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山人除乐队吹打得更紧外,纷纷各举刀矛,向空摇舞了两下,罗拜在地。吕伟路上已有范洪告知本寨礼俗,忙令灵姑、王渊后退,抢步走近,照样双手高举,身子往下一俯,就着欲拜未拜之势,将罗银双手一托。罗银随手起立,恰好头对头碰了一下。吕伟跟着伸手插入他的左臂,罗银也横过身来,宾主挽臂,并肩而入。灵姑等三人跟着同进。
山俗尚右。罗银当众败在女孩手内,认为莫大之耻,虽幸化敌为友,对方又会神法,非人力所敌,可以遮羞推托,终觉平日强横已惯,日后难免受人讥笑;更恐部下众山民因此轻视,减了畏服之心,边走边想,老大不是滋味。硬的又决斗人家不过,无可奈何,只得借抬举对方,来衬托自己。暗中命人传语,说得来客手能发电打雷,真是天神下界,本心想与她做朋友,彼此不知,发生误会。这个老的比小的本领、神法还高得多,难得肯下交,非用极恭敬的礼乐接待不可。出事时众山民本多在场,早把灵姑视若天人,闻言果然敬畏,一毫不敢怠慢石罗银所行乃是小寨山民落参拜大寨山民之礼,以示不敢和来客相等的意思。接客时偷觑手下众山民,俱有敬畏之色,方幸得计。照例,这样敬礼,入寨以后,让客在右首上座,由此反客为主,一切须听从来客意旨,予取予求,不能违忤。虽也有主人不堪勒逼,事后又情急反脸拼命的,但这类事十九屈于暴力凶威之下,倒戈相向的很少发生。罗银也是见吕伟得宝不贪,才敢冒险一试。万不料一个异方汉客,竟会如此知礼知趣,应付得不亢不卑。虽然自居上宾尊客地位,却只受了他半礼,跟着便按平等礼节,客不僭主,让他为先。有类一个极厉害的大寨山民,来与比他低好几等的人做兄弟,分明显得有心结交,是一家人的意思。这一来不但前辱可以不算,反给他长了威势,连他和全寨山人都增光彩,哪得不喜出望外。众山民仍跪地未动,俱都拿眼偷窥,见宾主如此,皆大欢喜,等五人一走,俱在寨前跳啸欢跃起来。范洪见状,才放了心。
罗银将客引进,吕伟见寨中有门无户,外观直是一座上堆,门内围着一圈石土堆积的屋宇,间间都有火筐照亮。当中大片空地上建着一所大竹楼,高约八丈,共是三层。
下层厅堂,没有隔断。两边排列着许多的石鼓,居中一把大木椅子上披着虎皮,石鼓上也铺着各种兽皮。厅柱上挂有不少油灯,灯芯有指头粗细,照得全堂甚是明亮,只是油有臭味,刺鼻难闻。此厅似是寨主集众会客之所。罗银一到,便双手交拜,让客上座。
吕伟不肯,自和范洪等向两旁挨近主座位坐了。罗银不再让,径向中座后面木梯上跑去。
跟着山婆、山女纷纷持了捧盘,盛着糌粑、青稞酒和牛羊肉,跪献上前。肉都是半生不熟,灵姑、王渊不肯吃,只范洪陪吕伟略为饮了点青稞酒,便用土语叫她退去。
吕伟因那屋字明爽坚固,与别处山寨不同,一问范洪,才知全寨均是乃父连生按着山人习俗重为兴建。再问山人接骨之法可能传授,范洪悄声说道:“他们不传之秘,便连罗银也不会哩。”吕伟惊问:“既然不会,他这手骨怎能接上?”
范洪道:“当初老寨主在日,和家父最为交好,死时这厮不过十二岁,曾经再三托孤,请家父照应,扶助他成立。本寨族人欺他年小,又是野种,几次起意篡夺,仗着他娘还未死,御下有恩,这厮又生来力大,我父子再明帮暗助,代他除去敌人,才有今日。
起初甚是感激,非常听劝,那时我们话好说,生意好做,他也不吃亏。谁想他十八岁后人大心大,耳根既软,又好女色,渐渐骄横放纵,不再听劝。虽对我家仍有礼貌,不似寻常对待,比前些年就差太远了。
“我们两代相处多年,先并不知他家有些奇药妙术。还是去年秋天,舍弟由崖上坠落,断了一腿,全家正在焦急,以为必成废人。他恰走来,看了一眼,便飞跑而去。我们方道他人野,一会却带了一包白药跑来,教我把舍弟碎骨理好接上,将药调水,敷上一包,当时止痛。两天便下床走路好了。只腿上稍留残痕,和好腿一样。家父原会伤科,想讨方子如法炮制,为人医伤。他始而连来历都不肯说,后来酒后盘问,才知他也不知药名,只知药和方法,都是他母亲祖传。药料共是九种,采自远近山岭无人迹处。有两样最是难得,不但采时艰难,配制也极麻烦。合滇、黔各地山寨,除他家外,仅有两大山寨精于此道,照例不传外人。乃父在日曾故意跌伤两次,乃母虽给医好,方法却坚不传授,夫妻几乎为此反目,直到山母死去,也不知底细。
“现在存药已然无多,在一个老山婆手内。山婆是他姨娘,自幼舍身学巫,性情很暴,乖僻异常,寨山民时常受害,畏如神鬼。本来又驼又跛,四肢拘挛,五官不整。数年前,忽在大雷雨中夜出行法,想害一人,又被电光坏去双目,成了瞎子,越发丑怪,性更较前凶残。生平只爱这姨侄一人。这厮有时野性发作,将她毒打,她俱不恨。别人却是一语成仇,恨之终身,几乎是人皆仇。尤其痛恨家父,曾两次行蛊未遂。因她积恶多端,前年快将全寨山民人逼逃他山,另成部落。家父向这厮再三警劝,她又瞎了双目,才将她锁闭楼中。这厮也甚恨她,本欲处死,就为这点余药和用药方法,打死不传,并说强学了去,立有奇祸。山人怕鬼,不知以前她说人有祸立时遭殃,是她作怪,虽然锁禁,照样好酒好肉养着。她自从得知罗银骗药医了舍弟,鬼叫多日,愤怒欲狂,以后怎样也不肯再拿出来了。据说药外尚有别的妙法,骨断连肉带皮未落的,敷上一包即可痊愈;如已断落,流血大多,为时过久,便须从好人身上现割下来接补。你听楼上鞭打鬼号之声,想必这老龟婆恐防受骗去医别人,不肯给药,惹翻这厮,在打她了。”
吕伟侧耳一听,果然楼上鞭扑之声与号叫相应,又尖又厉,惨号如鬼。土语难懂,听不出叫骂些什么,约有半盏茶时,鞭打之声忽止,楼板腾腾,似有两人在上面相抱跳跃。方在奇怪,跳声又停,忽又听少女惨叫之声。晃眼工夫,楼梯乱响。偏头一看,从楼上亡命也似连跳带跌,窜下一个年轻山女,面容惨白,头发向后披散,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