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四)
石阶上光滑的痕迹证明有很多人来过,寺院前的石阶是如此;但是陵寝前的石阶却凹凸不平,十数年来,能够到此处的人少之又少。
云儿一踏上这灰白青石砖地,就有一种豁然开朗之感。这里没有酷暑,没有严冬,只有安谧的幽静。
几个宫女挽着陈太后走在云儿前面,从后面只能看到她贵紫华服下依然瘦削的身形。一个不留神,陈太后踩到了路中的石子,几乎站立不稳。
云儿来没来得及上前搀扶,就听陈太后怒责着宫女:
“你们几个没长眼睛?有石头也不清干净!还有这陵寝是谁看守的?先杖责二十再说!”
几个宫女连忙跪下,口口声声求饶。
云儿快走了几步,笑着挽住陈太后的手臂:“姐姐不要紧吧?别气伤了身子!几个奴婢,留给云儿处置就行了!”
陈太后扬着嘴角:
“妹妹又做好人,好像哀家是暴虐之人似的……”
云儿抿着嘴角:
“今日来此拜谒,姐姐就别再为那些事伤神了吧!”
陈太后也不再争辩什么,任凭云儿搀着自己继续向前走去。
“妹妹又去看过恭妃了?”尽管陈太后对儿一直没有好感,但这次却异常关心起来。
云儿轻轻点头。
“情况如何?”陈太后有些揪心,“她的眼睛……”
“恐怕再无复明之望……”云儿轻轻叹息。
陈太后惋惜地摇头:
“这恭妃也是,何必与自己过不去?如今眼睛坏了,皇上又岂会再回头?陈太后深深知道这种悲痛欲绝的痛苦,一个曾经深爱过的男子将自己抛弃。幽幽寒宫,没有生息,就如同死了一般让人恐惧。(1^6^K^更新最快)。恭妃一定比自己更加痛苦。她失去的不只是皇上,还失去了儿子。这种苦我没受过,难以想象。那一定是彻骨之痛,能让一个女子在绝望中终日哭泣,不要性命,只为不幸地命运而垂泪。
每上几级台阶。陈太后都要歇息片刻。她一直坚持想要自己走完,想让这次拜谒更加虔诚一些。云儿默默地伴在陈太后身侧,不多言语。
陈太后侧头看着云儿的衣衫,还是一如既往的素净。明净清爽地月白色,上面遍布深浅不同的花纹,似云朵。
“二十多载……”陈太后突然转头看着云儿,“从你入王府至今已经二十多载了,那时你穿了一件特别大地衣服,眼睛很大……”
陈太后的慨叹让云儿恍恍然起来。
二十多载。那是多么久远之事。依稀仿佛,还能记得那个大雪霏霏的冬日,自己依偎在奶奶的怀中。因为对未来命运忐忑,所以用惶恐不安的眼神看着一切。第一次见到赵爷爷。第一次见到福生哥。第一次见到雪心姐,第一次见到当时还是王妃地陈太后。第一次见到寒月……还有许多人,自己都记不清楚了,但是最深刻的记忆还是见到当时的裕王爷----也就是先皇:他一袭白衣,一双忧郁的眸子,是他买下了自己,改变了自己一生的命运。
“姐姐……”云儿轻轻一笑,她感谢陈太后没有刻薄地用“卖身至王府为奴”这个字眼儿,“许多年前之事,姐姐还记得……”
“哀家一直在想,这就是命,永远逃不开的命。”陈太后叹气,“如果当初没有雪心,也许就不会有寒月之事,如果哀家能为先皇诞下皇子,也不会是今日这般性情……”
陈太后本是小家碧玉,养在深闺,读过诗书无数,却最终因为内心的嫉妒和偏狭做错了许多。
“哀家真是疼爱皇上,就在他称呼哀家为母后的那一日起,哀家就发誓要用性命去庇护他,不让他受到任何伤害。”陈太后说到兰妃,“当初兰妃有先皇的宠爱,又怀有龙胎,一旦诞下皇子,太子之位不会稳妥……”
云儿微翘着嘴角,沉默不语。
“妹妹也记得那普洱茶吧!还是妹妹赏给宫女们地不是?”陈太后也笑着,“风晴两丫鬟的确是妹妹的心腹,一切事都替妹妹想到了。哀家没料到这些奴婢都肯给妹妹卖命,风晴二婢如此,梦萝也是……”
“怪不得姐姐差点儿就把梦萝处置了,要不是小玉,恐怕她早就魂飞魄散了。”云儿还是一如既往地笑着,“想想冰儿那丫头,也怪可怜地……”
“她跟了那样儿的主子,也只能受那样儿地罪。”陈太后地笑容忽然隐没,“真正可怜的还是福生!”
一听“福生”二字,云儿地心就像刀割一般难受。好像福生牵扯出她太多的记忆:赵爷爷、雪心、湄儿、继祖继宗,还有她心爱的柳儿……
“妹妹早就知道那个赵侍卫是福生,最终却还是让他枉死了……”陈太后的表情很是怪异,在肃穆间还掺杂着几许快意,“那个药是哀家下的,妹妹想必也早就知道了……”
陈太后终于愿意承认她所做的卑劣之事,美其名曰为了皇上的地位,实际是在为她自己的自私寻找一个出
“哀家如今想知道你夜探宗人府时到底与他谈了什么,可以让他俯首称臣,没有负隅顽抗。”陈太后显然并不知晓湄儿母子的存在。
“答应他将他与雪心安葬在一起……”云儿依然没有提及湄儿母子半个字,“他是个痴情之人,那么多年惦记的只是这个……”
陈太后对这个答复没有意见:
“这么说他对哀家的恨要延续到下一世了……”
陈太后说到这话之时居然笑了:
“如果人的情可以有百年,那么恨会是千年万载么?如果仇恨可以轻易放下,就不会有所有事儿了……”
所有的一切,都是因果循环,都如藤蔓般缠绕在一起,纠纠缠缠。
“今日想来拜谒先皇,是因为……”陈太后低头,“竟然想先皇了……”
云儿看着陈太后的侧脸,突然在她的脸上看到一种奇异的光彩。“从未对任何人讲起,我对先皇的情意……”陈太后眼中噙着泪,她对云儿用了“我”这个称呼,“从入裕王府之日起,从他掀起喜帕的那一刻起,我就不曾再是怜香,我只是他的妻,多想博得他的欢心,哪怕只是一个浅笑……”
云儿站在陈太后身侧,静静地倾听着。
“他爱过宠过的女子无数,唯独没有我……”陈太后凄然一笑,“云儿,我承认我犯过的错太多,但是唯一正确的就是选择了你……”
云儿牵着陈太后的衣袖,微笑着,依然不回应。
“宠辱不惊,从容淡然,没有人能可以做到……”陈太后还给云儿一个微笑,这似乎是二十多年以来她头一次发自内心的笑。
“以前的岁月,不管是喜是悲,是敬是爱,是争斗是平和,都走过来了……”云儿终于开口,“命中注定的一切任谁也夺不走,只要你好好守住你所要坚守的一切……”
陈太后轻轻颔首,不再说话。
先皇,他是我们曾经敬过爱过的夫君,曾经拥有过的岁月短暂,匆匆而逝;皇上,他是我们共同抚育的儿子,他今日的善恶都是我们给予的,无怨无悔;这段岁说短不短,说长不长,经历过才是最珍贵的财宝。
云儿抬头遥望着东方的天际,那轮红日正要冲破云层,傲然升起!
5
尾声
万历十二年(1584年),暮春。
青山绿水,一片氤氲的雾霭。
云儿遥望着远方的层峦叠嶂,无限伤怀。人生已经过去大半,韶华似水匆匆逝,真正留给生命本身的到底还有什么呢?
“梦萝,”云儿唤着身边的丫鬟,“到何处了?”
“娘娘,这大概快到江苏了吧!”梦萝掀开帘子,向马车外望着。
“你家乡不是在江苏?”云儿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
梦萝点头:
“承蒙娘娘惦念,梦萝的家乡是江苏的一个小镇,无人知晓的小地方。”
“既然路过,不妨去回乡看看。”云儿目光慈蔼和善。
梦萝轻轻摇头。
“路程不会耽搁,反正是出来游山玩水。”云儿替梦萝宽心。
“家乡已经没有亲人……”梦萝垂下头。
云儿遗憾地叹息:
“哀家真该替你选个好人家,好让你家人也都安
梦萝匍匐在云儿脚下:
“请娘娘不要把梦萝嫁出去吧!梦萝想永远留在娘娘身边……”
“你在哀家身边尽心尽力,照顾得无微不至。哀家不想亏待你,也应该像风儿晴儿她们那般,寻得个好人家……”云儿淡淡笑着,“或者像璃霜一样,留在京城也好……”
梦萝哀求道:
“梦萝的命是娘娘救的,愿意终身侍奉娘娘……”
云儿也不再强求:
“也罢。”
女子的一生都要寻得好归宿?如果可以选择命运,到底什么结局才是最圆满的?
云儿掀起帘子,眯着眼睛看着远处迷蒙地远山。
久居深宫。不知道外面活生生的世界是另一番景象。雄伟壮丽的山川,奇境幽森地古刹,所有的景色犹如另一个世界。犹如画中仙境。
一入浙江,景色又不同了。青山秀水比起北方地巍峨来说显得灵秀了许多。不像北方的干燥寒冷,吹在脸上的风都是温和湿润的。
行至一小镇,云儿突然想要在此留宿几日。。
建在水上的小镇,安静宁谧,每个人地脸上都带着愉悦的笑容。日升而作。日落而息,夜晚的河上会燃起点点渔火,颇为惬意的生活。
那晚云儿遣了宫女回去,独自一人行至河边,看到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蹲在河沿儿上玩耍。河水中漂浮着几个小小的光亮,一闪一闪的煞是惹眼。
云儿好奇地蹲下身子观望:
“这光亮是什么?”
小女孩倒也不怕生:
“是莲花啊!”
她将手中的几朵莲花都递给云
“放在水中就能漂起来。”
拿到手里,云儿才发现这些“莲花”是雕工精美的蜡烛。
小女孩将手中已经点燃地莲花轻轻放到水中,然后闭上眼睛双手合十:
“娘说每朵莲花都能圆一心愿……婆婆你也许愿吧……”
婆婆?云儿哑然失笑,她连忙摸索着自己的脸庞。罢了罢了。何必计较这些呢?
云儿将自己手中的“莲花”点燃,轻轻地将它放到河中,任凭它漂向水中央。
“愿望真地会实现么?”云儿睁开眼睛。看到那些已经渐漂渐远的光亮。
“婆婆许愿了?”小女孩站起身子,大眼睛又黑又亮。
云儿笑着反问她:
“你许了什么愿?”
小女孩兴高采烈地掰着手指头:
“一个是想要爹娘他们明年生个小妹妹给我。我有两个弟弟了。想要个小妹妹;一个想要外婆教我拳脚功夫,她说我长到六岁就可以学了;还有一个是想要见到姑母……”
小女孩突然住了口:
“婆婆你看到过神仙么?”
云儿浅浅笑着:
“没有。难道你想见到神仙?”
小女孩摇着头,声音稚嫩:
“爹说姑母住在京城,她很好很好,而且美得像神仙一样……”
不知什么原因,云儿突然升起一个念头,她蹲下身子看着小女孩:
“你叫什么名
“如玉,”小女孩笑得眼睛弯弯地,“娘和外婆地名字都有一个玉字,我也有……”
云儿摒住呼吸:
“小玉……”
“那是我娘的名字啊!婆婆你怎么知道?”如玉眼里闪着光,“婆婆你就是神仙吧?那婆婆你猜我爹……”
“你爹叫小武是不是?”云儿激动得快要落泪。
“婆婆你不是神仙啊!你说错了!”如玉一脸失望,“我爹叫李斌。”
好个小武!连名字都改了!文武双全,这就是他最大地心愿?
“猜错了……”云儿笑着摇头。
“婆婆许了什么愿?”如玉仰着头看云儿。
是啊!愿望太多了!
想让大明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想让几个孩儿孙儿平安康健,想和陈太后化干戈为玉帛……
其实,我最希望的是见到柳儿,不是那个倔强的寿阳公主,而是那个活泼的柳儿。她是否醒来?是否与继宗过上了平静的日子?
“如玉!如玉!”
如玉连忙转头望了下:
“婆婆,我娘来找我回去了!”
如玉向前跑了两步,又转了回来,将手中的几个莲花蜡烛塞给云
“婆婆,这个可以许好多好多愿……”
云儿蹲下身,取下随身携带的玉坠子给如玉戴好。
“娘说不能随便要人家给的东西……”话虽这么说,但是如玉爱不释手地抚摸着玉坠子。“就算是婆婆向你买的莲花……”云儿微笑着,“快回去吧!免得你爹娘担
如玉点了点头,蹦跳着跑走。
云儿直起身子,看着那黑暗中的人影。
小武,你们都好吧?人生就是有如此巧合之事,我竟然遇到你和小玉的女儿!这个乖巧的小如玉是你们生命的传承,也是你们自由生活的证据。云儿转过头,看着河中那依然闪烁着的烛火。这就是你们想要的海阔天空,你们想要的自由!
夜风拂过,深黑的苍穹中繁星点点,水上波光粼粼。
河上还有乌篷的小船在飘飘荡荡,云儿不经意地看去,血液顿时停滞。
那摇橹的男子表情平静,嘴角时不时露出笑意。不管他的装束如何改变,他的容貌还是与以前没有太大区别。深刻的轮廓,紧抿着的嘴角,依旧是旧日
的那个清冷的笑容。
坐在船的另一头的是个二十出头的女子,绿色衣衫,一双灵活的大眼睛亮闪闪的。她哼着小调儿,身子一晃一晃的。
云儿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大声喊着:
“柳儿!”
乌篷船没有停下,依然自顾自地向着下游的方向行去。那摇橹的男子神情漠然,那个绿衫女子自顾自地哼着小调儿。
云儿拼命地向河中呼喊着:
“柳儿!柳
“娘娘!”几个宫女跑到河中扶住了云儿。“娘娘,小心,河水很
云儿挣扎着向河中看去,哪有什么乌篷船,只有漆黑一片。云儿坐在河边,默默地看着那些漂浮在河中的烛火渐渐远去,渐渐熄灭。
柳儿,真的是你么?愿意相信是你,即使你不与我相认,不与我讲一句话。我看到你活得自由快乐就已足够。
天亮了,东方的天际露出浅浅的白色,那一抹微云背后太阳的光亮朦朦胧胧。
每一个人我都深爱着,曾经给过我无尽柔情的先皇,曾经让我对生活充满力量的张大人,曾经让我觉得生命充满温情的雪心姐,曾经让我用心去感悟生命的仪心师太……让我倾尽所有去抚育的儿女,让我悲喜交加的弟弟,让我学会运用智慧的陈惜玉,让我学会坚强自尊的陈太后……每个人都或多或少给我曾经孤苦黯淡的生命增添的光亮,或短暂,或长远,或微弱,或长明……
不知道生命的长短,也不知道未来的命运,但是你们给予我的每一分每一毫,都是让我可以坚强笑着生存下去的力量。
太阳升起来了,远处的云朵,被蒙上了一层绝美的橙色光晕。太阳的光芒柔和,散发着暖暖的光辉。
全文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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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怜香篇
我喜欢看窗外的纷飞的雪,不是喜欢冬日的寒冷,而是喜欢冬日的纯白。
娘说我身子骨娇弱,不能到到外面去,即使是阳光普照的日子也不行。看着姐姐在院子里舞剑,看着她的紫色披风在萧索的寒冬中幻化出的美丽弧线,都让我好生羡慕。姐姐身体康健,聪明慧黠,性格爽朗,可以习武、骑马,可以笑得如同春日里绽放的花朵;而我一直缠绵病榻,内向胆小,唯一可以做的就是读读诗词,一针一线的为枕套绣上一双双戏水的鸳鸯。从一出生,似乎命中注定一样,连名字都是姐姐优于我一筹。惜玉,需要人去珍惜;怜香,人们留给我的除了“可怜”这个词之外再无别的。
马厩里多添了一匹白色的马,威风凛凛的鬃毛,厚实的身躯。姐姐说这匹马名叫“追风”。爹娘都说奇怪,一匹马何必起那么“有意味”的名儿,牲口就是牲口,呼来唤去的也听不懂,何必?姐姐固执己见,每日给追风刷背、喂料,照顾得无微不至。
姐姐看到我绣的枕套,脸上居然飞起喜悦:
“怜香,等绣好送给姐姐好么?”
我看着那对戏水的鸳鸯,恍然大悟:
“姐姐要出嫁了么?”
一向爽快的姐姐居然红了脸,羞涩地笑了:
“只是觉得怜香这个绣得很好看,什么出嫁不出嫁的……”
我猜想,姐姐一定找到了她的心上人。
那日,来了几个身着华服的人,几大箱子的聘礼堆在门口。爹娘卑躬屈膝。笑容满面。皇上已将姐姐指婚给他地儿子---裕王爷。这是至高无上的荣耀,是几世修来的福气,爹娘觉得这是天大地喜事。笑得合不拢嘴。
姐姐居然回绝:
“管他什么裕王?就是不嫁!”
娘上前安抚着姐姐,好言相劝:
“虽为继妃。但这裕王爷可是是皇上之子,以后想必是享受不尽的荣华富贵。”姐姐倔强地推开娘地手:
“管他什么王爷王妃,惜玉不喜欢。”
爹气得胡子发抖:
“圣旨不可违抗,由不得你喜欢不喜欢!”
姐姐依然不肯屈服:
“惜玉不孝,让爹娘为难了!只是这事儿惜玉不能答应。”
无论娘怎么哀求。姐姐宁死不从。
爹痛心疾首地狂呼:“生这么个不懂事的女儿有何用?你走!永远都别回来!”
姐姐跪下磕了三个头,没有犹豫,毅然决然地走出了屋子。( w w w . q i s h u 9 9 . c o m更新最快)。她骑上那匹钟爱的追风,风一般消逝,身上的披风像紫色的霞。
姐姐,一定是去寻找她地心上人了。
娘悲切地恸哭:
“惜玉!回来!”
爹也觉得自己言辞过于决绝:
“怎么就这么走了!违抗圣旨的罪咱们怎么担得起,怕是要满门抄斩的啊……”
我默默地躲在帘幕后偷看着。
姐姐,我愿意代你出嫁,走进那个和这里一样的深宅大院:如果顺利。可以躲过灭门之灾,如果不顺,那么就让香儿陪伴爹娘一起受惩。你没有带走那对鸳鸯锦。也许它从始至终都是我为自己而绣。
躲在喜帕后,我不停地颤抖着。紧张?恐惧?我自己也不清楚。
不知过了多久。饥肠辘辘。浑身乏力,却不敢半点懈怠。
隔着那层半透明的红色。看不清王爷的样子。他走近,缓缓掀开喜帕。
我垂着头,大气也不敢出。
“陈惜玉?你有16岁么?看上去年纪小了几岁……”
他的嗓音不粗,很柔和。
我不敢抬头,只能瞄着他的脚下,看着他包围在一团红色中。
他抬起我的下巴,目光温存。
也许这个男人不适合红色,红色太过耀眼,太过炫目;他宁静祥和,更适合白色,柔和地眸子,一直柔软到我的心里。喜烛闪烁着小小的火光,映照着他年轻而俊秀地面庞。
以前听过,裕王爷是个很好脾气的人。果真如此,因为即使他知道我不是他该娶地姐姐惜玉,而是妹妹怜香之时,没有愤怒,有地只是疑惑。
“王爷,臣妾自知有罪,只是臣妾的爹娘都年迈,请王爷不要怪罪他们……”我跪在地上,乞求他地原谅,“请惩罚臣妾吧……”
王爷叹息:
“怜香?惜玉?娶哪个又有什么分别呢?该来之人来,该去之人去,万般皆是缘。罢了,何必多生事端……”
我感恩地望着王爷。说不尽,那种敬忽然升华为爱。
本以为这就是我的命运,虽有享不尽的荣华,却平淡无奇。但是,姐姐却回来了。风尘仆仆,才一年的光景,姐姐脸上却尽是掩不住的风霜。
“姐姐!”我惊喜万状。
“怜香可好?”姐姐疲惫地笑问,“一直未见,姐姐惦记怜香。”
“王爷待怜香很好。”我话不由衷。王爷一直住在书房,只是偶尔找几个丫鬟侍寝。
不知姐姐为何有那种悲痛欲绝的表情,很少流泪的她却哭了。
“怜香不必欺骗姐姐,王爷多情,想必冷落了怜香。”
姐姐就是姐姐,居然知道我的心事。
“不过姐姐会帮助怜香,不会让人夺走你王妃的位子。尤其是那个寒月。”
不喜欢寒月---那个李王妃曾经的丫鬟。不是她伺候得不周全,而是她天生就给人一种不愉快感。不管是她装腔作势的调调,还是她颐指气使的样子,都让我厌恶。但是。她是唯一一个现在侍寝于王爷,却又可以在王府可以指手画脚地女子。
“寒月已经不可能为王爷诞下子嗣……”姐姐把手中的一个纸包递给我,“只要一直服食这种药。便终生不能生育……”
我颤抖着,不知该不该接受。“既然怜香你已经是王妃。这个地位就不能动摇。”昏暗的灯光下,姐姐地眼神让人觉得恐惧而又用心良苦。
“姐姐会追随师父,颠沛流离的生活也许更适合我。”姐姐趁着夜色将要离去。
“姐姐地追风呢?”我探着门口,“栓在府外么?”
“追风?”姐姐怆然,“追风死了……”“从王府骑走一匹吧!王爷不会深究的……”我不再追问追风的死因。怕姐姐难过,但我又担心姐姐过于劳苦,“要不多拿些盘缠,总会有需要。”
“不必。”姐姐一口回绝,“随师父行走江湖,四处漂泊,什么都不需要。倒是怜香你应该好好用首饰银子打发下人,这样他们才会听你的话,拿你的自然手软……”我似懂非懂。
姐姐又飘然远去。来去匆匆。
躲过了寒月,却没躲过雪心。眼看着王爷喜爱雪心,看着雪心逐渐隆起地腹部。我知道只提防寒月是不够的。
王爷宠爱的女人太多,偏偏没有我。我多想在他那幽怨的眸子中看到那种慈善又怜惜的温柔。但是却从未有过。几次均未得手。雪心终于给王爷生了儿子。看着王爷笑逐颜开的样子,我也开心了好一阵儿。王爷一直没有儿女。这个得来不易的儿子让全府上下都喜上眉梢。
如果雪心可以一心一意对王爷也好,可是她却偏偏和福生纠缠不清。这是不是王爷的亲生子呢?血脉之事怎可混淆?况且,这不是我的儿子,这是雪心地儿子。他会成为世子,成为雪心打败我的利刃。
我的地位绝对不容动摇。
指使了寒月,以为步步为营。
没想到湄儿之事搞得轩然大波,雪心郁郁而终。本是大快人心之事,王爷却一蹶不振。只能看到他愁眉深锁,看得人揪心地痛。无能为力,王爷,爱过地女人无数,却没有留一个位置给我。
终于又见姐姐,以前的她比我爽朗,现在地她比我释然。
而在这日,我才知道,原来姐姐地心上人就是王爷!我们是亲姐妹,却爱着同一个男人,本来应该属于姐姐的这个男人现在却是我地夫君。命运真是个奇怪的东西,阴差阳错之后,很多事情已经无法更改。
看到姐姐那看似冷漠的眼神中闪烁着的柔情,我看出她依然爱着王爷。她包容了他的背叛,包容了他的负心,不是因为我这个妹妹,而是因为她的无法割舍。
我想要哭,却根本哭不出来。姐姐知晓真相,也替我扛下了所有罪名。不知道是因为王爷对雪心的事情已经不再挂怀,还是因为他愧对姐姐,此事终于归于平静。什么都没了,雪心死了,寒月疯了,姐姐走了。
云儿,像她的名字一样,一个钟灵神秀的女子。不像姐姐的倔强,不像寒月的跋扈,不像雪心的委曲求全,云儿是个聪敏而淡然的女子。
王爷终于又会笑了,他盯着云儿,那种痴迷的目光我从未见过。
我的机会来了:把握住云儿这张王牌,让她听命于我,臣服于我。
云儿是个恭谨的女子,若即若离,让王爷魂不守舍。她终于在我的一手安排下,成了王爷的女人。
都如我所愿。
云儿为王爷生下世子,一个血缘清白的世子。那个眉清目秀,煞是可爱的羽儿。我多想去喜欢他,疼爱他,多想当他的娘亲,照顾他。王爷的宠爱,不仅仅因为他是唯一的子嗣,而是因为他的娘亲。
一步错,步步错。我选错了棋子,一个看似平淡的女子,却蕴藏着无限巨大的能量。王爷似乎每日都能多看到一点她的好,她的才情,她的温柔,让神经都可以舒缓的笑容。
终于将处于疯癫边缘的寒月赶了出去,再不会有人说出我的秘密。我始终是孤独的一人。终于为了一个我从没做过的事而要久居清幽之处。
小玉,是留在我身边唯一一个可以信任之人。因为从她的眼中,我看到了一种熟识,一种相识许久的感觉。她虽然是个孩子,却是一个可以陪伴我,以后将会一心帮我的人。
无论世事如何,我都不再是怜香。仰头叩拜的天子是我的夫君,金灿灿得耀眼。母仪天下,这个词终于属于我。
心仪曰(真的是心仪,不是仪心):一念天堂,一念地狱。一念成佛,一念成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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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惜玉篇
“老板!”我将一袋银子丢给老板,“就给我来昨日看中的那匹白马!”
“姑娘!”那个老板满脸堆笑,“实在是不好意思,那匹马刚刚卖出去了!”
“我昨儿个才来过,怎么这么快就被人买走了?”我气不打一处来。
“姑娘,您也没有下定,那位朱公子又很是痛快地把银子付清了。这生意也得做,您说是不是?”老板陪着笑脸,“这里还有好几匹上等马,要不您再挑个别的?”
我抓起荷包:
“算了!”
刚踏出门口,就看到一位身材魁梧的男子牵着那匹我看中好久的白马。
我忍不住上前询问:
“请问是朱公子么?”
他拧着眉,反问:
“你是何人?”
“这匹马我看中多日,只是一直没能买下。今日前来却得知已被公子您买走,颇感遗憾。不知公子您可否割爱,将此马让与我……”我竭力选择着合适的话语,生怕某个措辞不佳惹得这位公子不快。
“君子不夺人所爱,既然姑娘中意,让出此马又何妨?”说话的不是这人,而是一位身穿白色披风的男子。他很年轻,生得颇为俊秀,只是那双眼睛给人的感觉是忧郁和谨慎。
“那就多谢了!朱公子!”我意将银子交予这位白衣男子,看来他就是那位“朱公子”了。
“本来已为马儿取了名儿,唯有追风二字配得上此马。”这位朱公子足够风雅,居然给一匹马取了十分诗意的名儿,“看姑娘也是真心爱马之人。何必在乎银两之事。”
“一向不愿欠别人什么。”我执意将银两交予朱公子,“多谢了!”
“既然如此,就劳烦姑娘将那匹枣红马买下。”朱公子看来另有选择。“打算取名火舞,正好与追风相对。”
为了感谢朱公子让己所爱。我将那匹枣红马买下。
“不知姑娘如何称呼?”那朱公子的眼波里流转着迷样的柔情。
“不必了,有缘自会再见。”我一向不喜欢给这种只有一面之缘的男子机会。
不容他多言,我翻身上马,扬鞭而去。
“姐姐!”怜香站在门口,不敢走入马厩。“何时又买了一匹白马?”
我给马儿刷着鬃毛:
“前几日就看中,你说叫它追风如何?”
怜香笑了:
“姐姐居然给马儿取了这么雅地名儿……”
我不由自主地脸热了一下。“追风”此名只是那个朱公子随口而取,我为何一直念念不忘呢?
“姐姐你在想什么?”怜香好奇地问,“姐姐脸怎么红了?”
我扭头不敢再看怜香:
“哪有?”
“是不是姐姐有了心上人?”怜香俏皮地提问。
心上人?难道就是这种时刻牵挂着的想念么?
“姐姐的心上人是不是一位英武之人……”怜香咯咯大笑。
我啼笑皆非,为什么我地心上人要是英勇的武夫呢?那位朱公子看上去文气得不得了,想必是个不习武之人。
“怜香别再拿我打趣……”我牵着追风地缰绳,“今日想去骑马,转告爹娘一声,不必等我。[1--6--K,手机站wap,,cn更新最快]。”
不由自主地在街上寻着朱公子的身影。人群中鲜有白衣之人。
追风呼出的气息在空中汇聚成白色的薄雾,我知道这种寒冬腊月是不该孤身在街上等一个“陌生人”。把追风栓到客栈后的桩上,看来能缓解寒冷地是烫两壶酒暖暖身子。
几盏酒过后。浑身暖洋洋的。我丢下碎银子在桌上,起身拿剑准备离开。
“原来姑娘真的在此……”朱公子拱手。“看到院内的追风。还以为只是马有相似罢了……”
我不禁窃喜,却不露声色。
朱公子瞥着桌上的残羹冷炙:
“不知姑娘是否愿与朱某再饮几盏?”
本应回绝。却不由自主地应下。
“姑娘如何称呼?”朱公子坐定,“既然愿与朱某饮酒,却为何不肯告知姓名。”
“姓李。”我随口胡诌了个姓氏,“名字是……玉儿。”
“这个名儿好。”朱公子斟上酒,“在城内徘徊多日,希望有幸再见姑娘一面。今日终尝所愿……”
我举起酒杯,抿嘴一笑。
那一日,和他相谈至深夜。
他当日购得追风,完全只是因为喜欢,只是觉得这匹马儿似有灵性,就如同当时我看到追风一样。
他出身富贵,却一直郁郁寡欢。发妻去世,幼子夭亡,人生的伤痛让他变得有些隐忍和不苟言笑。那张年轻的脸庞上鲜有喜悦,更多的是无尽的怅惘。一绪思忧几盏酒殇中。在那时,我多么希望自己是善解人意地女子。
家中突然多了几个大箱子,我狐疑地问:
“这是什么?”
娘笑容满面:
“是来提亲的。这次可不得了,玉儿你要当王妃了!”
待到我听闻是来提亲之时,转身离去:
“爹娘不必为惜玉打点此事。“裕王爷可是皇上的儿子,玉儿你怎敢拒绝此事?”爹对我地“不识抬举”有些气愤。
我瞟了一眼那几个箱子:
“管他什么裕王,惜玉不喜欢。”
“这由不得你喜欢不喜欢!”爹瞪圆了眼睛,像要发怒。
“惜玉不稀罕当什么王妃。”我看爹气得胡子发抖,“惜玉不孝,只是这事惜玉不能答应。”
一时间。爹的怒吼,娘地哭泣,不管是威胁还是哀求。都不能动摇我地决心:此生已经笃定朱公子,不在乎功名利禄。誓必追随他一生。
我给爹娘磕了头,感谢他们的养育之恩。我跨上追风,毅然决然地离去。
匆忙间,没来得及和怜香到别,也没来得及取鸳鸯锦接连几日。都没有朱公子地消息。
“李姑娘!”叫我的是那日陪伴朱公子买马的男子福生,“公子不能来赴约了。”
“他有要事?”我知他们这些公子不会终日游手好闲。
“是……”福生似乎难以启齿,“公子过几日要迎娶一位大家闺秀……”
顷刻间,似乎天崩地裂。我呆若木鸡,不能动弹。
“这个是我家公子留给姑娘地东西。”福生将一只玉镯递给我,“这是原来我家夫人的爱物,本有一双,一只打算给新进门地夫人,另一只。公子交代我给李姑娘你……”
三妻四妾的事稀松平常,但是我就是不能容忍与别人分享。
我并未接那只镯子:
“转告你家公子,后会无期。”
我牵着追风。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不想流泪,只想为这段荒唐的感情而仰天大笑。也许该去找师父。也许他会带我离开京城。散心也好,只想忘却。
当我再回到京城之时。才知道妹妹已代我嫁进裕王府。
对怜香满怀愧疚,自己竭力摆脱,却把妹妹推进无助的深渊。
骑着追风,在裕王府的门口徘徊。冷冷清清地门口,没有富贵逼人的奢华,满眼是寥落的仓皇。
开门的老者对我上下打量:
“找哪一位?”
“怜……”我咽下了下面的“香”字,今日不同往日,不能再直呼她的闺名了,“我来探望王妃娘娘……”
老者瞪着浑浊的眼珠看着我:
“你是何人?王妃娘娘岂是普通人可以随便探望的……”
我张了张嘴,没有表明自己的身份。就在我转身想要离开之时,听到了一个男子地声音。
“爷爷,门外是何人?”
声音煞是熟悉,是朱公子身边那个福生。
“李姑娘?”福生认出了我,“你怎会来这里?”
我确认了再确认,的确是朱公子身边的福生不假。
“你……”我心底竟然升上一股不祥地预感,“可是福生?”
“借一步说话。”福生走出门,压低了声音,“不再欺瞒李姑娘,我们公子就是当今皇上的皇三子,裕王爷。”
听到这些话地时候,我弄不清自己是该哭还是笑。
“福生知道王爷是惦念李姑娘地,只是身不由己。”福生为他的主子解释。
我听不下去。
多么荒唐可笑!我心仪地那位朱公子不仅仅是出身富贵,他竟然是当今的王爷!阴差阳错,我逃婚的对象竟然是他!
“李姑娘怎会认得王妃娘娘?”福生应该听到我和那位老者的对话。
“我不姓李……”我冷冷地吐出几个字,“我姓陈,名唤惜玉……”
我抛下已经面无血色的福生,骑上追风绝尘而去。
几盏酒过后,我居然神情恍惚起来。
过去种种浮现于眼前:追风、火舞、白衣、酒盏……
怜香,我最爱的妹妹怜香,阴差阳错嫁与我深深眷恋的男子。命运真会捉弄人,我选择了自己的命运,到头来却发现是一个错误。
“谁堪共展鸳鸯锦,同过西楼此夜寒。”
我怔住,因为这个声音。鸳鸯锦,原来自始至终怜香是为她自己而绣。
“原来你有个很好听的名儿,惜玉。”朱公子---不,我应该称他为“王爷”,“怜香惜玉,爱了惜玉,娶了怜香,看着怜香,念着惜玉。”
我不由自主地落泪,一向倔强的我居然落泪。
如果你不是“王爷”,而是“朱公子”;如果我知道“朱公子”就是“王爷”;如果你知道我是陈惜玉,而不是什么李姑娘……
他面对着我坐下,斟满了酒。
“今夜不醉不归……”他一饮而尽。
朦朦胧胧,如同幻境。他的眼角似乎有泪光,在为我们这段感情唏嘘?在为这错过的情缘遗憾?我摸着他干净的脸颊,无限惆怅。
我是惜玉,偏爱紫色衣衫,自小习武,不懂针线女红。某日看中白马一匹,公子善意相赠;曾经把酒言欢,曾经敞开心扉;朝夕思念,只因一个“情”字,不想叹惋,因为你是王,而我却不是你的妃。
我轻轻地印上自己的吻,满唇酒香。晨光熹微。
追风和火舞,这是它们第一次并肩,也是最后一次。
“请善待怜香。”我做出了请求,为妹妹。
“惜玉你要去去向何方?”他想知道我的方向。
“随师父到异乡。”我透露了行踪,却又不告知详情,“缘已尽,不必再见。”
不敢再去看他的眼睛,生怕这种别离时刻,掩不住的凄楚。
你是怜香的王爷,是万千女子的王爷,唯独不是惜玉的。
怀抱着刚出生没有多久的婴孩,我情不自禁地喃喃低语:
“娘亲给你取个好记的名儿,叫小玉。”
孩子睁着乌溜溜的眼,呢喃着。
悄悄地,只想在王府窥视一眼。看一眼一直深居王府的怜香,看一眼一直心心念念的他。
昨日的种种,已成过眼云烟。他爱的女子太多,他已忘记我们的回忆。只有怜香,大红衣衫间的忧愁似乎深重了一层。
面相丑恶的寒月,笑靥如花的雪心,他难道爱她们每一个?
一剑刺死了追风。只想抛弃过往。
终于见到怜香,我见犹怜的小妹,虽然年轻貌美,却失宠已久。
“姐姐!”
才一年光景,她的心就老去了。
“妹妹可好?”我关心妹妹,也许是关心他。
“王爷待怜香很好。”天真的她,不知我也曾和他的王爷共枕而眠过。
我潸然泪下。
“不必欺瞒姐姐,姐姐不会让任何人夺走你王妃的位子。”
我将一包药递给怜香:
“只要一直服食这种药,便终生不能生育……不能让寒月为王爷诞下子嗣……”
除了怜香,不该有人为王爷诞育子嗣。
害死了雪心,害死了王爷的嫡子,我却没有任何的喜悦。
爱可以爱一刻,恨却要千年。
我怀抱着小玉,站在船头遥望着。天水一色,依稀仿佛间能看到迷茫的轮廓。
从今以往,浪迹天涯的不只惜玉孤身一人,还有小玉。
小玉,可怜你永远得不到名分。你不是娘亲为了要挟你爹爹的工具,你是娘亲后半生的依靠。留在京城,那是几个人的痛苦,不如离去。
我想要的只是放逐,只是海阔天空的自由。寒露时节,苍茫一片。
5
番外 仪心篇
阿弥陀佛!
这应该是我从记事起听到的最多的一句话。
师父曾讲:那日,她下山化缘,隐约听到草丛中有婴儿的啼哭声,寻声而去,便在草丛中发现了尚在襁褓中的我。怜佛祖慈悲,悯苍天恩德,便将我抱回寺庙抚养。
自打孩提时起,我就有别于那些陪同双亲上山来上香的孩子们,他们喜欢追逐打闹,而我只是喜欢静静地伴在师父左右,听师父诵佛经,讲佛理。
师父常挂在嘴边的话便是:万物变化,不因物变,不因人变,皆因心变,只要我们清心,静心,息心,则万法皆空。而又说我是徒众中悟性较高的一个,便在我五岁那年赐我法号仪心,许我在诵经堂内听师姐们论佛经,辩佛理。也许是师父的这句话让我记忆深刻,也有可能是我的这个名字让我时刻告诫自己,心静则欲净,所以这么多年来,我一直陪伴师父一起青灯古烛,以保持自己这颗清净之心,清心寡欲,无欲无求。
转眼,我已经长到了十二岁,师父破例许我在大堂正殿内帮忙。师父说,观人,观事,观物,观世间音,导人向善,增强善缘,方能有之大成。看着那一个个陪同双亲上山来进香的孩童在双亲的宠爱下一年一年长大,我开始想我的家人。他们当年因何缘故弃我于草丛?他们是否有难言之隐?我的爹娘又在何方?如果不是被师父抱回,我的命运又将如何?
说到命运,我想到了一个人,一个不是亲人却给我亲人般温暖感觉的人----她叫云儿。她的一生,也许就是命运给我们地最好昭示。从小小的王府丫鬟。到高高在上的慈圣太后,她地身世告诉我们,命运掌握在自己的手中。只要你有那团永不熄灭地生命之火。
当年初识,她还是服侍裕王爷一家前来进香的小丫鬟。虽然衣着素净。却眼神发亮,那双漆黑晶亮的眼眸中闪动着一种似火焰般的光辉。我不习惯与陌生人接触,却对她有种莫名的亲切感。裕王爷是寺庙地香客,每年都会施舍庙里很多的香油钱,这也是我们这间香火不算旺的庙宇得以生存下去的缘由。一来二去。我与年纪相仿的云儿便熟识了起来。她与我讲她慈爱的奶奶,讲她年幼的小弟和体弱多病的爹爹,当然还讲她最亲爱的雪心姐。我安静地倾听着,其实我是多么羡慕,多么羡慕她有这些亲人,多么羡慕她有着可以惦念牵挂地亲人!
雪心的去世让云儿感到天崩地裂,她的世界再没有欢笑。她曾经哭泣着为雪心祈福,每一次都肝肠寸断。我始终不能理解她地感情,生死有命。(网,手机站wap,16 k,cn更新最快)。每个人最终的归宿都是如此,何必要为此悲伤呢?难道因为我是铁石心肠,我没有常人地情感么云儿也曾犹疑过。她不知道是不是应该接受命运地安排。她敬着爱着的裕王爷,她终于要成为他地妻。因为她怀中那个小小的婴孩。她的命运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再次看到云儿的时候,她衣着华丽。在无数奴婢的簇拥下的前来寺庙参拜,那种不怒而威的气势让我退缩,不敢上前。她还是云儿么?那个有着灿烂笑容的云儿么?
我发现那双眼睛里的真诚没变,坚韧亦没变。
云儿,她蜕变成一只彩蝶,振翅欲飞。
一日,寺庙里来了一众五人,长者步履蹒跚,岣嵝着身子在一个大汉的搀扶下进到正殿,后面跟着的是一位妇人和两个男童。
我按照寺庙日常的接待礼仪服侍他们进香,那妇人在佛祖前虔诚的祈祷着,这种感觉竟让我想到了云儿,我试着凑近听她说的是什么……
“求佛祖保佑,民妇赵氏,祈求夫君福生一家平安,健康。”
“求佛祖保佑,民妇的两个孩子平安,健康。”
“求佛祖保佑,民妇能找到失散的妹妹。”
我仔细看了看她,才发觉她竟然是当初裕王府中的丫鬟湄儿!
早几年,我看到湄儿也随在裕王府陈妃的身后前来进香,云儿曾唤她做“湄姐姐”。她不是早已在王府的争斗中香消玉殒了么?
“师太?师太?”赵氏小心地推了我一下,把我从冥想的思绪中拉回,“这是民妇的香油钱。”
“嗯,施主善举,必定福有攸归。”
“希望是。民妇一家刚从关外回来,想先来参拜一下,一来望得佛祖庇佑,全家安康,二来而我希望能找到失散的妹妹。”她叹息道,“当年家乡瘟疫,全家十几口只剩下我和尚在襁褓之中的妹妹。我带着她想来投奔京城的亲戚,无奈失了音信,早已人去屋空,我狠心将遗弃在山脚的草丛,自己卖身为婢。岂料世事无常,民妇与夫君被奸人所害,发配关外数年。现如今圣上大赦天下,终于可以重返关内。不知小妹是否尚在人间,今生如有可能民妇愿不惜一切代价找回她,赎回当年之罪孽。民妇一家现住在山腰的一间茶寮里,烦请师太帮忙留意前来进香的香客,年方二十五六,右手臂处有红色胎记的可能是民妇失散多年的妹妹。”
送走了他们,我回到厢房里抬起了自己的手臂,仔细端详着那块红色印记。小时候,师父以为是我被香客的香烛烫伤,勒令我不再靠近香客。后来才知这是胎记,这个爹娘留给我唯一的东西,这个一直伴随我成长的印记竟然是我找寻亲人的“信物”。
接下来的几日,赵氏每天都会来寺庙里进香,同时也在她夫君的陪同往寺庙里运送粮食和蔬菜。
“夫君过几日就不能前来了,他在皇宫里找了份差事。失散的妹妹一直杳无音讯,我们一家还会一直在山腰住着。麻烦师傅留意的事情还请多多帮忙。”
我无法开口承认自己地身份,只是默默的点了点头。这份亲情我盼过,念过。却在它到来的时候无所适从,直到她们一家神奇般地又搬离了山腰地茶寮。我始终没开口叫过一句“姐姐”。仿佛这人从未在我的生命中出现一样,我不知道这是否会成为她地记挂或者遗憾,但我仿佛对亲情有了另外一层的的理解“非是非非非得失,非彼非此非去来”,我的生活不会因为她的到来改变什么。我也不可能对她地生活改变什么,那么,一切随缘吧。
当师父圆寂之后,我落泪了,我第一次知道自己也是有血有肉的人,也有喜悦和悲伤。我成为了仪心师太,在香火日益鼎盛的慈寿寺中感化更多想要寻求心灵慰藉之人。
几年的岁月,似乎就那么稍纵即逝了。我总以为与“姐姐”再无相见可能,也就不再去想。
一日。寺中的几位小尼逮到了个偷馒头的小贼。那少年虽然瘦弱,但是眼神中的坚强不屈让人顿生好感。我盘问他为何要到寺中偷窃,他说家中有体弱多病的娘亲。已经花了很多银子救治,没有多余的铜钱来买粮食果腹。我多拿了几个馒头给他。说以后要是再来只管说一声。无需再做偷窃之事。他为了感恩,隔几日就砍些柴送到寺中。也不多言,就算是以物易物。
日子久了,和他熟络起来,才知道他地名字是“赵继宗”,还有一个双胞胎哥哥“赵继祖”和因久患恶疾缠绵病榻的娘亲。
怪不得看他的时候觉得眼熟,原来他竟然是姐姐地孩儿!
怀着对姐姐的越来越强烈地思念,我让继宗带我去看望了他地娘亲。
那位皱纹横生,面容憔悴的女子就是姐姐?她认出我就是那个承诺帮她寻找妹妹地“仪心师太”,把我抓做救命稻草。
苦命的女子!夫君亡故之后,他们母子三人在京城过着饥寒交迫的日子。她卖身到烟花之地,为了养活两个年幼的孩儿。过了几年生不如死的日子,年老色衰的她再也没有本钱可以招揽客人,便被老鸨赶了出来。两个孩儿气不过,想去找老鸨据理力争,讨回些银两,却被老鸨养得护院打了个七零八落。她心里呕着一口气,多年来的堆积的恶疾终于爆发,一病不起。我不能理解她所经历的到底是什么伤痛,只知道这对一个女子来说,一定是如人间炼狱般的苦难。我想要帮她,想要拯救她,因为她是我的亲人。
找了大夫来给她诊视,也终于使得她多年来咳嗽的顽疾得到好转。又怕继宗继祖那两个莽撞少年荒废了时光,便请了师父来教他们两个一些武功。
有时候,我多想告诉他们,我就是他们的亲人!但是我还是没能说出
如果当初我知道姐姐一心只为报仇而活,想要让她两个孩儿都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我还会一如既往地救她么?我喜欢柳儿,喜欢这个活泼泼的小公主,喜欢她笑起来明朗的样子。
我也早就知晓继宗和柳儿的关系,我想要挑明,却始终没有做。因为我相信继宗对柳儿的感情是真的,我相信他们的情感可以超越仇恨。
负了云儿,因为我不是心仪师太,我是凡人仪心,我想要保护姐姐,想要用尽自己全部去圆她复仇的心愿。
我不想指责云儿,她是我在世上唯一的朋友。俗话说忠孝两全,一边是姐姐,一边是云儿,我不想抉择。
姐姐,她受得苦难太多了,卖身为奴,夫君早亡,沦落,绝望。
忘记,唯有忘记,才能让所有的仇恨烟消云散。
我感激云儿,即使在失去了柳儿之后,她还是放过了我的姐姐,她仍然有着这世上最宽阔的胸襟。
姐姐,带你的继祖远走他乡吧!相依为命不是苦难,而是希望。我看着姐姐和继祖远去的背影,轻轻地笑了。何必相认呢?即使他们是我们的亲人。我们相识过了足矣,我会永远为他们祈福。
山中岁月容易过,世上繁华已千年。
下一世我们又在何处呢?
彼岸花,花开彼岸。花开时看不到叶,有叶时看不到花,花叶两不相见,生生相错。
佛家语,荼蘼是花季最后盛开的花,开到荼蘼花事了,只剩下开在遗忘前生的彼岸的花。
PS:此篇番外特别鸣谢我的宝儿心仪童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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