腰背挺得笔直,静坐在寝宫中央。自从元诩身亡,我再也没有出过这扇大门,胡太后赶出宫女,封闭宫门。本来从小孔送入的每日三餐,在七天前中断了。我能够活到现在,是因为那个叫做小猫的宫女。她有一次不小心打碎从西域进贡来的赤玉卮,浑身发抖躲在角落。我怜惜这个没有父母的孩子,将打碎赤玉卮的责任承担下来。此后,小猫见到我都悄悄点头,抿嘴微笑。寝宫被封后,小猫总在夜深无人的时候,悄悄跑到门口,压低声音呼喊我的名字,随后就有几个饽饽扔进来,让我活到现在。
我听见小猫的声音,却没有说话的力气,只能轻哼几声。饽饽落地的声音?我想捡起来塞到嘴中,全身却没有一丝力气。我的思路不停跳跃,记忆像碎片一样在脑中旋转,我正在消失的灵魂突然抓住我的身体,悲哀控制全身。贺六浑,我们在驼峰上依偎在一起,我第一次如此接近男人,我愿意跟你浪迹天涯,你却把我推入这个深宫。
贺六浑,我爱你,却痛恨你踏星而行、猎取天下的梦想。
灵魂终于游离身体,向空中飘去。不知过了多久,我隐约听到门外焦急的怒吼,几声巨响,宫门被劈开撕裂。我的灵魂突然向下一沉,用最后的末梢抓住我的身体。我全力扭头看去,模糊的视线中,依稀看见一个手持巨斧,全身乌黑铁衣,铁塔般的武士,在横飞四溅的木屑中大步向我奔来。我的身体如同落花,向下飘去,没有感到撞在地上的疼痛,一双有力的胳膊将我扶起,贺六浑来了!
我,贺六浑,两个月前还是草原上的牧马人,现在率领军队攻入坐拥三川八关之险的京城洛阳。我无心约束士卒的劫杀,只想找到小歌,我用巨斧砸开寝宫大门,小歌像花朵跌入我的怀中。她的身体没有重量,紧闭双眼,嘴角轻轻抽动,面孔失去颜色,听不见我的呼唤。我将小歌横放榻上,耳朵贴在她冰冷嘴边,听到她的呓语:"饿。"
我的心脏在灼烧,怒火在胸腔中爆裂,我却不敢惊扰小歌,吩咐士卒取来米汤,手掌掠过她褪尽血色的脸颊。愧疚缠绕我心间,我为什么不与她一起留在金山银水?我钩开她弯弯的下巴,米汤润入口腔。
小歌恍惚睁开双眼,明眸闪耀我的面孔:"贺六浑,带我走,离开这个地方。"
我端着木碗的右手僵在半空,我能带她走吗?她是先帝之妃!
小歌的眸中恢复神采:"贺六浑,带我走。"
我带小歌走?带走先帝之妃?王公大臣的口诛笔伐将淹没我们,让我们无处可逃。我没有答案,只好将米粥慢慢送向她的口中:"小歌,喝粥。"
小歌执拗移开嘴唇,停止进食:"贺六浑,要我,还是你的梦想?"
我是胡人,融合胡汉的梦想还有什么意义?我望着她绝世的容颜,决定抛弃一切:"好,我带你离开这个地方。"
小歌嘴角浮现笑容,轻轻咽下米粥。
我专注地喂着,一口,两口,十口就够了,米汤不要太凉,也不要太稠。
小歌突然推开小勺:"贺六浑,我们现在就走,我担心。"
"担心什么?"
"在这乱世,什么都可能发生,我们必须在事情发生之前逃掉。"
"好,我们先去怀朔镇,有件事情要问清楚。"
"什么事情?贺六浑。"小歌的脸色冰冷。
"我想知道,自己到底是汉人还是胡人。"
第30节:惊天谋划
惊天谋划
尔朱兆晚一步闯入寝宫,正看见高欢将尔朱歌抱在怀中,宛如雕像,仅有小勺在玉碗和她嘴唇间移动。他恨得咬牙切齿,大步冲到高欢背后举起马鞭,冷不丁被揪到一边。尔朱兆正要发作,却看见他腰间铜金旌节,立即闭口。
尔朱荣的声音从咬紧的牙关中吐出:"你不想让小歌活吗?"
尔朱兆收起马鞭,恶狠狠瞪着高欢:"这个汉人痴心妄想,竟敢如此!"
尔朱荣不想惊扰女儿,金杖指向门外,尔朱兆不敢反对,悻悻转身出了寝宫大门,马鞭啪地抽向假山,土石灰尘扬起,假山一角已被掀飞。
"叔父,那个汉人竟敢将小歌搂在怀里。"尔朱兆冲出来,转身恶狠狠盯着高欢背影。
"想为小歌复仇吗?"尔朱荣扯过马鞭,扔入假山角落,"跟我来,我们去找要害死小歌的那个人。"
尔朱兆手指寝宫:"那个汉人,不管他吗?"
尔朱荣停住脚步:"跟我来,我们做一件大事。"
"什么大事?我们攻下洛阳,大功告成。"
"我们为什么攻入洛阳?"尔朱荣露出一丝心迹。
"不是为救出小歌吗?不是为先帝复仇吗?"尔朱兆从未多想。
"天下大乱,英雄逐鹿,争猎天下,江山岂可拱手让人?"尔朱荣哼哼冷笑,带着发呆的尔朱兆,大步向皇宫正殿走去。
尔朱荣异常冷静,进京勤王是借口,反客为主是手段,奉立元子攸仅是树傀儡,这一切布置没有一个人能够看出来?我蓄养战马,打造兵器,收揽英雄豪杰,难道是为皇帝复仇?元诩被害身亡仅是一个绝佳的理由,让我兵进洛阳,这一日我蓄谋已久。尔朱荣绕出后宫,直奔太极殿,王公大臣只能匍匐其下,我却要独居其上。
尔朱荣目光直射怀抱幼帝元钊的胡太后,甩开大步踏上丹陛。守在门口的尔朱世隆怕他闯祸,双手一伸,拦在御道:"大哥,不能上去,登上丹陛就是谋反。"
"就是谋反!"尔朱荣逼视尔朱世隆,使他步步倒退,"你明白了?"
尔朱世隆倒吸一口冷气:"大哥,你说什么?难道你要篡位?"
尔朱荣在上一步,金杖横在胸前:"你明白了?"
尔朱世隆倒退一步:"这一切竟是预先谋划,连我都瞒过?"
尔朱荣将尔朱世隆步步逼至丹陛,蟠龙金杖已经竖起:"你明白了?"
尔朱世隆面色苍白,冷汗倒流,清除朝廷奸邪,为先帝复仇,奉立元子攸称帝,这一切都是幌子,登基称帝才是他的盘算。他越想越可怕,鼻尖上方就是尔朱荣手中蟠龙旌节,他双腿发软,跪爬一旁让开道路,让尔朱荣踏上丹陛。
胡太后紧抱元钊,极力压抑住慌张,表面仍然优雅:"大将军为何登上丹陛?"
尔朱荣低头俯视胡太后和她怀中三岁的皇帝:"你为何要杀死皇帝?"
抵赖没有意义,胡太后不掩盖,述说皇帝是多么昏庸和暴虐。这个女人年过四十,仍然美得让人心悸,心为什么比蛇蝎还要狠毒?尔朱荣突然打断她的长篇大论:"你为何把我女儿禁闭寝宫,断食七日?"
胡太后还要张口辩解,已经被尔朱荣推下高高的皇帝宝座,滚落地面。尔朱荣端坐御座,双手按于蟠龙金杖之上,大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