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53
◎撩的人心痒难耐◎
太阳渐渐升高, 残留的积雪在阳光的暖意中渐渐融化,水汪汪的积在树杈上、枯枝落叶堆里, 园子里湿漉漉的,就连荷花池上冰封的一层都裂了几道。
家里门窗众多,又有一多半的家仆和丫鬟放回家去过年了,府里人手不足,柳云溪和柳朝也出来帮忙贴春联。
“姐姐你看,贴这儿对不对?”柳朝踮着脚尖,将门联比对在一侧。
“正好。”柳云溪点点头。
说罢,采晴便递了沾了浆糊的刷子上去,正经的贴上去。
贴好了对联横批, 还要在窗上贴个福字。
柳云溪刚把福字的四角粘上,铺平, 就听到身后有脚步声传来。
来人是秀心, 从前院过来禀报:“小姐, 许家老爷过来了。”
柳云溪和许家老板关系不差, 平时也常有拜访,如今听了也不着急,反慢悠悠地问:“怎么这个时候过来,可知道他是为什么而来的?”
“他没说, 不过这回登门是带着许家公子一起来的,说要见见您和姑爷。”
听到来拜访的客人中还有许文, 柳云溪顿时想起了一月前庙会上的事——可那事不是已经完了吗?许文出言辱人,沈玉衡打了许文一拳, 后来也没听许文敢计较此事。
她贴好福字, 吩咐秀心, “知道了, 我在前厅见他们。”
说罢,掏出帕子来擦擦手上沾到的红颜料,同秀心一起往前院赶去。
人到前厅,跨进门槛就瞧见厅上坐着一个中年男人,年龄虽大,但体态端正,他身旁坐着的青年同样是坐在椅子上,身子却前倾歪斜,一副不情愿的表情。
“许叔叔,您怎么过来了。”她走到许老板面前热情招呼。
许老板也不说些弯弯绕绕的废话,站起身来引她看向身旁的许文,愧疚道:“还不是为着我家这个没出息的。”
柳云溪已有猜想,却也不好自己戳破此事让父子二人难堪。
装了下糊涂,“公子做什么了?”
许老板脸上陪着笑,心上不知多少愁滋味,“你也不必为他遮掩,我已经知道了他先前在庙会上对你出言不逊,竟然连张公子也骂,真真是该打。”
一边说着,侧身就抓过许文的肩膀,抬手就一巴掌打在了他后背上。
声音梆梆作响,打得许文又疼又丢人,慌忙求饶:“父亲别打了,我知道错了。”
“还不快给柳小姐道歉。”
许老板厉声呵斥,在家里教训了多少遍都不够,孩子教养的不成样子,非得要拉到外头叫他出出丑,他才知道厉害。
许文被拎着站起身来,在柳云溪面前低头认错:“我实是犯了大错,还请柳小姐原谅,我日后绝不敢再犯了。”
对旁人的犯错也好,认错也罢,柳云溪并不想太过关注。
当日被无端指责,她心中尚且没有多少波澜,如今被当面认错,心中也不会有多少得意。
她并不看许文,只看向许老板,和气道:“若公子能像许老板这般明事理,懂是非,很多麻烦就都不会发生了。”
许老板也很无奈,自己好不容易维持的人脉,竟因为不争气的儿子有了间隙。
“是我没能教好孩子,原我也有错,还望贤侄能谅解。”
父亲在自己耳边对着一个年纪比自己还小的女子道歉,许文大为震撼,满心的愧疚无以言表。这才亲身的体会到自己几句出气的话给父亲给许家带来了多大的压力。
许文躬下腰身,诚恳道:“柳小姐,请你不要怪罪我父亲,都是我的错,我一定改。”
“知错能改就好。”柳云溪温声应答,抬手将人扶起。
她走到主位上坐下,恭请二人,“二位请坐。”
丫鬟走上厅来倒茶,三人喝了些温热的茶水,情绪都和缓下来。
许老板端着茶盏左右看看,好奇问:“怎么不见你家夫君啊,我儿口出狂言,也该向张公子当面道个歉才对。”
柳云溪如实道:“今天家里出了点事,他和我哥哥出门去了,一时半会儿只怕回不来呢。”
听罢,许老板默默点头,眼中似乎仍有忧虑。
“只要许公子真心悔过,见不见倒是不打紧。”柳云溪宽慰他,说着转移话题问,“许叔叔,我有些好奇,您是怎么知道庙会上那事儿的?”
时间都过去一个月了,风言风语也都散干净了,本不该再起什么风波。
许老板亲自带着儿子上门来道歉,这是她没能想到的。
该不会是沈玉衡暗地里使了什么手段吧?
她并不反对沈玉衡有自己的主意,可这些大事小事做了便会有人知晓,若以势压人,恐怕此事会成为旁人手中的把柄,于日后之事毫无益处。
“这不是年末吗,铺子里去钱庄去结了一整年的借款,被钱庄的掌柜点拨了一两句,才知道有这么件事。”许老板说。
听话中意,好像没有给人造成损失。
柳云溪还不放心,又小心询问:“没给您造成什么麻烦吧?”
“无有无有。”许老板连连摆手,又庆幸道,“还好是钱庄老板向我透露了几句,不然得罪了人还不知道,若两家因此起了嫌隙,那才真是惹大麻烦了。”
昨天刚得知此事的原委,也顾不上今天是除夕,就赶忙带着人和礼来道歉了。
还好来的早,再晚些就真要出事了。
许老板探身向外头看,吩咐道:“拿上来。”
话音落罢,院子里候着的许家家仆便跑去门外,抬了大大小小几个箱子进来,摆到前厅上。
“这是……”柳云溪不解。
许老板站起身来,打开了几个箱子,随意道:“两家来往许久,我也没正经上门送过礼,这点子东西不成敬意,还请收下吧。”
柳云溪也起身去看了两眼,大箱子里装着的是半人高的玉雕,小盒子里也多是些精致的玉饰首饰,绝不是市面上能随意买到的,都是值得收藏的精品。
“这礼太重了。”她面露难色,“心意我领了,礼物还是带回去吧。”
“都说赔礼道歉,你若是不愿意收下,我这心里也不安宁啊。”许老板连连道,“玉石本不值多少钱,得要喜欢欣赏它们的人来用,才算真的有价值。再说这些东西怕磕碰,万分小心的抬过来已是很费劲,再要我喊人抬回去,可真是要了我的老命。”
看许老板坚决的态度,又想着毕竟是他家儿子有错在先,自己只嘴上说原谅,他们估计是不放心的。
“那好吧。”她不再多推辞,收下礼物。
等以后许家有大小事,自己再多还些礼回去就是了。
见柳云溪把礼收下,许老板才算是真的踏实了,微笑着说:“今日是除夕,本该是一家团圆的日子,既然张公子不在,那我们也不多打扰,就先告辞了。”
“我送送您。”
送走许家父子,她叫秀心去把厅上的礼物都登记在册,暂时用不着的便放去仓库里存着。
家仆进厅上去抬东西,她便站在屋檐下,抬头看屋顶的雪水沿着瓦片流下来。
沉积在瓦片上的灰尘经过雪水的冲洗变得新亮,屋檐外是广阔湛蓝的天空,一眼望不到边,悠远而宁静。
不知不觉,从屋檐下走出来,踱步到了前院里。
天冷了,再不见远方有飞鸟路过,只有照在身上的阳光依然灿烂,虽失了盛夏的温度,可看在眼中,依旧令人心情舒畅。
女子沐浴在冬日的暖阳中,神情都放松下来。
少年从外头回来,入府便看到这一幕,女子仰头望天,一身碧色衣裙配白底绣黄蕊心褂子,外搭一身青色厚衣,仿佛从雪地里长出的雪莲,在阳光中照的连发丝都是银色,清新动人。
好美,好像下一秒就要消散在阳光中,随风而去了。
他心脏猛得撞了两下,快步走到她身边,抓住了她垂在身侧的手。
“娘子!”
柳云溪回过神来,侧过身来看到身边的少年,微笑着问:“那边的事情可处理好了?”
冬日的寒气中,少女白皙的肌肤更显清透,脸颊鼻尖隐隐透出些温热的红,原本温婉的面庞,也在日复一日的恩爱滋润中添了些别致的韵味。
再寡淡的荷花,也在蜜水滋润中沾染了世俗的欲色。
少年看愣了神,指尖沿着手掌滑向手腕,抓了她的手在手心里抚弄揉搓。
“嗯,本也没什么事,已经安排了下葬,剩下的事有哥哥在那里看着,我便回来陪你了。”
说话间,忙碌的家仆丫鬟陆续搬着东西从厅上出来,往里院去。
沈玉衡看到了,好奇问:“这么多礼物是哪儿来的?”
“还不是要问问你。”柳云溪用另一只手给他拨了拨衣领,小声说,“是不是因为先前庙会上那事,你让钱庄给许家施压了?”
盯着那张完美无瑕的脸,看他眼神纯粹的像个单纯的孩子,视线却在她的注视下有一瞬的躲避。
他忍下想要邀功的欢心,故作懵懂地说:“有吗?我不记得了。”
瞧他的反应,柳云溪便有了答案。
应该是件好事。
他一直很会隐藏自己的心思,从前是压抑情绪,不要人注意,如今是会笑会闹又要惹她注意,还能偷偷把事做了,不能不算是有长进。
她温柔的看着他。
少年似乎很享受被她注视,牵着手带她一起往后院去。
在园中散步,少年开心道:“听哥哥说,今年的年夜饭菜色不少,我也要下厨做两个菜,到时和三弟做的菜摆在一起,看你尝不尝的出哪道是我做的。”
“你倒是勤勉。”她低头一笑。
听到她言语中的笑意,沈玉衡也忍不住笑,“娘子这么夸我,那我现在就去厨房准备着。”
说着就松开她的手,要往厨房去。
“等等。”柳云溪在后头唤他。
少年很快走回来,侧身低下头来,用只有两人听得见的气音问:“娘子舍不得我了?”
“要跟你说正经的。”柳云溪抬手捏了捏他的脸,“你和张家到底是什么关系?若只是个假身份,为何连钱庄上下都能为你所用?”
沈玉衡握住她的手腕,她便松开了手,他顺势把面颊往她手心里送,在她手心里贪恋的蹭了蹭。
随后才一本正经道:“说来并不复杂,经营永盛钱庄的张家与秘阁本就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在。”
这不是能与人说的小事,但告诉云溪的话,就没关系。
当初皇帝还是太子时,为了时刻知晓诸位兄弟的动向,确保他们不会对自己有异心、构成威胁,便在暗地里创建了密探机构,刺探京中要员、皇子们的消息,也就是秘阁的前身。
那时永盛钱庄的老板已经有了不小的财富,他深知想要保住手上的钱,就要有官府的人做靠山,身在京城,想要接触权贵并不是简单事。
机缘巧合之下,两人相见,一拍即合,从此永盛钱庄成了密探藏身歇脚、打听消息之地,作为回报,永盛钱庄有当朝太子的庇护,十年不到的时间,便开遍了大周国。
张家成为国之首富,财产甚至能与国库一较高下。
而代价很简单,张家世代的嫡长子,都要被送入秘阁为质。
听罢,柳云溪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
感叹过后,看向少年的目光更多了些怜悯,说到底,他和他们都只是为人所用的工具。
她疑惑:“若秘阁是为此诞生,你父皇把秘阁交给你,难道不是对你寄予厚望吗?”
少年摇摇头,微笑着说:“与其这么说,不如理解为父皇开始忌惮张家与秘阁的能力,生怕把秘阁交给太子会导致不可挽回的后果,所以才交给我这个最不得势的儿子,希望它不会在我手上败落。”
大厦建起不易,既已建成,便不是轻易就能推翻的,一位没有野心和威胁的领导者,会让大厦从内部瓦解,不费吹灰之力便除去一个威胁。
柳云溪熟读用人之法,很快就明白他所说的,当今皇帝所用的制衡之术。
她摸摸他的头,安抚道:“他人的算计终究不能做到算无遗策,你既能走到如今,便足以证明你并非无能之辈。”
少年嘴角勾笑,低下脸来亲吻她的指尖,“我若是无能之人,如何配得上你。”
就算是从烂泥里长出来的新芽,也会因为向往高处的太阳而奋力向上。
而他每一次的蜕变,他的太阳都亲眼见证,也给他最温柔有力的奖赏。
除夕,一家人聚在一起吃年夜饭,外头街上热热闹闹的放着鞭炮,后厅上几个男人因为高兴多喝了几杯酒。
柳朝因为要照顾父亲不会多喝,沈玉衡又在柳云溪的眼皮底下,更不敢喝醉,只浅酌了一杯。
真正喝醉的只有柳明川。
“哥哥,你小心些。”柳云溪搀扶着柳明川往他院里去。
看他喝醉的样子总有些啼笑皆非,还声音模糊的嘀咕什么“没缘分”“心意终究比不过金银财宝”之类的话,听来惹人发笑。
把人扶到院门前,交给春生接手,柳云溪回了自己院里。
刚踏进院门就看到卧房里点着温暖的烛火,想是沈玉衡提前回来,已经把床铺好了。
少年也不知是怎么想的,很不喜欢旁人动他们的床,执着于自己铺床,成婚以来,日日都是如此。
柳云溪开始还有些不习惯,到如今已经习以为常。
推开房门,背后的冷风顺着敞开的门飞刮进屋里,她正站在风口上,露在外头的脖子被吹的冰凉。
关上房门踏进屋里,外间看不到人,脱了外衣,拐到里间后才瞧见个人影。
他只提前回来了不到半个时辰,就这一会儿功夫,便换好了寝衣,是一身蚕丝织成烟红色料子,贴合在细腻的肌肤上,勾勒出少年纤瘦的腰身,大腿上肌肉的轮廓也若隐若现。
发带也解了下来,乌黑的长发散在脑后,发间零星点缀着用金子和红宝石镶嵌成的发饰,适用金子的盘扣,一个个夹在发间,像黑夜里闪耀的星辰。
垂落的长发遮住了雪白的侧脸,只能借烛火的光芒看清他微垂的眼睫。
已经听到她的脚步声,少年也不回过脸来,故作迷局,诱人深入。
“床都铺好了,怎么不去床上等?”
她看着铺的整齐又暖和的床榻,径直走了过去,并未在少年身边停留。
俯下身掀开一个被角,身后火热的胸膛贴上来,得益于丝绸华软的触感,她的蝴蝶骨能明显感觉到被结实的肌肉覆压过来,宽阔的胸膛几乎把她的后背都覆盖住。
几乎每一天,她都能明显的感觉到少年的成长,无论是精神上,还是身体上。
“我好看吗?”少年沾惹欲//念的嗓音带着低热的沙哑。
他捏着她的下巴要她转过脸来。
柳云溪如他所愿,回过脸正视他。
被他拥在身前的手臂抬起,指尖在他耳边的发丝中撩拨,温柔道:“我的玉衡是最好看的。”
“不是玉衡,是夫君。”他哑声说着,唇瓣轻咬了下她的耳垂。
“是夫君,也是玉衡。”
指尖穿插进他发间,轻轻抚摸着那些如星辰般闪耀的红宝石,还未在宝石上染上温度,手腕便被他捉在手中,整个人被压倒在了榻上。
“叫我夫君。”带着酒气的呼吸喷洒在耳侧。
柳云溪轻笑一声,伸展双臂搂住他的脖子,把人拉近到身前。
唇瓣摩挲着他的唇瓣,每每他想吻上来,她便故意后退,聊得他心烦意乱,呼吸都粗重了,才用极小的声音唤了句。
“夫,君。”
短短两个字,如羽毛般轻柔柔的飘落在他心上,撩的人心痒难耐。
少年眸中有光芒闪动,眸色中映照着爱人的倒影,刻在记忆中,永不相忘,只愿年年岁岁如今朝。
岁末的烟花在天空绽放,漆黑的天空被点亮一瞬,在连天鞭炮声中迎来新年。
——
年后第二日,柳明川赶回永州,柳云溪和沈玉衡收拾了行李前往京城,家中宅院和父亲有柳朝照看,后顾无忧。
水路只到江州境内,再往北,河流结冰,无有行船,只能转归陆路。
一路马不停蹄,赶在正月十二日清晨入京城,下榻在驿馆中。
冬日最严寒的时候已经过去,但北方依旧冷的厉害,初到此地,柳云溪很不习惯当地的气候,哪怕前世住了几年,如今重来,身体的水土不服还是会有。
在房间里烧起炭盆,周遭暖了,身体才觉得舒服些。
确保她身体好些了,沈玉衡才走出门。
箬竹牵了一匹马候在驿馆门外,少年停走来门前,柳云溪一路相送。
他的目光不曾从她身上移开,可为了以后,眼下势必要短暂的分离,有箬竹和墨影留在此地保护,他还算放心。
驿馆门外人来人往,沈玉衡不想惹人注意,只紧紧握住她的手,“等我,我很快回来。”
柳云溪点点头,温声叮嘱他:“一切当心。”
——
朱红的长墙内,小太监快步走着,急的连大气都不敢出一下,跑进了皇帝的寝殿中。
“陛下,陛下——”
皇帝刚下早朝,正在寝殿换下朝服,听到有人进来,不悦的问:“何事?”
小太监上气不接下气,颤巍巍道:“六皇子,六皇子回来了。”
“哦?”皇帝皱了下阴沉的脸,眼珠子转了转,吩咐道,“请他到勤政殿,朕要在那里见他。”
“是。”小太监下去,又按原路,快播走了出去。
宫墙里的安宁仿佛是死寂的,冬日的白雪盖不住皇宫的朱红。
天顶的光亮照进来,四四方方的一块天地在阳光的照耀中也只见红砖金瓦和低头行走在长街的宫女和太监们,穿着厚厚的棉服,在不同的宫殿之间穿梭。
墙外是刹寂冬日,宫殿里温暖如春。
宫女们低头不敢直视主子的容貌,恭恭敬敬捧着昨夜宫宴上梅妃娘娘受到的赏赐。
一节儿兰花指点在了药盒上,浓脂艳抹的女人慵懒开口。
“这盒子药不错,拿去给三王爷吧。”
身侧陪侍的宫女笑着应和:“娘娘待三王爷真有心,三王爷必定能早些康复,再为咱们皇上分忧。”
梅妃凤眸一抬,苦心道:“不过离京一趟便伤重如此,若不是有本宫替他兜着底,只怕他都死了千回百回了。”
莹心扶着主子的手,低身恭维:“三王爷也是立功心切,这六皇子下落不明,太子又是个不争不抢的榆木疙瘩,剩下几个皇子公主便更不足为惧,咱们三王爷多做出些政绩叫皇上高兴,还愁比不过太子吗。”
“本宫养出来的孩子,定然比皇后的孩子要争气。”梅妃抬手遮了下唇,神情难掩得意。
“是了,有三王爷在,娘娘就没什么好怕的。”
正要继续看下去,外头却传来慌乱的喊声,一路跑进殿里。
“娘娘,不好了。”
人刚进门,就被莹心厉声呵斥,“没规矩的东西,在娘娘宫里吵吵嚷嚷,你有几个脑袋?”
来人慌忙跪在地上,“奴才知错。”
梅妃白了他一眼,没叫他起来,只问:“什么事儿啊?”
“是六皇子,六皇子他回京了……”
“什么?”梅妃表情一僵,甩手屏退了屋里伺候的人,只剩自己的心腹。
待门从外头关上,她才皱眉道:“胡说什么,我儿分明告诉我,这沈玉衡至今下落不明,我儿亲自去寻都找不到的人,怎么会突然出现?!”
太监头磕在地上,“是真的,陛下在勤政殿召见了六皇子,奴才是听陛下身边的内官亲口说的,两人这会儿应该还在勤政殿。”
陛下竟然会召见他?
梅妃慌忙问:“陛下召见的时候,没有降责于他?”
小太监答:“听内官说,陛下只一开始有些震惊,看不出生气来。”
“看不出生气,那便是高兴了。”梅妃紧张的捂住了心口。
看出自家娘娘的忧心,莹心在一旁小声安抚:“六皇子是个不中用的,陛下从未对他寄予厚望,如今人死里逃生,也不过是运气好罢了,证明不了什么的,娘娘不必忧心。”
哪怕有心腹安慰,梅妃也觉得此事并不简单。
挑明了说:“你懂什么,陛下生性多疑,平时看着不怎么疼爱太子,可这么多年了,也从未想过废太子另立新储,晏儿和沈玉衡于他而言都只是制衡太子党的棋子而已。”
莹心不解:“可六皇子一向最听咱们三王爷的话了,让他往东,就从不敢往西,娘娘养了他这么多年,还不知道六皇子是什么脾性吗?”
“本宫怕就怕在这里。”
梅妃不安地在殿中踱步,声声念叨。
“他向来听晏儿的话,即使回京也应该先去三王府,他回京的消息该从三王府传出来才对,如今却是从皇上身边的内官口中传出来的。”
那就说明沈玉衡没有回三王府,而是直接进了宫。
他竟然有胆子绕过晏儿自作主张!
“不行,本宫得去看看。”梅妃思索再三,走出宫殿。
从步辇上下来,在勤政殿外整理了慌乱的心态,踏步进庭中,又是风姿绰约、华贵妖娆的梅妃娘娘。
停在殿门外,不着急进去也不遣人通报,只在门外悄悄听着。
正殿中是皇帝和方才进宫的沈玉衡。
皇帝的语气听上去还算自然,失踪已久的儿子重新回京,他心中还是有喜悦的,“这么说来,朕得好好谢谢那个柳氏,救了朕儿子的性命。”
“儿臣已与柳氏成婚,如今人正在城中驿馆内。”
少年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冷淡,在皇帝面前多了些敬畏的意味,久别重逢,却品不出多少父子情。
“成婚?”皇帝的声音冷下来,顿时从欣慰变成轻蔑,“若要报恩,给些金银绸缎也就罢了,你堂堂帝室之胄,怎可与一商贾之女结亲,传出去只怕是要贻笑大方,败坏我皇族的名誉。”
“儿臣胸无大志,危难之时得一知心人,实在难以割舍。”
沈玉衡跪在地上,态度不改。
只为此事,皇帝便丝毫没了失而复得的喜悦,叱骂他,“没出息的东西,怨不得你三哥总要教训你,一时半刻不在人眼皮子底下,便作出这些混账事来。”
听多了训斥责骂,少年已经很难在为这些言语有什么情绪波动。
脑海中都是与爱人分别时的温情,他还要早些回去迎接她,无论父皇怎么反对,他都不会屈服。
他知道,父皇并不对他抱以厚望,甚至巴不得他是个平凡的庸才,不会给太子或是他看中的哪位皇子造成任何威胁。
或许父皇曾经深爱过母妃,但母妃人已经去了,帝王给的深情能停留多久?
不过是君恩如流水。
沈玉衡低下头:“儿臣别无所求,只愿与柳氏长相厮守。”
只一次这样说或许是作戏,可冒着惹他生气的风险,一而再再而三的提,就有几分真了。
皇帝审视着少年的表情,又问他,“你当真如此想?你的兄弟们可都盼着与高门贵女联姻,权势永固,你娶一个抬不上门面的女人,可就永远比别人矮上一筹了。”
“儿臣死里逃生,唯此心愿,还望父皇应允。”少年初心不改。
听到这里,梅妃听出了个大概,才叫人进去禀报,打断他们父子间的谈话。
太监躬身走进门来,禀报:“陛下,梅妃娘娘来了。”
皇帝正为少年坚决的态度心生动摇,又怕这动摇背后藏着令人不安的因素,犹豫不决,恰巧此时来了梅妃。
“进来吧。”他许了。
女人走进来,一身绛紫色蜀锦,满头珠翠,甚是华贵,身旁的宫女手上还提着个食盒。
“皇上,快到中午了,臣妾给您带了叠豌豆黄,您尝尝味道正不正。”
人走进来了,视线下移,看到地上跪着的少年,故作惊讶,“唉?这,这不是玉衡吗?”
她走到少年身边,扑通一声跪了下去,扶着少年的肩膀哭了起来。
“好孩子,母亲听说你掉进江里失踪了,母亲的心都要碎了,连日连日的睡不着觉,还以为母子就要天人永隔,没想到竟还有相见的一天。”
在女人慈母情深的眼泪面前,少年的冷淡都显得不近人情。
他还是没办法像梅妃这样做戏做的这样全,可也学会了说些虚假、没用但好听的话。
有模有样的回:“多谢母妃关心,正因为惦念着父皇和母妃,儿臣才一路跋山涉水赶回京城。”
看着他们母子情深,皇帝也难得有了谢父亲该有的关心,提议:“正巧你母妃也在这里,便一起拿个定论。”
梅妃擦着眼泪,自己就站了起来,“臣妾不懂外头的事,只由陛下拿定论就好。”
皇帝解释:“是玉衡的婚事,他落难之时被一商贾之女柳氏所救,已经私下里跟人成了婚,刚回来便跟朕求着要给她个名分。”
“孩子大了,要娶个知心的姑娘也是理所应当的。”
梅妃娇气的说着,又慈爱的看向跪在地上的少年,也不说句叫人起来,只说:“既然你喜欢,收到身边做个侍妾也就是了。”
皇帝背起手来,“你还没听明白,他是要娶那女子做正妻。”
“正妻?”梅妃一下子惊讶起来,深皱眉头,“你可是陛下的儿子,怎么能跟那些下贱的门户结亲,真要娶了一个商贾之女做正妻,被百姓们指指点点,要被人笑死了。”
说着又俯下身去拍拍他的肩膀,“好孩子,京中什么好姑娘没有,何必为了一点恩情搭上自己后半辈子。”
沈玉衡只是沉默。
这两人是他名义上的父亲和母亲。
他们不是父母,是君。
高高在上,从不关心他的想法,从不在意他的生死,如果不是云溪救他,他应该早就死了吧。
而这两个人,不会为他流一滴泪,只会叹息失去了一个还算好用的工具。
少年的沉默让皇帝看到了他的执着,皇帝冷哼一声,“我看他是拿定了主意,听不进去别人的好言相劝。”
“玉衡还只是个孩子,他不懂得这些。”梅妃赔笑着调和。
“他有什么不懂,我看他是聪明过头了。”皇帝没有好脸色,大有股破罐子破摔的意味,“既然你这么执着,那朕就许了你的心意,将柳氏指给你做正妻。”
反正他也没有对这个孩子抱有什么期待。
他有很多儿子,也多得是妃嫔,何必为了一个不值当的儿子操那么多心。
“谢父皇成全。”
少年磕头谢恩,随即在皇帝的厌烦中被屏退。
待人出了勤政殿,梅妃关切的眼神一直追出去,但人仍在原地,走到皇帝身边娇嗔:“皇上,您怎么也遂着他的心思让他胡闹啊。”
皇帝疲倦的甩了甩手,“已经成婚,便不是个孩子了。爱拿什么主意都是他的命数,朕是天下之君,天下之父,不屑在这些小事上与他纠缠,遂了他的心愿,有什么苦果,叫他自己去担吧。”
“黄德福。”
“奴才在。”
“六皇子既已大婚,不宜留在宫中常住,着册封为王爷,将前朝留下的几间王府拿给他挑一处做府邸,日后便住在外头吧。”
“奴才遵旨。”
看着老太监出去宣口谕,梅妃忧心道:“皇上,玉衡才十六岁就另立王府,他哪能担得起啊。”
皇帝抬头看她,宠爱的挑了下她的下巴,“你何必如此心慈,又不是自己的亲生骨肉,你对他再好,他也未必把你放在心上。”
梅妃微抿红唇,柔若无骨的倒在皇帝身上,声音娇媚。
“玉衡虽不是臣妾的亲生骨肉,可皇上的孩子便是臣妾的孩子,臣妾对他和对晏儿都是一样寄予厚望。”
皇帝搂住她的腰身,调笑着拍拍她的屁股,“好了,朕已经赐了他府邸,你作为他的母妃,就给他置办些旁的吧。”
“皇上放心就是,臣妾自会安排妥帖。”梅妃笑着,眉目间是尽在掌握的自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