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1 / 1)

同师尊成婚十年后 飞鸢问山 4331 汉字|0 英文 字 2个月前

第40章

  恨。

  或许有些爱到了最后就?是都会化作浓烈的恨。

  午后的日光, 透过纱窗映了进来,一切都恍若梦境。

  姜珣似乎怔然了许久。

  他眸色轻闪,不知想到了什么。

  但很?快,他只是轻轻瞥过眼:“没有。”

  不, 那一眼, 我思来想去, 若无浓烈的情感不足生出那样的恨。

  正因为这个,才叫我心中难以理解。

  他淡淡收回了眼, 仿佛一切不过是我的错觉。

  但这一切自然不会是我的一个人的错觉。

  往日来说,到了夜里, 我便会将?神魂偷偷抽出一缕回到本?体上,用?以减缓神魂上体的疲惫感, 但是到了这一日夜里,我因记挂这他白?日看我的那一眼, 我总觉得?他那一眼并非对?着?什么旁的事?,那样的情绪我第一直觉告诉我, 他那恨对?着?的是我。

  因而我心中起?疑,我想趁着?夜色, 偷偷去他房中窥探一番他的识海,看看他白?日里究竟梦见了什么,竟让他有如此情绪起?伏么?

  这对?我并不难, 但正当我计算着?天时?, 想着?外头的侍女应当也都睡下了,正准备起?身夜探的时?候,忽而我发觉有人正在趁着?夜色进了我的房间?。

  一时?之间?, 我心中闪过诸多念头,譬如, 可能是某个不长眼的贼,甚至联想到了这都城背后动荡的局势。

  我脑海中思虑万千,但现实不过短短一瞬,其实我心中不害怕什么,因而我只是安静假寐,我本?来准备起?身去姜珣哪里,如今也不好动作了。

  我虽然不怕这人,但自己却也不好轻举妄动了,若将?来人撞破,恐怕反而节外生枝,索性只能静静躺着?,装作假寐的模样。

  我察觉到一阵极轻的脚步声?,这声?音叫我立即排除了影卫的可能,这人莫约有些粗略功夫,但是轻功却绝对?谈不上好,天子门下影卫绝不可能只有这样的水准,甚至也不太像贼,脚步声?不会这样沉,听他呼吸间?隙,也不似内功深厚的模样。

  如此想来,竟叫我一时?猜不透来人的身份了。

  甚至来人没有真的靠近我,在离我床边还有一尺距离的地方停住了。

  那目光落在我身上,莫名我心中感到有些熟悉。

  来人什么也没有做,竟只是隔着?些距离沉默地看着?我。

  被这样地目光长久地、静默地注视着?,我一时?也不由得?心中暗惊。

  这人是谁,怎生这么奇怪?

  我又不敢睁眼去看,只能硬生生挨到天蒙蒙亮,外头已然打了五次更,这时?那人才动了一下。

  他往前走了几步,挑开我床边帘幔的那一刻,我在他身上闻到一股熟悉的熏香。

  那清冷的香气,是上好的香膏熬成的,仅得?一小支,是先前宫里赏赐下来的。

  这侯府的好东西,大太太都偏心眼地先给一个人用?,剩下再往下分,有时?候为了彰显公平,也会平分给下头每个人,但更多时?候最好的最金贵的永远只给那一个人。

  我心中的猜想骤然得?了映证,但我躺在这床上却愈发觉得?怪异了。

  他半夜不睡觉,来我这只盯着?我看,是怎么一回事??

  事?关我的最终任务,因而我竟比方才以为是小贼小偷啊要紧张地多,一颗心骤然跳了跳,我敛声?屏气,更是一动也不敢动了。

  他轻轻挑起?帘子,我几乎能感觉到他如有实质的目光落在我的脸上。

  我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已然是思绪万千。

  要知道,他这般半夜闯进女儿家的闺房,传出去,我和他名声?便都毁了!

  他还要养望以备科考,他名声?都不要了?!

  他到底要做什么,我如今衣衫不整,仅穿着?一件单薄的纱衣入睡,睡着?或多或少总是会露出些肌肤,他却如此直白?不避讳地看着?我,我甚至能感受他有些温热的呼吸,近在咫尺。

  几乎在这一刻,我心中猛地出现了一个念头。

  他这是……喜欢我?

  夜探闺房,似乎只有极其荒谬的登徒子才做得?出来,况且他落在我身上的那目光,确实是粘腻带着?不可忽视的热意。

  我一时?又想到这些日子他眼底的黑青,我这些时?日晨起?之时?,摆放似和从前不同?的家具,而他……似乎已经许久未曾睡过一个好觉。

  他这样究竟多久了?

  总之不是一两天,甚至不止一两个月……

  若是寻常闺中女子,或许当真要觉得?惊悚了。这无疑是件十分冒犯的事情,难以想象这竟然是他做出来的事?情。

  天亮之后,我躺在床上想了许久,也没能想出个由来。

  更因为昨夜未曾睡好,眼底竟也有了淡淡的青色。

  究竟是哪里出了错?

  第二日去府学?,他身旁的位置再没旁人,我便上前去坐下了。

  他依旧不看我,甚至微微侧过身子,趴在桌子上呆呆望着?窗外。

  “听闻你这些日子,晚上都是和旁的哥儿们?一起?去听风楼听曲喝酒?”我试探着?问。

  “……嗯。”他甚至神色都没变,答我的样子也有几分敷衍。

  我顿了顿,道:“我瞧你恹恹的,偶尔间?或去一两次还能说是打发时?间?,楼里的姑娘曲子就?弹得?这样好么?便叫你这样总去。你若熬坏了身子,如何同?老爷太太们?交代呢。”

  我自认为这番话没有露出什么马脚,他却忽而转过头看着?我。

  一双清透的眸子这般斜斜看着?人时?,有几分狭长的意味。

  “姐姐这样关心我找姐儿听曲儿的事??”

  他眸色微动:“莫不是也想找我同?太太给你说一门好亲事?了?前些日子上门递的帖子和不少。”

  他这话说完,我面上立马一红。

  不论如何,贵族少女是不该谈论自己的婚事?的。这不是我能讨论的话题。

  他拿这话激我。

  “你不必拿话抵我,不必说我,便是你……也差不多到了那个时?候。”

  “……日后你我各自有了各自的一份归处,或许两三年也见不着?一次,自然不会再叫你烦我了。”

  我一甩帕子,也转过头,故作恼意,没再看他。

  他竟一把抓住我的手,那力度甚至有些叫我吃痛起?来,他音色沉沉,叫人听不出情绪,他道:“什么归处?你还想去哪里?要同?谁一起??”

  我挣扎了几下,却没能挣开,反而叫他捏得?更紧了。

  我们?这边的动静甚至已经惹得?旁人频频看来,不得?已我只得?暂且忽略手上的力度。

  “这世上本?就?没有谁能永远同?谁一处。”

  我扬了扬下巴,看着?他:“难道我说的不对?么?”

  “你现在这样恼我,之后我二人都长大了有了各自家业,你想恼还恼不着?我呢!”

  他看着?我的眸子骤然沉了下来,仿佛有极深的暗色藏在其后。

  我又道:“你不必这样甩脸子给我看,且待日后,不消太久自然就?一拍两散了。”

  半晌,他才嗫嚅着?嘴唇说了句:“没有。”

  他顿了顿,他眼底浮现的情绪又再度被深深压了下去。

  “……我没有给你甩脸色。”

  我看他一眼道:“好,你没有,是我自个儿疏远你了,是我自个儿不理你了。”

  他沉默了一下,似乎被我噎说得?说不出话。

  我等了又等,他却依旧没能说出更多来,我这才好容易挣开了他的手,自顾自往一边转过身子,没再看他。

  我已经将?话说到了这个份上,逼到了这个份上,这人却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这倒是真的有些让我生恼了。

  之后,我没同?他多说一句,他也只是漠然不语,这一番争吵过后,我二人都冷着?脸,几乎谁也没再搭理谁。

  半夜,我躺在床上,思来想去我都应该去他梦中好好看看,我下意识觉得?有什么是被我忽略了的。

  那日,他到底梦见了什么,我心中好奇又疑惑。

  表面上看,我二人这一番争吵,可谓是前所未有,但是实际上谁也没能就?这样甩开手去。

  我这边还在想着?他的事?,而他白?日那般,夜里却又暗暗地潜进了我的房间?。

  我真想不管不顾睁开眼,瞧瞧他被我撞破时?候的感受。

  最终我还是没有,反而渐渐放缓了呼吸,到后来我竟也不知何时?就?这样睡了过去。

  一连好些时?日,树上的叶子都渐渐泛黄了。

  我和他依旧处于冷战之中。

  九月九日,每家每户都要登高祭祖。

  我今年竟有了站在一个不算很?远的位置上祭拜的机会,我知晓这说明?我这时?日所谋划的事?情是合了大太太的心意的。

  我不断讨好大太太,她或许也有了意思要默许这一桩姻缘了。

  这少夫人的人选若从外去找,不如我从小生活在她眼皮底下,知根知底,未尝就?比外头的差。

  说起?来如今的侯府已然不需要女方的家世去锦上添花了,为姜珣许配一个能管事?当家、贤淑知心的人才是最好的。

  当然,前提是姜珣不能太抗拒才好。

  虽然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若姜珣太不喜我,大太太因而改了主意也不是没可能。

  真没想到,如今这事?关键竟在姜珣这里了。

  这日祭了祖,我只得?远远看一眼姜珣,剩下的时?间?,我们?年轻一辈还得?去庙里为家族祈福。

  因我路上一直都暗暗注意着?姜珣,因而当他到神庙时?,我几乎是马上就?感受到了他的恐惧。

  但凡世家公子,在外必然是极其注意礼仪姿容的,贵族世家依赖着?礼教而建立,他们?的公子哥儿在外头再如何鱼肉百姓、如何混账,都不能不遵循礼教,不能不在人前把自己收拾地规规矩矩,不可跳出那礼仪规矩的条条框框。

  是以,他纵使?惊惧,纵使?不情愿,在祈福祭祖这样的大事?上,或者说在这样彰显贵族礼仪规矩的大事?上,他平日再受宠爱,也不能随心所欲,要表现的规规矩矩,更别提不想来就?不来了。

  他恐惧、不情愿,却也只能强行压制住自己的颤抖,若非我一直关注着?他,我也险些未能发现,他跟随者人群踏进神庙之中时?,那迟疑了一瞬的脚步,还有他看向神像时?躲闪眼神,藏在袖中微微发颤的手。

  点点细节都在表示他定然是害怕、厌恶极了这个地方。

  我见他面色泛白?,脚步微晃着?,可这祈福还要许久,若在这上面出了错,可没谁能救得?了他。

  我便几步上前,暗自挪到了他身边,伸手悄悄扶住了他。

  “你是怎么了?”

  我伸手乍一握住他的手,我才发现他手心冷得?吓人,竟是一片濡湿的冷汗。

  他被我扶了一下,第一反应却是要猛地收回手去。

  几乎像是被什么虫蛇蜇了一口似的。

  我见他面色好似骤然白?了一瞬,站都要站不稳了,自然不能叫他这样躲回去。

  “可是身上哪里不舒服?”

  我都疑心是这几日祭祖四处奔波叫这小祖宗忽然生了什么急症。

  此刻人多眼杂,我强扶着?他的手走了一阵。

  再抬眼,却只见他面色好似比方才更难看了,额头都渗出冷汗了,我几乎能感受到他浑身都在压着?那股颤抖的冷意。

  这下我确定了,他不仅仅是厌恶,甚至是极为恐惧的。

  那张惨白?的,却还要强撑的小脸,甚至恐惧到直冒冷汗。

  这样的惊惧绝不寻常。

  叫我看了不由得?吃了一惊。

  我不由得?朝四面打量了一番,这确实不过是极为寻常的寺庙,可没有什么躲在暗处的魑魅魍魉在捣鬼。

  见避不开我,他渐渐也没过多的动作,索性也便靠着?我,颇为不易地祈完了福。

  出来时?,我一看,只见他竟汗湿了衣襟。

  他面色吓人得?好似整个人生了一场大病。

  “你到底怎么了?”我不由得?忧心。

  他避开我的手,没再叫我搀扶,只想自顾自下山去。

  我见他路都走不稳,自然追了上去。

  “你同?我又犟什么,是受了什么惊不成,瞧你一头汗。”我忙拿出身上的帕子,抬手给他仔细擦着?额头的汗。

  一边擦着?,我一边道:“从前怎未曾知道,堂堂大少爷长这般大了,竟还害怕起?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了?”

  “小孩子去庙里都不会被那些神像吓着?了,你跟我说说,有甚好怕的?”

  我瞧他方才神色,早已猜测关窍在那神像上。如今见他,并未反驳,便知道我猜测莫约是不差的。

  我一连说了好些句,他却只是有些定定地看着?我。

  眸色微微有些涣散。

  “怎么,还傻着?呢?”

  我在他面前晃了晃手。

  他手指微动,一连抬了好几次手指,才缓慢地贴上我的手掌。

  分明?是极为简单的一个动作,他却似乎耗尽了全身的心力一般,微微吸了口气。

  而后,他轻轻阖着?眼,低下头,用?脸蹭了下我的手。

  我一怔,他柔软微凉的面颊贴着?我的手,他已然微微阂目,睫毛轻颤着?,唇色泛白?。

  下一秒,我便察觉到掌心微微湿润。

  冰冷的泪,却烫的我几乎接不住,险些丢开手去。

  那么沉重,哪怕无心的我,此刻却也感受到了那些泪水是如此悲恸叫人难以承受。

  我分不清它们?的含义,也无法分辨它们?究竟包含了怎样压抑的、汹涌的情感。

  只觉得?那些扑簌扑簌落下的泪仿若一颗颗石子重重的砸在我心上。

  神本?无心,无私情,无偏爱。

  若他此刻当真有什么想要的,或许我当真会因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忍予他一丝偏心。

  我看着?被泪水打湿了睫毛的姜珣,我张了张嘴,不禁开口放轻了声?音去问他:“……你想说什么?”

  他轻轻吸了口气,好久才勉强压住了哭腔,颤声?道:“别走。”

  极轻的一句“……不要离开我。”叫他低下了头,似乎已然不能吐露更多,如此已然叫他足够难堪。

  我哪里知道他曾拜尽了世间?神佛为求一个渺茫的希望。

  求不得?、爱别离,人世最苦最痛。愈痴才愈痛。

  世人皆觉悲苦的绿蝶仙,于他而言却不见得?那样悲惨。

  若死去就?能化作蝴蝶永伴思念之人的身旁,死亡又有何惧?

  或许想到即将?见到心上人,或许书生死亡之时?心中亦是欣慰的罢?

  不似他。

  求尽世间?神佛,拜尽了庙宇高堂,最终只剩青灯黄卷,一遍遍寻觅只剩下一遍遍的失望痛苦而已。

  以至于,他死时?怀着?满腔悲愤、痛恨,绝望地投入了那片冰冷的黑暗,他头一次当了懦夫,只因绝望和痛苦将?他彻底压垮了,他自尽而亡,没有期望,只余满腔心碎和悲戚。

  而我很?久后才知道,他那一世乃是抱石而死,泣血而亡。

  他将?自己埋在我留下的小庙旁,但死都不曾瞑目。

  这一句“别走”,跨越了两世才终于被他极为难堪地说出口,为那一世的求而不得?。

  为那一世的满腔孤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