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回京
68.
“殿下, 赵桓赵大人递了帖子给您。”
宋枕棠微微一愣,而后吩咐,“请他进?来。”
没一会儿, 赵桓跟着紫苏进?来, 朝宋枕棠行礼,“参见公主殿下。”
算起来, 赵桓到凉州已有小半个月了,除了第一日过?来拜见宋枕棠之?外?,之?后便再也没见过?人影。
先前萧琢一直派人盯着赵桓,因此宋枕棠也知道?,他前几日刚去城外?的积云山游玩了一趟,这两天待在?城中,实际也是闲闲散散地游山玩水。
对于萧琢的警惕, 宋枕棠实际并没有当回事,反而还觉得有些?好笑。
宣成帝原本打算将赵桓赐婚给她这件事, 宋枕棠根本完全不?知道?,可?见宣成帝根本没有这个打算, 就算是有,也只是一闪而过?,而后很快就打消了。
萧琢不?知是从哪听来的消息, 如?今两人成婚已经快一年了,竟还这般如?临大敌。
宋枕棠有些?无奈, 却也有些?暗暗得意,因为这说明萧琢其实是将她放在?心里的。
但今日萧琢晨起才刚离开凉州,赵桓就上门来递帖子, 宋枕棠心里也不?免疑惑了一下。
她并未表露出来,只如?往常一般态度和缓疏离, “赵大人今日来见我?,是有什么事吗?”
赵桓微微拱手,回答道?:“回殿下,臣是来和您辞别的。”
宋枕棠一怔,“你要回京了?”
赵桓点?头,“是。”
“原本陛下派臣来,就是让臣替陛下和娘娘来给公主殿下送东西?,顺便看看您身?体如?何。如?今东西?也送到,知道?殿下贵体亦十分康健,微臣也能安心回京复命了。”
原是来辞行的,宋枕棠松口气,温声道?:“赵大人贵人事忙,想必京城还有差事等着,本宫也不?多留了。”
说完又客客气气地关切了几句,赵桓便拱手告辞了。
眼看着他的背影走出庭院,宋枕棠坐直的身?子像是被抽了脊骨,一下子变得懒散。和萧琢分别的情?绪还没有彻底消化,她百无聊赖地抿了口茶。
时辰还早,远不?到用?膳的时候,紫苏便道?:“殿下,今天日头这么好,不?如?咱们出去走走?”
总归没事干,宋枕
棠点?了点?头。
她搭着紫苏的手起身?往外?走,经过?方才赵桓坐过?的位置时,不?经意一瞥,忽然看到那里竟然落着一把折扇。
宋枕棠微微一顿,走过?去将折扇捡起打开。
扇面?上画着一只盘旋九皋的鹰隼,旁边题着一首《笼鹰词》,落款赵子佑。
字迹舒朗清隽,应当就是赵桓的笔迹,宋枕棠曾经在?长治殿宣成帝批阅的奏章里看见过?。
可?是这扇子……
宋枕棠还记得,自己曾经在?二哥的含章殿里,看到过?一模一样的一把,因为她喜欢那画上的鹰,后来她把那扇子送给了萧琢。
所以,这是皇兄赏给赵桓的?
还是说,那把扇子根本就是赵桓的。
宋枕棠缓缓收紧了握着扇子的手。
东宫的含章殿并非太子平日与朝臣议政的地方,只做日常起居,就算待客,非太子近臣不?得入内。
难道?赵桓是二哥的亲信,可?二哥从未同她提起过?此人。
可?若说这扇子只是巧合,宋枕棠也会觉得荒唐。
且不?说别的,便说宋枕棠上次见到赵桓的时候,他就已然进?了工部做郎官,即便他是状元,但与他同年入仕的举子还在?翰林院编书熬资历呢,
而如?今过?了又不?到一年,赵桓竟然直接走到了御前,开始直接替宣成帝办差,虽然宋枕棠不?知他如?今的品级,但想来不?会低于三品。
这样的升迁速度,可?以说领先同年们至少二十年。
赵桓出身?贫寒,没有半点?背景,这样的身?家想要像他这般升官飞快,只可?能是搭上了什么了不?得的人。
先前宋枕棠以为他是得了宣成帝的赏识,但现在?来看……或许是她猜错了。
又或者,他根本什么都不?是,只是知道?她与太子关系亲近,所以特意留下扇子。
可?他又怎么知道?太子近身?的折扇是什么模样?那含章殿又不?是菜市场,随便什么人都能进?,就连侍候的宫女,也都是在?东宫多年的忠仆,要是能被买通,早就被买通了,哪里还轮得到一个寒门出身?的状元郎来。
宋枕棠在?心里不?断地怀疑、否定,脑中似有一团乱麻将理智包裹纠缠。
她必须搞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萧琢临走前给宋枕棠留下了一名?近身?护卫,名?叫十三。
听说他的武艺本事完全不逊色于丁介,只是平日丁介在?明,十三在?暗。
宋枕棠咬了下唇,然后按照萧琢教她的那样,朝着庭院喊了一声他的名?字,果然一道身影不知从哪翻了下来,稳稳落在?阶下,他朝宋枕棠行礼,“属下参见公主。”
宋枕棠抬手命他起来,而后也没有绕圈子,直接吩咐道?:“我?要你帮我?盯着一个人。”
十三似乎有些?为难,“殿下,将军临行前,命令属下要寸步不?离地保护您的安全……”
宋枕棠并不?意外?,“我?便在?这院子里,周围有我?从京中带出来的几百护卫,他们都能保护我?,我?不?会有事。但是我?说的这件事,除了你,却没人能做到了。”
十三问:“殿下说的是谁?”
“赵桓,我?要你替我?盯着赵桓,他回京这一路,见了谁,说了什么,写了什么信,我?都要知道?。”
这其实不?难,难的是要隐藏行迹,宋枕棠的护卫都是宣成帝派来的十六卫,自然做不?了这样的事。
十三仍是犹豫,宋枕棠直接道?:“你该知道?,便是萧琢,也不?会不?听我?的话。”
十三无话可?说,领命而去。
赵桓当日晨起来辞别,傍晚便已经启程,十三一路跟着他离开凉州,三日后在?楮州落脚。
按照宋枕棠当初所交代的,这一路十三从没让赵桓离开自己的视线,并将他的一举一动都记了下来,每隔三日送回凉州,呈给宋枕棠。
紧跟着十三的信呈上来的,是萧琢抵达随州之?后给她写的家书。
随州虽地处偏远,但在?这时也已入了春,万物复苏之?际,总有些?不?安分的蛮夷想要进?城抢掠,萧琢行在?途中就收到了消息,干脆连官署都未进?,先一步带人去平乱了。
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闹事,在?萧琢跟前算不?上什么,但也的确几天没腾出来空,这才来信晚了。
他瞒着不?让人报给宋枕棠,因此宋枕棠是看了信之?后才知晓此事的,虽然萧琢在?信中已经极尽轻描淡写,宋枕棠却仍旧十分担心。
她捏着信纸来回看了三四遍,心里又急又气,当即命人铺纸磨墨给萧琢回信。
写完最?后一个字,紫苏进?来,奉上了十三传来的信。
宋枕棠当即撂笔接过?,一目十行的看完,脸色瞬间转阴。
紫苏看着她脸色不?对,忙问:“殿下?”
宋枕棠一言不?发,将信递给她看,紫苏接过?一看,脸色也瞬间变了。
“这……”她不?可?置信道?,“咱们这才离京多久,陛下怎会……”
后半句话她甚至没敢说完。
宋枕棠忽而想起一件事,道?:“去岁在?宜秋行宫,父皇便晕了一回。”
只是当时太医百般交代没有事,她便也没有一直想着。
宋枕棠脸色发白,但相比于宣成帝的身?体,更让她忧心的是十三信中提到的另一个人。
十三的密信将赵桓这几日的所见所言一字不?差地记了下来,同在?凉州时的无所事事不?同,赵桓回城路上会见了不?少官员。
其中有一个叫胡春山,是楮州军的统领,十三怕宋枕棠不?知道?此人,特意附上了他从前的大概履历。
但实际上宋枕棠对此人很有印象,因为他曾是上一任的龙虎军护卫,对宋枕棠来说也是老熟人了。
龙虎卫统管京城防卫,和降龙卫并称十六卫之?首,两卫一在?明处戍卫京城,一在?暗处护佑君主,历来都是皇帝的左膀右臂,而两卫首领,非皇帝最?信任爱重之?人不?能担任。
萧琢是如?今的龙虎卫统领,在?他之?前,是胡春山。
胡家在?大梁开国之?处也算是数得着的武将世家,跟随太祖皇帝打天下,早年间亦是豪门勋贵。可?惜子孙不?肖,到了胡春山父亲这一代,族中已经没什么人了。
而胡春山不?考祖宗荫庇,是凭着武举的路子入的宣成帝的眼,一直在?宣成帝身?边做贴身?护卫,后来便顺理成章地接掌了龙虎卫。
因他一直跟在?宣成帝身?边,所以宋枕棠幼时常常见他,但却一直很不?喜欢他,只因为这人刻板得厉害。
所有人都知道?,她是父皇和母后最?宠爱的孩子,因此对她幼时顽劣的行径总是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胡春山不?是,他从来不?会对她徇私,因此她每一次偷溜出宫之?后,总是胡春山将她捉回去的。
宋枕棠恼恨他这样的行径,却也没办法,谁让他是父皇最?宠信的爱将。
而她也一直以为,胡春山之?所以这般一丝不?苟,是因为他只忠于宣成帝一人。
可?如?今,他竟然和赵桓攀扯上了关系,赵桓,可?是太子皇兄的人。
而他与赵桓讨论的,竟是宣成帝重病卧床,太子监国理政之?事。
所以,胡春山和东宫有往来?
是因为被调离出京,所以搭上了太子,还是因为与太子结交,所以被遣派出京。
宋枕棠无从得知,可?她知道?,很多事,很多人,原来并不?像她从前以为的那样。
就像如?今父皇病重,若非赵桓和胡春山见面?时提到了,她仍旧被蒙在?鼓里。先前二哥写给她的家书里竟是半个字都没有提。
就算再不?愿意,宋枕棠的心里也很难不?怀疑什么。
他隐瞒下宣成帝的情?况,多半就是不?想让她回京。
可?宋枕棠只是一个公主,纵然有父母宠爱,但对一个册立多年的太子,实际上没有任何值得忌惮的。
宋枕棠正不?解,忽而低头瞥见自己刚刚写好的家书,当即恍然。
区区一个公主或许并无威胁,可?若是这个公主身?侧还有
一个手握重兵的将军,那这其中的意义,可?就全然不?同了。
难怪当日她将要与萧琢离京时,二哥会是那般态度。
可?父皇呢?
父皇又为什么同意?
父皇也是赞成她随着萧琢离京的。
要么,是父皇不?信任萧琢,要将他远远打发出京,为二哥铺路。
要么,是父皇早已看透了二哥的心思,他在?此时命令他们离京,是为了保护她和萧琢。
宋枕棠忽然想起那日萧琢的话来。
他说,赵桓曾是父皇选给她的驸马。那段日子,宋枕棠也的确听到宣成帝几次提到赵桓此人,他的折子也时常摆在?桌案上。
可?为什么后来换成萧琢了呢?
宋枕棠不?自觉地咬住下唇,因为过?于用?力,苍白的唇色竟然透出了一点?血丝。
或许从一开始,赵桓就是宋长翊的人。
如?果当初真的是赵桓成为了她的驸马,依着父皇对她的宠爱,赵桓如?今的地位或许远不?止如?此,并且会成为宋长翊坚实的助力。
或许在?二哥眼中,她这个妹妹的婚事,不?过?是日后登基拉拢朝臣的筹码。
但大约是被父皇发现了,所以及时止损,为她和萧琢联姻。
那么这次呢,她记起自己离京之?前父皇对她的嘱咐,仿佛早就知道?会有事发生。
她低头看向自己腰间挂着的那块玉佩,是临行前父皇送给她的——是能调派降龙卫的令牌。
这些?,萧琢知道?吗?
宋枕棠不?能确定,但想到之?前萧琢看向赵桓的眼神,应当是知道?的。
紫苏一直立在?旁边没走,此时见宋枕棠脸色不?好,便以为她是担心宣成帝的身?体,她不?懂这些?事背后的弯弯绕绕,只柔声劝慰道?:“殿下若实在?不?放心,不?若咱们先启程回京,回去看看陛下如?何?”
回京?宋枕棠一怔。
紫苏觑着她的神色,试探道?:“殿下可?是惦记着驸马?可?毕竟是陛下身?体有恙,想来驸马会理解的。”
听了这话,宋枕棠卷翘的眼睫眨了眨,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少倾,她看着刚刚写完的信,对紫苏道?:“你先下去吧。”
紫苏应下,退出了书房,只剩宋枕棠独自靠着椅背发呆。
或许当时父皇选择将她嫁与萧琢,就是想要保护她。
后来他又给了她令牌,让她与萧琢远至凉州,也是想让她远离朝廷纷争。
理智上她应该听话,此时待在?萧琢身?边,待在?凉州,是最?安全的。
可?是她不?能。
她怎么能在?明知道?京中有变,父皇病重的时候,还安稳地待在?凉州享福呢。
何况除了父皇外?,她的母后和弟弟也都在?京城。
她必须得回去,至于萧琢……
她并不?是怕萧琢不?愿她回京,而是怕萧琢想和她一起回京。
萧琢是奉旨来的随州,没有圣旨,他是绝不?能离开的。可?他若是知道?自己将要回去,会如?何?
宋枕棠分明没有问过?,却仿佛能想象得到他的回答。
他要么不?会同意,要么会护送她一起回去。可?无论哪一种答案都是她不?愿意看到的。
萧琢此时回京,那是悖逃、是抗旨,是诛九族的死罪。
宋枕棠不?知呆坐沉思了多久,直到外?面?的最?后一缕夕阳没入远处的楼阁房顶,书房陷入一片沉默的黑暗。
一时间宋枕棠只能听到自己心口在?嘭嘭嘭地跳动,她拇指按着腰间的龙形玉佩,仿佛终于有了答案。
这时,紫苏敲门进?来,“殿下,要点?灯吗?”
宋枕棠回过?神来,“进?来吧。”
说完,她又倾身?去拿方才写给萧琢的信,到底是一字未添的塞进?了信封,封了火漆,而后交由邓妈妈去寄给萧琢了。
京中的事萧琢不?可?能不?知道?,而他一直瞒着,甚至看见赵桓也始终不?露声色。
宋枕棠并不?怪他的隐瞒,因为她知道?,萧琢是担心她。
而她如?今不?告诉他,也是一样的原因罢了。
辗转一夜,宋枕棠最?终还是决定要回京。
但除了紫苏之?外?,她没有对身?边的弦月和邓妈妈等人说,只吩咐人再去京中打探。
毕竟一切都是赵桓和胡春山的对话,如?今京中形势究竟如?何,还不?得而知。
这时回京不?是小事,宋枕棠十分谨慎,等消息的这段日子,心中亦是焦灼难耐。
没想到不?出七天就又来了信,宋枕棠迫不?及待地拆开,原来她派去回京打探的人连京城都没能进?去。
这一定是出事了,宋枕棠脸色苍白,直到邓妈妈叫人来传了晚膳,见她神情?明显不?对,还以为是担心萧琢,笑着调侃道?:“殿下不?必忧心,如?今这太平盛世,随州边关对咱们将军来说也不?过?是些?小打小闹,这几日没有来信,说不?定是有其他的事耽搁了。”
念谁来谁,邓妈妈话音才落,底下人捧着萧琢的信进?来了。
若是往常,宋枕棠第一时间就要接过?来拆开了,今日却只是一顿,而后吩咐人把信先拿到书房去。
众人都觉出宋枕棠的反常来,但观其脸色,却也不?敢说什么,邓妈妈朝着那人摆了摆手,而后命人传膳上来。
用?过?晚膳,宋枕棠先去沐浴,而后披散着长发回到卧室。
在?她沐浴的时候,紫苏早已将被褥都铺好,还有萧琢的那封信,连着她近日最?常看的那本游记,一并放在?了她的枕边。
宋枕棠走过?去坐在?床边,柔软的被褥微微塌陷,她侧身?倚着引枕,先去拆信。
萧琢每隔三天来一回信,宋枕棠会在?次日将回信给他寄过?去。如?此一来一往已有四次,算起来,萧琢竟然已经离开半个多月了。
宋枕棠捏着薄薄的信纸,缩在?被褥里看信。
如?之?前的每一封信一样,信中词句一如?既往地凝练简洁,萧琢先是介绍了自己近来的情?况,而后说起随州如?今也在?变暖,那日出门一看,竟然在?院中看到一朵攀爬的野蔷薇。
那娇艳的颜色,让他想起了宋枕棠的裙摆,他情?不?自禁伸手去采,却未留神被花茎刺到。
隔着一层信纸,宋枕棠仿佛也能想象到他那般无奈地语气。
她抿住唇角的笑,眼眶却有些?湿了,轻轻一眨眼,断了线的泪珠落下,洇湿了几个字。
萧琢信上后半部分,是关切宋枕棠这边如?何,最?后,他写到,阿棠,等我?回去,我?们一起去赏蔷薇如?何?
宋枕棠连忙伸手将眼泪抹去,而后轻柔地将信纸抚平,原样折好塞回了信封,然后从床榻里侧翻出一个精巧的匣子,把信放进?去,这已经是第五封了,之?前的几封都好好地保存在?里面?。
翌日清晨,一辆不?起眼的马车离开了凉州城。
天光渐亮,车帘被撩开一角,宋枕棠身?着一身?靛蓝色常裙,怀里抱着那个木匣子。
“殿下,您饿不?饿?”紫苏坐在?一旁,腿上平放着一个食盒。
宋枕棠摇了摇头,落下车帘,问:“我?写好的信都安排好了吗?”
紫苏回答,“殿下放心,这信会像从前一样,每隔四日给驸马寄回一封,邓妈妈和弦月那边也已经安顿好了,就算他们发现了什么不?对,也无法给驸马传信。”
宋枕棠点?头,“千万不?能让他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