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无异。昭君是胡人,我的儿子也是胡人,难道我是胡人?高欢摇摇头,想摆脱这个困扰他很久的问题,向南边辨别方向:“六镇叛乱后,我们被朝廷流放到河北,先跟随吐火洛周,又投奔葛荣。我今年三十岁,至今一无所成,还不如带着老婆孩子,渡过黄河,去汉人地区男耕女织,好过那成天打打杀杀的日子。”
侯景伸手拉住高欢战马缰绳:“那也不需去汉人地方耕地,还不如带着昭君回到敕勒川,在草原上牧马放羊。”
汉人男耕女织,胡人逐草而牧,我应该选择那种命运?高欢还是没有答案,只好举起马鞭指向身后的追兵:“我只想独自偷生,葛荣却不放过我,一直追踪到这里。前面却有易水挡住我的去路。”
高欢一收缰绳,战马前蹄腾空停在河边,扬起的泥土扑啦啦地砸入湍急的水中。牛车随后河边立住,车驾左右剧烈晃荡,车内的男孩顺着车板翻滚落地面。娄昭君右手抱着女儿,无法下车,左手伸向儿子,尖声向高欢呼喊:“贺六浑,快救救儿子。”
追兵越来越近,铁蹄震动地面草皮,高欢手中长槊轻拍马背,踏燕仰天长啸,跃进河水,河水仅及战马腹部,他催马过河,竟似不要儿子,反身催促:“侯景,牵牛车渡河,快!”
娄昭君用手拉住缰绳,要跳下牛车,嗓音带着嘶哑:“贺六浑,他是你儿子,我们死就死在一起。”
“嫂子,抱紧孩子,我帮你救澄儿。”侯景将牛车缰绳交给娄昭君,马鞭朝牛屁股抽去,牛车向前一冲,涉水而过。侯景调转马头来到男孩身边,全身重量移至右侧马蹬,俯身拉住他的右臂揽入怀中,随后紧夹马腹,战马腾空跃进河中,渡过齐腰的河水后继续狂奔。
在牛车渡河的时间,数百追兵从山坡中绕出,距离河边仅有五六百步距离。高欢举鞭向黄牛身上猛抽一鞭,牛哞地埋头向前冲去:“先逃过今天再说吧,我们知道葛荣起兵造反的底细,他绝对不会让我们逃出去报信。”
候景四处张望,发现远处山间塢堡:“嫂子,你带着孩子投奔到那座堡中。”
高欢调转马头望着黑压压的追兵:“你先跑吧,牛车速度慢。”
牛车速度急慢,无法到达城门就将被追上,候景前后看看,拿不出办法。
高欢仰天长叹:“高欢一事无成,今日又走投无路,苍天,难道这里是我的绝地吗?”
咔嚓一声,一道闪电凌空穿透低沉的黑云,直击地面,雷电在地面层层爆开,狂风贴着地面的草皮横扫而来。候景右手遮在眉间,哈哈大笑:“贺六浑,老天好像听到你的声音了。”
雷电交加,风声呼啸,草皮乱舞,眼前景象恍然曾经发生,他在怀朔镇做信函使,路过建兴,忽然间云雾昼晦,雷声骤起,大雨瓢泼,高欢毫无阻碍策马穿越后云开雨散,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候景策马贴近高欢:“贺六浑,葛荣骑兵快到河边了。”
高欢怔怔抬头仰望天空:“等等,将有雷雨。”
葛荣骑兵上身贴在战马,顶着狂风踏入河中,候景摸摸脖子上的豆大雨滴:“快跑吧。”
高欢止住候景:“再看看。”
暴雨无情蹂躏草地,牛车在泥泞草地中摇摇晃晃地缓慢前行。
候景着急大喊:“贺六浑,弃牛车吧,你带昭君,我带孩子。”
高欢目光移向上游,隆隆奔雷般的声音响起,河水连到天边,仿佛天河泻地。高欢喃喃祈祷:“苍天保佑,让我逃过此劫。”
狂风大作,暴雨倾盆而下,河水从上游盘旋而下,水势向上涨起。追踪的胡骑前锋到达河岸,隔着被突然暴涨的河面,拿不准主意。候景哈哈大笑:“老天保佑,天降大雨,将追兵隔于对岸。”
高欢目光紧紧盯着上游洪水:“如果苍天保佑,让我逃过此劫。我必不负苍天,做出一番大事。”
牛车晃晃悠悠已经走了一半,候景挥鞭调转马头:“大哥,我们走。”
追兵收拢缰绳,马头高高昂起,马蹄高抬踏入河中,在激流中忽高忽低渡河。
候景左肩一扭,反背弓已在手中,反手捏出三枝乌骨箭搭于弓上。高欢伸手将候景弓箭向下一压:“且慢,将有洪水。”
候景抬头向上游望去,铅黑的天空下,河面翻滚如同沸水,隐隐雷鸣,地面如同筛子般抖动,一提缰绳策马登上高处。一条银色巨龙仿佛连到天边,呼啸而下,河水中的追兵意思到情形不妙,各自扬鞭,已经来不及躲避,像水中的蚂蚁一样,瞬间被大水吞没,消失地无影无踪。唯独九匹战马穿越出白色巨浪,顽强地冲出河水,继续追踪。
侯景驻马在山坡上,呆呆看着奔腾的洪水:“大哥,齐腰的河水竟然突然暴涨,吞没追兵,老天竟然如此眷顾我们。”
暴雨之后,天气急转,滚动的黑云之间透出星光,高欢顺着通天的河水向上望去,洪水暴淌之处遍布星辰。高欢恍然如梦,踏着通天的巨河向上迈去,身体不断升腾,地面的树林和河流越来越小,地平面变成巨大的球形,泛出蓝色的荧光,脚下的地面变成一个蓝色的球体,消失在无数的星球之间。高欢踏星而行,仰头望去,繁星就在脚下汇集成银河,他身体猛然一个激灵,仿佛得到一个声音的指引:不要去南边,去秀容草原,你将统领胡人完成不世的功业。
高欢全身僵直,眉头一拢,难以置信地闭上眼睛,从银河中跌落地面,扑通翻身落马,跪倒在地,向天空喃喃祈祷:“高欢穷困潦倒,一事无成,今日被追杀至此,苍天突降大水,保我无恙,我必不误上天眷顾,做成大事以谢上苍。”
第一部分 1.3 壮士断腕(1)
侯景被从天而降的洪水吓昏了头,此时醒悟过来,发现仍然有几名骑兵高速冲来。牛车仍然在泥泞的草地中晃动前行,城墙上人影晃动,显然发现了这边情况。
高欢紧夹马腹,率先冲下高坡:“候景,我们走。”
侯景策马飞奔,听见箭头划破冷风的声音,身体向马背上一贴,一支长箭扯着冷风从头顶掠过。他还没来得及庆幸,五六支长箭射入战马,激出片片猩红血花,马背软倒,将候景身体凌空抛过马头,重重摔在地上。在落地的刹那,侯景双手在地上一撑,腰部一挺,翻身站起,战马像小山崩溃一样在面前倒下,马腹插着嗡嗡作响的黑漆漆的乌骨大箭。高欢长吁一声,轻按马头,踏燕已通人性,感到主人拉扯缰绳,双腿一挺,铁蹄铲起一波沙石,停在原地。
侯景嘶声喊道:“别管我,快跑。如果兄弟过不了这一关,明年此时给我祭杯酒。”
九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