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靠近姜冬月。
等了会儿没动静,唐墨放下心来,一把将那倒霉催的扫炕炊帚扔到床脚,然后伸开胳膊搂住自家媳妇,呼呼大睡起来。
* * *
翌日
唐墨跟着鸡叫声起床,看看表已经快到五点半,来不及做饭,便拉开炉门,换了块新蜂窝煤,趁火苗呼呼蹿上来的功夫,一边烧水一边在大铝壶里滚了四个鸡蛋。
待姜冬月顶着满头乱发从床上坐起来,他已经把开水倒进暖壶,又重新坐上了大铁锅。
“今天起晚了,我得赶紧走,你自己对付着煮点儿东西吃。”唐墨伸手在姜冬月脑袋上呼噜一把,想到昨儿夜里无辜挨揍,又胡噜一把。
“煮了四个鸡蛋,给你碗里留了俩,起来洗把脸趁热吃,别亏了身子。”
姜冬月晃晃脑袋,直愣愣地看着唐墨:“你、你要进城去工地?”
“嘿,冬月你是不是睡糊涂啦?”唐墨伸手在姜冬月眼前晃晃,“你男人都打多少年木工了?啥时候去过工地?咱可是正经手艺人。”
他边说边找了块小方巾把剩下的两个鸡蛋包起来,披上蓝布外衫,掀开门帘子就要走。
“等等!”姜冬月脑子乱哄哄的,顾不得穿鞋就追上去,差点被堂屋门槛绊倒,“笑笑呢?笑笑上哪儿去了?”
“姜冬月!”唐墨着急忙慌地揽住人,脸都白了,“你是不是昨天魇住了?怎么大清早的就犯迷糊?”
快六个月的身子,真摔到了可是要命啊!
“我……”姜冬月想顺着唐墨的话胡乱编个借口,到嘴边却卡了壳,眼神涣散地望着门板后面悬挂在钉子上的月份牌。
巴掌大小,厚厚的,已经翻过去快一半,粗劣薄纸上写着漆黑的“1992”和鲜红的“六”。
是1992年农历六月。
1992……
姜冬月口干舌燥,一颗心砰砰直跳,越发不知道怎么张嘴。
我一觉睡醒发现换地方了?
我辛苦守寡三十年,一朝回到解放前,多少家业都白奋斗了?
这可叫她怎么说?随便漏两句都能把唐墨吓懵吧……
“这么大人了,你好歹稳当点儿。”唐墨确实吓得够呛,半拖半抱把姜冬月扶回床上,“再睡会儿吧,身上不难受就好了。”
“别担心笑笑,这不是你前两天感冒,又不能吃药,就把笑笑送她姥姥家了嘛。今天要是下工早,我就去魏村把笑笑接回来,行不行?”
姜冬月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行!只要不是去工地,你干什么都行。”
唐墨脑门竖起个浅浅的“川”字:“……怎么还跟工地杠上了?”
看来是真梦魇住了,不是胎梦,唉。
幸亏他昨晚上多了个心眼儿,没敢说话打断冬月,听说那样惊醒了容易厥过去呢。
唐墨暗自惋惜,回想姜冬月睁着眼睛说梦话的情景,到底不放心,硬按着她躺好,飞快从橱柜里舀了一碗小米,倒扣着用毛巾包住,在姜冬月脑袋顶上转来转去,口中念念有词:“有怪莫怪,有怪莫怪,各路神仙都不怪……”
转了五六圈,他将碗正过来,看到小米陷下去一层,顿时松了口气:“没事儿啦,歇歇就好,昨天下雨路不好走,地里那点活儿我下工回来再干,你可别逞能瞎拾掇。”
说着又呼噜姜冬月一把,“省得梦魇了晚上再打我。”
姜冬月隔了几十年被人土法驱邪,好笑又有点心酸,整个人倒是平静下来,眼神悠悠地瞪着唐墨:“我还能打你几回……”
“嘿,看把你厉害的,回来再跟你算账!”唐墨放下碗,叮嘱姜冬月躺会儿再起来做饭,然后三步并作两步,推起靠墙斜放的二八大杠,丁铃当啷地匆匆出门。
听声音远了,姜冬月立马从床上爬起来,走到院里把两扇木头门栓上,然后从大水瓮里舀半盆水,小心探头照了照——
还是她!
虽然穿得土气,头没梳脸没洗,但红花搪瓷盆里映出来的人,的的确确是她自己!
姜冬月大松一口气,彻底放下心来,梳洗过后就四处转悠,从北边堂屋走到南边做厨房的棚子,再到西边放粮食的偏屋,挨个看过去。
甚至饶有兴趣地数了数在窝里散步的几只鸡。
挺好,一只都没少。
转悠回南棚,很快听到噗呲噗呲的声音。
是大铁锅里的水开了,热气从锅盖上的小圆孔争先恐后往外窜。
姜冬月掀开锅盖,随手抓了把小米扔进去。
一日之计在于晨,今天她得吃点儿好的。
第2章
这时候的米不如以后精细,下锅后迅速泛起浮沫,和着腾腾热气翻滚起来。
姜冬月看看火苗,把炉门挡住大半,又往锅盖下头支了两根筷子防淤,然后将洗脸剩的水均匀淋到地上,拎起笤帚从堂屋划拉到院门,把家里打扫得干干净净。
特别是北边靠墙的天地台,更是拿抹布沾了水,细细擦过两遍,不叫有半点灰尘。
所谓天地台,其实就是个外表普通的砖砌小台子,在农村几乎家家户户都有。好点儿的工工整整砌砖抹洋灰,差点儿的用碎石碎砖混着黄泥堆起来。有那没钱的人家,干脆直接摞几块砖充数。
姜冬月家里这个,就是碎砖头抹粗砂盖的,大约半米高,两尺见方,平时台面上堆东西,中空的位置放杂物,并不见有什么好待遇。
但到了年节时候,这块小台子就重要起来,非但打扫得干干净净,还要在上面摆瓜果香烛,供奉天地诸神。
甭管富贵还是简陋,横竖心意都在,图个心诚则灵。
姜冬月收拾忙活一通,看米粥已经滚到快粘稠,便重新洗了手,将大铁锅端到煤炉旁边,随后挡严实炉门,盖好火圈,给自己盛了碗热粥。
想了想,又把唐墨留的两个笨鸡蛋剥壳丢进去,放好筷子,才将这碗比平时丰盛许多的粥供到天地台上。
“天地在上,保佑我全家平平安安……”
姜冬月念叨几句,忽然发现缺了点儿什么,进屋转了两圈,最后从天地台塞满杂物的中空位置,掏出了塑料袋包裹的一捆细香并半盒火柴。
她跟唐墨都不信鬼神,没有初一十五烧香的习惯,所以香烛之类用得很省。看塑料袋上面厚厚的灰,应该还是过年剩下来的。
好在包得严实,没有受潮。
姜冬月小心取出三根细香,凑到火柴头那里,“嗤”地一声点燃,然后把香合拢甩了甩。
香头的火苗一闪而逝,化作三个小小红点,冒出袅袅青烟,笔直地向上空飘散。
在乡下,大多数人都像姜冬月这样不怎么迷信,也没钱浪费给求神拜佛,但众人普遍对日常烧香或自称能招魂安抚的人很尊敬,管这类人叫做“行好的”,意思他们的行为是在做好事。
按行好的说法,上香时三缕青烟直冲天,代表烧香人想说的话成功传达,是个好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