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1 / 1)

我在古代当策划 满座江南 4964 汉字|0 英文 字 2个月前

第178章

  韩致把陆久安搂在怀里, 鼻尖闻到一股浓烈的铁锈味,低头一看,见他衣袍下血迹斑驳, 泅透了布料, 血迹顺着裤子一路蜿蜒到了膝窝。

  “久安……”韩致胸口登时绞痛难当,嗓音嘶哑不成调。此刻的他生出一种灵魂被架在烈火上炙烤的无力感。一头是韩临深, 一头是陆久安, 偏偏谁都没有顾及到。

  陆久安真是前所未有的这么狼狈, 嘴皮干裂没有血色, 脸上也是惨白无光。

  这时候疼痛感慢慢回到身上后,陆久安忍不住倒吸一口气,额头上的冷汗瞬间就冒出来了,他想着自己一路上硬是强忍着一声不吭急着赶回来的目的,按着韩致的胳膊慢慢撑起来:“不怨你, 我跟你一样也心急。你扶我一把, 我们快进学院看看情况。”

  鸿途学院里空无一人, 从教室里杂乱一地的书籍和尚未来得及关上的教室门, 不难看出当时所有学生都是匆匆离开,唯一值得让人安心的是校内建筑完好。

  这时候,范成秋从正务中心出来,正好和陆久安两人迎面相照, 一时又惊又喜:“县令大人……”

  范成秋不是第一次经历地动了, 但面对天灾还是心有余悸,更何况还肩负重任带了那么大波孩子学生,看着陆久安差点老泪纵横。

  陆久安开门见山问:“范教谕, 地动时学生们可有伤亡?”

  “学子们无一人伤亡,只有孟夫子在带学生们逃离时不慎崴了脚。”提到这个, 范成秋既庆幸又感慨,“幸好大人当初坚持学院做地动逃生演习,这一次才能平安无事地渡过。”

  “还有韩小将军,许多学生吓哭了,关键时刻是他站出来,安抚好了众人情绪。”

  陆久安和韩致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高悬的心才得以放下。

  在询问下,范成秋又相继说了一些学校临时的计划安排。

  地动发生时,夫子带领着学子们有序撤离,并在后续请了心理咨询师谢邑三人对其进行心理安抚。在初步估计没有地动后,鸿途学院便发出了放假通知,包括夫子们在内的所有人离校归家。

  “辛苦你了,范教谕。”陆久安真心实意地赞许,演习是一回事,事情真正发生时,整个学院都能做到临危不乱,把事情安排地妥妥当当,范成秋功不可没。

  学院这一次几百人同时撤离,没有发生踩踏事件,无一人伤亡,就算放在他那个时代都可以谈得上是逃生典范了。

  “为人师者,应该的。”范成秋理所应当道。

  “你和各位夫子都是值得褒奖的高义大德之士,鸿途学院有你们,是学生们的荣幸,也是我的荣幸。”陆久安摆摆手,“范教谕,就先关上鸿途学院的大门,你也回去吧。”

  说完这些,陆久安就告辞了,整个应平县不只有这群学生,还有其他黎民百姓,县城乱成一锅粥了,应平还等着他这个县令主持大局。

  韩致和陆久安马不停赶回县衙,大堂里的留守人马听到了动静,出门一看到两人,连日的惶惶不安瞬间被惊喜取代,连漂浮不定的心也跟着安定下来,带着激动的哭腔朝屋内吆喝:“韩将军和陆大人回来了!”

  无将不成兵。

  所有的人呼啦啦全部涌了出来,一个个仿佛找到了主心骨,望着两人双眼通红。

  吴衡当先跪下来,像个做错事的孩子,难掩自责:“大人离开时卑职信誓旦旦向你保证看好应平,结果……” 吴衡说不下去了:“卑职有负大人所托,愧对于您。”

  “天灾难测,与你无关,先起来说话。”陆久安一把拽起他,拍了拍他皱巴巴的衣领,“脸上倦容深重,这两天没怎么睡好觉吧?我观县衙里只有这么点人,其余衙役想来被你派出去了,你做得很好。现在应平是个什么情况,你跟我说说。”

  吴衡胡乱擦掉脸上的泪水,收拾好心情,找回了身为主簿的镇定,道:“现在只有八个乡上报了灾情,共计倒塌房屋五十三处,伤亡暂不明,衙役分往各处前去查看,视情况危急而定实施救援。”

  “另外,县城内建筑均有不同程度受损,道路开裂,暂无人受伤。”

  这种程度的受灾,相对这场地动而言,实在算得上是微乎其微了。

  其实在回应平的路上,越往江州府方向走,灾情越发不明显,陆久安便推测,地震源应当是在相反的方向,应平只是受到了波及。

  还有另一个原因,应平百姓这些年生活逐渐富足,很多人都是新盖的房子。就算是老居民,也在听从陆久安的建议后,翻新成了民宿,相对他去省城看到的那些摇摇欲坠的老旧建筑,抗震好了不少。

  陆久安一边脱掉外衣,一边快速吩咐:“集合县衙内所有救援队,训练了这么久,现在应平百姓处于水深火热当中,正是需要的他们的时候。救援争分夺秒,刻不容缓,带上各自的搜救犬,随我出发。”

  韩致打断他:“县城内同样有不少事等着你处理,你留在县衙,我带队出去。”

  陆久安反驳:“可是……”

  “没有可是。”韩致拿出一管药膏放在他手心,“久安听话。”

  韩致的暗示再明显不过了:你身上有伤,不宜再奔波,留守县衙处理县城事务,正好可以养伤。

  等待衙役准备救援装备的时候,韩临深、杨苗苗、阿多跑了进来,杨苗苗见陆久安身边少了个人,担忧问道:“陆起哥哥呢?”

  陆久安摸了摸他脑袋:“陆起哥哥是新闻社主编,在外面带着人做地震现场文稿报道。”

  杨苗苗难过地抿了抿嘴角,这场地动还是给他幼小的心灵造成了不可磨灭的创伤。

  韩临深沉默不语,思索片刻走到韩致面前:“爹,我刚才进屋时听到你说要带队去救援,我同你一起吧,我也可以做不少事。”

  韩致直直看着他的双眼,见他目光坚定,点点头同意了,并罕见地夸赞:“你终于像点储君该有的样子了,既如此,赶紧去换套轻便衣裳。”

  陆久安亲耳从韩致口中听到韩临深的真实身份,竟丝毫不觉意外。

  种种迹象他本早已有所猜测。

  甚至对韩临深被培养成为民分忧的储君,而由衷地替天下百姓感到高兴。

  若是每个朝代的皇帝都是为民计深的贤良君主,河清海晏,时和岁丰,山河无恙,烟火寻常,这样的大同社会还会远么?

  不多时,队伍在县衙里集结完毕,一声令下,韩致带着救援队,朝着受灾地义无反顾地奔去。

  陆久安受伤的位置比较敏感,秦技之查看时他本还有些尴尬,但观秦技之一本正经,他又唾弃自己庸人自扰,安安分分等待他用外敷草药做了处理,又忙着地震受灾事务了。

  期间,他给皇帝写了一份请令,请求回京时间向后延迟两个月,封了火漆,命人快马加鞭递上晋南去。

  韩致率领搜救队辗转不同乡进行救援,每天都有新的受灾数据更新,只不过截止目前情况尚能令人接受,只有四个人死亡,其余皆是受伤,由当地赤脚大夫简单处置伤口后,抬到了县城医馆做治疗。

  即便如此,应平几个医疗点每天都是人满为患,何况其他地方?

  观星新闻社的地震专稿一篇篇传回应平,又陆陆续续贴在生活广场展板上,其间内容那才叫一个触目惊心。

  此处地震的重灾区在一个兴襄的地方,应平的百姓平时压根没听说这个地名,没想到第一次得知,是以这种惨不忍睹的方式。

  陆起带着县城新闻社深入灾区,此次编辑队伍里有向道镇特意找的门徒学生襄助。

  这群学子文采一个比一个斐然,亲眼目睹了这场人间地狱后,大为震痛。饱含情绪撰写出来的文字,闻者揪心读者落泪。

  再由丹青手作画,记者展示的死亡数据,应平百姓看了无不是感同身受,纷纷对这群素未蒙面的遇难者感到揪心。

  天灾无情,在愤怒的大自然面前,人类的生命显得如此渺小脆弱。

  陆久安走在县城街道上,总是能听到各种各样的议论哀叹声。

  科技不发达的古代,救援显得尤其艰难,饶是应平受灾轻微,救援队也整整耗时了十多天,才精疲力尽地回到县衙。

  他们每天都在昼夜不缀地救援,一直没有好好休息,回来之后,陆久安让他们什么都不要管,立刻先去睡觉。

  韩致熬得眼睛都红了,若是平时与他分别小日,见了面定要温存半天,如今累得连话都不愿多讲,挨着枕头就睡。

  陆久安扔掉他穿坏的皮革皂靴,又端来一盆热水,为他清理指甲缝里的泥尘。

  他手上添了不少伤口,最为严重的是右手虎口处,几乎皮开肉绽。陆久安取了温酒给他消毒,就算如此,韩致也没能醒过来。

  陆久安把他全身上下擦洗了一遍,在他额头亲了亲,起身离开。

  韩致足足睡了一天一夜才起床,此时他饿得前胸贴后背,陆久安早已让县衙食堂备了吃食,好让壮士们一醒就能立刻吃到一口热饭。

  韩致本就食量巨大,一连添了三大碗才饱腹,陆久安一直在旁边静静等他吃完,方才问起救援的过程。

  韩致不善言辞,很多地方说得不够详细,旁边的衙役听了,间或补充一两句,这次受难人数总计28人,男女老少皆有,最小的是一个刚出生不足半月的婴儿,还没来得及好好看这个世界,生命的光就熄灭了。

  话题有些沉重,说到最后,所有人不约而同地沮丧着脸:“搜救犬不停吠叫,告诉我们下面有人,我们一点点把废墟扒开,拉出来的却是一具了无生息的尸身,我们分明已经竭尽全力了……呜呜呜,陆大人,这感觉太不好受了。”

  陆久安也是听得呼吸窒闷,唯有韩致一人尚能保持平静,他想了想,好似漫不经心说道:“我做将军这么久,其实战场上每天都会看见不同的战士死去,灾情和打仗一样,也是会见死人,但是这和打仗不同。”

  “战场上,我是看着他们受死,但我不能阻拦他们,因为这是他们身为战士的宿命,连我这个身为将军的,都在带头冲锋。”

  “这次经历,我从废墟里拉出来那么多个人,每活一个,我心里的枷锁就更轻一分,好似弥补了那些年在我手下不能全命的兵。”

  衙役眼里的光忽明忽暗,最后慢慢归于沉寂,连没有参与救援的陆久安也被其触动。

  韩临深在人群里,显得尤其沉默,他从小在宫中锦衣玉食,后来跟着去了边关,见过百姓最苦的时候,顶多也就是吃不起饭在街边讨食的乞丐。

  他甚至没和韩致一起参与过应平那场难民朝和疫病,他从来不知道,百姓的生活会是这样。

  怎么会这么艰难呢,只需一个小小的曲折祸端,就能引得一个尚能温饱的数口之家付之一炬。

  这还仅仅是他所见灾情的冰山一角,韩致告诉他,在省城回应平路上,到处都是断壁残垣,到处都是悲痛欲绝的哭声。

  这一次救援里,他是感触最深的一个人,比以往读的千万本圣贤书还管用。

  他似乎有些明白爹和父皇让他来应平的原因了。

  不深入民间,如何感受人间疾苦?如何做到为民请命?

  当晚回了厢房,只有两个人时,韩致扒掉陆久安亵裤查看他腿内伤势,见凝白如脂的肌肤上结了个难看的痂,顿时皱起眉头心疼道:“还痛不?”

  “不痛了,就是有些痒。”陆久安嬉笑着拍开他手,“别摸了,大夫说,这伤没好之前,不宜行房事。”

  “我没有……”韩致一哽,反应过来他在调笑自己,摩挲着他后颈温情道,“久安,以后再发生类似的情况,万不可这般一声不吭积在心里,一定要告诉我。”

  陆久安眨巴着熠熠生辉的双眼乖乖点头,韩致看得喉咙干涩,沿着他脸庞细细吻了一会儿,又道:“久安,你记得初遇那天夜里,杨耕青宅院里,你对我说得军民鱼水吗?”

  “嗯?”

  “现在,我终于明白了。”韩致又说起了食堂里不曾提到的其他事情,“救援期间衙差累得就地躺下,数次醒来,身上都盖了薄衣。”

  “看到衙差们吃干粮,百姓会自发拿出家中存粮,平时舍不得吃的鸡卵,也会一并偷偷塞在碗下边。”

  陆久安点点头:“将士爱戴百姓,百姓心怀感激,军民如水就是如此。所以我打算在应平尚有余力的情况下,开仓赈济重灾区。”

  “重灾区?”他每时每刻都在忙着救援,尚且还不知道外界的消息。

  陆久安把要闻给韩致看了,韩致目光落在那些图字上沉默半响:“皇兄会派粮下来。”

  “我知道,但是远水救不了近火。”

  “那便按照你的想法去做吧。”韩致道。

  陆久安便开始着手准备赈济粮,到时候会派一队五十人的衙差押送物资,这个消息不知何时传了出去,令陆久安意外的是,县衙第二天打开大门,便收到了来自应平四面八方的筹资。

  陆久安讶异:“这是……”

  这些物资各不相同,陆久安在其中看到老旧的衣裳,未去土的红薯,新鲜的白菜……不难猜出都是一家筹出一点,满满装了五个斗牛车送过来的。

  送达捐物的里正拱手道:“这些都是乡亲们的一点心意。”

  陆久安胸腔仿佛被什么东西轻轻敲了一下,他喃喃:“百姓为什么……”

  在小安即富的古代,大多人都秉承着肥水不流外人田的观念,他本以为开仓赈济灾区都要废一番口舌来解释。谁知百姓知道了二话不说,自愿奉出家中所产之物,虽然绵薄,但是可见其中真心。

  里正道:“乡亲们知道每日要闻的内容,心里面也跟着难受。因为曾经经历过,明白其间滋味如何,于是便想着能帮寸一点是一点,说不定就是一个小小的外力,便能过去这道坎呢。”

  因为淋过雨,所以才想着给别人撑伞么?

  这一刻,陆久安从这群朴实无华的百姓身上,无比清晰的看到了人性的光辉。

  这光辉比之天上灼日更耀眼,比清月更皎皎,如霜寒天的一块炭火,猝然慰暖了身上那块最柔软的地方。

  这份意外延续到了中午,由詹尾珠和赵老三为首的救援队接近一百号人,自动请缨前去救灾。

  陆久安提醒道:“重灾区的状况比应平还要可怕,废墟之下尽是残臂断肢,你们受得了吗?”

  赵老三的话并不那么铿锵有力,但是句句掷地有声:“将军说得对,不要因为没有救活一人而感到自责悲痛,起码有更多的人因为我们而活命,这就是救援队存在的意义。”

  第二天,由应平官府和民间意愿筹集的捐赈,在大部队的押送下,浩浩荡荡向灾区出发。

  救援队离开不到一周,接任应平新县令的马车晃晃悠悠来到了县城。

  新任县令叫马范右,比陆久安还早六年考取了举人,然而他从资历上来讲比陆久安还老,但是功名却比不上探花出身的陆久安,连个进士都不算。

  他在吏部文选司挂了名,做官却还轮不到他,因为地方官吏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只有等前面的萝卜走了,才有坑留给下一个萝卜。

  他科举成绩较为排后,不知要排到猴年马月去了,为此前前后后不知往吏部送了不少东西,足足等了六年,终于等来了好消息。

  江州应平,他托人四处打听过,一个穷山恶水之前,马范右有些不满,但至少聊胜于无。

  官吏轻易看穿他的心思,垂着眼皮道:“若不是你送的那方砚台得了大人欢心,你以为能得到这么好的差事?”

  马范右赶紧顺坡下驴:“下官愚钝,请大人明示。”

  “你那是几年前得来的消息了?应平年年向好,今日早已不复往昔,你要接任的那位县令,就是把应平治理得卓有成效,才被今上赏识,提拔进京。”官吏提点道,“所以你过去后,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自个儿拿捏清楚,莫要走入歧路,丢了这来之不易的官身。”

  “啊?可是我怎么听说,陆久安是因为当年焚琴案大阁老尘沉冤昭雪……”

  官吏瞥他一眼:“上官说什么就听什么,这也是一门学问。看来你学问不深,过去后还有的学,拿上任命文书赶紧走吧。”

  总而言之,按照官吏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那个地方好山好水,不是什么穷乡僻壤。

  马范右心里乐开了花,一路上对前景做了诸多预想,这份好心情一直到进入广木省地界,突遇地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