,捂着额头厌烦道:“吃了也没有用,不要再准备了。”
杨朗停在原地,为难答:“可是您总这样反反复复的疼,连觉都睡不好,放着不管也不是回事。”
沈玉衡咬紧牙关,隐怒道:“我不想做无用功,你退下吧。”
杨朗垂下脸,沉默着退了出去。
张进从外面走过来,看到了杨朗不悦的表情,进来又看到了少年一拳捶在手边的木质床头上,似乎很是生气。
他开口劝谏,“王爷,杨将军也是为您的身体着想,您何故生气。”
“你不知道我为什么生气吗?”少年猛的站了起来,将所有心中的不满都发泄出来。
“来到这儿后我写了多少封家书,全都被父皇的人拦截了,连半句话都传不出去,我现在被这帮水贼牵制在此,王府那里收不到我的消息,我娘子该有多担心我。”
张进没见主上发过这么大的脾气,这些事他也知道,当初汇报给主上时,并不见他有多大的情绪波动,原来是时时隐忍,心中早有不悦了。
“主上……”
沈玉衡完全不在意张进,视线里蒙着一层模糊的红,弄得他心烦意乱,又是头痛又是麻木,而导致这一切的元凶,就是把他派到这里的皇帝。
“我从前以为父皇轻视我是因为他子女众多又朝务繁忙,才没心思关注我,我不奢求他的关心,我只想和心爱的人好好过日子,如今我听从他的吩咐来这儿打仗,他不帮我也就算了,还拦截我的家信,还想借机摸清我安插在青州的密探,他这是想借机对付我吧。”
这可不只是不想让他接触顾老将军那么简单,皇帝是有心抽掉他的牌,把他好不容易丰满起来的羽翼,一根根都拔掉。
被亲生父亲算计的痛,锥心刺骨。
张进看在眼里,犹豫半晌,安慰他:“皇上有他自己的成算。”
“哼,你这是在劝我,还是在帮他找借口?”沈玉衡红着眼睛看他,眼前的血色擦也擦不掉。
张进慌忙低头,“属下只忠于主上您一人。”
“当然,你当然只能忠心于我。”沈玉衡看了他一眼,又冷着脸从他身上移开视线。
面无表情的说:“作为张家的嫡长子,你本可以继承所有的荣华富贵,享尽宠爱,可你的父亲为了他的贪欲,心甘情愿牺牲你的一辈子,让你籍籍无名,为人奴仆。”
彼此心照不宣的旧事初次被摆到明面上,张进沉默着,无言以对。
少年只瞥了他一眼,猩红的眼眸复归冷漠。
“我们都该看清,所谓的父子亲情只是一场笑话。做父亲的以忠孝礼义来挟制儿子,为自己谋前程、捞好处,还要显得自己牺牲了一个儿子是多么委屈,明明是他自己做的选择,凭什么我还要替他找借口?”
少年越说越激动,虽说前些天他头痛的时候也会暴躁易怒,可以不会像今天这般口无遮拦。
张进看他把手撑在桌子上,有点站不稳似的,忙上去扶住他。
“王爷,您该休息了。”
“放开!”少年厌烦的想要甩开旁人的触碰。
他感觉很不好,心好像放在油锅上煎,他觉察到自己来到战场上后情况就很不对,或许只需要柳云溪只言片语的安慰就能让他好过很多。
可皇帝不容许他的信送回家中,也不许他有任何向上的生机,因为他不是被选中的皇子,他被抛弃了,就不配拥有光明的前景。
皇帝和沈晏,是一丘之貉。
他要努力往上爬,早晚要将这二人的生死都捏在手心里。
心脏被恨意填满,头痛欲裂。
耳边的张进一直在劝说,“王爷您别再想了,早些休息吧。王妃若是在此,看到您这样糟践自己的身子,她该多难过。”
听到他说柳云溪,少年狰狞的表情稍微有了些放松。
“云溪……”
他轻声呢喃,烦躁的心情顿时涌上一股委屈,抬手捂住脸,悔恨又懊恼。
“我不知道,我这是怎么了……头好痛……”沈玉衡咬紧牙关,意识似乎很清醒,可又很朦胧。
张进安抚他:“先前三王爷逼您喝下的毒药一直没有解,或许是那药损伤了您的心智,您这些天一直亲自作战,可能是被刺激到了。”
大概是因为那毒药。
先前有云溪在身边,他只觉得幸福美满,前路光明灿烂,从不会动怒。
如今离了她,身边都只是可用却不可交心的属下,又要被自己的父皇算计,真是逼着他不得不生气。
“该死的贼匪,该死的……”
皇帝。
话没骂出口,心里已经恨急了。
张进扶着他坐回榻上,“水匪的大部人马都已经被攻破,剩下的不过是在苟延残喘,最多不过半月,此地重归太平,咱们就能回京了。”
“是啊,我得早些回去。”沈玉衡疲惫的坐下,悠悠长叹。
他才知道原来离开了云溪,自己的心会如此煎熬,无助。
张进小心提议:“您实在不放心王妃在京中的境况,属下可以派几个人去送信。”
沈玉衡抬手拧拧眉心,思考了片刻,拒绝了他的提议。
“不,父皇有意排斥我接触顾老将军,是不希望我实力做大,他急于趁我外出时摸清秘阁的人手,怕下一步就是要对秘阁出手了。”
如今不只是要应对沈晏,更要彻底将秘阁与皇帝之间的联系割断。
沈玉衡下了吩咐,“让各地的密探都隐藏好行踪,未等到等我亲自发令前,不许轻举妄动。”
“是。”张进恭敬领命,退出营帐。
当天夜里下起了大雨,针对逃跑的水匪残部的清扫被迫耽搁。
沈玉衡浅眠了一会儿便被雨声吵醒,穿上盔甲走到营帐外,观察了一下头顶的雨云和当前的雨势,即刻吩咐将士。
“暴雨将至,尽快将营地往山上转移。”
“是!”
将士们开始转移营地,沈玉衡停留在原地,观察山坡地势下的江面,雨势很大,江面上被白茫茫的大雨遮掩,什么都看不清。
忽然,远处传来“咚”得一声,夹杂在雨滴敲打树叶的沙沙声中,格外不真切。
少年站在大雨中,头发很快被淋湿,大雨中,身体的感知变得格外敏锐。
他听到那声音,几乎没思考,就半跪到地上。
闭目安静的听,清晰的听到地面上除了雨滴落下的细微震动外,还有重物撞击的声音,一下,两下,三下。
他站起身,命令道:“有船靠岸了,派一队人去水边警戒,恐是水贼趁着雨势来偷袭。”
“是。”一个小将领人前去。
不多时,出去的一队人回来了,前来回话的却不是那小将,而是个陌生的中年男人。
“元帅,水边没有异样。”
下雨模糊了众人的相貌,能看到的只有淋湿的狼狈,沈玉衡侧脸看他,回忆不起他的名姓,平静的回:“你的官话说的很蹩脚。”
那人犹豫了片刻,直接拔出腰间的刀,向他砍来。与他随行的几人也撤了伪装,拔出兵器。
正在雨中转移营地的将士们在混乱中反应过来,大喊:“水匪偷袭!”
水匪中带头的是逃跑的二当家,靠蛮力硬生生将刀抵在沈玉衡剑上,几乎要砍出火星子来。
“区区一个毛头小子,竟然杀死我们那么多弟兄!”
浅眠了片刻,少年的眼睛仍然蒙着一层淡淡的红,此刻在雨中更是视线模糊,只能凭借朦胧的人形判断眼前人的动作。
“自找死路。”他闪身避开砍杀,以剑反击。
二当家的体型大些,脚踩着泥泞的地到时动作迟缓,一个转身不当就被剑身划在了腰上。
他也不去按流血的伤口,死死的盯着少年,“就是死,我也要拉着你一起死。”
“杀光他们,一个不留!”
沈玉衡的声音落罢,营中顿时一片混战。
缠斗中,沈玉衡很快占了上风,二当家只盯着他一个杀,他即使看不清人,也能判断眼前缠着自己的是谁,正要一击毙命,却呗不知哪儿来的一个石头砸中了额头,顿时意识模糊。
少年倒在地上,二当家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抬起刀就要砍下去,身后却捅来一剑。
张进在他身后把剑拔出,伤口顿时涌出鲜血,淋透了污泥地。
沈玉衡从地上爬起来,头疼欲裂,摇摇晃晃。
“该死的!”他往自己脸上打了一巴掌,才勉强维持神志。
很快,混入军营的一堆水匪被清理干净,
身上一片潮湿的泥泞,沈玉衡维持冷静,简单数了一下来偷袭的水匪人数,又道:“岸边应该还有人接应,杨朗,带人跟我来。”
张进注意到他眼神不聚焦,主动道:“元帅,您受伤了,还是让属下和杨将军去吧。”
沈玉衡转脸看他,眼眸猩红。
张进发觉他又要动怒,忙认错,“属下失言。”
一行人追来江边,果然在波涛汹涌的江水中发现了三艘船,众人兵分三路上船清理余下的水匪杂兵。
沈玉衡头痛又看不清东西,只知道抬剑砍杀,渐渐杀红了眼。
过了一会儿,自己这艘船上拼杀声逐渐小了,他站在大雨中面对江水,才感受到脚下踩着的船在风雨中摇晃不定。
短暂的失神后,听到身侧不远有两个正在打斗的人靠近,他忙回身去杀了那水匪,还未看清那个士兵的面目,身前推来一双手,他一惊,身形往后倒去。
跌入滚滚江水中。
湍急的水流在暴雨中极速前行,他努力的挣扎着想抓住什么,可除了水,什么都没有。
有人害他,是谁?
他还不能死,他还有很多事没做,云溪还在家中等他回去呢!
身子被卷入水流,他拼尽全力往岸边游,水流却拉扯着他撞在了岸边的巨石上,沈玉衡顿时呕出一口血来,昏了过去。
大雨不曾停歇,雨水遮掩一切,江水吞没了所有声响。
“!”
晃动的灯火中,女子撑在桌上的手晃动了一下,她从噩梦惊醒,睁开眼睛,后背冒出了一层冷汗。
入春三月,天气和暖,连夜色都是那样温柔,柳云溪却觉得浑身不自在。
她从书案后站起身,走到窗边。
外头天色已经暗下来,院子里很安静。难怪她只是坐在书案后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就睡着了。
采晴从外头走进来,“小姐,该喝安胎药了。”说着把药放在了书案边。
柳云溪站在窗边,急促的呼吸还未彻底平静下来。
“现在是什么时辰?”
“戌时二刻,再过一刻就到您休息的时辰了。”
她在书房看账,然后睡着了,柳云溪小声嘀咕:“才过了一刻……”
“小姐,您这是怎么了,好像脸色不太好。”采晴见她有些晃神,走上来摸摸她的脸,感到掌心冰凉,惊讶,“您的脸好凉,是冻着了吗?”
柳云溪把她的手从脸上拿下来,摇摇头,“没,刚刚小憩一会,迷迷糊糊的做了个梦。”
采晴好奇问:“什么梦?”
“记不清了,只感觉一片混沌,好像是有什么地方在下暴雨……”她模糊的表述着,仿佛自己也泡在潮湿的雨水中,看不清东西,也抓不住坚实的支撑。
那感觉很不好,随波逐流的无力感,让人心慌意乱。
采晴轻声安抚:“小姐别多想,您这是怀了身孕,心神疲倦所致,早些喝下安胎药,睡一觉养养神吧。”
说着就去案边端了安胎药过来。
“王爷离京一个多月,奴婢就没看您安心过,前些天您还能去药铺里逛逛,这几天都完全不出去了。”
柳云溪也想出去,可出去不是被沈晏堵住,就是感觉有人在跟踪她。
她努力平静道:“玉衡不在,咱们一切都要小心,我可不想还没等到他回来,自己就被人扣住。”
“小姐别太担心了,您可是王妃,有谁敢对您不敬呢。”采晴吹凉了药,送到她手中。
柳云溪接过药碗,喃喃细语:“采晴,你年纪还小,不懂这京城里的纷扰争乱。”
表面一团和气,实则暗流涌动。
舀了一勺药刚要喝,她鼻子耸耸,似乎闻到了某种不同的的味道,皱起眉来。
见她迟迟不喝,采晴关心问:“怎么了?”
柳云溪冷声答:“这药不对劲,比前两天的药多了一丝苦气。”
“有吗?”采晴把药端过来闻闻,闻了好一会儿才犹疑道,“好像是有一点苦味……”
柳云溪把药从她手中拿过来,放回到托盘里。
“不要乱尝,可能有毒。”
采晴睁大眼睛,不可置信道:“这药是奴婢亲自看着熬的,怎么可能有毒呢。”
柳云溪即刻问:“药渣在哪儿?”
“还在药罐子里,在厨房,我这就去拿。”
采晴一路走去厨房,在灶台上翻了半天,也没找到,抓了一个厨房干活的丫鬟问:“我放在灶上的药罐子呢?”
丫鬟呆呆道:“奴婢看姑娘倒完了药,就把药罐子拿过去洗刷了。”
“谁让你擅作主张动的!”
“姑娘也没叮嘱不许动,我这不是趁着休息之前,早点把厨房里的活干完吗……”
采晴本没觉得药里会有毒,如今自己只出去一会儿,药罐子和药渣都被收拾掉了,尽管不觉得小丫鬟是有意而为,也不得不怀疑是不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
她没有吵闹,平静的吩咐,“行了,你下去吧。”
小丫鬟出去后,她又在厨房里找了,才在灶台下发现了一点已经被烧成灰的药渣子。
“小姐,药渣被烧了。”
采晴回来禀报,懊悔不已。
“都怪我,我竟然没发现他们会在药里动手脚。”
柳云溪对这几日接连不断的烦扰已经习以为常,安慰她:“别太自责,别人真有心要害,防是防不住的。”
采晴不解,“好端端的在咱们自己府上,竟然也能被别人动手脚,是谁能干出这种事?”
皇上,梅妃还是沈晏?
柳云溪在心中掂量。
或者是谁都没差别,他们三个彼此利益捆绑,都容不下沈玉衡,和他的孩子。
她看向自己的小腹,不到两个月的身子,从外表还看不出什么来,她指着安胎药吩咐采晴,“把药拿去倒了吧。”
“这可是证据,怎么能倒了。”采晴大惊。
柳云溪慢慢往书房外走,叹息,“我大概知道要害我的人是谁,仅靠一碗药是扳不倒他的,太早戳破表面的和气,对谁都没好处。”
采晴低头沉默,只得咽下这口气。
“奴婢知道了。”
春夜和暖,夜里也能隐约听到远处的归鸟啼鸣声,柔柔的春风从窗外拂过,安抚着疲惫一日,悠然入睡的人们。
柳云溪睡得很不安稳,翻来覆去的,偶有一会儿睡着了,也会做些古怪的梦,又从潮湿的梦中惊醒。
她这是怎么了?怀孕不到两个月,不该有这么大的反应啊?
或许是……一直都没得到沈玉衡的消息,心里惦记着他的安危,悬着一颗心放不下来。
第二日迷迷糊糊的醒来,像往常一样梳妆用早饭。
到了王府里,身边的三个丫鬟也都成熟了许多,不像先前在柳府里那样喜欢围在一起聊天玩闹。
柳云溪发觉自己也变得沉默了。
玉衡何时才能回来……
等他回来,她会有很多话想和他说。
太阳渐渐升起,她在书房里看书消磨时间,不过多时,秀心从外头进来。
“小姐,萧将军的人过来了,只在后门上站了一下,留了一封信便离开了。”
秀心走近些,把信放在了书案上。
柳云溪迫不及待地打开信。
“青州沿江突降暴雨,军营遭遇水匪残部偷袭,靖王坠江,下落不明……”
看完纸上的内容,柳云溪震惊的连气都喘不动了。
秀心见状快步走到她身旁,抚着她的后背大声说:“小姐,小姐您喘口气!”
目光斜视了一眼信里的内容,心中一惊,还是安慰她说:“王爷他洪福齐天,他一定不会有事的。”
柳云溪的呼吸一顿一停,模糊间根本听不进去耳边人的安抚。
怎么会这样?
难道是她逆天改命,终遭反噬……
如果沈玉衡死了,那她所有的筹划都成了空谈,前世也好,今生也罢,难道她大着胆子去拼一场,到头来都是一场空。
神情恍惚间,三个丫鬟都已经到了屋里,其余二人从秀心口中得知了靖王失踪之事。
“万一王爷他真的出了事,那咱们怎么办,小姐,皇上和梅妃娘娘他们是绝对容不下您的。”
秀心忧心忡忡的嘀咕,低头在柳云溪耳边劝说:“小姐,要不咱们回扬州吧,现在事情还没传扬出去,咱们还走得了,若是等尘埃落定,咱们就一辈子被困在这儿了。”
青娘小声劝道:“秀心,你先别激动,让小姐想一想。”
“不,他应该不会死。”
柳云溪头脑中闪过了很多想法,好的坏的都有,最终才下了此定论。
他武艺高强,随身带着各种药物,即便坠江,以他的体魄也能撑上一时半刻。
最重要的是,“下落不明”,那就是没有找到尸首,没有尸首,就还有一线生机。
她痛苦的扶额,“你们先出去吧,让我一个人安静一会儿。”
三人彼此对视,沉默着退了出去。
书房里照进春日的阳光,严寒的冬日已经过去,再等个把月就是花开的时节,园子里的树木花草也种上了,只等爱人回来。
世事总是难料。
她本可以在扬州过平凡的日子,可她还是选择将自己的命运和他的命运绑在一起,是为爱吗……
是,也不只是。
她知道自己不喜欢枯燥平淡的日子,所以她没有做一个极孝顺的女儿,也不安于做一个被人挑选的好妻子,她想要掌控自己的命运,主动的选择,大胆的尝试,和不计一切的压上赌注。
她享受一家人团聚的幸福,可她也知道,即便是一家人,也会因为选择了不同的道路而分开。
只有选择了同一条路,彼此才能携手同行。
是沈玉衡给了她与沈晏一搏的机会,如果沈玉衡出了事,她也会动用手中的金钱与人脉去扶持太子,绝不会让沈晏再登基为帝。
她不能崩溃,沈玉衡一定在等她。
柳云溪站起身,去柜子里拿了剪刀,解下自己腰间缀着的玉兰香包,将它剪开。
打开的香包里掉出一枚红玉扳指。
“你喜欢吗,等我的针法再精进些,我再给你绣一只。”
少年软绵绵的低语犹在耳侧,她清晰的记得自己收到礼物时开心的情绪,和发现香包中有个圆形异物时的好奇。
她知道,藏起来的信物,不到关键时候是拆不得的。
心里酸酸的,悲伤的情绪涌上来,眼泪还没落下,就被憋回了心里。
门外等候的三人心中不安。
没有等多久,就看到房门打开了。
柳云溪表情如常,吩咐道:“采晴,收拾行李,我们要出趟远门。”
采晴点点头,即刻就去卧房收拾。
她又吩咐秀心:“去跟马房说,我这几天精神很不好,要去京郊养胎,叫他们准备一辆马车,一个时辰后出发。”
秀心没有多问,跑去做事。
柳云溪从台阶上走下来,抬手扶住青娘的肩膀,叮嘱她:“青娘,我走之后,王府里的事务就交给你打理,秀心脾气急一些,你千万要按住她,不要闹出事来。”
青娘点头,“是。”
柳云溪微笑着肯定她的冷静,又说:“我一会儿写封信,你找人替我送到贤王府上。”
“贤王?那个一直跟咱家王爷不和的三王爷?”青娘疑惑。
“嗯,柳依依应该在他那儿,不过不需要跟她拉扯,她就算攀附贤王,也闹不出大的风浪来。”
大概柳依依在沈晏身边并不得宠,不然怎会跑来她门前叫喊。
青娘听完了,犹豫道:“小姐,其实秀心说的也不是全无道理……”
柳云溪摇头拒绝了这个说法,态度坚定道:“我要亲眼见到他的尸首才会考虑后事,回扬州的事,眼下就不要说了。”
“是。”
青娘刚应了声,很快反应过来。
“小姐您是要……”
柳云溪抬手制止:“猜到了也不要说,越多人知晓此事,我就越危险。”
“奴婢知道了。”
庭院复归平静,一如往常,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
半个月后,马车抵达青州,一路沿江前行,路上偶尔打听到些消息,也都是官兵和水匪的打斗,并不清楚具体的情况。
官兵驻扎的山周围有人警戒,不许行人靠近,马车只得绕开那处,往江水下游找去。
一天夜里,柳云溪又困又累,在马车中昏昏欲睡。
忽然耳边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声音陌生,绝不是随行的墨影和箬竹。
在那声音靠近之前,她出声呵止:“你是谁。”
脚步声停在车窗外,来人回话。
“属下张进。”
柳云溪分辨了下声音,又撩开帘子看了一眼,发现的确是他,才道:“我听说王爷失踪,你不在军中安定人心,寻找王爷的踪迹,跑到我这儿来做什么。”
“主上失踪后,我已派人寻找了二十多天,前几天发现了主上的下落,只是情况有些复杂……”
张进欲言又止,低声道:“还好王妃娘娘过来了,若是您去看,应当对主上更有益处。”
在张进的引路下,马车连夜赶路,在天亮时抵达了江边的一个小渔村。
清晨时分下起雨来,蒙蒙细雨在春日的草地上结成水珠,沾湿了女子青白色的衣裙。
“小姐。”采晴撑着伞要扶她。
柳云溪没有让她扶,只从她手上接过另一把伞,撑开油纸伞走进雨中。
吩咐身后几人:“我自己过去,你们稍后再过来。”
踩着脚下细软的草地,穿过刚长出新枝叶的树林,走到一条小路上,小路的尽头是一户人家,那户人住在山崖上,沿着崖边的路向下便是江边的碎石滩。
迎面吹来的风夹杂着雨丝,潮湿又阴冷,柳云溪深深的呼吸着,视线从江面移到茅草屋,又停在眼前的小路两侧。
她向前走去,快要到篱笆门前时,一旁的山林中传出响动。
转脸看过去,树林中走出个熟悉的身影,他走在雨里,手中提着两只野兔,一身单薄的布衣被雨淋湿,脸上是难得的悠然自得。
看到少年的脸,所有不安的悲伤都变成了失而复得的欢喜。
她轻声唤他:“玉衡?”
少年似乎听到有人叫他,左右看看没有旁人,才将视线落在女子身上,眼神飘忽不定,似乎不确定她叫的人是不是他。
眼神相对的一瞬间,少年乌亮的眼底仿佛绽放了繁盛的花朵,动作都停滞一瞬。
惊艳于女子温柔的底蕴,优雅的美貌,疏离的声音也带了些客气。
“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