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得是琼翊?」
王公公哭道:「是啊,那个最敢言、最大胆的小子,您不还夸他是天纵英才、甘罗拜相……怎么到了正统朝,他却早早没了?奴才越想是越可惜,这便替您调他的卷宗来啦!您到底看不看啊?」皇帝忙道:「快把卷宗拿来,朕现下就要看!」
脚步声响,皇帝亲自起身,急急行了过去,随即传来纸页翻动声,过不半晌,又是一声暴吼:「这狗日的赵尚书!不是要他字写大些?这般蝇头小楷,要朕怎么看?」
这皇帝与景泰大不相同,脾气躁烈异常,骂了几声,屋内纸张窸窣有声,想来还是看了起来。过了好半天,忽听那王公公道:「皇上,您看这儿,琼翊死前下过诏狱哪。」
皇帝喃喃地道:「没错,被关了十几天,出来就死了……难道在狱里被人下毒了?」咬牙骂道:「江充这狗日的……到底拿什么罪名办他?」纸张翻了翻,听那王公公道:「看,都写在这儿了,查南京宗人府少詹士琼翊,于景泰十八年乙卯三月无故返京,懈怠政务,擅离官守……」
「什么?擅离官守?」皇帝大吼起来:「江充!就凭这莫须有的东西!你也敢杀朕的爱卿!日你妈!朕要亲日你的尸!日你妈上下九族十八代!」
屋里传来纸张撕裂声,皇帝想必怒之极矣。卢云伏在窗下偷听,却也是暗暗诧异,他虽没见过琼翊,却也听琼芳提起过,晓得她父亲是世家弟子,更兼科考出身,江充若要拿他,少说得诬个大的,怎敢拿这微不足道的罪名办他?莫非是要逼出琼武川,还是怎地?
正想间,皇帝已然定了定神,反复踱步,喘道:「等等,这琼翊到底……到底死了多久?」自行翻动了纸张,沈吟道:「景泰二十八年,岁次乙丑……」忽又道:「怪了…他……他擅离官守,又是什么时候的事情?」王公公道:「上头写了,查琼翊于景泰十八年无故返京,懈怠政务……」
脚步声停下,皇帝没说话了,卢云也是微微一凛,心里也隐隐感到怪异。
一桩十年前的案子,一条微不足道的小罪,居然治死了开国大公的嫡孙?更可怪者,当时刘敬明明手握东厂、琼武川也深受太后器重,二人竟都无能为力,只眼睁睁看着江充害死了他的独子?
一片沈寂间,在场都觉得悬疑了,猛听皇帝大喊道:「王公公,快去查查,这案子的审官是谁?」脚步声响,屋内传出窸窣声,皇帝好似亲自趴到了地下,翻阅散落卷宗。
卢云屏气凝神,听得屋内衣衫拂动,皇帝站起身来,低声道:「怎么搞的……审官没具名?」听得此言,卢云双眼圆睁,却也觉得荒唐了。
这朝廷里的刑名,首重一个卷宗,不论严明与否,最要紧的是审讯过程不能出错,不单得具名,还得细写状文,否则案情一经追查,审官必然出事。尤其人命关天,便算是个升斗小民,往往也能望上喊冤,闹到五院会审、六部开堂,万万怠慢不得,更何况琼翊不是别人,他是世家弟子,开国大公之后,如此惊天大案,审官怎敢不留姓名?难道不怕琼武川告上天庭?
没有告,事情都过了十五年,琼武川还是没告。即使独子遭逢了不白之冤,即使女儿成了皇后,琼家还是任凭琼翊沈冤于九泉,就是没替他申冤。
屋里静了下来,皇帝好似也陷入了沈思,过得好半晌,忽道:「极峰。」哗地一声,纸张全数扔了出去,听得皇帝大声道:「这案子是极峰亲审!所以审讯时没留姓名!」
卢云心下一凛,已知琼翊的案子早已上达天听了,又听皇帝大吼道:「来人!」门外脚步慌张,听那福公公慌道:「万岁爷!奴婢在此候旨!」皇帝沈声道:「调三法司,朕有事问他们。」福公公忙道:「是、是,奴婢这就去。」正要离去,又听皇帝沈声道:「慢!」
那小福子好似跪了下来,颤声道:「奴婢听着。」皇帝淡淡地道:「把琼武川找来。」小福子忙道:「是……」慢慢起身,倒退行走,听得皇帝大吼道:「还不快去!」
砰地一声,那小福子绊了门坎,险些跌了一跤。那王公公待小福子走远了,方才道:「皇上保重龙体啊,这琼翊人都死了,您就别费神啦。」皇帝道:「这你别管,朕不在的这几十年,稀奇古怪的事太多了,朕定要查个水落石出,该办的就要办、该平反的就要平反。」
王公公细声道:「皇上先歇歇吧,倒是奴婢上回向您提的那事儿,您考虑得如何了?」皇帝叹了口气:「别说了,遗宫那案子,闹得天下大乱,朕怎能再来一次?」
听得「遗宫」二字,卢云微微害怕,不知皇帝又想干些什么?王公公道:「皇上,此一时、彼一时啊,泯王妃不肯做的事,难道玉瑛就不肯?您俩共历患难、您还信不过她么?」皇帝叹道:「便算她肯,朕也舍不得。」王公公低声道:「皇上,您舍不得她,她又舍得您了?照奴婢看,您真该找个时机向她表白了,省得老是牵肠挂肚的……」
皇帝叹了口气:「说真的,朕走了之后,心里最放不下的,其实也就她一个……她若愿随朕……唉……」皇帝说了一阵话,不知所云,想来也累了,听得榻褥微响,想是躺了下来。
卢云早想走了,一听皇帝躺下了,立时取出灵智送来的地图,四下对照方位,瞧着瞧,只见竹林更深处还有几间厢房,与祖师禅房相距百尺,更妙的是并无兵卒看守,一时心下大喜,已有脱身之策。他将折纸揣入怀中,正要迈步离开,突然间,却又摸到怀里那份奏章。
这奏章是先前从天王殿捡来的,正是出自户部主簿「余愚山」之手,几番送入内阁,却都遭人退回,足见碧血丹心。如今自己与皇帝近在咫尺,再不替他呈递,未免太过不近人情。
正所谓「尽人事、听天命」,朝局如此,这奏章送与不送,其实并无分别,说来也不过是聊尽人事罢了。卢云默默叹息,反正四下无人,便慢慢起身,看准窗锁所在,运起掌中黏劲,听得一声轻响,隔物传力,锁勾已然脱落,便又悄悄推开了窗扉。
窗扉一开,现出了屋内景象,只见房里堆满了公文卷宗,怕有一人高了,炕上一人半躺半坐,背对着自己,手上抱了只小猫,想来便是正统皇帝了。
先前听这皇帝满口粗话,当是个残暴的,岂料房中满是文卷,想来皇帝年纪虽老,实仍勤于政事。卢云窥望了几眼,又想:「方才那王公公不知是何许人,倒是不能不看。」撇眼四望,屋内除了正统皇帝,却也没见到别人。正纳闷间,突然那小猫撇眼过来,猛一见到了自己,便又「喵」地一声,到处逃窜。
「玉狮……」皇帝说话了:「又怎么啦?肚子饿了?」卢云满身冷汗,自知身在险地,实在不能久留,便将纸袋悄悄置于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