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重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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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做足了功课来的?”
见他不言语,自然就是默认了。
“你想让我怎么帮你?”
“我也不知道,遇事总是一团乱。”他双臂抱头,闷声道,“除了面子上的嘻嘻哈哈,什么都搞不定,我是不可糟糕了……”
我含笑。
“你知道面子上的工夫才是最难的。你既然能悟到这是个大麻烦,又为什么还应承下来?应承下来为什么还要在我这儿闹心?”
我侧身望向窗外。
“因为你把一切都想得通透极了。你知道这有多难?!
你才醒多久,入世更不过一年之久,能走到这一步,已经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了。”
“你甭安慰我!我没你想的那么聪明。”
“哦?那你为什么来我这儿?自然是觉得接了个烫手的山芋,可又为什么一口答应了呢?在圣上对答面前,可容不得你有一丝的犹豫和马虎,在第一时间把这件事的利弊摆弄清楚,并且选择了对你最有利的一方,这还不够聪明?”
“那又如何?秋狄一废太子的教训还不够么?”
“是啊……可是福祸相依却是不变的道理!”
“少跟我拽文!我一理工科……哎!现在说什么都是废话!”
“你来不过是想让我助你了结康熙的这个心病……”我叹气,“你早就将张家与康熙之间的人情往来查得个清清楚楚,而且更对我曾经和张廷玉同为康熙共事的往事了如指掌,所以才有此一问!”
他哼哼唧唧,就算承认了。
“我可以帮你,这是毫无疑问的。毕竟帮你就是帮自己,可是……”我无奈,“我没有把握。一个若霱已经让我措手不及,据我从前所知,并没有这个长子。”
“那可不一定,说不定也是早夭,所以没有计入史册呢。”
他这一推论倒是让我眼前豁然开朗。
“嗯,倒是有这个可能。所以我才说没有把握。秋狄以来,我已经元气大伤。
不过你的算盘倒是打的不错,你衬了康熙的心意,无疑就又是见了一个天大的便宜。”
我一笑而过。
“我不得不承认,你真的走运得一塌糊涂!”
“那你就是答应帮我了?!”
见我又低头不语,他急了。
“哎哟喂!姑奶奶,你都说了,咱俩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你帮我过了这一关,你想要什么没有啊!”
是啊!我想要什么呢?不是没有想过他说的这种可能,只是在张府再传喜讯之前可能性渺茫得可以。如果果真如他所言,这一胎果真是张若霭,那么即使如今没有老八来求我,我也会想尽办法参与。这不就是我一直等待的希望么!
福祸相依不错!表面上无论成败与否,老八承了我的人情,而一旦保胎成功,老八表面上是最大的受益人,而实际上两全双赢的是我才对,何乐而不为!
“好!我答应你,我尽力而为!”
“哦?!听你这意思,已经有主意了!”
我会心一笑。
“主意谈不上,只是唯一可行的办法。”
“唯一?有这么严重?不就是保个胎?”
叹气,我暗了脸色。
“才夸你聪明,就给我个样儿看看。
如果只是保胎这么简单,康熙何苦操这么大的心?”
“你都知道了……”他悻悻道,“这一关我也是过得迫不得已,康熙这么看重他,我主詹事府大小事宜,自然明白老爷子是想把他当作自己的儿子来宝贝的,自己再不自觉开口揽下来,难道要让老爷子开口自找没趣么?”
我点头,表示理解。
“是这个道理,可是拜堂已经报我,李氏的妇科病早已经不适合怀孕分娩了,也就是说她这是打算用命给张廷玉换个孩子。当年她与张廷玉的婚事还是我暗中保媒,自是明白她对张廷玉的痴心,她对自己太狠了,做为一个女人,我不佩服都不行。”
“所以啊,身为同胞你也得帮帮她,你对她有这个责任。”
我又何尝不知道,可……
见我为难,他也不催促我,等我慢慢酝酿。
“可是据我所知,张廷玉长子与他同月同日出生,一直被传为佳话。”
“哦?同月同日?什么意思?”
“张廷玉是重阳的生日。”
“重阳?九月初九?现在是二月中,现在孩子有一个半月大,也就是说……”
“也就是说这个孩子很有可能是个不足月的孩子……”
“啊!这……这……”
看到他错愕的表情,我知道我们都意识到了此路的艰险。
“如果就你所说,这一胎正是他历史上的那个长子,那么……李氏多半是凶多吉少了……”
“徐大人,此去张府万岁所赐药材物什一应均以清点完备。”
“有劳郭兄弟。”
“哪里话,同为朝廷效力,理当如此。”
“那咱们这就上马车吧。”
彼此做了礼,我即与太医院的徐大人前后上了前头的马车,堆满赏赐的货车押后。
一上车徐大人便垂眼整饬起病例小注,我也抓紧时机不遗余力地虚心求教。
“徐大人,此次皇差劳您多照顾奴才,奴才是贤亲王府上的家生子,和俺爹同为内务府采办总理大人手下跑腿,前儿奴才老爹正赶上给主子爷出京买办,这才轮到奴才跟您来长见识。”
徐大人免不了一番寒暄。
“小哥儿既为八王爷委以此任,必是主子爷心理看重的,此去张府老朽还要多仰仗小哥儿的照应。”
我哪敢承此恭维,连声不敢,赶忙就坡下驴。
“徐大人是太医院的老资历了,听说这次为的是张大人府上的一位夫人,奴才浅陋粗鄙,还望徐大人指点一二。”
这徐知秋是这两年提拔上来的,之前不过只是御药房里的一个主事药师,近几年太医院里的大夫不知换了几拨,倒是他年过六旬从未有个风吹草动,可见此人深谙这为事之道,又是个妇科能手,业务过硬,更何况后宫里待医需求最多的不就是女人么,一个偌大的皇宫里统共就那么一个男人,妇科大夫自然紧俏的很,只是调任前一直因为党系之争不被太医院所接纳,如今太医院几多反复,辗转到老八手里,吸取前几任的教训自然不敢再有马虎,彻底整顿肃清了一番,才有了如此风调雨顺的面貌来。想来当得此任的太医自然也是个中翘楚,那嘴当然也是最严不过的了。所以我压根也没打算从他那儿得来什么惊天秘闻,不过随意闲唠嗑,增进同志间协作默契而已,毕竟未来八*九个月直到李氏分娩,我和他是短期内接触最频繁的伙伴了。
“张大人府上如今只有这一位正房夫人李氏,乃前直隶巡抚而今文渊阁大学士李光地李大人的幺女。”
“喔!我知道我知道,就是那个修河道,减赋税的李大人!”
这位老徐听了我的话这才撸着白须露了点笑脸。
“不错!正是这个李大人!”
“那可真是肥差!”
才有点笑模样,听了我这一句,脸顿时僵了一僵。
我觑着他脸色,极为配合到位地不耻下问。
“怎么?奴才可是说错话了?”
他沉吟片刻,无奈摇了摇头,再无多言。任我如何拉扯也不再多说了。
看此情形,我心理的担忧更添了几分。他是康熙钦点给张府李氏的例诊御医,听说现今几个新进的几个汉家贵人也是由他来操持安胎的,对张家来说已是莫大的恩典,想必定是太医院里顶尖的妇科大夫了。就连这么一个皇家级专家主任医师都面有忧色,看来这次皇差果真不好当啊。
张府门前依旧冷清如故,徐老先生好不费劲的下了马车,自有门房通传禀报不多时,不过一刻就张府大门便轰隆隆的大开,我循声抬首,那门前佝偻的张三旁的不是令仪是谁!
我被突如其来的重遇惊得措手不及,脑中嗡嗡作响。
张英夫妇前后去世,张府如今有了女主人,令仪不是早就归乡了么?
哦,是了,张府当家夫人怀孕不说,胎儿不稳,尚且自顾不暇,张廷玉又蜕孝返朝不久,自然是需要一个知冷知热的家人来主持府中大局。令仪自小在姚夫人身边言传身教,耳濡目染,当得这混乱局面的最佳人选。
正当我神游太虚的当儿,门内人早已温言笑语地躬身亲迎。
“蒙万岁垂爱,赐我张府如此恩典,妾身一个妇道人家不能远迎,徐太医您誉满杏林,德医双馨,还要辛劳拨冗来为妾身嫂嫂例诊,妾身代自家兄长道谢。”
说着颔首徐徐一福,说不出的气派风范。
徐太医自是宫中见惯了眉眼的老江湖,哪里肯受,忙矮身长揖。
“万岁爷日理万机,宵衣旰食,张大人为君分忧,才是大清真真难得的栋梁,老朽区区拙计,怎能相提并论,绵薄之力,不值一提。”
我撇撇嘴,这客套可真要酸倒了我的大牙了,刚才还跟我拿着个架子,一见着人家有做派的高门寡妇怎么就顿时矮了半头。
少不了又是一通寒暄,我和徐大人这才将将进了府,从始至终,张令仪除了初见时淡淡一瞥,便恍如初识的陌生人。我摸摸鼻子,时刻提醒自己此行的目的,不忘嘱咐车夫将宫内的赏赐并列单一一交给了张三。三叔抬眼见了我难掩诧异,随即笑呵呵地全盘接管,冲我拱了拱手。
“郭……先生,别来无恙。”
我这才打心底里高兴起来,点点头。
“三叔,辛苦了。”
“快进去吧,我家小姐一直挂念您呢。”
闻言,我心头一喜,快步跟了上去。
老老实实地跟在徐老头身后听喝也不是什么难事,难得是在老朋友面前佯装陌路。不经意抬眼瞧去,令仪举手投足,尽显,哪里还是当年那个憔悴仍俏丽的娇寡小娘,默默低头反观自己,唯一站在原地没有进步没有变通的大约只剩下了奇迹。而今的令仪早已褪去了青涩羞憨,竟隐隐出落了姚夫人当年令人心折的丰仪。好一个人才辈出的张家!让康熙如何舍得!
“郭老弟!”
一声低喝,我背脊一挺,侧目是徐老头朽木不可雕也的无可奈何,好像在嘲笑着我的没眼识,进了张府没多久就挪不动步了。一个紧跟上的眼色,我会意,忙倾身追了两三步。
三进三出的宅子一如当年,谈不上富丽奢华,但自有一派独树一帜的朝气与韵致。好一个李筱旻,果然不同流俗。
守着三进北院正屋门口,听着门内窸窸窣窣一阵便半晌没了声息。再出门时,徐老头额上已浮了细密一层的薄汗。许是察觉了徐老头脚步疲惫,令仪忙命人领我们各去客房休憩片刻,再做诊断。我自是不肯于徐老头一个级别待遇的,一间素简的耳房已是一个采办的跑腿奴才消受不起得了,可见我还是沾了这皇差的光的。
一个晌午就这么生生站过去了,我早已腿脚酸软,蹬了鞋大字横在木板床上,再不想多动一下。正是累极犯迷糊的时候,门环轻叩。
“是谁?”
我一骨碌坐起来,暗自懊恼自己的粗心大意,怎么就真要睡着了呢。
“是我。”
像是温柔的风轻轻地吹过耳侧,我竟有些恍惚,手脚早已不自觉地先行一步。
门扉开,我咧嘴一乐。
“令仪……”
两两无言,嘴角却都是暖暖的笑。
“予青别来无恙?”
我抿嘴。
“嘿嘿……无恙无恙,就是想你得紧!”
令仪被我女扮男装这么亦真亦假地调戏脸刷地就红了,进屋掩门就啐了我一口。
“还是嘴里不饶人。”
我搓着手不见外地和令仪对坐在四方柳木角桌的杌子上。
“令仪,你可真能装,不知道的真以为咱俩无不相识呢!你再不来我就真开始嘀咕了,别是我真哪里得罪你,你偏偏不睬我来整治我呢!”
闻言,她素手执绢,掩口而笑,颊带春色,真真美不胜收。
“还说我呢!你才是让我诚惶诚恐。”
我申辩。
“我那还不是配合你。”
笑着笑着,我二人颇有执手相看泪眼的意味,渐渐变化作静谧。
良久,她拉过我的手,专注地抚过我的根根指节,只再不抬首看我。
“上次一别,有多久了?
一直再没你的消息了。
你过得好不好?
又遇到怎样的人?
我常常惦记你。”
我合手握住她的,应道。
“我又何尝不是?
那年听闻姚夫人……”
我哽住。
“姚夫人故去我就在想……
这么伟大的一位母亲就这么走了,就连我都……
何况……”
说到这儿,时间就凝固住了,我们半晌没有言语。
令仪没有哭,只是用自己的沉默来回应如潮的思念,模糊的反而是我的眼。
“母亲临走时最放不下的……就是我二哥了。
大哥走时,圣上嘉许赏赐追缢不断,母亲这个一品诰命要识大体,顾大局,咽下所有的悲苦,没有伤心,没有眼泪,苦苦支撑着父亲和这个家……
夫君走时,我抑郁成疾,也是母亲一字一句开导我,甚至宁愿抛下她一品诰命和御前所有的名誉,为我再嫁打算……
母亲这一辈子不重名不重利,倾尽所有为了父亲为了子女为了这个家,没有一句怨言,可你知道吗?在她临走前,她流着泪让我好好看顾我二哥,他是母亲最后的牵挂。我知道母亲心理对你不是不怨的,就连方才初见你,我不得不想起母亲,心理也是记恨你的。”
我泣不成声,头深深埋在了掌心。
“可是啊……
予青,母亲走了这许多时候,我在二哥身边也想了很多。
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二哥对你情深至此,却另娶她人?”
她幽幽地看着我,语顿。似乎早已料到我的无言以对,她又开口,语气轻缓。
“若说二哥变心,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我明明亲见二哥神伤,再无与你相对的光彩。
那是为什么?
难道是身份有别?
那更不成道理。
二哥是何人?他与母亲性情何等相似,怎会拘泥俗物?
哪怕你出身如何低微,他也是不屑计较的。
是我二哥续弦怕辱没了你?
那李氏堂堂巡抚大人的千金就不怕辱没了么?
何况圣上更曾多次明里暗里愿意钦点公主下嫁于我张府,这辱没又从何说起呢?”
她抚掌叹气。
“我想了很多理由说服自己,又一次次一一推翻。
二哥是真真把你放在心坎里,任二嫂再贤良淑德也始终无法对你忘情。
你可知,自那《岁寒三友》赠于你,他再未作画。
所以……我不得不逼自己相信,是你……也只有你能令二哥违背毒誓,心甘情愿。
为什么?
我直到今天也没有想明白。
二哥哪里让你不如意?
论才华论样貌,他那一样输人半分?
二哥中意之人,又岂会是贪恋权势,爱慕虚荣之人?
又或者只是误会?
可是牺牲自己的幸福,未免代价太惨重。”
言罢,令仪终于与我对视,深深地与我对视,仿佛一眼就看进了我的心里。
“我从不敢想有一天能再与予青重遇,母亲走后我曾对自己发誓,若有一日与你再见,必要将缘由问个明白,令母亲安心。
不是没有过这样的猜测,只是我不能相信,不能说服自己……
予青,是你么?
是你让二哥……让他……娶……李氏……为妻……”
说不清心理是怎样的翻搅,看到令仪红了的眼眶和颤抖的追问,我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为什么?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明明知道二哥对你的心意,即使无意,也不该这样伤他,为什么?”
即便此时此刻,令仪仍然竭力自持,语调悲伤愠怒,却不曾咄咄逼人。
见我始终不发一语,她苦涩地笑了。
“你不说,就让我来说罢。
因为……是因为你已嫁做人妇!”
一个激灵,我强撑起僵直的身体,一个趔趄差点被腿后的杌子绊倒,杌子咣啷啷滚到在地。狼狈的我,狼狈的姿态。
令仪没有就此停口,跟着起身对峙。
“那么,你的夫君究竟是谁?
他的身份又如何特殊?
致使你不得不婉拒二哥,又劝他另娶?”
我内心的震撼无以言表,只能步步败退。
“是王侯将相?还是……皇亲国戚?
甚至……”
咣当!紧闭的门大敞,一如我们三人倏忽释放的心扉。
“二哥……你怎么……”
“你二嫂的汤药可送过去了?”
令仪抿唇没有回答,只望着我欲言又止,遂深深地叹息。
“二哥……我果真猜对了……你要如何与父亲母亲、三妹,还有二嫂交代……”
后匆匆出门。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完毕!
尽快来补全!下面小玉玉的粉丝们终于扒到窗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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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完毕!
我承诺大家,下一章小玉玉肯定出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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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完毕!
下次来完结此章,然后引出下一章,令仪都出来了,小玉玉还会远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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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补全!
小玉玉终于出来了!
另外,谢谢豆沙包的留言!我只能说就快完结了...终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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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年的京城早早入了夏,初春如一只狡猾的猫咪闪躲在晌午后仍不甘落幕的骄阳后。我们的影子拉得老长,映在门扉两旁,如画一般挽手相交,我阖目不敢再看。
良久,我垂头嗫嚅开口。
“衡……张大人……”
余光里,除正房中有人影晃动,院中再无多余的一人。
“予青……我没想到会是你……”
我呵呵一笑,嘴里苦涩。
“我也不知道能帮上什么忙……”
话一出口就已失了味道,何以续言,
在他的眼中,我大约就是个放不下负疚,放不下亏欠的人。而我又敢坦言此程没有这样的因由,真的只是为了老八开脱,助他完成康熙交代的任务?
深深地低下头,我咬唇打定主意,再不多言。
“予青,你可好?”
我木然地点点头,细想这几年的起起落落,还有谁不知道,轻叹着又摇了摇头。
“这……就是你要的?就是你所求?”
胸口被他低缓地语调狠狠一击,我措手不及。
衡臣,你的话乱了我的方寸,让我低到尘埃里。
“予青,你究竟……想要什么……求什么……
是尊荣厚奉?还是得享专情?”
事已至此,我知道自己再不能沉默以对,很多年前我就已欠他一个解释。我的尊荣厚奉,我的得享专情,如今已均是笑话,还赔上了他的姻缘。我终究拖累了他,以情做要挟,端的无耻,不是么。
“衡臣……
为什么你没有告诉令仪?什么都没有告诉令仪?
你还在为我保留什么颜面呢?
我是谁……呵呵……
我可不就是这京城里不能提不敢提又人尽皆知的一个笑话。
衡臣……我真的不值得……你为我如此……”
“予青……你不要这样说……”
“不,衡臣!我就是这样的人啊!
尊荣厚奉?独宠专情?
不瞒你说,当时年少,我都求过,可如今……
却无一不是奢望。
皇阿玛厌弃我,他……”
我抿唇,仰首望进一双清亮而修美的眸子。
“衡臣,这就是我啊!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无所不用其极!
无论我心中所想所求为何,在你面前早已落了下成。
衡臣,我很早就听说过你,很早很早以前,你相信么?
传闻里的你是人中翘楚,可望不可即,见了你,才知道,犹胜传闻不止。
我不如你分毫,根本无法与你相提并论。
在你面前我……”
“予青,我也很早就听说过你,很早很早以前,你我相识以前,你相信么?”
他眼光微动,错过我的,温柔得令人陶醉。
“父亲说,宫里竟有出言真心必以真心换之的女子,她赠圣上一统江山,受神兽敬拜,抗旨拒婚太子……数不清,道不尽的才情。
我张氏一族虽出身微末,但世代读圣贤书,供奉天子,自有文人风骨,父亲更是严于律己,言行审慎,可父亲却为你惋惜。”
我一时无法消化,怔怔地像个傻子。
“你说什么……”
他的笑里有宽容的自嘲,不知究竟对我还是对自己。
“予青……你不知道那时的我有多看轻自己……
皇家家宴上你高座于妃嫔下首,艳得惊心,而我不过云云无为中的一粟,多一眼的期盼都羞惭不已。
我负了三妹的一生,怎敢再负她的亡魂。那时我经常在梦中三妹哀怨的眼神中惊醒。
所以我只愿守着自己的小心思,离你得进一步绝不念一尺。
父亲说我执念太深,早晚会误了自己。
那些不眠的日夜,灯烛下的苦读,不是为了任何人的期许,只是能够有一天能和你有缘一见,哪怕只是一面,所以英吉利师团进京,我毫不犹豫地向万岁推荐了你,假以家父之名,你不知道我当时胸中擂鼓震天,就连自己都厌弃自己的矫做。然,终与你同侧而立时,心中除了暖暖的满足,再无其他。”
我默默地望着他,一动不动。
“衡臣……我……”
他舒解的一笑。
“我说了这些只想告诉你,不要在意别人的眼光,这些都不重要,你就是你自己。
做你想做的事……”
深深一叹,他复道。
“爱你想爱的人……
你的真心总会有所收获,没有你想的这样不堪……
总有人会等着你,盼着你,护着你的……”
我皱眉,胸臆踌躇,久久不能平静。
“若还为我有一丝的心疚,那就帮我好好照顾筱旻,我再不能为她做更多了……”
在他转身之际,我终于开口。
“衡臣……你会等着她,盼着她,护着她么?”
我的不假思索,我的脱口而出,令自己都震惊,或许不耻的是我自己才对。
彼此谁又说的清这个她究竟是筱旻还是另有她人?
他仰首,薄唇抖动。
“自始至终,我便早已没有这样的资格了……”
是啊……我们每个人早已与先机无缘。
从开始,便都是错了……
隔日,我在消融居收到拜堂的密报。张廷玉受康熙指派,携密旨远赴蒙古。
我亲自授意拜堂沿途死志保护。这一去就是半年有余,十六位拜堂没有一个能够活着回来。
李氏的临盆出于我们所有人的预料,唯独我的。
记得那天正是重阳前一日,李氏早上还同徐太医逗趣,分娩后要吃入秋后最早的一口蟹膏,到时必拿顶好的花雕孝敬徐老头。那老徐的老脸登时就没处放了。当然我无缘得见,这个在我面前一本正经,在张氏一族面前含笑春风的老屁精,几度让我恨得牙痒痒。
这是令仪告诉我的,她学来那老头儿的神情话语惟妙惟肖,让我捧腹不已。而这半年我安心做着老屁精鞍前马后的跟班,却一次也没有见过李氏。躲在那偏安的小室里,仔细回味着李氏的近况,又见缝插针地向令仪转述着彼特的医嘱,甚至还有一些难产时急救的措施。一字一句我马虎不得,要知道即使在西方,难产也一样是凶险难测的。
“安胎并不是一味的静养,令仪,你一定要记得,这产前的运动一定要坚持到生产的前一刻也不能忘。”
令仪认真的点点头。
临走前,我若无其事地迎着风笑道。
“令仪,你家小公子降世之时,我就告诉你我是谁,可好……”
没有等令仪...
的反应,我疾步而走。
自从那一天,我们再无人提起的被我重拾起来,终究谁也赧于面对。当然也没有看到身后令仪潸然而下的注视。
原来,不是只有我一个人知道,我们不知不觉终究还是携手走到了分别的这一日。
重阳正午张府三进正房正是匆忙时,进出不绝的丫鬟稳婆却听不到任何嘈杂,除了镶金滚边祥云绣帐房内无可抑制的j□j声。
“徐大人,如何了?”
老徐头紧锁着双眉,咬牙,只是摇头,片刻沉吟道,“几个稳婆有两个都是曾经给宫里主子接生过的,自是……”
“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孕妇怎么样了?”
话一出口,我即察觉这是造次了。他虽为宫里顶有资历的妇科专家主任医生,可如今封建社会终究男女有别,安胎时他诊脉开药冲锋陷阵自是不在话下,可是临产在即,自然是退居二线的。
许是大伙儿都被这紧张的气氛给唬住了,他也不甚在意我的冒犯,只是叹了又叹,不过一句自由天意。
天意个头啊!论天意这李氏现在还不知道在谁家生孩子呢!
“不行!我得去看看!”
“你个混小子!疯了么你!”
老徐头一把扯住我,还想一顿训诫,就听门外的轻呼。
“予青!予青!”
是令仪!
“令……张……呃不,姚……”
“什么时候了,还在乎这些个糟人的规矩!”
令仪进门就是一通推搡,抓了我的腕子就要出门,临门前,不忘回头交代老徐头。
“徐大人,且在此候着,我那嫂嫂还要多赖您照应,这小厮我且借去做些粗使的伙计,府上实在人手不够,多有冒犯,照顾不周,还请包涵。”
“岂敢岂敢……”
还没听见老徐头的后文,就风一样的被令仪恍惚拉进了东厢的半月拱门。
边走她不忘嘱咐,“筱旻这回怕是难产了!你说过的所有法子都用上了,产婆方才用手摸索着竟先是孩子的一双脚!”
胎位不正!果不其然!
“股缝开了几指?”
令仪听了并没有回答,神色晦暗,我心中大惊,胎位不正又迟迟股缝未开全,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呀!
“予青,我不知道该求谁了!屋里的都是宫里的老嬷嬷,没得说,可我二哥又出了京,这让我如何是好!万一……万一……”
一时间,令仪满脸惊惶,往日风采平添了几多愁,我见得一阵心疼。
“令仪,不要慌,就是因为衡臣不在,你才要把这个家当稳。就在这里,所有人都可以慌,只有你不可以,此时此刻的你是张府的顶梁柱,这么多人都在倚靠你的主意呢!”
我紧紧握住她冰凉的手,汗津津的在这个夏日濡湿了我的心。
闻言,令仪抿唇阖眼,深呼吸,再开口时已没了方才的颤抖。
“予青,你去帮帮她吧,求你!
我知道这样对你……
可是我二哥终是亏欠了她,当年三妹……
我怎能不忧心,这次若是筱旻也去了,让我二哥如何面对自己,面对你……”
我知道,我都知道,所以我的心情并不比令仪你的轻松一分。
“好!我去!令仪,你千万不要慌,半月前我让你给衡臣送的口信……”
“早就送去了,可是迟迟没有回音,我这心里就是猫爪挠着一般。我自己未曾生养过,也是知道女人生产就是鬼门关前转了一圈,如今筱旻虽不是头胎,可是若霱走后,她时常郁郁寡欢,若非如此,若非如此,我二哥也不会再让她再遭这一回罪……”
“令仪!令仪!听我说!听我说!”我深吸了一口气,抖着唇缓缓开口,“若是大人孩子只可……只可……”
“大人!一定要保住大人!我哥临走前没做多少交代,只留了这么一句话。”
我点点头,矮身掀帘进门。
房内一盆盆烧的沸腾的开水让整个房间像个澡堂子,满满都是水蒸气,虽未见到电视上骇人的血水,可是血腥的气味是盖不住的。
“你们这么多人都杵在这里干嘛呢!你你你还有你把这些盆盆罐罐的都给我扔出去,所有人把烧开的水都放在厅里,一个个在卧房外候着几位嬷嬷的招唤。”
平日还算宽敞的卧房一时间竟满满站着七八个丫鬟婆子,加上宫里遣来的五位嬷嬷加加减减不下十人,被我一声呵斥给震懵了。那床前一头一尾的两位老嬷嬷想来就是宫里顶有脸面的了。听到我口吻的不善,床尾背着我的一个蹭地站起来转身就要发威,却被床头拘着产妇的较胖的老嬷嬷一把按住,惊恐着一双眼死死盯着我,低声与那满脸怒气的嬷嬷耳语。不过片刻,两位嬷嬷全都低眉顺眼双双就要跪下行礼。
我不耐地挥了挥手。
“都给我免了,都什么时候了!”
闻言,那精干的胖嬷嬷低喝一声。
“除了咱们五个,你们都出去吧,有事儿咱们自会招呼你们。”
我再不管身后的人影穿梭,几步上前走近床头,顿时一股浓稠的血腥味搅得我一阵晕眩,似曾相识的一幕深深刺痛了我的眼睛,暗自按下这不安的惴惴之心,定睛细瞧。
好俊的李氏!虽憔悴的不成样子,难掩秀色。
见她睁眼朦胧地看向我,我强撑了笑容,咧嘴一乐。
“张李氏,我是佛祖派来救你的神仙。”
她眼中一片茫然。
身侧那胖嬷嬷用李氏听不到的声音在我耳边悄声说,“从昨儿个夜里到现在快正午了,股缝还是没有全开,咬牙撑到了现在,用人参吊着,已经使不出力气了,瞧着是强撑了一口气,许是等张大人回来再见一面呢!”
我不做言语,只翻起长衫取出腰间荷包中的令牌。
“你看这是什么?”
她才开口,就呕出了口中的大段参片。我用帕子将她口中污秽拂去,将令牌拿进,助她瞧得更清楚些。
“这是内务府掌事的令牌,而我……是贤亲王福晋郭洛罗·舒晴!”
话一出口,屋内的其余三人全都吓得跪倒在地,只余方才近前的两人勉强站着,而方才还对我怒目相向的嬷嬷腿已抖做一团。
“李筱旻,你听着,我今天的一字一句这一生不会再有人听到。”
“我曾经也做过母亲,也有过一个孩子,可我没有你幸运,我是一个不称职的母亲,我留不住他……
你的孩子很坚强,他陪你一起走到今天,走到这最后一刻,你辛辛苦苦怀胎十月为了什么?不过是给自己心爱的男人生一个孩子,可事到如今你这个样子是要怎样?要做给谁看呢?这么好的孩子你忍心放弃他么?至少这一刻你要做个负责任的母亲,你给他生命,连一眼都不让他见一见这大千世界,你怎...
么舍得?!
人死如灯灭,你死了又如何?衡臣是如何的品性你会不知?他温和却坚毅,平顺却隐敛。如此心性何人能令他倾思?定也是一般的坚强勇敢之女子才与之相配。
你如此就放弃了你们的孩子,放弃了自己的性命,你以为他回来看到你会怜你念你么?是啊,他善良如斯,确会如此。可你要的只是如此么?那么我告诉你你做到了,但是我也有一句忠告,今天即使不是你,不是你李家女,当年我牵的姻缘是他王家女赵家女,结局也大抵不差于此。
三妹令他敬重如此是为什么?是因为她拼了最后一口气都守他到了最后一天,你呢?你为他为你们的孩子能做的不止这些对不对?
筱旻,坚持住,不要害怕,不要放弃,你们还有好长的路要走,你还要他的人,他的心呢!拿出你当年用最美好的青春和年华为他守贞的勇气来!那时候的风言风语都没有将你打倒,你就要熬过来了。”
我语无伦次,就连握紧的手也颤抖着,咬唇我轻声叹息。
“不要像我一样,等到错过才知一切不可挽回……
你比我幸运,一切都还来得及……”
一行清泪没入那丝绦的绸被中,她的指甲深深陷入我的掌心。
“我的孩子……我要……我的孩子……活着……我们……都要活着……”
“好!只要你不放弃!相信我,你的孩子会活着,活的长长久久。”
我心下一痛,这个与张廷玉同为重阳正午出生的孩子,这个最肖其父的孩子,这个日后与乾隆莫逆交情的孩子,也不过度过短短二十几个春秋,但也成为了既纳兰性德之后又一个最为众人称道的清朝才俊之一。我终究还是欺骗了她,可又有谁忍心视这样一个可怜的母亲于不顾呢?
“筱旻,一步步来,你不要说话也不要喊叫,省下力气把孩子推出来,你现在先不要使力,含着参片,缓一缓,我数一二三你就使力,孩子不能在里面憋太久,不然出来了也会窒息。”
她的眼睛红了红,转而咬紧牙根狠狠点了点头。
随即几个稳婆麻利儿地各就各位扶住李氏的身体,助她使力。
我以为我可以置身世外,但当我面对这样一个临产的母亲,一个在生死边缘徘徊的女子,也不禁为之动容。
知了声声不停,院子里除了我嘶哑地声音再也听不到其它,混着汗水和血腥的味道,一遍一遍。时间仿佛将一切静止,这一刻,那样一个女人,虽狼狈,却孕育着一种残酷的极致美,就是这个世界上最震撼的画面,刺痛了我的眼。
一直待到一个小东西“哇”的一声破啼而哭,我全身泄力的瘫软萎倒在地,抬首拂面,湿腻一片。
“小……小公子……是小公子出生了……快去报喜……给宫里报喜……”
我静静地看着稳婆满面喜色的来往,久久说不出话来。转过身,李氏早已累极,昏睡过去。
“记住,这几天要看紧夫人,她产后脱力,虽诞下了公子,但仍可能产后大出血和产褥热,凶险非常,事事要留心,十二个时辰都不可放松。”
勉力用肘臂支撑起自己站稳,我哑着嗓子留下最后一句嘱咐便退出了房。迎面就看到了张家一家上下老小以令仪为首,早已恭谨的立于庭前。
“民女姚氏粗鄙,不知福晋来府,失礼之处还望福晋恕罪。”
她盈盈一拜,朗声道。
“福晋吉祥!”
身后跪倒一片,应声高呼。
“福晋吉祥……”
似火的艳阳高照,我的身体却如堕冰窖,心中寒凉一片。
我迟迟不能言语,只走近令仪,方见她柔顺的盘髻在我胸前高度微晃。我看不到她的面容,只能低声呢喃。
“令仪……对不起……”
那一进拱门处,是谁的衫角染了风霜,匆忙舞动着向我款款而来。
呵……衡臣,为何我们每次的不期而遇都是如此无奈。
对视不过一瞬,他静立庭中,缓缓垂首,轻扬长衫……
“免礼!”
我脱口而出,喉头苦涩。
“去看看她吧……”
他低应一声,便与我擦身而过。
“予青……谢谢你……为玉做了这么多……”
我阖目仰首,焦阳热热地撒了一脸的金晕。
再回首,手中多了一方宣纸,墨迹尤为干。
“福晋身份尊贵非常,如今是我阖府之福星,更是我二哥之子的救命恩人,为孩子圈一个名也是他的福分。”
令仪轻声说,却再无往日的欢颜戏谑。我果真还是成为她口中那个尊贵无比却臭名昭著的八王福晋。明知早晚走到这一天,我还是情不自禁地轻问。
“难道……只能如此么……”
可惜无人可答。
不知是否风牵动了她薄如蝉翼的睫,我错目,是满满一纸的笔迹,料想这一路来他是如何煎熬,唯有如此……
我抬手缓缓抚摸那端方的一个角落……
“重阳正午之时,阳盛极,恐损了孩子的福寿……”
“暮霭沉沉楚天阔……”
令仪柔声飘散。
“好名字呢……民女代我兄嫂及若霭谢贤王福晋赐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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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 开蒙
? 台上咿咿呀呀的腔调唱得我昏昏欲睡,手肘一滑险些腮帮子磕在了桌脚,引来身旁一阵闷笑。
我顿时清醒,朝身边那个不怀好意的旁观者撇了撇嘴,低声说。
“倒叫你看了笑话去!我就不信你能欣赏得了!”
老八面上不动声色,趁众人目光均落在台上才侧脸冲我嘿嘿一笑。
“你别不知好歹啊!我这是给谁做脸呢!”
我冷哼,不再答理他,直等到大戏一出接着一出,角儿们一茬接着一茬地过了场,戏班子走了个干净,又迎来送往了一阵,才全身酸软四肢无力地硬撑着抗回了屋儿。
“安茜,我好歹洗漱就休息了,你也快回去睡吧。你再忙活一会儿就天亮了。”
“还早,哪像您说的那样,这才几时呀!刚才您睡得都迷糊了!”
我仰首捂脸。
“呜呼哀哉!安茜你也来笑话我!”
一阵笑闹,我刚要出门,安茜拉住我。
“刚才不还嚷嚷着乏了,这又是要去哪儿撒癔症呢!”
我摆摆手。
“我去看看弘旺。”
“还看什么呀!早睡下了!那没唱多久就自己偷偷摸摸的蹦达回来了,还说留您在那儿多品鉴品鉴。”
“哟呵!他今天可是主角,这是给谁做千秋呢!正月里大过节儿的敢拿老娘开心了还……”
话还没说完,门外的笑声已近。
“大晚上的就你精气神儿大!什么老娘老娘的,也不怕让人听见了笑话。”
不等安茜见礼,老八大手一挥,便让安茜退下了。
“你还好意思说!你给我出的什么馊主意呢?!还做脸?!上刑还差不多!”
“哈哈!还怪起我来了!”
“行了行了!你来干嘛?今儿个一起给弘旺和好格格做寿,听说又有人趁机给你送女人了,你还不快去享受你的美人恩去,撑的来这儿找我的晦气!”边说我边贼乐,“这倒奇了,儿女做寿给老子送女人,这是哪门子的大礼呀!”
被我说的一臊,他脸上多少有点挂不住了。
“你别寒颤我啊!好歹你是第一妒妇,这时候体现你的价值的时候到了!我不到你这儿来躲着,他们哪个能放过我!”
“哦?此话怎讲?”
“哎!媳妇儿,你可不知道呀!”
我双手做打住状,不留情面地吼道。
“你给我直奔重点说。”
“好吧!西院那两位我一个也应付不来呀!尤其年羹尧那个妹妹,精的跟什么似的,多说一句话我得琢磨一束香的时候,这还怕她看出个一二来。还有那个张氏,毕竟是和我有个儿子的女人,更不敢多见了,万一出个洋相那小了说是丢脸的事儿,大了说就是丢脑袋的事儿了。”
我抿唇。
“那语倾呢?”
闻言,他一阵瑟缩。
“哎哟喂!什么语倾啊!那叫毛氏好不?!
真不明白,这一个宅子里的偏出来个和你同名的,你不怕忌讳,我还怕呢!哪天说着说着话我把和你说话的劲儿拿出来了把人吓个好歹!本来心脏就不好!每次一想到这个多一秒我都不敢多呆,浑身的不自在,跟让人附体了似的!”
“越说越不成体统。那名字还是你给取的,回头说穿帮了,看你自己怎么收拾!”
“啥?我取的?”
我点点头,讷讷开口。
“大概是取千言万语,一见倾心之意。”
“不是吧?还是有真感情的?好么!我就怕这个!不都说满洲的男人都好色,妻妾成群的么?那能有什么真感情呀!”
我哼笑。
“那还有说爱新觉罗家专出情种的呢!”
“放屁!情种他还一屋子女人!”
见他上了道,我欣慰大笑。
“此话言之有理呀!”话锋一转,“说吧!今天来我这儿除了躲美人还有啥闲事儿,没事儿就洗洗睡吧,床我都让安茜铺好了。”
他回头看看厅里的暖榻,面上困顿。
“方才听戏的时候我笑你还记仇了?我又没说错,你这么多年也不张罗着给那俩孩子过个生日,又都是正月里的孩子,哪家不热闹热闹的。更何况弘旺过了这个正月就满六岁了,别说皇家的孩子三岁开蒙,就连好格格都请先生教习有两年了,不知道的,谁不会往你这个后妈的恶形恶状上寻思的?”
见我就要发作,他立马接到。
“我知道你不在意这些,可你多少得为弘旺想想不是。”
我正听到兴头上,他忽然不做声了,看他那个面瘫样我反而没了脾气,气哼哼转身掀帘进了卧房,不用看都知道他抱了铺盖卷儿面露胜利地尾随我进了屋。
边在铺了地龙的地上铺被褥,边嘴里闲叨叨。
“就是!这才对嘛!这么喜庆的日子,让院里来来往往的下人看到福晋不让王爷进屋,睡冷被冷炕的成什么话!还是和媳妇睡美,和媳妇睡香。”
趁他摇头晃脑自得其乐,铺被铺的屁股撅的老高,我一个按耐不住,一脚蹬在他尊臀上。
“你还有完没完了!越说越来劲了哈?!”
“哎哟!你还真下狠脚呀!”
“废话!你自觉点啊!别满嘴的下道儿!”
“行行行!我错了!你别真伤气了啊!”
见我上了床背转身不再离他,他窸窣一阵,终吹了灯烛,躺在了床边的地下。
“你这脾气也难怪人家都那么看你!你就不能改改么!又是妒妇又是后娘的,你不难受我听着都闹心!
你还别说,就看你和弘旺这娘俩素日里的形状,那是比亲生的还亲呀!
可那又怎样,在外人眼里,你就是个后娘,孩子小不懂事儿,你也不懂事儿?
我知道你现在拘着他也是为了他好,你私底下对他的教育绝对比三岁私塾里就对着个老学究天天之乎者也强,可别人看不见呀!再者说,弘旺是皇家的孩子,他早晚也是要走出去的,你现在觉得他做个闲散宗亲,以后落个世袭,清静过一辈子,衣食无忧,以为是给他最好的打算,可你问过他自己没有?
他毕竟是这个贤王府里的唯一子嗣,就是再不得皇帝宠爱,也是贤王爷的唯一传人,早晚要接受最正统的教育,早晚要面对最复杂的宗亲和政/*治*/局/*面,到时候你能替他选择得了什么?!
你有没有想过,有朝一日,没有了你和我的保护,他一个人面对虎视眈眈的朝堂,一步步被孤立被蚕食的时候,会怎么想?他还会感激你么?
我知道你不求他的感激,但是你要知道如果你想教他自保,就先要让他见识这贤王府外的世态炎凉。过于长久的正面教育,未必就完全是对他好的。挫败对一个男人来说是走向成熟的契机。言尽于此,你是个好母亲,不过也要做个聪明的母亲。”
咬唇,我长叹,终侧身平躺。
“睡了么?”
“睡什么!屁股疼呢!”
我嗤笑。
思量再三,还是说出了这几年来一直积压在我心中的犹豫。
“老八,谢谢你今天说的这些话。说实话,出乎我的意料,看你平时对弘旺冷言冷语冷情冷面能冻死个人,可能为他着想到这儿,说明心理还是把他看得十分重的。
我虽然非他生母,可我们毕竟做了这些年的母子,我不否认我对他视如己出。你有一点说对了,我声名狼藉,已然如此,可以无视一切旁人对我的冷眼,可我容不得弘旺被他人指摘,说他是个被后娘养大的孩子。所以我才害怕,我害怕……”
“你害怕什么?你……”
“我怕失去他!”
“怎么可能?你是我贤王府的嫡福晋,他的嫡亲额娘,比亲娘还亲,谁还能越了你去!我第一个就要了他的命!”
“可若是他要离开我呢?
让他走出去,看到世人对我的责难,他还会敬我爱我如初么?
我知道我的想法过于狭隘了,可你没有做过父母,你不明白的,在父母心理,永远希望自己是孩子眼里的榜样,是最优秀的存在。
可我呢?就连个普通母亲都不如,且不说我的恶名里究竟有几分真假,单说弘旺长大后会明白事理,了解我的苦衷,可我总怕他出世的太早,还分不清黑白对错,终会厌弃我鄙夷我,到那时,你要我如何自处?!
所以我一拖再拖,因为我知道他早晚要离开我的怀抱,不需要我的庇佑。
我总想着等他大一点,再大一点,我就放他出去,让他好好看看这个世界,感受那些鲜活的人情冷暖,这些是我不能给予的。
这一拖就到了今天,他今天六周岁了,我知道这一天怎么也拖不下去了。
听说,张家的若霭还没满岁,康熙就给他物色开蒙的教习先生了,好像还是在翰林院里海选来着。我难道不着急么?
我着急啊!我比谁都着急!可我舍不得!
因为我知道,放他出去的那一天,就是要把他还给他生母的时候。”
“你想多了……”
“不!你何必也来安慰我,方才你自己也说了在旁人眼里,他永远是个被后娘养大的孩子!我的身份就是再尊贵,对他的助益再大,也不能代替生身的血亲之恩。
正是因为视如己出,我更不能眼见着他遭人非议,被人诟病。
老八,你说的没错,我不能再这么固执了,那只会害了他。
明日你就带他送还张氏吧。教习我也已有打算。
放眼满朝文武,有古大臣之风,才知人品均称上品,出身家室又不落人后的唯张廷玉,他是弘旺开蒙教习的不二人选。虽然他入仕多年也不曾做过皇家子弟的先生,但若霭毕竟是我接生,他多少也会看在我的面子上收了弘旺,此后对弘旺入世也是个保障。我会留信给张廷玉的妹妹张令仪,她与我也有些交情,等张大人回京就开始授习吧。”
“你为弘旺也算尽了心力了!希望他以后学有所成,晓事理,长出息……”
长叹一声,我们一夜无话。
可是我猜中了这开头,却猜不中结尾。
谁会知道,几十年后,正因为这一段师徒关系,清正端方的张廷玉险些落难,而那个始作俑者正是与我深夜长谈,为弘旺共谋将来的“枕边人”。
一场文字狱,几多兴衰梦。
“格格,半个多时辰了……”
我手执狼毫,并不为所动,精心描摹。
“格格,这都第三天了……”
咬唇,一朵寒梅悄悄绽放在枝头。
“要不……您好歹去劝劝……”
抬眼,我低声道。
“王爷回了么?”
“嗯,午膳才用完。”
安茜这会儿是真着急了,悄声说。
“这颖格格来得也真是时候,爷今天这么早就回来了。一会儿爷万一听着了消息,知道庶福晋在咱们这儿,一跪就是半个时辰的,不知道心理又是怎么想的。”
“怪不得她,她都来三天了。”
“您还有闲工夫替她开脱,怎么不赶紧去把她打发回去?!”
我不以为然地哼笑。
“你以为爷怎么会这么早?他还用现在听着消息?保不齐就是回来看热闹的。”
安茜瞪大了眼睛,满面疑惑。
我无奈道。
“算了,不懂也罢。放心,爷不会过来的。我都妒妇了,还怕他想什么。”
摆摆手,我搁下了笔墨,净了手。
“张氏今天没说什么?”
安茜摇了摇头。
“今天一句也没说,横竖要见您。我说您身子不爽早早午睡了,她二话不说,进屋就直挺挺地跪下了,说等您起身了让我传个话儿。”
“罢,罢!让她进来吧!”
拍拍手,我掀帘一脚跨进大厅。
“回吧……这是爷的意思,我也不能左右。”
稳稳落座,我定定看着她。
这么多年,那个明媚的女子竟未曾多少变化,产后令她多添了一分娇羞的丰腴。
未语,她深深一拜,垂首。
“福晋,还请您多顾念大阿哥……”
“颖格格,这就是爷对大阿哥最好的安排,难道你不懂么?”
良久,她终抬首与我对视,红肿了双目。
“不瞒福晋,前儿得闻大阿哥辟西院教养,妾心中不是不欣喜万分的。
初来的几日里每日于我请安说话,进退有度。
大阿哥蒙您教诲,谦谨有礼,小小年纪,却纯真懂事。
对您,我只有道不尽的感激。也只有您,才能把大阿哥养得这般优秀。
可是,我知道他不快活……
他常常对着钢琴呆坐,一坐就是一天,偶有流泪,犹不自知。
苏妈妈说,她是初到我的院儿里有些生疏。
可我是他的亲娘啊,怎能不知这孩子?
他不过是在想您想得紧。
有几夜我耐不住想念,夜里到榻前看他睡颜,惊醒时,他眼里由喜转伤,由盼望转哀思,妾都看在眼里。
福晋,妾恳请您回心转意,重收大阿哥教养,念在您和大阿哥这多年相处的情分上。”
幽幽地,我想起了弘旺临走前,在我久闭的门前稚嫩的抽泣声。
“母亲,旺儿再也不偷吃姑姑的胭脂了,他们说您要我迁出东院,把我送到西院去?这是真的么?
母亲,旺儿以后都听您的话,您告诉旺儿,他们都是骗旺儿的对么?
母亲,旺儿不调皮了,您开开门,和旺儿说说话吧……
母亲,您别不要旺儿……
母亲,旺儿哪儿也不去,您不要赶旺儿走……”
不敢睁眼,就怕泪忍不住落下,我艰难地吞咽,开口道。
“弘旺眼见就六周岁了,爷对他的学业精进也有安排……
如果说我还能对他有所帮助的话,那么就是给他找个好师傅,如今张廷玉张大人首肯教他讲习已是难得,后又被圣上钦点得任太子太傅,今后说不定弘旺也可以入宫与宫里的贵人一起进学,所以他不能回来……”
一双妙目圆瞠,茫然无语。
我轻叹,涩然道。
“我不能让他人明里暗里笑他是个妒妇养大的孩子,嘲他有个毒妇额娘。”
闻言,座下人久久没有言语,五体拜服,削肩耸动,无语凝咽。
咸湿的泪,我品得越发愁苦。
“你通透如斯,难道不明白这个道理么?
有时候清白的出身往往比一个高贵却污糟的出身来得更让人容易接受和亲近。
孩子还那样小,他不该为我们大人的过错承受这些冷言蜚语,失去他本该拥有和享受的平等和友爱。
你说的对,弘旺纯真自立,却也敏感自尊,现实太残酷,你让他如何面对?又如何自处?
你回吧……一切王爷自有主意,不要枉费了他一片苦心。”
“阿哥爷,阿哥爷!您留步,还请奴才为您通传,您……”
“母亲……弘旺给母亲请安……”
我抿唇久久不发一语,长呼了一口气,沉声道。
“现在是什么时辰?字可临好了?书可背完了?单词都默写了?琴练到那首曲子了?”
弘旺垂着头,讷讷不言。
我仔细地注视着,仿佛又长高了不少,可不过短短月余。
“随你额娘回去吧,折腾了一下午也不早了,别误了晚膳的时辰。”
可明显我的话并没有起到作用,两人一动不动。我知道他们二人都在等什么。
最终还是颖格格低叹了一声,矮身一福。
“阿哥爷想必是念书念的乏了,想来和福晋叙叙话,妾先告退。”
不等我言语,她已碎步退出了房。我望着的背影竟有些感同身受的心酸。
感同身受?这是什么莫名其妙的自怜自艾。
一个连自己亲生儿子的名字都不敢直呼的母亲,一个对自己亲生儿子都要察言观色瞻前顾后的母亲,一个连挽留自己亲生儿子都隐忍踌躇的母亲,让我实在无法狠心漠视。
“你可知她是谁?”
我没有收回目光,悠悠地望着院门收不回眼,不等弘旺回答。
“你可知我是谁?”
见我不再发问,显然是坐等他的回答。
“她是阿玛的颖格格,您是阿玛的嫡福晋。”
听他避重就轻的回答,我实在不知该感叹他的机敏还是小聪明。
“她是你的亲生母亲,而且已经在你迁入西院前抬了庶福晋。
我……只是你的养母。”
转首,我直视他光洁的额头,却见他握手成拳。
“弘旺……我知道按照咱们满人的规矩,让你回庶福晋那处是委屈了你……可……咱们贤王府终究和其它高门贵第有些殊异……”
咬了咬牙,我嗫嚅。
“……我这个嫡福晋也终究有些殊异……你如今既已要入学,或许回了她处也并非就辱没了你……”
“母亲!”
被他一声低哑的呼唤打断,我惊异于他一双蓄满泪水的眼睛,里面是满满的受伤。
两两无言,我的手掌蜷缩反复,再没勇气多说一句。
良久,他轻叹,矮身行礼。
“叨扰母亲清净是儿的罪过,这就去叫姑姑给你布下晚膳。”
说完不等我应声就缓缓退出了门,风吹散一室燥闷,好似方才全然一场午歇误入的梦。
却没想到,当夜才熄了火烛,就有一声惊悸的传报。
“格格……格格……出事了……”
我赶忙掌了还留有余温的烛邓,但见安茜眼圈已经红了,心下一沉。
“别急!怎么回事儿?”
“阿哥爷让炭气魇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完毕!
弘旺的教习做为过渡,等弘旺的事情告一段落,就写战争了,然后结尾!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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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 疙瘩
? 耳房里几个丫头婆子瑟瑟发抖地跪坐一团,我轻吁了口气,借着安茜肘臂地扶持才缓缓坐下。
“格格,忙活一夜了,阿哥爷总算无恙,真是万幸,您好歹眯会儿吧。这些奴才明儿个一早报了爷,自有王总管发落,何必……”
我摇了摇头,本想开口,又瞥见对面几个丫头早已没了脸色。
“这件事情暂时压下来,不必报给爷了。”
闻言,不论坐下那几个奴才,就连安茜也是一愣。
“格格,是有什么怀疑?”
我心中一赞,脸上却不动声色。
“苏妈妈,我来问你,今晚的事情我不多问,你也不必多说,你可明白?”
苏妈妈端正地跪坐在下面,与那几个本来要问罪的婆子有一尺远,静瞧着倒仿佛与她无关。
她深深一拜,低声道。
“福晋,奴才有一言需与福晋单独禀报。”
我点点头,挥手让安茜安置了下面人,直到房内一切恢复平静。
“我这么做都是为了弘旺,苏妈妈难道也不明白?”
一言既出,苏妈妈双目含泪。
“福晋,奴才哪有这样愚钝的道理。福晋对小主子的一片苦心,奴才这几年来都看在了眼里,记在了心理。从前,是奴才不开眼,蒙了心,从来没有体会过福晋心中的苦楚,是安茜姑姑一语骂醒了奴才啊。说句大不敬的话,寻常人家的宅院里,有个姨娘、通房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可是那当家娘子有几个能把他们当人看的?何况他们的孩子,左右比家生子的奴才强些。可这几年看过来,奴才再不长眼也心知您是把小主子当成大家子来教养的,那风范和气度,令奴才打心眼儿里佩服,不骄不纵,不卑不亢,放到人前也是样样不输那宫里的正牌主子的。奴才卑贱,却也是做过娘的,自是明白福晋如今的良苦用心,希望他今后顺风顺水,当个名正言顺的贤亲王大阿哥,有自己的光明前程。
可是小主子已然明白事理,就像他小时候一样,心理再明白,也是决计不会放在嘴上央告的。福晋,您一直是他心头的一块心病,一个解不开的疙瘩。他敬您爱您,却又不敢靠近您,只能装着懂事,人前疏远着您,您不知道他比任何人都希望自己是您怀胎十月的亲生子。可一边又深感这样大逆不道的想法愧对了自己的亲生额姆。他这样小的年纪,已懂得感恩,是何等的难得。如今您让他说走就走,他毕竟还只是个孩子,下人嘴里的腌臜一字一句地都戳在了他的心上。他真的不得您的欢心么?真的让您扫地出门了么?这些小主子就是心理明白,又如何去和那些无知下人辩驳。这样小的孩子总有想不开的时候,他是把您当作亲生母亲来爱护的,虽然这样的方法确是钻了牛角尖……”
“他以为,他用自己的性命做代价去结果了那些闲言碎语的下人们,就能保护了我的名声?”
我长叹。
“我不是不知道弘旺的心思,可我也没有办法呀。宫里已经开始物色今年随驾畅春园的皇孙和伴读了,弘旺是咱们王府唯一的阿哥,可是万岁爷是孝庄太后自小扶持长大的,出身名门的观念早已耳濡目染,这也正是弘旺的劣势。凭我一个待罪福晋的养子,那还不让宫里人鄙薄了去,只有抬了张氏的血统和位份,让他收在名师大儒名下才有些把握……
还有,苏妈妈,弘旺是个聪明剔透的孩子,你在旁常劝解着我是放心的。告诉他,以他现在的身份除了能嫁祸几个奴才以外,堵不了悠悠众口。只有他今后出息了,在大清有了一席之地之日,他才能保护他想要保护的所有人,这是一个作为爱新觉罗家后人的自知。他的血脉里容不得他任性,他的命运里注定了要为了众人而浴血奋斗,哪怕这些人里有非议他,指摘他的。他能做的只有前进,没有后退。”
苏妈妈哭着磕了三个头。
“福晋的教诲奴才必逐字逐句讲给阿哥爷听。
容奴才再多嘴一句。”
我应声。
“福晋,奴才虽是打小就进了宫,幸得主子仁慈抬爱,并未遭了多大罪,倒是吃穿用度比寻常百姓殷实不少。出宫以后嫁人生子,这一生也算顺遂。唯一遗憾的只有一事,就是养育自己的孩子不足两个月,就为了报答宫里主子昔日的知遇之恩前后在多位贵人府里奶了孩子。到现在我也再没见过自己的孩子一眼。
福晋,奴才不懂什么大道理,但是人之常情还是明白的。您可有想过,如果早知母子终有分离一日,何不尽早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时日。阿哥爷今后的路还很长,可是这母子之情也仅有这短短两三年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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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 入园
? 进宫时,肃穆的紫禁城蒙上了一层与以往不同的喜色,来往匆匆的宫人们脸上都挂着一抹嫣红,任平日如何庄重的管束都掩饰不了的。与几个相熟的嬷嬷和谙达打个招呼,我直奔乾清宫。
今日是大场面,康熙是出了名的孝子,有意要大办,多半也是为了让太后高兴。太后虽不是康熙的生母,但为人中正平和,柔中带刚,在后宫极有威信,手腕高干,面上糊涂,心里明白,小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大事绝不含糊。当年极得孝庄的赏识,毕竟在孝庄身边□□了许多年,虽不及孝庄在政治上的雄才,却也净得十之一二,仅仅这一二已足够受用康熙守成这许多年,料理后宫,为巩固稳定满蒙政局起了推波助澜的拥趸作用。兴许也是因为顺治时期不得宠爱,始终膝下无子,所以将一个女人所有的母性完全寄托在了早年丧母的康熙身上。无论如何,她对康熙这半路的母子情分也算毫无保留,倾囊相授了。康熙于公于私对她极为看重。这几年老人家身体大不如前,兴许是上了岁数,前后身体一直抱恙,拖拖拉拉地药进了不少,一直没有痊愈,好几次病重,康熙日夜守在榻前亲自服侍。为了让老人家高兴,正赶上自己的六十大寿,这才打起精神来,提前半年下旨阖宫庆寿一日。
旨意一出,太后身体不愈,康熙先后几个皇后年纪轻轻都香消玉殒,早没了再立的心思,后宫再没个敢逾矩主持大局拿起主意的,最忙的当属内务府。清朝不同于明朝,明朝的内务府由世代世袭的世家把握,正经二品的员外郎。虽品阶在京官里不值一提,但手里的权利可大,单一项采办,那水就深了去了。到了明朝中后期,内忧外患,外戚、宦官钱权一把抓,一步步蚕食吞鲸,蛀空腐蚀了朱氏王朝。清朝一改前朝的内务府管制方式,取消了内务府总管的世袭制,由皇帝指派,可以保证和皇帝一条心,指东不敢打西。到了这几年,老八大病初愈后返朝,稳坐内务府第一把交椅,可见在康熙心里总算有一席之地,至少是值得信任拖赖的一员干将,可以将自己的身家交与他料理。权利固然大,便利也不少,但是给康熙这样一位圣明烛照的千古一帝干活儿,除了勤恳别无他法,小聪明要不得,做不得半点小手脚,身后千百只眼睛看着你,伺机把你从高椅上轰下来。这就苦了老八,忙得脚打后脑勺,该做的不该做的他都一把抓了。可怜他这两年福一天没享,睁开眼头一天就被我洗脑,接下来没日没夜的挑灯夜读,只为能顺利担起贤亲王的重担,重返权利中心。当然这也与他后世现代的生活历练有关系,见识了人情冷暖,自然和那些含着金汤匙落地的八旗子弟不同,苦也吃得,委屈也忍得,倒有那么一股子成大事的气候。我看在眼里,心里倒是颇有些底气的。虽说自己如今的地位已说不响嘴,但是归根结底,家里男人得势在如今这个阶级分明的封建社会才是立身的根本。
男人们自然在乾清殿热闹,而女人们自有在慈宁宫的高乐。
这一天是这个朝代至尊无极的大日子,母子两个各自是众星捧月的荣耀。一大早慈宁宫就布置了起来,连同老八在内的内务府所有人都已经不眠不休两个日夜来筹备。晌午刚过,四九城里的王公贵族都拖家带口齐聚紫禁城。听府里的拜堂报,九门提督这两日眼睛都不敢眨,京内各城门戍守尤其严,今夜已下了宵禁的布告,一切往来都待明早开城门之后。
甫一进慈宁宫的宫门,就听到宫内的一阵娇声笑语。自有守在门前的谙达为我引路。
“福晋可来的正是时候,咱们老佛爷今天精气神儿正旺。”
“今儿个晌午,她老人家歇的可好?”
“大好!老佛爷歇了半个时辰就叫起了。晌午刚过,四福晋就来候着,为老佛爷梳妆,说前儿给府里新请的嬷儿学了个发式,要给老佛爷扮上,图个新鲜。”
“嗯,四嫂是个有心的,老佛爷素来稀罕她的谦谨。”
“正是这话,老佛爷今天新衣新妆,惹得几个福晋眼热呢。”
这就是场面话了。不要小看这迎来送往的小太监小宫女,能做到这个位置的虽上不得台面且年纪不大,但也是这一宫里极得脸面的,且颇有些见识的,不然这一脸生一脸熟的,没有一股子伶俐劲儿可是等闲应付不了的。这开口闭口的四福晋八福晋九福晋的也不是人人都能叫的出口的。放眼后宫,那个宫人敢不尊称一句主子爷主子奶奶的。慈宁宫住的是皇帝额娘,就连阖宫的奴才都要高人一等,张口闭口也自以慈宁宫独一份儿的尊荣而居。
“不劳谙达费心了,我自个儿进去就得了,您且忙去吧,今儿个可还有的忙了。”
他也不和我客气,打了个千儿,转身原路折回去了。
轻呼一声,我笑得连自己都动容。
“老佛爷,可给您道喜了!”
笑闹声一顿,高坐上那矍铄的妇人眯眼打量,旋即大笑。
“哎哟!我道是谁,你这蹄子都什么时候儿了,才来老婆子这儿瞧瞧,真真儿的没良心!莫不是晌午睡过了头,迟登登地压根儿忘了我们娘儿几个在这儿等你等的前胸贴后背!再晚一步,就剩点心渣子和菜汤儿,可别怪老婆子狠心!”
伏低做小素来是这宫中想要独活的不二法门,但凡逞强好胜的大多没有什么好下场,我连连告罪,什么贤王府福晋的脸面,都让猫抓了,众人眼里不过是个没脸没皮的八福晋。
席面是在接近黄昏的时候才开始的,下面孙媳妇嫡庶不谈,自然是使出浑身解数让老太太高兴,能入得太后的眼,自然在自家男人面前也是可以夸口的。轮番献宝,其中当属四福晋的新疆羊脂玉千手观音,老九家侧福晋的赤血珊瑚最出挑。
“哎?老八家的,哀家的席面你是从头吃到尾,你们府里是短了吃的还是缺了喝的,倒来哀家这里打秋风。”
“嘿嘿,老佛爷您别急啊。咱不白吃您的!瞧好儿吧您内!”
我把随身带来的包袱一抖,边说。
“我们老八赶不上四哥的家底,也比不了老九的日进斗金,这礼物委实有些拿不出手,您权当是咱们小辈的拿来供您一乐。”
一套酱紫雪缎,狐裘包边的金丝蜀绣分体式旗袍被我支在了眼前。喇叭袖宽,腋下窄,掐腰的走线,上身华丽雍容,下身修长流畅,像一笔画下来的瀑布,中西合璧,稳重大方中透着一股子俏丽活泼,特意用皇家独有的紫气压身,也只有这满清唯一一位高寿的富人才配得上这样的色式。
众人停箸,高座上忙不迭笑言,“这新奇式样也只有老八家能想的出来!”
身边自有机灵的宫女丫头见老太太真心欢喜,你一眼我一语地撺掇着这就立时换上。我也边吃边支吾地应道,“正是正是!不合适的,正好让姐妹们参详参详,咱们老佛爷宫里哪位姑娘的手艺拿出来都是万里挑一顶齐全的,比外面绣坊的强上百倍……”
还未等我说完,一个引子出来,慈宁宫里的宫女们一个个都跟打了鸡血似的唯恐被别人抢了风头,这样的脸面可不是年年都有的。看老佛爷脸上也有期待,所幸几个胆儿大的驾着老太太就要起身往后殿伺候更衣,我眼睛一眯,左右妯娌脸上神色各异。
“老八媳妇!”还没缓过神儿来,老佛爷就到了跟前儿,把我手里的汤匙一丢,“你个祸头子猴儿精的,还跟这吃呢!样式是你的点子,谁人能比你还能看出门道好赖?!”
我嘿嘿一乐,老佛爷已经把我胳膊肘一夹扯了起来,我忙顺着力扶着老太太朝后殿的正房而去。
还别说,老佛爷兴许是大病刚愈,身子还有些消瘦,正衬了这掐腰收袖的款,又加上今天盛妆点缀,乍一看,年轻了一轮也不为过。我又给老太太挑了一串南洋金珠项链,那气派确实只有她这个年龄才能彰显。贴身的四大丫头自是夸得天上有地下无,好话一箩筐,把老太太哄得合不拢嘴。顺道补了些胭脂水粉,才又出了正堂。
谁成想妯娌看的眼睛还发直来不及恭维的档口,门口尖细地唱道“万岁爷驾到!”
刚刚还沸沸扬扬的慈宁宫一时间鸦雀无声,所有人都躬身埋首恭立两侧,预示着今天真正的主角即将登场,然而这里却不是今天真正的舞台。
康熙一进慈宁宫就对太后的盛装打扮喜上眉梢,却不动声色的不多问,太后也没有要提点的意思,直接忽略了四福晋娴静眉眼下的殷殷期盼,当然也不会注意到一双双面露失望的年轻的脸。我忍不住无声的嗤笑,饶是四福晋再与世无争,府里得宠的汉家女也要把这个女人逼的失了身份。可转念一想,这阖宫哪个女人,包括太后,不是这么一步步走过来的呢?康熙经历了多少,怎会不深谙其中的百转千回,而这其中的肝肠寸断估计也只有太后能够体会得了。
果不其然,乾清殿的席面也撤了。看康熙微红的脸,估计吃了不少酒,但一双清亮的眼,明显酒精只是助兴,和太后一来一去的闲话都是寻常母子间的亲昵,让我有些恍惚。不知弘旺现在在哪里?在做什么?
来不及细想,康熙已经携手太后出了慈宁宫。这一行可谓目的明确,邀太后共赴畅春园家宴享百家贺寿。说是家宴,却在乾清殿请了所有能够赴京的达官显贵,太后出席自是不大合适宜,但宴后皇家园林里的贺寿由皇帝的母亲这个大清最崇高的女主人坐镇却是名正言顺。说是贺寿,自然有远近亲疏之分,文武百官贺寿,有的是一掷千金的气派,毕竟这样公开拍皇帝马屁的机会千载难逢;皇亲国戚呢?端的是近水楼台的情谊,投康熙之所好下猛药,事半功倍。若不是有后世对历史的反思,恐怕我也会拼尽全力,与在坐的各府妯娌争奇斗艳,搏一席之地,为自己府上锦上添花。动的心思,不过是双管齐下,惦记着总有一方能得这母子俩的青睐。可当老八以内务府总管的身份告诉我这最后贺寿的是各府入学的公子、世子和阿哥贝子时,我就知道这一对母子为了大清盛世可谓殚精竭虑,把自己都算计进去了,导演了这一出抛砖引玉的戏。一边摸清家底几何,一边摸清官二代能耐多少,另一方面……是的!甄选!正是这一场盛宴后,康熙携弘历常住畅春园,成就了乾隆一世无两的风采。虽不知历史辗转的脉络细节,但我清晰地意识到正是今晚改变了弘历原本籍籍无名的命运,而我也相信这也是弘旺走出困局的唯一机会。我要为自己,为贤王府,为弘旺搏一个机会,走出绝地的机会。
我们一干妯娌被安置在畅春园里太后常住的凝春堂,听着回报的小太监来来回回报着园子里各府世子贺寿的形容,有得脸的家眷还会接到万岁的几句口谕,无非是“这孩子有心了,你养的甚好”之类的夸奖,真正几家欢喜几家愁,再没了方才太后面前的惺惺作态,就连强颜欢笑的力气都没了。我一面听着值得注意的几个孩子,一面观察着各府女人的神情,其中百般滋味细细品味,不由令我咋舌。
“弘历?这是哪家的?今儿个可以露脸了,给万岁爷亲手酿了一大罐子的葡萄酒。”
我挑眉?康熙晚年对葡萄酒的钟爱恐怕只有极亲近的人才能知晓。一个不算得势的雍王爷?一个出身低微的小阿哥?虽不见得多贵重,却来得精巧,这一出做的倒是不露锋芒,让康熙放下了不少戒备吧。可是能打动康熙的绝不仅如此,那么让他得意的肯定还有后招儿。会是什么呢?
“好像是雍王府的吧?这做派……倒是个体人意儿的!”
“四哥家的?唔…没听过呀?哪位福晋的小阿哥?”
“嘘!小点声儿!哪里是什么福晋,听说就是一个抬了旗的包衣,还是一个都领送给四哥的,生了个阿哥,才记在了那个四品典仪凌柱的名下,也不是什么多高的出身。这位小阿哥都十来岁了,自己个儿还是府里的一个格格……”
“今儿个倒是新鲜,咱们四嫂什么时候这么风光过!”
闻言我心里一讪,这话说的就委实有些酸了。
暂不论弘历出身高低,自从弘旺降生,我一直留意着老四家里几个二世祖,弘历并不出众。现在看来大概还是因为出身太低,而且有这个不显山露水的四福晋压制,想要脱颖而出实在艰难。转眼偷觑着四福晋的脸色,手里轻捻念珠,眉目慈悲,就是嘴角的笑纹有些僵硬。可不是?人前风光的是她这个四福晋,那么自己男人面前呢?不言而喻。看来这个弘历确实不简单,想要进畅春园的大门,并且在康熙九十几个孙子里突出重围,想必是先入了雍正的眼,才有了今天的精心策划。
“还是四嫂教导有方,阿哥爷长进,是他生母的造化,却是您的功劳。俗话说得好,玉不雕不成器,您的细心栽培四哥都看在眼里,对您也会万分看重的。”
我终有些不忍周遭此起彼伏的奚落声,低声劝慰道。
四福晋淡笑,却不失风度,许久回望我,有些伤怀,又有些无奈。
“老八有你,倒是福气。”
女人一生最无可奈何的喟叹,都在这一句风淡云轻中消散,听得我心里一时寥寥。她迄今无子,这话里隐隐透着一股相惜之情,让我有些无措。是啊!我还有工夫去安抚别人么?自己比她又好到哪里去。
我抬手抚了抚头发,微笑遮掩。
“四嫂说笑了!不拖累他们,已是万幸。”
她无骨的柔夷请拍我的小臂,摇了摇头。
“别这么说,不知道有多少人羡慕他呢。”
我噗的一笑,自嘲道。
“那定然也是个傻子。”
她还要开口,就被门口的声音打断。
“八福晋呢?”
我匆忙应道。
“谙达!这里!可是有什么传话?”
老九家的福晋忙招呼了来回话的小太监,顺便往他袖子里塞了几锭银裸子。那小太监也伶俐得很,转了转眼珠,嘴一咧扬声道。
“您内别耽误了,赶紧跟我往园子里回话去吧!万岁爷在那边招呼您呢!”
一语惊四座,有几个沉不住气的女人,刚才还满肚子酸水,登时都踩着寸子底蹭的站了起来。
“这是怎么地?”
老九福晋也有点懵了,看了看我,有瞅了瞅小太监。
“公公!您好歹给咱们通个气儿啊!”
“福晋说笑了!奴才哪有这样的能耐!”
我也不多和他打哈哈,忐忑地整了整仪容催促着小太监。
谁知我候在殿外的园子里,许久都没有被召见。我凝神听着里面的动静,偶尔有几声哄然的大笑声,再就是切切地几句开怀畅言,寥寥无几。就连身旁的小谙达都接连几次往里头望。我沉住气,隐隐觉得这期间应该有了什么蹊跷。
这一站就是半个时辰,里面人声渐盛,来来往往的宫女太监络绎不绝,没一会儿四福晋也被召来了,不过没等一会儿就被叫进去了。我站在这深春的风里,背后却荒凉一片。
四福晋出来时,抿了抿唇。
“回吧。一会儿出园子做晚宴,就散了。”
我点点头,脚却动不了。
“弘旺呢?”
“好着呢!别担心,万岁爷跟前儿得了彩头,真真叫人稀罕的孩子。”
我听见自己笑出了声。
“那就好那就好。我就怕这孩子让我给带累了。”
“胡说什么呢!没你能有他今日!”
深吸了口气,我第一次郑重地拉起了四福晋的手。
“四嫂!有个不情之请,望你多担待。”
四福晋没有言声,只是止住了离开的脚步。
“如果有一天我……我不成了,你能不能多拉扯一把弘旺。”
闻言,她倏地瞪大了眼睛。
“满嘴胡吣!这不作养的好好的么?胡说什么呢?”
“四嫂,你只管说答不答应吧。”
“多大点事儿?至于这样,你……”
“答不答应?!”
四福晋见我较了真儿,也就没再多言,缓缓点了点头。
“我应承你就是了!老八这般宽待你,又是个懂得经营的男人,旁人多少人眼红都来不及,你何苦钻这个牛脚尖。”
“你答应我就放心了。”
我灿烂一笑。若说功败垂成,我最放心不下的,恐怕也只有这个孩子了。旁人犹可自保,可一个孩子,只剩下任人宰割了。
我摆摆手,让她先走,自己仍踌躇着站在原地。
果不其然,一会儿的功夫,殿内的人陆续退了出来准备赴园子里最后的晚宴。我垂首,眼角掠过宫人的衣袂,掠过朝服的袍角,还有明黄色的官靴,掠过几个欢蹦乱跳的孩子油亮的发尾飘带。
“母亲……”
我仰起脸,悬着的心不知怎么就落了地。如意如何?不如意又如何?左不过随我继续窝在贤王府做我们的春秋大梦,闲散富贵一生。
他走近我拉着我的手,许久没有说话。直到身旁的小谙达出声提醒,怕耽误了开席的时辰,前面主子找不见人。弘旺不为所动。
“皇玛法喜欢我弹的《黄河》,夸赞弘旺的钢琴有深沉悠长的波澜壮阔之感。
说,这是谁家的孩子?赶紧叫来问问怎么教养的?
我说,我是贤王府的弘旺,郭洛罗舒晴是我的母亲,我的钢琴是我的母亲悉心教授。”
听到这儿,我已然大概明白了,下人们按规矩叫了我来,万岁爷却已经没了召见的兴致。
“弘旺,你做的已经很好,万岁爷的钢琴技巧除了京里的几个养乐师以外,无人出其左右,能这样赞你已是不易,你……”
“弘历酿了酒,课业优异,四福晋得了赏;张若蔼对上了弘历出的绝对,八百里加急传口谕给先生,为什么……为什么独独我没有?”
“怎么没有?”我抚着孩子发红的眼圈,柔声道,“你得了头彩就是我最大的骄傲。弘旺,记住,你如今做的每一件事都不是为了任何人,是为了你自己。人前得脸,人后心酸,谁人不是这样,你又看得清几个。好孩子,你也莫要心里怨怪任何人,岂知他人无心之举是惹你心伤,岂知他人有心而为又是佑我安良?”
弘旺木然地摇了摇头。
“我不懂……”
“你还太小,我不要你懂,也希望你永远不会懂。我等在这里只为交代你一句话,今日要不要留下,全凭你自己的意愿,没人能左右你,有我在,也不会让人左右你,你只管做你想做的。”
我直起身,回望着大殿深处,低声呢喃。
“站在那里,都是最孤独的一个。我不要我的孩子也忍受这样的无奈。”
年轻时候的横冲直撞让我吃尽了苦头,如今回首往昔,渐渐理解了康熙对我有意的疏远,何尝不是一种保护。可是愿望所及,却也是自己永远不能到达的彼岸,这样的凄楚又有几个人能够懂得。就在刚才久候未果的那一刹那,我幡然醒悟。 166阅读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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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 和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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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 征途
这一年注定不平静, 边藏牵一发而动全身, 战报雪花般朝这片中华大地的中枢飞来, 早朝便是战事的蔓延, 即使是再睿智的先知也无法掐出个仙诀来一笔带过。这一关几乎消耗掉大清大半的精神, 昔日熙攘繁华并安逸祥和的土地上正经历着又一场动荡的洗礼,但这仅仅限于朝堂。荣华富贵依然是这里的主题, 出了巍峨的紫禁城,天下依然是凡夫俗子、芸芸众生的喜怒哀愁, 王公贵胄自有自得其乐的法子,毕竟谁家的院子还有自己的小日子。大约只有这个八王府是个例外了……
“所以……你什么时候出发?”
胤禩抿着唇,勉强回答。
“老爷子是希望我尽快启程。”
“这个时候还能有法子把你调出京城,老四的本事还真是不能小看。”
他哼笑。
“他的本事是能掐会算, 懂得顺势而为。”
我知道他这是心凉了一半,虽说他和康熙没什么亲情可言, 可他第一次经历战事,又是皇族自居, 多少是把江山当作了自己的责任,摆脱不了少年意气的情怀。雍正被他一直打压,早已没了当年太子党的风光, 这个时候还能说动康熙将老八支走去福建彻查私盐, 自然不能完全算是老四的能量,而是康熙有意而为之。皇帝是知道十四和老八交好, 如今战事正烈, 用意显而易见了。康熙并不完全信任老八。换言之, 康熙把老八当作干将为他鞠躬尽瘁,又不得不防他,这怎能不让他灰心。
“你有什么要交待的,打仗我不懂,但是有什么消息……”
“不,你什么都不要做,什么也不能做。他防我,自然也不会相信你。不要给老四可乘之机。你和老爷子的关系拿捏不好,恐怕就要出大乱子。”他长叹,“所幸老十四出关以前我和他早就对战情排演过数次,如今战事扩大化,已不是我和他可以预料和控制的了,满蒙藏三股势力纠结,输赢只能看他的造化了。”他侧脸望着我,慎而重之。
“你只替我盯紧了雍王府,有什么风吹草动立刻让拜堂快马加鞭给我送信。”
我沉吟,若真有什么紧急,千里之外他得到消息的时候恐怕也为之已晚。
“你向来有主意,又知道深浅,遇上事儿不要慌,放开手脚。我不在也给他们交代下去了,自然都听你的一句话。不用顾及,随意指派就是了,送个信儿让我有个准备就成,你不方便出面的留在最后,自然由我这个正儿八经的王爷回来给你收拾局面。”说到这儿,他反而双肩一松,“别忘了,你是我最亲的嫡福晋,这府里除了我属你最大,打杀随意,出了府,你是京城里出名的刁妇,扬起鞭子没几个不怕的。隔着个十王府,都能把那些屑小一勺烩了,你的威名还有谁不怕。”
开头我听着心里还挺受用,可越到后面我的脸越苦。
“真是长能耐了啊!你这是夸我还是损我呢……”
他哈哈大笑,再没有初时的青涩,自有一番自得的风范。
“夸你呢!你可千万别怀疑,偌大一个中国,我除了你再没谁可以谈当上信任二字。”他收住笑容,余音沉沉。
“在这里,你就是另一个自己。”
对望中,我久久咂摸着他的这另一个自己,遂狠狠点了点头。
“这个时局虽谈不上慌乱,但也好不到哪儿去,对大清是个考验,何尝不是康熙给你们布下的一个考验。你复出时对你予取予求,是为了能保住一个死心塌地的臂膀,如今你滔天的权势在手,又将你牵制在外,排除在权力中心,帝王的权衡之术他用得淋漓尽致,为的也不过是让你远离战事。”
他哼笑。
“没错,他只想让我当个能臣,却不是功臣!”
多么讽刺!
“天家自古就是如此……”我艰难地开口。
他摇头打断。
“不必安慰我,我还没这么天真,明白这个道理。抛开血亲不谈,我们谁不是他的奴才,不过是保他江山稳固的工具罢了。这对他的亲生儿子或许可以说是打击,但对我来说可谈不上,这个我还拎得清。”
我欣然。
“你能明白这个道理是最好了。而且老四经此一事,估计也是个警醒,这样的局面万岁爷都可以不顾情面,他大概也会有兔死狐悲之感,行事往后只会更捉摸不定。”
“所以要你盯紧他,他和十四是亲兄弟。”
我心中大动,对他不得不有些意外,原来他早有预料。果然旁观者清,如果不是局外的他可还能有此时的清醒。
六月中的战场已渐胶着,一马平川的平原和山丘没个遮挡,烈日才愈发肆无忌惮,折磨人的七月马上就要来了,双方反而冷静了下来,暂入休战。
京城的贵妇们是何等娇贵,冰盆玉床上的安逸仿佛是另一个世道,功与过是消散的暑气,是久远的血与泪,眼不见为净罢了。
“格格,昨儿个万岁爷听了咱们阿哥爷的功课,赞他大有进益。”
我心理高兴,脸上也乐得开怀。
“他以前是让我给耽误了,开蒙晚,但是毕竟是他们爱新觉罗家的孩子,基因里的聪慧是胎里来的,再加上他素来懂事勤勉,功课早晚要通通补回来的!”
“瞧您那得意劲儿!”安茜嗤笑,“不过,拜堂说这也有赖于张家公子,听说那孩子帮了咱们阿哥不少,课后都是两个孩子一起研读。”
我欣然点头。
“确实!若霭这个孩子我只有一面之缘,但是这气性儿倒是顶随了他的祖父,颇有大儒之风,中正容宥,不做私心。两个字——干净!”
安茜深以为然。
“可不是,也难怪万岁爷怎么看怎么待见,赏赐分毫不落正统的黄带子。难得的是那么小的孩子也从来不藏私不张扬,这份从容不就是咱们太祖爷口里的古大臣之风么……”
“他自小就被接进了宫,没有至亲在旁指点,竟也长得根正苗红。难得!”
“福晋!福晋!”
安茜望着小王总管煞白着一张脸行色匆忙。
“小总管,这大清早的叫早,谁踩你尾巴了?!”
“福晋,出大事儿了!”
小王也不理安茜的挤兑。我望着跟在小王身后大步闪进远门的葛特,心理咯噔一声。
安茜见了也变了脸色,转身把院子里的人都支出去了。
“你怎么回来了?!”我不知道自己是在问还是在叹,示意葛特进屋来说话。
“战事有变?不是让你跟着十四左右不能离身的么?你怎么擅自回来了?!”
葛特也不多说,喘着粗气,显然也是刚入京。总管看着着急,倒了杯水递给他。放在杯子,葛特抿了抿皲裂的嘴唇,才哑着嗓子说明来由。
“十四爷病倒了。”
算来正是盛夏,我惊疑。
“中暑了?”
葛特摇头,眼里的风霜有种无法言喻的悲怆。
“你快说话呀!要急死我们格格是不?!”安茜急得直跺脚。
我拍拍安茜的手,见葛特这幅神情,恐怕休战大有隐情,十四的病情恐怕也不容乐观。葛特一个木讷少言的武官,但凡不是有重大战情,怎能临阵回京。
“别急,我问你答。”
葛特点头。
“休战在十四病前?”
葛特点头。
“十四病情还未报朝廷?”
葛特阖眼,终点了点头。
“军医……应付不来?”
葛特睁眼,倏忽跪地。
“福晋,救救十四爷……两军对阵……这要大挫锐气呀……”
我原地踱步,暂且将葛特满怀风霜的只言片语拼拼凑凑。
看来十四的病情堪忧,恐有性命之忧,事关战事不报朝廷是何道理?
是在提防?提防谁?
我站定。
“是什么病?军医可有定断?”
“打摆子……”
“什么?!”
安茜不由紧抓了我的手。
我徒睁了双眼,望着幽幽深院。
不报朝廷是为了提防奸细,也是为了提防朝廷里有人利用十四病危挑起党争了?十四果有大将之风,谋略之深得勘大任!
“查清症候因由了?”
葛特摇头。
“看来十四也不确认是否与敌军有关了。”
“十四爷让我回京……报信儿……王爷福晋定能有万全之策!”
我深呼吸,紧了紧衣袖,全身的血液都要沸腾,但大脑还是稳定运行。
“葛特你且在府里好生休息一天,王总管速去备车随我出府一趟,安茜麻利儿给我收拾了几件出门的衣物,吩咐人去粘杆处找个脚程快的去九门提督府找他们管事给行个方便,明日我和葛特一早出京!”
第二天,当我和葛特前后乔装从宣武门出京,早有驻京的拜堂在不远处牵了骏马等候。临行前,我不忘嘱咐。
“我只有几句话,你们切记。此行极为机密,你们均是王爷的心腹,自是信得过的。我和王爷一北一南,恐难相呼应。眼睛睁大了,心稳住了,万事心中要有计较,没有周全之策,万不能轻易出手,一旦出手就要干净利落。”
我深深地望了一眼身后的城门,催马西行。
“福晋,十四爷在奴才临行前已经昏迷了大半日……您已有打算?”
葛特一夜修整,终于有了点人模样儿。
在颠簸的马背上,我呵笑道。
“尽人事听天命吧!”
十四坚持住!
“但愿一切尽如人意……也该是年家的运道终究还是来了!”
葛特一愣。
“那连夜赶往川地的拜堂是去……”
“没错!所以这一行,你只当我是个草根郎中,莫叫人识破了我的身份!”
他连连称是。
大清贤亲王爷的嫡福晋女扮男装远赴前线,说出去有谁相信!更何况,这一次凶多吉少,身后会成全多少人的积怨又有谁能说得清楚呢!
经过七八个驿站,匆匆赶路约莫十来日才终于到了军营,和葛特来程时间几乎差不多,他自己也觉得惊奇于我的耐力。我想这大概就是一颗焦急的心提着的一口气,呼不出按不下,风餐露宿也不那么难熬。反观这半个月的脚程,倒像是大梦一场。
“快去通传,汉医到了!”
一阵窸窣,我勾身进了将军大帐。十四仰面躺在简陋的矮榻上,脸色青灰,额上还有方才发热未散去的汗迹。
“可曾醒过?”
“葛特离开后,前后总共醒过两次。最近一次还在昨日一早,一直到今晚一直冷热交替,吃了军医的汤药,一直拖了十来天。”
我上下打量这位副将,国字脸,眉眼稀疏,下颌新添一到新疤,还隐约透着血痕,是这次战役的新伤。料想是十四的心腹才能自由出入大帐,守着主帅。
“能拖十几日已是不易。”中医果然神奇,可这急病还是需要西药来治标。
我回头吩咐葛特,“去准备一壶酒,越烈越好!”
葛特为难,“福……大夫,这军营里没有酒,将军下过令,战时饮酒,格杀勿论!”
我一愣。
“做饭可有黄酒?”
副将点点头,“这个应该有,末将这就去寻来。”
待他出账,我狠狠剜了葛特一眼。
“可仔细了,要是让人发现我的身份,咱们王爷可就遭殃了!”
葛特惭愧,懊悔不迭。
就着榻前的油灯,我按照教会里的西医汤姆森的嘱咐将十四上下认真检查了一遍,又试了试体温。
“这一仗从四月打到七月,战线拖得委实有些长了。这个时令,又是这个环境,十四定是劳心耗神,免疫力下降,吃食营养又跟不上,甚至可能还误食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才感染了疟症。”
我转念一想,十四病的时机有些蹊跷,也不能排除有人在中间动了手脚,遂立即补了一句。
“十四爷的病情万不可泄露半个字,另外,把所有进账的人都盯紧了,私底下仔细的查清楚了。”
葛特抱拳,“是!不瞒福晋,十四爷才病倒的时候,奴才和梁副将就已经暗中盘查了,封锁了所有军营大门。”
“没有结果?”
葛特点点头,再不做声。
“这事儿不急,慢慢来,如果有问题总会露出马脚。十四爷已然病倒,真有人作祟的话,他现在应该正着急把消息送出去。”
葛特称是,“奴才也是这么猜想的,敌军如今按兵不动,要不就是咱们多心了,要不就是还没得到消息。”
葛特说得有道理,我暂时放下了心。
“一会儿我用药的时候,你把账里的人都支走,我的包袱别让任何人靠近。”
“附近放心,奴才都醒得。”
“军中可还有咱们的拜堂。”
“有,来时有五人,一人战死,四人我安排在各编里未曾声张。”
“做得好,日后或可还有大用处。”
待我给十四打了一针,又用黄酒擦拭了唇鼻处的疱疹,消毒完毕子时已过。
躺下的时候,我又前前后后思量了一番整件事情,困意才慢慢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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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 待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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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 待续
行至晌午, 人困马乏,大队人马匆忙西奔, 粮草亟待补充。我与老梁交代了他身边可信的一个把总, 命大队继续急性,我二人抄小路先一步抵达就近的村庄寻找口粮和新的水源。
甫一进这郝家村我俩就警惕的围着村庄打探了一番。这个村子是沿河而建, 分东西两头。小河是活水,东西横贯了大半个村子,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实属难得, 各方势力的奸细肯定少不了。我和老梁二人沿途仔细排查, 确定没有敌军或过路行军的痕迹,才放心的分作东西两头向朴素的村民打探了起来。谁知道竟在路边的一个颇有规模的食肆门前看到了粘杆处的暗信。
我不动声色,心理却颇为受用。这显然是葛特, 降使队伍人马寥寥, 轮教程自然比我们的队伍要快的多, 他先一步到这村子做了补给不稀奇, 并且料到我有可能也会经过此地, 为了节省时间已把重要的粮食储备信息留给了我, 涉及军需,又有十四病重的教训在前, 他自然谨慎处置,有了防备之心。料定他自当留了完全之法,我看老梁早已消失在朝东的主干土路上, 转而按照葛特留下的暗号按图索骥, 直到一家不起眼的农家门口。
“有人吗?”我沉着嗓子, “请问……”
半旧的门扉轻启,兴是心里本就存着忌惮,一路逃难似的跑来生怕露了马脚找来杀身之祸,此时整个身体都崩起了弦。一张立体瘦削的脸顷刻间将我所有的包袱都一泄而尽。
“老九!怎么是你!”
他示我收声,迅速将我让进了小院,一扇门掩了所有窥探的可能。
一个念头间,我低声道。
“叫我福弟,我来找补给,和我同路的还有一个领军的副将老梁。”
久经商场浸淫的老九有什么不懂呢,一面上下打量了我这不伦不类的装扮,兴许心里也纳罕怎么会有人相信我是个男的,另一面言简意赅地交代着。
“收到拜堂的信儿我人正在盛京谈一笔买卖,没耽搁就立马按你的嘱咐操办了,西边那个不敢不救,你安心。”
“那你大老远的……”
老九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明明已经接近气急败坏,又碍于涵养生生忍着怒气,冲我瞪眼。
“我怎么放心!你哪儿吃的这么大胆儿,你可知这里是哪儿?后有追兵,前不知生死,八哥知道仔细揭了你的皮!”
我嘿嘿一乐,直摆手。
“不能够不能够,他不敢。”
“你还笑!跟你闹着玩儿呢?!你以为是你府上的后花园呢?除了京城,谁还能护你周全!这一路你有个闪失,你是想要他的命么?!”
我看他是真动怒了,也不敢嬉皮笑脸了。
“你看你怎么还真上火了呢?我这也是让境况给逼的,十四病重,你和老八的人都一南一北,能操持这个事儿又不打草惊蛇的再没第二个人了。等闲的旁人又怕露了粘杆处的底细。”
老九咬着后槽牙死死盯着我,许久扬天长叹了一口气。
“也罢,既来之则安之。我沿路看到葛特留下的信儿就怕错过了你,这两天等的我忐忑不安,可除了守在这里又无计可施。所幸今儿个你全须全尾地站在这儿,你要的东西我都准备好了,葛特只留下了这家人的住处,打听了才知道是个农户,颇为勤恳老实,后院储了不少口粮。我随身的拜堂寻了个村子山那边的一个破落户给他钱财买下了这个小院,让他们去村子另一头再置家私了。”
我讷讷点头,有老九周全自是不用我费丁点的心里。这么多天摇摇欲坠的一颗心可算是落到了实处,脑子里嗡嗡地反而一转不转了。
“你听着,我和拜堂打扮成这破落户的家人随你把这些粮食连夜运出去。”
“啊?那可委屈你了。”
“废话!这都什么时候了?难道挺腰子出去说我是皇九子么?你都敢露我大摇大摆出去算个什么?”
我缩着肩膀,不敢再言语,活脱脱一个受气包儿。
“和大队汇合了你立马就跟我走人,听到没?!这里面就没你一个女人的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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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9.11更新完毕!
老九来了~转折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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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 信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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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 无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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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2 突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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