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人心易变
晏长裕走了几步, 忽而猛地弯下了腰,手?反射性的紧抓住胸口的衣裳。明明什么伤也没?有受,可蓦然间, 心?脏竟是犹如被利箭穿过。
疼极了。
“殿下, 您怎么了?”
常文本守在不远处, 此刻见晏长裕面色白得骇人, 意识到?不对, 忙冲了过来。
晏长裕猛然闭了闭眼,想要压下那阵莫名奇妙涌上来的疼痛。缓了几息, 他才重?新直起?了身子。
那股疼痛来得突兀,去得也突然,若不是额间的冷汗,仿佛只是他的一场幻觉。
“殿下, 您的脸色不好?我们先回宫吧。”
常文忍不住道,“您的身体本就还未痊愈, 陈侍卫也说了,不能劳累,不能多思,需要静养才行。”
按理, 以殿下现在的身体,他们今日也是不应该来参加这场赏花宴的。只是殿下一旦做下决定, 无人能改变, 无法,常文便只能提着心?跟上。
如?今瞧着, 只觉无比后?悔。
早知……早知就是以死相谏, 也要殿下留在皇庄好了。若是如?此,殿下也不用生受这一遭。
便是早晚要来一次, 至少?也可以等殿下身体好一些了再说。
他们今日来参加了公主府的赏花宴,给外界传出的信号便是殿下身体好得差不多了,如?此自然得往宫中走一次。
可殿下的身体,常文心?中忧虑更甚了。
他不知道殿下方才怎么了,仿佛是心?脏疼,为什么心?脏会疼?难道是有什么隐伤不成?
“先去拜过卫阳大长公主。”
晏长裕嗯了一声,没?有反驳常文的建议。
见此,常文稍稍松了口气。
卫阳大长公主虽然看着还算年?轻,但实际年?龄到?底不小了,况且她?辈分又高,陪着其他人逛了一会儿,她?便离开了。
有她?在,其他人也玩不尽兴。
听闻太子来了,卫阳公主从?美人榻上坐了起?来,让人把晏长裕请了进来。
即便有腿疾,走起?来难免有缺陷,但是晏长裕一路行来都面色如?常,没?有让任何人搀扶。若不去注意他的腿,只以为他与正?常人无异。
“太子怎么过来了?”
卫阳公主站了起?来,亲自前去迎。
“见过姑祖母。”晏长裕向她?行了一礼,淡声道,“时辰不早了,孤还要进宫拜见父皇母后?,所以特来向姑祖母辞行。”
声音虽淡,礼仪规矩却是一处不差的。
他能特地前来向卫阳大长公主辞行,也表明了重?视,给足了公主府脸面。
“是该回宫瞧瞧你父皇。”卫阳公主笑起?来,“既如?此,那本宫便不留你了。”
晏长裕点了点头,又说了两句客套话?,正?要转身离开,卫阳公主却像是想起?了什么,忽然问:“太子可见到?了元朝?”
听到?这个?名字,晏长裕身子微顿。
“姑祖母为何这般问?”片刻,他才不动声色地说,“孤今日前来,是为了姑祖母的赏花宴,不是某个?人。”
闻言,卫阳大长公主毫不客气的笑出了声。
她?辈分高,地位尊崇,自然不需要如?其他人那般顾忌。见到?了这地步,做得这般明显了,这外侄孙还要嘴硬,险些就忍不住不雅地翻了个?白眼。
“本宫又不是傻子瞎子,你今日来我公主府的目的,难道本宫还看不出?”见晏长裕不说话?,还皱了眉,她?摇了摇头,无奈道,“本宫是老了,搞不懂你们这些小年?轻的想法。你既然舍不得她?,为何要这般别扭,干脆承认了又有什么损失不成?”
不等晏长裕回答,她?直接召了个?下人来问,“今日太子可与元朝郡主见面了?”
“回公主,见了。”
下人小心?看了站在一旁面无表情的太子一眼,还是诚实地回答了。
“情况如?何?”卫阳公主直接问。
闻言,下人有些欲言又止。
“姑祖母想知道,孤亲口告诉您便可,何必多此一举。”晏长裕面色淡淡,“孤与她?见了,结束了。”
这可真?是……
卫阳公主只觉好气又好笑。她?屏退了下人,直到?厅中只剩下她?与晏长裕两个?人,她?才无奈摇头:“难怪方才进来就板着一张脸,活像是谁欠了你钱似的,原来是被心?上人拒绝了。”
晏长裕眉目更凉了几分。
“她?还算不上是孤的心?上人。”他冷冷抿唇反驳,隐有不耐,“姑祖母到?底想与孤说什么?”
“不是心?上人是什么?”卫阳大长公主并未被他的冷脸吓退,“你难道不想娶她?做你的太子妃,还是想眼睁睁看着她?嫁给别人?”
“姑祖母!”
眼前又闪过了卫元朝身着一身嫁衣的模样?,那般美艳动人。只要一想到?,有一日她?会穿着这样?的衣裳,奔向了别的男人,晏长裕心?口便又是被撕了一下。
他分不清自己心?中此刻到?底是愤怒和不甘多些,还是不舍多一点,反正?只觉那一幕着实刺眼。
“……别说了。”
他拧着眉心?,手?无意识地收紧,正?如?胸腔里的那颗心?脏一般。
“本宫不说,难道这些就不会发?生吗?”卫阳大长公主摇了摇头,“太子那般聪明,想来该明白本宫说得都是事实。这女子大多是要嫁人的,元朝郡主也不例外。她?如?今乃是镇国公膝下唯一的血脉,还承担着为卫家延续血脉的重?任。太子瞧着吧,不出五日,必有人上镇国公府提亲。”
“姑祖母与孤说这些,到?底是什么意思?”晏长裕下颌绷紧,显得整个?人如?一块千年?寒冰,冷到?极致,“孤与她?已经结束了。往后?婚嫁,各不相干。她?会不会嫁人,又要嫁谁,与孤无关。”
他一字一顿地说着,声音冷厉,语气坚定,无一丝动摇,仿佛当真?彻底不介意了。
“太子说得都是真?心?话??”
卫阳大长公主脸上的笑没?了。看着面前年?轻的太子,眸光微闪,眼中似有怅然闪过。
“自然是真?。”
晏长裕忽视了心?脏处的涩疼,沉沉点头。
“不后?悔?”
晏长裕冷声回:“孤从?不做后?悔之事。”
卫阳公主深深看了他一眼,忽然叹了口气,“果然是亲母子,你与你母亲太像了。都是一派相承的固执。”
“姑祖母说错了,孤永远也不会像她?。”晏长裕勾了勾唇,眼底隐有讽刺,“曾经不像,今时不像,未来更不可能像她?。孤绝不会如?她?一般,连死都死得不明不白。”
“为了一份虚无缥缈的感情,为了一句随口而出的承诺,赔上自己信任,甚至是一条命,那是她?,不是孤。”
他微抬着下巴,轻薄的唇犹如?锋利的尖刀,满是薄凉。他很清楚自己最想要的是什么,从?来都不是那轻飘飘的感情,而是能让他永远立于不败之地的权势和利益。
“孤确实比想象中要更喜欢她?一点,但也就是一点而已,得之是幸,失了也没?有什么损失。”
“这世间最不能相信的便是感情。”他直视着卫阳大长公主,薄唇微启,每个?字都带着霜凉,“人心?易变,何来真?心??”
便如?卫元朝,不久前还口口声声说着喜欢他,但也不过半月,便变了心?。这样?的感情,又什么值得去珍惜,去相信,甚至是难过?
卫阳公主也看着他,脸上早已没?了半分笑意。
“太子既不愿像你的母亲,那便请太子记住今日说的话?,无论往后?遇到?什么,都只管往前走。不要忘,不要悔,更莫回头。”
否则,回头那日,便是他肝肠寸断之时。
于公于私,卫阳大长公主都不想看到?他如?此。
“……忘了,也好。”
“姑祖母放心?,孤会的。”
晏长裕又向卫阳公主行了半礼。
他想来敏锐,能感受到?这位姑祖母对他的善意。虽不知缘由,但想来多半是与他早亡的生母有关,不过原因是什么并不重?要。
正?如?他所说,他最在意的是权力,唯有权力。
只要卫阳大长公主能给他带来利益,便是他尊敬的姑祖母。
说完,晏长裕没?再停留,转身便离开了。他走得很稳,背脊挺得笔直,每一步,都是那般的坚定。
卫阳公主望着那道高大的背影,眼底的怅然更浓了几分。明明这道背影与记忆中那纤瘦的身影一点也不像,可这一刻,却仿佛又重?合了。
虽然所要不同,但都是一如?既往的固执。
她?只愿太子真?能做到?自己所说。
坚定地朝着自己选择的路走,千万莫要回头。
*
与虞晋分别后?,元朝赏花的兴致恢复了几分。正?沿路赏着花,却瞧见一道熟悉的声音走近。
是霍姣姣。
“我看到?太子去找你了。”看着元朝,霍姣姣直接道,“若是我没?瞧错,太子应是来找你求和的。”
元朝挑眉看着她?。
“你不会应了吧?”见她?不语,霍姣姣脸色一急,脱口而出,“你可别又犯傻了!”
元朝没?回,而是反问:“霍小姐不会是在关心?本郡主吧?”
“……谁、谁关心?你了,我只是不想你丢了我们女子的脸!”霍姣姣脸色微红,别过头,冷哼了一声,“男人的话?,可信不得。我只是来提醒你而已,不要被甜言蜜语迷惑,否则,往后?可有你后?悔的时候。”
“这……这不是关心?,是报恩。”霍姣姣轻咳了一声,微抬着精致的下颌,“谢谢你那日救了我。郡主就当我是知恩图报,不忍看着救命恩人误入歧途好了。”
元朝确定了,这位霍小姐确实是在别扭地关心?她?。
“那霍小姐来得可太晚了一些。”元朝眨眨眼,故意长叹口气。
闻言,霍姣姣以为她?已经应了太子,哪里还顾得上别扭,葡萄似的黑亮眼睛瞬间就瞪圆了,一脸不可置信:“你应了?你、你怎么就这么好哄?!”
她?甚至还气得跺了跺脚!
一袭绿衣也跟着颤了颤,仿佛都染上了怒火与恨铁不成钢。
只可惜她?生了一张小圆脸,脸上甚至还带着几分婴儿肥,跺脚时,两颊上的肉都跟着颤了颤,像是白玉糕似的,颤巍巍的,让人忍不住想要戳一下。
并不丑,甚至颇为可爱俏丽。
身体比大脑反应更快。
等元朝反应过来时,她?的手?指已经戳到?了人家的腮帮子上。果然又软又嫩,元朝没?忍住,又戳了一下。
“……你干什么?”
一时间,霍姣姣连生气都忘了,睁大了眼睛,圆溜溜地看着她?。
元朝回过了神来,轻咳了一声,不着痕迹地收回了手?,背在身后?。
“我瞧瞧你有多傻,竟然连这种话?都信。”元朝仰起?下巴,骄傲的冷哼一声,“你瞧本郡主这条件,会是吃回头草的人吗?”
“……所以你没?应?”
闻言,霍姣姣忘了问她?为什么戳她?脸,忙问。
“霍小姐这般关心?这件事,莫不是,”元朝忽而靠近她?,微微倾身,附在她?耳边,“你暗恋本郡主吧?”
她?比霍姣姣高了不少?,这般弯腰附耳,竟莫名有了一种别样?的意味。
瞅着面前那张放大的盛世美颜,霍姣姣心?脏怦怦直跳,一时傻住了。直到?耳边传来元朝毫无顾忌的笑声,她?才蓦然反应过来,自己方才竟是看人看呆了!
“你、你……”
“我什么?”见她?急得结巴,元朝好心?的帮她?补充,“放心?,如?果以后?我对女人有兴趣,肯定第一个?考虑霍小姐。到?时定会给霍小姐一个?以身相许的机会。”
说话?时,她?甚至伸出了两根青葱似的玉指,轻轻捏住霍姣姣的下巴,风流一笑:“毕竟霍小姐,又可爱又聪明,本郡主很是喜欢呢。”
霍姣姣的面庞霎时如?染了最艳丽的胭脂,红得似火。
元朝差点没?忍不住当即笑出了声。
……怎么她?以前没?有发?现霍姣姣这么有趣呢?还以为是一个?小古板,原来竟是一棵含羞草。
“最难消受美人恩,今日,本郡主终于理解了这句话?的意思。”她?故作深沉地摇了摇头,伸手?掐了一把她?的腮帮子,在霍姣姣反应过来之前,转身拉着袭月就快速离开了。
霍姣姣在原地怔了好一会儿,直到?看见元朝已经要跑出视线了,摸了摸自己被掐红的脸颊,她?才终于反应了过来。
“卫元朝,你个?……个?……”
只可惜,知书达理、从?不说脏话?的大才女“个?”了许久,也没?骂出一个?词来,只把自个?儿气得花枝乱颤,可人极了。
前方,元朝又是哈哈一笑,心?中尚存的几分低落,彻底消失了。
她?边跑,边摸着下巴想,下一次心?情若是不好了,不如?又来逗逗这位霍家小娇娇?
*
这头,晏长裕出了公主府,便直回了宫。他没?有先回东宫,而是先往洪文帝的福宁宫而去。
不想,到?时,竟在福宁宫外碰到?了虞晋。
两人看了彼此一眼,随即疏离的互行了一礼,便再无任何交流。当然于公于私,他们之间都不适合有任何交集。
等了不到?半刻钟,内侍便出来请他们进去了。
瞧见两人一同进来,洪文帝便笑道:“你们两人倒是难得走到?一起?。”
“回陛下,臣与太子遇到?也是碰巧。”虞晋恭敬回道。言语之中,不乏疏离之意。便是两人的站位,都隔得远远的。
这倒不是虞晋刻意针对晏长裕,他对其余皇子都是如?此。哪怕他在宫中养了多年?,也未与任何一位皇子公主走得近过。
“瑞王说得没?错,倒是凑巧。”
晏长裕也淡声道。
“你们二人都是朕的儿子,朕这不是想你们了么?”洪文帝似乎只是随口一问,笑着打趣了一句,便换了话?题,关心?地看向晏长裕,问:“太子的身子可如?何了?”
“回父皇,儿臣并无大碍,修养几日即可。劳父皇挂心?了。”
“身子可是大事,绝不能轻忽。你母亲临终之时,最放心?不下的便是你。你若是出了事,往后?朕怎么与她?交代?”洪文帝叹气,“待会儿让郑院正?再给你瞧瞧,千万不要落下了病根。”
晏长裕垂首,恭顺应道:“多谢父皇。”
问了晏长裕几句,洪文帝又转向了虞晋,语气温和,亲切地问:“怀思的生辰也要到?了,朕想着你难得回来一次,不如?为你好好办一场,热闹热闹也不错,你觉得如?何?”
怀思是虞晋的字,乃是镇国公赐下。洪文帝对他自来亲近,更甚膝下几个?亲子。便如?此刻,便是几位正?经皇子过生都只是在自己宫里小庆一番,洪文帝却想要亲自为虞晋办宴。
“臣多谢陛下厚爱,只不过这并非整寿,只是一个?小寿罢了。”虞晋当即拱手?谢恩,“不必如?此大动干戈。陛下心?意,臣领受。”
“你啊,就是太过小心?。”洪文帝无奈摇头,“你可是朕亲封的瑞王,不过办一场寿宴而已,难道还有人敢弹劾不成?”
虞晋只躬着身。
“行了行了,朕也不为难你了。不办便不办吧。但虽是小寿,也不能太过轻忽。”洪文帝想了想道,“你有什么想要的,尽管与朕说,朕都满足你。”
“臣会的,多谢陛下。”
虞晋这才直起?了身子。
沉吟了片刻,他才继续道:“臣生辰时,想请三日假期,还请陛下恩准。”虞晋回来后?,便担任了皇城军统领,平日里很少?有休沐时间。
“不过三日假期而已,这有什么,朕准了。不过,”洪文帝好奇,“你向来以公务为重?,怎得这次主动想要假期了?”
“臣答应了师妹,要带她?出去玩几日,不想让她?失望。”虞晋回。
他口中的师妹,唯有一人,便是元朝。这一点,所有人皆知。
两人说话?时,晏长裕便静立在一旁,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直到?此刻,他才微微一抬眸,淡淡地看了虞晋一眼。
“原是如?此。镇国公不在,元朝独自在家,确实也太过孤单。她?亲近你,你多陪陪她?也好。”洪文帝便笑了,“那三日假期可够,不若再多加两日。”
不等虞晋回答,洪文帝直接拍板:“就这么定了,朕放你五天假,你可要好好陪元朝丫头玩尽兴。”
“臣多谢陛下。”
虞晋立刻躬身谢恩,“臣会好好陪师妹的。”
一时间,殿中气氛和乐融融,唯有站在一旁的晏长裕,像是独立在此之外,透着一股不和谐。
听着虞晋一口一个?师妹,他的手?不自觉地握成了拳,心?脏似有生了涩疼,烦躁更甚。
“对了,朕今日唤你们前来,是有其他事要说。”洪文帝笑了一会儿,才又道,“你们也都不小了,也该成婚了。你们各自可有什么想法?”
“说起?来,怀思与元朝丫头也是青梅竹马,你们也曾有过婚约,又自小亲近,可想要再续前缘?”
此话?一出,殿中静了一瞬。
虞晋与晏长裕都下意识抬起?了头,目光不经意间撞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