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正堂、胡志廉、胡志孝,各有倒霉事,堪称一门三杰,眼看胡志孝长吁短叹,何大人却捡起了破鞋垫,笑骂道:「瞧你胡大人,平日省吃俭用,这可连鞋儿也掉啦?」伸手朝他背后一推:「去去去、你弟弟人在外头,还在陪太子说话,快去打个招呼吧。」
胡志孝叹道:「免了,下官不暗番语,去了也是哑巴神像一尊,摆着好看,还是别碍着人家议事了。」行上前去,拍了拍伍定远,道:「爵爷,可否借一步说话?」
伍定远若有所思,直待胡志孝把话说了两遍,方才醒觉过来,忙道:「大人……大人有事找我?」胡志孝低声道:「鄙人是为徽王爷而来。」这话一说,众参谋莫不心下一凛,伍定远也深深吸了口气,念及徽王已死,别说此刻心烦意乱,便算亲爹复活、亲娘再生,也得望后延个半晌,便道:「岑焱、燕烽,去找住持借间厢房。我与胡大人喝茶。」
二将连忙答诺,正要离开,却听何大人笑道:「借什么厢房?老夫就住在菊院里,那儿就有间现成的。走、难得二胡皆在,老夫那儿又有新采的茶青,刚巧泡来喝!」
胡志孝忙道:「何老别忙了,我和侯爷谈的是去岁的开支用度,怕要耐心对帐,一会儿忙完后,再找您说说话吧。」
何大人冷笑道:「怎么,定远老弟也学着打算盘了?岁支对帐,人家自有岑焱代劳,还犯得着他费神?」推开了胡志孝,笑道:「亲家公啊,方才我不是和你提凝香的事儿么?来,我跟你说啊……」说着猛拉铁手,咬耳不停,想来在说女儿的好处,一旁胡志孝自是苦笑不已,却也不知该如何脱身了。
好容易众人都走了,灭里也总算没了事,这便走出院门,正要寻人喊叫,树林里已传来说话声:「将军,我在这儿。」回头一望,果然见到了卢云,忙道:「卢参谋,方才多亏你了。」
卢云嗯了一声,却是若有所思,灭里回思方才的场面,低声便问:「卢参谋,你为何不肯见伍都督?你俩以前不是好友么?」
卢云叹了口气,灭里当然不会明白,他不是柳门中人,自不知「观海云远」彼此的往事。两人沉默下来,卢云不愿多言,只拱了拱手,说道:「此番多蒙兄台照护,咱们就此别过。」正欲离开,灭里却拉住了他,道:「卢参谋,你现下要去何处?」
乍听此问,卢云心里竟是茫茫然的,看此行本是为顾倩兮而来,可适才见琼芳洒泪,却又险些惹出了灾殃,一时之间,竟不知自己该何去何从。他眺望漫天雪花,轻声道:「我还是回去山门吧。」灭里道:「你在等人?」卢云并未回话,别开头去,正要迈步离去,忽听灭里道:「卢参谋,你这几日若无处可去,何妨与我一道?」
卢云道:「不了,这几日我得弄明白一些事,一个人自在些。」灭里道:「如此也好。那让在下送你到山门吧。有我汗国庇护,至少保你一路平安,省得被那帮天兵天将追着跑。」
雪势实在大,两人不过说了一会儿话,身上便积满了白雪,宛如雪人也似。灭里抖落了身上雪块,搭着卢云的肩,便已离开。
两人并肩而行,一路避开了大雄宝殿,只捡小径来走。忽听灭里道:「卢参谋,你见过林先生了吧?」卢云道:「见了,他扮成了茶博士,倒是吓了我一跳。」灭里微微一笑:「林先生很看重你的。昨晚说了好多你的事。让在下好生佩服。」
卢云叹道:「他怎么说卢某?」灭里道:「他说观海云远之中,惟有卢先生是仁人君子,智勇兼备,时时以天下苍生为念。」卢云微微叹气:「他是过奖了。卢某的仁,实乃妇人之仁,卢某的勇,是匹夫之勇,实非做大事的料子。」
灭里微笑道:「大人怎么突然消沈了?可是遇上了什么事?」卢云叹了口气,想到先前那份奏章,看那「余愚山」貌似忠臣,肚里却怀鬼胎,自己险些做了他的杀人之刀。一时之间,只觉得人生什么都是索然无味,反倒不如回去大水瀑,钓钓鱼、睡睡觉,还落得清闲。
放眼望去,满山的枯枝白雪,见不到一分春意,眼看卢云满心喟然,灭里又道:「卢参谋,我一直没问你,等此间事情一了,你有什么打算?」卢云淡淡地道:「此间事情?将军的意思是……」灭里道:「我是说朝廷怒苍之战。等这场仗打完了,你想去哪儿?」
卢云摇了摇头,道:「有朝廷,就有怒苍,只怕他们永远也打不完。」灭里笑道:「卢大人太过灰心了。来,你看那儿。」两人居高临下,卢云顺着他的指端去看,却又见到了大雄宝殿,听得灭里道:「看看殿前,看到了么?那片大树棚?」
卢云凝目远看,只见宝殿前生了几株大树,虽在大寒冬日,枝叶仍见茂密,便如一座大棚子,遮蔽了殿前广场。那树棚之下,正是立储大会的场子。灭里道:「参谋可知这大树棚的来历?」卢云颔首道:「那叫紫藤寄松。是红螺三景之一。」
灭里点了点头,道:「正是『紫藤寄松』。我来寺时听僧人说了,这世间松树只消让藤蔓缠绕,必定枯死,从无例外,可你看看这株大树,纵然藤蔓寄生,却依旧枝叶旺盛,活得越发精神,你说这是什么道理?」卢云沈吟道:「将军是说……朝廷怒苍或能共存?」
灭里微笑道:「这我也不敢说,可若真有那么一天,你我的身心都能重得自由,您说是吧?」卢云低低叹了一声,道:「将军,方才你问卢某欲往何处,你自己呢?日后有何打算?」灭里道:「我想回家。」
卢云颔首道:「是了,此间事情一了,你也该回汗国去了。」灭里摇头道:「大人误会了。我这趟东来,一是为护送公主,二是为了找到自己的故乡。」
「故乡?」卢云茫然道:「你……你的故乡不是在西域么?」灭里道:「不瞒你说,我的身世有些不同,打我出生的那天起,我就没有了国,这辈子所存的一点心愿,便是希望找到自己的家乡。我口中的回家,亦即在此。」
卢云微微一奇:「你……你这话是……」灭里道:「我是契丹人,故而生来无国。可我始终找不到自己的同伴,所以也没有家。」
这话打动了卢云,他仰眺灰蒙蒙的雪花,咀嚼灭里的话中三味,不由怔怔出神。
自赴省城赶考以来,离乡已有二十余载,漂泊四海,茫茫以天地为家,期间不只一次动念返乡,却又屡次打消了念头,毕竟家里已无亲人,便算回去了,又有什么滋味?
漫漫人世间,无以寄怀,谁还能是自己的牵挂?眼看卢云眼眶微红,灭里忽道:「卢参谋,你想不想见银川公主?」卢云醒觉过来,愕然道:「你……你找到公主了?」灭里微笑道:「这你不必多问,你先跟我说,你想不想见见她?」这话一问,反倒让卢云踌躇起来,灭里笑道:「别怕,阁下与公主之间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