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又寒,掌心挨了这记,疼得发麻。卢云甩了甩手,正要起身,忽听竹林深处传来口哨声,几名黄衣侍卫飞身而过,身法快极,随即屋脊上、竹林里,人影纷纷,相互换岗,此地竟然埋伏了大批御前侍卫。
卢云急忙蹲下,不知自己到了什么地方,赶忙伸手入怀,取出灵智交来的纸折察看,这一望之下,不由张大了嘴,才知此地便是「祖师禅房」,正统皇帝的行驾所在。
霎时之间,卢云彷佛五雷轰顶,只是后背靠墙,胸口更是剧烈起伏。
正统皇帝、正统皇帝,五十年来天下风起云涌,一切波涛皆源于这面墙后。屋中之人征讨瓦剌、兵败西疆,乃至遭敌寇俘虏、乃致景泰登基,从此这位正统之君销声匿迹,不复踪影。岂料便在天下人遗忘他的时刻,他却与伍定远、杨肃观连手,一举政变成功,创建了这个「正统王朝」。
今时此地,一墙之隔,正统皇帝便在自己背后。卢云身上微微发热,仰望天空,遥想自己追寻一生的志向,蓦然之间,泪水涌了出来。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济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为了这几句话,顾嗣源死了、柳昂天死了、乃至于江充、刘敬、乃至于秦霸先……乃至于那些认识的、不认识的、那些正派的、邪气的、枭雄的、英雄的,他们宛如飞蛾扑火,全数葬身于这团熊熊火焰之中。
念及那前仆后继、一波接一波死于朝难的英雄们,卢云已是眼眶湿红,他举袖拭泪,霍地站起身来,转向了背后房舍,凝视那片纸窗。
为了那些已死的、将死的,为了那风中残烛而茫茫无从的千万饿鬼,为了那郁郁苍苍迷迷蒙蒙相争相斗的六道众生,今日今时,卢云必须与正统皇帝见上一面。
全身每一寸都燃起了热血,此刻不为投递奏章,也不为万民请命,卢云既非孔夫子、亦非诸葛亮,他只想告诉皇帝几句心底话,打从投入朝廷第一天以来,便窝在心里的话。可惜过去没胆量说,也没本事说,直至今日。
「皇上……」卢云深深吸了口气,慢慢举手向前,正要将窗儿推开,忽听背后一人道:「福公公,皇上醒了么?」卢云大吃一惊,忙伏低了身子,撇眼去看,却见了两人,一个是军官,一个是太监,二人正在院里低声说话,与自己相距不过数丈。
两人背对着卢云,并未见到他。听那太监骂道:「好你个高炯,怎么溜到院子里来了?要是惊动了皇上,你来挨板子啊?」卢云撇眼去看,只见那「高炯」腰束红带,一身戎装,想必是伍定远的手下。也是怕这人眼光厉害,忙伏低了身子,以免为人所知。
那高炯人如其名,果然目光炯炯,他听了责备,却是沉着以对,拱手道:「福公公,高某一介武夫,宫廷礼仪若有怠慢,望请恕罪。只是您也是朝廷中人,该知城外军情有多急?皇上再不肯接见咱们,只恐贻误军机,谁又吃罪得起?」
那太监却是叫「福公公」,看他年岁甚小,脾气却是不小,一听此言,立时骂道:「怎么,你们这些人吃皇粮当大官,遇上正事便不成了?你去叫伍定远来,我自己和他说。」
那高炯道:「福公公,我家大都督便在前院。」听得此言,卢云便侧到了墙边,偷眼去看,果见院外跪了一员大将,满身征尘,不是伍定远是谁?
卢云人在屋后,伍定远却在前院,二人相距不过咫尺。卢云遥望故人,只见伍定远摘下了头盔,露出了发髻,看他两鬓霜白,前额更已秃了大半,着实比分手时老了许多。卢云看着看,心下忽有不忍:「也真难为定远了。当这个大都督,着实不易。」
今早城门大战,看伍定远内外煎熬,一面要镇住灾民、一面要保住京城,如今来到寺里谒上,天子却迟迟不见他,真不知这仗要如何打下去了。正叹息间,又听高炯道:「福公公,城外的情势,你也是知道的。今早徽王爷战死,庆王却又弃职逃亡,勤王军上下乱成一片,现下咱们究竟要和要战,都得皇上定夺。烦你再进去通报一声,就说我家大都督一定要见到皇上。」说着递过一迭银票,轻声道:「为了天下万民,拜托了。」
那福公公挡开了银票,将他拖开了几步,离得禅房远远的,方才低声道:「高大人啊,不是咱家不肯卖你面子。这打初一以来,皇上脾气阴晴不定的,发起威来,真连神仙也顶不住,他没说要见人,谁敢吵他?我看你们还是回去吧。」
高炯低声道:「公公,我家大都督也说了,万岁爷一刻不见他,他一刻不离开。」福公公也恼了:「高炯!你少拿伍定远压我!你现下只剩两条路可走,要嘛,你这就去找皇后娘娘,看她愿不愿帮这个忙。要嘛,便去找马人杰,让他来闯祖师禅房,就是别死赖在这儿。」
高炯叹道:「福公公,马大人只剩一条腿了。」福公公发起蛮来,冷笑道:「单脚也能跳啊,人家孙膑还是个两腿全断的,不照样打胜仗?去去去,想见皇上,自己想办法,快走了!」
眼看福公公冷面绝情,高炯无可奈何,只能走回前院,自去伍定远身边跪着,三大参谋加上一个「正统军」大都督,四人排成一列,想来就差个巩志,便成了磕头大队。卢云心想:「原来皇上谁也不见,也罢,还是让卢某闯一遭吧。」
闲云野鹤的好处,便是无牵无挂,便算皇帝发怒抓人,自己只管逃之夭夭,再去大水瀑里躲个十年,谁能他奈何?心念于此,便昂然起身,径朝窗户去推。
面前窗儿关得严严实实,连推几下,却都推之不动,当是从内侧上锁了,卢云微一发力,正要将窗扉震开,忽听禅房里传来低微话声:「王公公……你来告诉朕……」卢云一听禅房里另有内侍,便又蹲了下去。那嗓音听来颇为苍老,如此说道:「谁才是朕的忠臣?」
卢云心中怦地一跳,暗想:「这说话之人……便是正统皇帝么?」
卢云掌中出汗,侧耳听了半晌,不再听闻说话声,当即竖指运力,正要将窗纸刺破,却又听得一个尖锐嗓音道:「启奏万岁爷……依奴婢之见……」这嗓音又尖又小,好似是捏着喉咙说出来的,以卢云内力之深,竟也难以听闻。他深深提了口真气,霎时灵台清明,神游太虚,树林里的风吹草动、院里太监的言语谈笑,莫不一一收入耳中。
这尖嗓子说起话来又轻又细,似怕外人偷听一般,卢云虽已运足了气,却还是漏了大半段,又听那苍老嗓音低声道:「胡说……胡说……朕少年即位,两度登基,手下不知多少能人义士,你敢说朕身边没有忠臣?」
那细微嗓音道:「皇上,您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