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1 / 1)

同师尊成婚十年后 飞鸢问山 6938 汉字|0 英文 字 2个月前

第23章

  碧海心?又被世人称作后悔药。

  曾有诗人这样说?, 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

  碧海心?生在?桂树上,每到夜里这些绿色的心?脏便会对着?月亮哭泣,像极了月中仙子?那颗悔恨的心?。

  碧海心?能够实现人的心?愿, 却会在?某一时刻收取人的痛苦作为?代价。常有人被痛苦折磨至死, 为?之悔恨。

  碧海心?这名字因此而来。

  这其实是一种只会叫人痛苦的毒药, 用碧海心?许愿无异于饮鸠止渴。失去的远比得到的更多。

  最终常有人什么也没有得到,反被痛苦折磨至死。

  我使用它的时候, 知道它实则是一种毒药,最终会叫我痛苦。

  但身为?蛟螭的我如此强大, 我以为?它并不能真的伤害到我。纵使受伤,也不会沦落到如同那些人一样被痛苦折磨至死。

  魔主的傲慢让我并没有非常在?意这小小的碧海心?。

  哪怕是体内这个魔胎可?能有朝一日会吸光我的精血, 也不能让我慌乱。

  师父告诉我可?以开始为?我体内魔胎净化的时候我只有些忧心?。

  但师父最终还是成功劝说?了我。

  他说?:“这不过?是一具分·身,这个我消亡了也没有关系的。”

  他顺手帮我捋了捋耳边的鬓发, 说?:“真正的我还在?仙界,大概一直都在?看着?我们。”

  我愣了一下, 不知为?何,我忍不住问他:“你们是相同的对吗?”

  他笑了一下, 说?:“当然,我是他创造出来的分·身,我就?是他。”

  是啊, 分·身和本体其实是相同的存在?, 就?好?似蛟螭从前在?沉睡时也会放出分·身前往人间。那些分·身和本体都是一样的。

  我师父做好?了准备,他画下了净化的阵法,只需用心?头血作引, 我体内魔胎魔气自?然消除。

  而后他拿起了尖刀。

  我有些不忍,师父却将刀递给了我。

  他说?:“你来吧, 离湫。”

  他看向?我的目光十分温柔平和。

  “就?当还那一剑。”

  “……你来。”

  我想反驳他,我不是离湫。

  却不知为?何,在?他的目光下,我竟慢慢颤抖着?接过?了那柄尖刀。

  这刀不是什么非常锋利的神兵,但刺开一个凡人的胸膛却已足够。

  我知道,分·身死亡本体也会疼痛。

  刺破心?脏的疼痛同样是真实的。

  我渐渐握紧了刀柄。

  他从来沉静的目光此刻看着?我显得愈发温柔了。就?像是我即将要做的不是将刀刺进他的心?脏,而是要献给他一束鲜花。

  “那一剑很痛吧。”

  我手中的刀抖了一下。

  我第一次这样清晰地在?他眼中看到愧意。

  “……是我对不住你。”

  哐啷一下,刀掉落到地上。

  因他这一句,我却似乎等了太久太久。

  我心?头翻涌的复杂心?绪无法言说?。

  我上前死死抱住了他,声音近乎哽咽地问他:“……真的没有别的方法吗?”

  “为?何不多分予这具分·身一点力?量。”这样也不至于一碗心?头血便会叫他消亡。

  这总会给我一种他为?我而死的错觉。

  分明这不过?是一具法术所化的分·身罢了,从没有真正的生命。

  我师父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变得如此踟蹰犹豫。

  他温声对我说?:“我修为?尚可?,失去一个分·身对我并没有什么损伤。”

  我师父修行?了不知多少岁月,失去一个分·身确实对他没有太大影响。

  我勉强平复了心?绪,这才点点头,轻轻“嗯”了一声。

  半晌我才慢慢松开了他。

  “处理完这边的事情,我们就?一起去仙界。”他轻轻握住了我的手。

  再之后,我们就?会永远在?一起了。

  “好?。”我露出笑容。

  下一刻,我召出了自?己?的本命刀,血色刀刃出现的那一刻也同样割破了我的手心?。

  我没有让他痛苦。

  扑哧。

  很轻的一声。

  刀尖刺破心?脏流出的鲜血有一滴溅落到我的脸上。

  其余全?都流进了碗里。

  他从始至终都只是轻轻看着?我,似乎在?无声的安抚我。

  我的本命法器和我的心?一般滚烫。

  血刃尝到了献血后激动地微微战栗。

  若定要杀死面前的这个躯体,便让我亲手来吧。

  能够刺进他血肉里的只有我。

  我看着?他,眼中是我自?己?都不曾发觉的温柔和疯狂。

  刀扎进心?口?三寸处,滴落的鲜血似乎格外鲜红。

  很快了,马上我们便能够一起回到仙界,只要我甘愿低头任仙界套上绳索,我们便能永远在?一起。

  但就?在?我沉浸在这美妙幻想中的时候,我师父的声音却忽而在?我耳边响起。

  “……我心?脏里好?像有什么东西。”他说?。

  我一愣,不知为何扎进他心脏的刀也颤了一下。

  他流了小碗心?头血,面色有些苍白,但神情还算沉静。

  他眉间蹙起,伸手探进心?口?。

  片刻后,我看见他从自?己?的心?口?里拿出了一根细细的红线。

  那是一截因果线。

  “这是……”他愣住了,嗫嚅了几下嘴唇,他看着?我,却什么也说?不出。

  我尚且有些怔然。

  面前的师父面色却愈发惨白起来,他指尖颤抖,神情恍惚说?:“原是这样啊……”

  他仿若大梦初醒,忽而明白了什么。

  他眉宇间笼罩着?的悲意让我心?中猛地抽痛了一下。

  我感到一阵寒意自?我脊背升起。

  我心?中那些被压抑的不安和惶恐瞬间放大。

  他嗫嚅了下嘴唇,似乎很想同我说?些什么,但在?他拿出那截因果线的时候,他整个人便如尘沙一般在?迅速消散。

  我仓皇着?往前猛地走了几步,却因太惶恐几乎说?不出话。

  “……你怎么……”

  那截小小的红线自?上而下落到了我面前的地上。

  我认得它,因果线能连接世间万物之因果。

  我师父习因果之道。

  他以因果线掌控尘世,窥得天地轮回不灭之真理。

  因果线可?连接万物,亦可?操控万物。

  它是我师父创造面前这具分·身的力?量根源。

  所以一旦被取出,分·身就?会迅速消散。

  而面前这根因果线上镌刻着?的那句意念之力?实在?太过?清晰,让我在?看到它的那一刻便如坠冰窟。

  远在?仙界的师父刻在?面前这具分·身心?间的意念是:你爱离湫。

  那一瞬间,我面色煞白,我张了张嘴,却只感到一阵窒息感几乎将我整个心?都攥紧了。

  这根小小的红线被埋藏在?面前这具分·身的心?脏里。若非今日为?净化魔胎需要心?尖血,它藏的这样深,根本不会被任何人发现。

  它只有一个目的:让这个分·身爱我。

  原来,这些天他对我这样好?,并非因为?他在?意我爱我,不过?是因为?这根小小的红线。

  原来,我以为?的幸福,终究只是可?笑的虚妄……

  原来这一切,不过?是又一场骗局。

  我脑海一片空白,一个字也说?不出。

  面前的师父望向?我的眼神留恋而悲伤。

  他似乎想上前碰一碰我的脸颊,却也无法做到了。

  他的声音飘渺如烟。

  “……对不起……”

  他万分抱歉地望着?我。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这是他设好?的一环……”他说?。

  他分明没有流泪,他眼中悲伤却仿佛随时都将化作泪水流出眼眶。

  “他用我,将你引去仙界。”

  我浑身打了一个冷颤。

  那一刻,我不禁身形一晃,踉跄了几步。

  我忽而明白了一切。

  我宛如被一把无形的刀剑再次刺穿了胸膛。

  但这一次,我却痛得连呼救都没有了气息。

  我浑身颤抖,面色惨白地仿若生了一场大病。

  我看着?面前的一切,那根小小的红线,离开了肉身,它也随之渐渐消散。

  正是它,毁了我现在?的一切。

  我眼眶发红,双手攥紧,指甲掐出了鲜血。

  我想起在?摘星楼上他温柔轻抚我的脊背让我别怕。

  我想起他安慰我说?我们的孩子?不会是个坏孩子?,只是吃了不好?的东西。

  我想起他这些天经常喜欢握着?我的手,为?我腹中的孩子?读书。我们谈论了许许多多日后事。

  我想起,那一天夜里,他忍耐柔顺地被我压在?身下。

  我梦到月亮落到了我的怀里。

  但原来这些天我所有的绮丽幻梦,竟真的又是一场足以让我死去的大梦。

  那分·身在?完全?溃散之际,只是用分外怜惜的目光看着?我,他没有流泪,但他那眼神中的悲伤却让我心?痛得恨不能死去。

  我浑身一颤,往前急切地抓起地上散落的灰烬。

  我彻底崩溃了,嚎啕地大哭着?:“不……不要离开我……”

  “不要……”

  我拼命想要抓住他,但是我什么也抓不住,我什么也不会留下。

  但他又有什么错,他只是一具分·身,他什么也不知道,也什么都做不了,他只知道爱我。

  我什么无法说?出,巨大的悲伤将我吞没,我浑身都痛苦发抖,我只能崩溃地流泪。

  我急促地喘息了几口?,整个人面色惨白,我的内伤再度崩裂,浑身都渗出鲜血,我宛如一个血人一般,我几乎说?不出完整话。

  “不……”

  不要走。

  我努力?想要抓住空中他漂浮着?的灰烬,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一点点消散在?我面前。

  因同仙门那一战,因为?师父曾经那狠心?的一剑,我早失去了所有法力?。

  就?算我磕破了头,流尽了鲜血,我也终究留不下他。

  清风依依不舍地在?我面颊轻轻拂过?,他轻柔地在?我耳边留下了最后一句。

  像是温柔的叹息,又似悲伤的怜惜。

  他说?,我爱你。

  那一刻,我只觉心?痛如绞。

  我嘴角溢出鲜血,眼前一黑,直挺挺倒了下去。

  我彻底陷入黑暗中。

  风吹走了,我的梦也醒了。

  原来,这才是碧海心?真正的代价。

  *

  再度从黑暗中醒来。

  我对上一张熟悉的脸。

  但他眼中再没有几日前的温暖柔和,只是淡漠。

  他眉眼清冷,眼中是亘古不变的沉静。

  仿若这世间没有什么能够让他真的动容。

  也没有什么能真的被他留在?眼中。

  我怎么就?没发现,那个分·身满眼温柔满心?是我的样子?其实根本就?不像他。

  仙圣云乘子?的悲悯是对所有人,万物在?他眼中都是一般,所以他能对所有人都好?,却也能对所有人都不好?。

  是我被冲昏了头脑,以为?自?己?一人能得到他全?部的好?。

  “你醒了。”他说?。

  我在?仙界,在?我和他从前的寝宫。

  恢复仙位后,他看上去愈发圣洁威严,叫人不敢直视。

  我看到他的一瞬间,悲愤让我的身躯剧烈地颤抖起来。

  我的本命刀几乎在?下一刻就?忍不住浮现在?了我的手中。

  但我手刚一抬起就?被攥住。

  他很轻易就?将我制伏。

  毕竟我现在?如此地羸弱不堪。

  几番大起大落,我心?力?交瘁,身心?疲惫不堪。

  我的手被他生生压下,但我攥着?刀的手握地愈紧,血刃便割得愈深,鲜血滴落在?他干净的床榻上。

  我直勾勾看着?他,神色惨淡,我笑了下。

  “师父,你的计划成功了。”我声音沙哑的说?。

  我看着?他的脸,我从未如此恨过?一个人。

  那恨意将我灼烧。让我想要撕碎毁灭一切的欲望登至顶峰。

  “我手中没有了伏衡,仙界再也不必受我胁迫。”

  “我现在?便如板上鱼肉,只能任你们宰割。”最后几个字我说?的咬牙切齿,嗓子?眼里发出一声冷笑。

  我双眼憋得发红,却只是大笑。

  我这一生短短二十几年,却在?他身后苦苦追着?他的背影追逐了十多年,我大半的人生都是向?他而生。

  师父平静说?:“人皇乃天道所选,若乱了天道对人皇的任命,天道的反噬会叫你灰飞烟灭,你应当远离他。”

  “让那具分·身将你引至此处,远离浊世,此处因果不染,能使人六根清净,我会为?你重塑肉身,只需镇压蛟螭,你也能重新生活。”

  “离湫,这是最好?的办法。”

  “妖魔非正道,不为?天地所容,我会让你重归正道。”

  他这一番话好?似已然将我安排的十分妥帖。

  他说?的,或许是真的。

  或许他当真以为?这般,是为?了我好?。

  我看着?他眉心?翠钿愣神。

  那枚法印隐约可?见绮丽华光。

  镇杀蛟螭的雀金囚,已大成了。

  我看见他双眼中确实青莲不见。

  或许,他确实真的为?我重塑了一具新的肉身。

  我开口?对他说?:“师父,你身怀五相之术,但如今,四相都因我而毁。”

  我的眼睛拂过?他的眉心?,他的眼睛,他周身浅浅的金光……

  “你眉心?白豪、双目青莲、周身金光、万劫不化金身……俱因我,法相破灭,你如今只剩下这破魔梵音……”

  “你修行?了百年才修得这样一双眼睛,怎就?为?了我……尽数毁了……”

  我抬眼望着?他,我苍白着?脸问他:“你做了这么多……为?什么?”

  我看着?他淡色的双眸,笑了一下,好?似无意一般道:“难道……你爱上我了么师父?”

  我看似无意,却死死盯着?他的神情,不放过?他的每一丝表情。

  血刃被我深深掐紧血肉里,我手心?攥得血肉模糊。

  我却恍若未觉。

  我绷紧了心?神。

  我想从他这里得到一个答案。

  一个叫我死心?的答案。

  出乎我的意料,又或者仙界圣君其实本就?是这样坦荡的一个人。

  身为?守护众生的神子?,他本该无任何私情,私心?亦是公事。

  他只沉默了一下便回答了我。

  他望着?我,平静而坦荡地说?:“是。”

  这个答案让我愣在?了原地。

  我心?中一时翻涌起太多的复杂的情绪,但最后却都只是化作酸涩和疼痛。

  ……我为?自?己?感到可?怜。

  他竟还能如此平静。

  他望着?我,说?爱我,但他眼中甚至没有一丝波澜。

  他不像那个分·身,那个他只在?最后才让风轻轻告诉我他的爱意,但纵使他什么也不说?,他的每一个眼神却也都含着?对我的温柔和爱。

  “那分·身心?尖的红线,是用我剔出了一根情丝做的。”师父说?。

  但世人情丝向?来只有一根,修士大都冷情,情丝更是脆弱。

  甚至只是稍稍触碰,便可?能让情根枯萎。

  我师父这般无心?之人,情丝定然脆弱不堪,如今被剔除一半,剩下的纵使还有也定然枯萎。

  他便是爱我,却也从不在?意这点爱意,也不在?意剔出这一点情丝后,剩下的那代表着?我和他爱意的情丝是否会枯萎。

  他知道自?己?爱我,却也只是漠视。

  他能剔掉情丝只为?设局引我前来。

  他也能无视情爱,将我视作邪祟镇压。

  他分明爱我,从前却还能冷静地刺穿我的心?脏,还劝阻我戴上枷锁,眼睁睁看着?我被仙门杀死另一部分。

  “……呵。”我露出一个满是凄凉的笑。

  原来我追逐的月亮从不是能将我温暖的珍宝,那是只会让我痛苦的玻璃。

  我所幻想的那个珍宝,那个会永远站在?我这边爱我的英雄,其实从不存在?。

  这二十年……我不过?是做了一场大梦。

  误将梦中砂砾当作了珠宝。

  师父却仍在?安抚我,他说?:“离湫,待你重塑肉身,我们还会同以前一样。”

  这一句,却让我看着?他好?一会儿。

  片刻他为?我轻揩眼角,我才知道方才我竟在?流泪。

  “怎么哭了?”他轻擦着?我的脸颊,动作很轻。

  从前我总会因此而生出一种,他并非不在?意的我错觉。

  我曾只觉雾里隔花看不清他的心?意。

  现在?我才知道,从不是我看不清,而是他纵使爱我,他对我爱也只有如此罢了。

  他纵使爱我,这爱却也这般凉薄。

  我笑了,双眼泛红却被我死死压制。

  我对着?他笑弯了唇,我说?:“好?。”

  这一刻,我心?如死灰。

  *

  此后的一段时间,我过?得恍惚。

  师父亲自?放了自?己?半碗的心?头血,为?我净化魔胎。

  那金色的鲜血,不似那一次那具肉体凡胎那般鲜红。

  他端到我嘴边。

  我发觉他平静之下,竟有些不安。

  他在?不安什么?

  我看着?他,有些疑惑。

  然后我很听话地接过?了那碗血,尽数喝下。

  这时,我才发现他似乎微微一松。

  我没有在?意。

  我一直都寝宫内静养,这里的每一处都会唤起我曾经在?师门的记忆。

  但那些记忆如今想来却也只是徒增痛苦。

  我索性闭眼不去看。

  我知道我被囚禁了。

  只不过?囚禁我的牢笼从阴暗的地牢换做了师父的寝宫。

  而很快,我便会被另一座金色的囚牢永远困住。

  我也会思索,他要如何将我的灵魂从蛟螭的这具身躯中分离出来呢。

  我们本就?是一体。

  这样割断命脉,应当是生不如死的痛苦。

  师父带我去看过?那生在?灵池内的青莲。

  那自?他双目中取出的青莲已然含苞待放,不消多久就?会完全?绽开。

  他告诉我,这里左边的青莲为?我作莲心?,右边为?我作身躯。

  那青莲仙气溶溶,孕养出来的新躯也一定不凡。

  是他所盼望的我走上的那种正途。

  我看了那两株青莲一会儿,我抬眼问他:“师父,重塑肉身的时候,我会痛吗?”

  他沉默了一会儿。

  我低下了头,没有再看他,我又低喃地问:“分割神魂的时候呢?那应该也会很痛吧。”

  那种疼痛,我曾想过?为?了师父,我或许是能忍受。

  现在?却觉得,这样生不如死的疼痛如何忍受?

  若活着?要经受那样的痛苦。

  我想,那不如让我就?此死去。

  我师父在?那一刻抓住了我的手。

  他似乎从我面上看出了些什么,他平静的眼中终于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他说?:“……我会找到不痛苦的方法。”

  但他找不到。

  此后,我亲眼见他在?我身上尝试了许多方法。

  但无一例外,我全?都反应剧烈,一度痛苦到卧床不起。

  在?我反应最剧烈的一次,我呕出了鲜血。

  他抱着?我轻轻安抚,他神色并无太多变化,我却再次感受到了他的不安。

  但我只是很乖巧地任他轻抚我的脊背,一切就?像从前一样。

  我师父摸着?我瘦削的脊背,他抱着?我的手一紧。

  “离湫,为?了我……忍耐最后一次。”

  “重塑身躯后,我保证再也不会让你受这样的苦了。”

  他这样说?,好?似当真爱我一样。

  我望着?他,但他的爱实则是那样浅薄。

  其实一文不值。

  这样的痛苦,我疲于承受,也不愿再应对。

  他见我抗拒,再没有试过?别的方法。

  我看到他身上金光一日比一日黯淡,还曾无意间看到了他手臂间露出的血痕。

  我不知道他在?试验什么。

  或许是为?了我,我也疲于去询问。

  当然,也可?能不是为?了我。

  我实在?不愿再去猜测他的心?思。我有些累了。

  如果活着?注定这样痛苦,我愿意此后一生都陷入黑暗中沉睡。

  只是我心?中终有不甘,终有遗恨。

  那恨意将我的心?几乎灼烧殆尽,让我无法就?此彻底安然长眠。

  *

  距离最后时日还有两天时,我终于用积攒了许久的一丝法力?,突破了这寝宫的禁咒。

  我跑出了寝宫,跑出了仙门。

  在?凡间集世上,我自?由地就?像是一只飞翔的鸟。

  我知道,很快我就?能彻底自?由了。

  仙门很快发现我不见了。

  不到半天,他们就?在?那道我曾撕开的裂缝下找到了我。

  我坐在?山顶上,手中是一团巨大的黑色火焰。

  这是蛟螭的灵魂之火。

  是我法力?尽失后,唯一能够使用的法术。

  只是火焰在?燃烧的同时,也是在?消耗我的生命。

  那火焰在?我手中熊熊燃烧着?,距离我方圆百里的地方都已被尽数烧毁。

  无数的村庄都烧成焦炭,田地经过?焚烧后寸草不生,数百年再难复原。

  不少百姓都在?哭泣哀嚎。

  这是怎样的人间惨状。

  师父赶来的时候,便白了脸色。

  他眉眼冷凝,看着?我的眼神似剑般刺向?我。

  那眼神能够叫人痛苦地发抖。

  但很快我便再也不会痛苦了。

  天空中乌云密布,那道裂缝肉眼可?见似乎变大了一些。

  我举起手中的火焰,围着?我的修士都下意识退后了一步。

  我师父看着?我手中的灵魂之火,亦是我的生命之火。

  我说?:“如果我把这团火焰投入到天上那道缝隙里,或许这道缝隙里还能传出些旁的东西来,到时候就?不仅仅是北冥的妖魔了,世间一切妖魔鬼怪都可?入得人世。”

  “再没有人能将它封锁。”

  “我以诅咒炼就?这团灵魂之焰,我若死也要着?这三界六道,因我而亡。”

  师父陡然出声:“……离湫!”

  他或许想说?些什么阻止我,但他或许又会发现,这尘世我早就?没有什么留恋的东西了。

  他或许也发现,他伤我多次,我再无法信他。

  他终究什么也没说?,只有手心?一闪,本命剑出现在?他的手中。

  我并不很在?他们对准我的刀。

  也不在?乎师父望向?我那冰冷又失望的眼神。

  我勾起了苍白的唇角,自?顾自?地说?:“我实在?很累。”

  “我太想沉睡了,在?那之前,不若叫整个世界都同我一起陪葬吧。”

  我声音堪称轻柔。

  我看到师父的剑已然出鞘,所有人都在?警惕地看着?我。

  “师父……我好?像一直都在?作一些错事。”

  我说?:“但这次,我不会再做错了。”

  我露出一个甜美的笑容。

  我看他一眼,而后将这黑色火焰一举投入裂缝中。

  “快!阻止她!她要让彻底撕开这道裂缝了!”

  “快,那团火焰会杀死我们所有人!”

  就?在?这一刻,师父的剑将我刺穿,我一动也不能动地被钉在?了地上。

  而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过?了一瞬,我却还没有一丝反抗,只是依旧这样软绵绵倒在?地上,任鲜血一点点流出我的体内。

  我投出的那黑色火焰却在?碰到裂缝的那一刻变成了一道白光。

  紧接着?无数白色的光芒落下,驱散了密布的乌云。

  我望向?师父,这一刻我却笑出了眼泪。

  只是我实在?太虚弱了。

  纵使是笑,却也依旧声音低哑,几乎难以听到。

  “……被我骗了吧。”

  我对师父说?:“其实……我从没想过?要毁灭这个世界。”

  那一刻,我终于看到了师父惨白的脸色。

  周围无数的灵魂之光慢慢融合了那道裂缝,在?一点点将它修复。我没有毁灭这个世界,我是在?救它。

  我看到师父向?我走来。

  中途有一块山石竟险些让他跌倒。

  堂堂仙圣却被一块石头绊到,他踉跄了一下,身姿没有那般风雅了。

  看着?有些可?笑。

  但我却没有发笑。

  我漠然地看着?他走到我面前,他苍白的唇微动,那淡漠的双眼睛中我头一次看到了悔意。

  我心?中痛快地想,这辈子?,他应当再也不会忘记我了。

  我终究还是以自?己?的方式将自?己?永远地留在?了他的心?上。

  我微微抬手,他发觉我想说?什么,瞬间将我的手死死地握住。

  他握着?我的手,在?轻轻颤抖。

  他什么也没说?话,只是慌乱地似乎想要我捂住我身上流血的伤口?。

  但是那伤口?太多了,而我也早将生命祭献了出去化作那道能够净化救赎全?世界的白色光辉。

  他救不了我。

  我用充满恶意的眼神看着?他如今的模样,说?:“……我会诅咒你,师父。”

  “你杀死了我……还有我的孩子?。”

  我发觉他竟颤抖了一下,握着?我的手冷地如同死去的尸体。

  “你这一辈子?都会活在?痛苦中,被愧疚永远折磨……”

  我咳出最后一口?鲜血,说?:“这辈子?……下辈子?,你再也忘不了我。”

  妖魔的爱从来是都这样疯狂偏执。

  我不懂释然,也不懂放手。

  我只是不甘,不甘自?己?终其一生也没能叫这个人完全?爱我。

  他对我的爱轻若飘絮,风一吹走就?会消散。

  既然不能爱,那便恨吧。

  既然不能让爱记在?他心?中,那边在?他心?中刻下最深的一道伤痕吧。

  说?完这番话,我没有再看他。

  我看向?蔚蓝的天空。

  我感到意识渐渐恍惚起来。

  我真的要死了。

  但这一刻,我也彻底地自?由了。

  ……

  天宫之上,下凡渡劫数千年的女神终于在?这一次重塑了爱魄。

  那一瞬间七魄归位,正神重归神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