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承认(1 / 1)

妄夺金枝(重生) 东家宁 4495 汉字|0 英文 字 2个月前

第29章 承认

  “殿下?夜深了。”

  书房外, 常文轻轻叩了叩门,提醒了一句,“您的身体还未好, 还是早些歇息为好。”

  “嗯, 安置吧。”

  晏长裕放下?手中的公文, 手撑着桌案站了起来。虽然他掩饰得不错, 但?常文全副心神都在他身上, 自?然没有?错过他站起来时,那一瞬间的摇晃。

  他心中一紧, 忙上前,伸手欲扶殿下。

  “不用了,孤可以自?己走。”晏长裕却是挥开了他的手,抿了抿唇, 面色沉凝地出了书房。

  走?动间,他左腿的无?力一览无?遗。

  晏长裕走?得不快, 但?每一步,他都走?得很坚定、很稳,一步接着一步,没有?让任何人扶着, 只凭自?己回了房间。

  常文在后面看着,心中颇不是滋味。

  殿下?自?来如?此, 不愿让别人看见他脆弱的模样。常文心中一叹, 沉默地跟了上去。好在一路有?惊无?险,顺利地到了卧室。

  见此, 他这才松了口气。

  因着晏长裕生病, 常文本是准备守夜的,不过被?晏长裕否了。

  “下?去吧, 不用守在这里。”他摆了摆手,淡声道,“孤说了,孤还没有?那么脆弱。不过是一场风寒而?已,两日便好了。”

  哪里是风寒那么简单!

  明明是——

  然看着殿下?面无?表情的面庞,常文却?不敢再提,只能应道:“那老?奴便先下?去了。殿下?有?吩咐,叫老?奴一声,莫要?强忍着。”

  也就是他伺候晏长裕多年,资历老?,感情不一般,所以才敢说这些话。

  晏长裕嗯了一声,应了。

  “对了,”就在常文转身的刹那,身后晏长裕忽然又开了口,声音听不出喜怒,“往后莫要?再与?顾决等做那些多余的事。孤不会?因为一个女子而?消沉。”

  常文心里登时咯噔一下?,这才知道,原来殿下?知道了他们私底下?做的事。

  “既已退了婚,那便不应再有?任何瓜葛。她不愿,孤亦然。”他声音淡淡,带着一股子薄凉之意,“到此为止的意思,可明白?”

  “是老?奴自?作主张了,请殿下?责罚。”常文立刻跪在了地上请罪,只犹豫着没有?应下?这话。然抬头,对上了男人冷冽如?霜的眉眼,他心口一紧,须臾,到底还是应了一声,“老?奴明白了。”

  “下?不为例。此次便罢了,若有?下?次,孤不会?轻饶。”晏长裕捏了捏眉心,似有?疲倦,“下?去吧,孤休息了。”

  “是。”

  常文出了房间,小心把门关上了。他到底是不放心,便叫了两个年轻的小太监在门外不远处守着。但?凡殿下?有?事,必即刻来报。

  如?此安排了一通,他才带着担忧退下?去了。

  *

  屋里安静了下?来。

  除了外面的风声以及偶尔响起的虫鸣声,世界变得无?比寂静。常文出去后,晏长裕并?未躺下?,而?是吹了灯,坐在床沿望着窗外,沉默了许久。

  如?今虽已入了四月,天气渐热,但?到了夜里,还是阵阵凉意。为了通风,窗户并?未管得很严,而?是留下?了一点缝隙。

  凉风顺着此钻了进?来,让屋里的温度也跟着下?降了不少。

  晏长裕只坐了一会?儿,身上便凉了不少。

  “咳……”

  他喉咙一阵发痒,忍不住咳嗽起来。只不过刚咳了一声,他便下?意识伸手捂住了嘴,掩住了那刺耳的声音。

  守在外面的两个小太监,因担心被?他发现,故不敢守得太近。两人又只是普通人,耳力只是正常水平,自?也没听见这刻意压抑的咳声。

  咳了几声,晏长裕本来冷白的面庞便染上了几分不正常的红意,太阳穴和喉咙都越发疼。

  他蹙了蹙眉,喝了点水,暂时压下?了那阵痒意。

  自?成年后,晏长裕便很少生病了。无?人比他更看重自?己的命,他从很小的时候便知道该如?何保护自?己,所以除了计划需要?,他极少生病。

  因此倒是一时忘记了,生病竟是一件这般难受的事。

  晏长裕褪下?衣裳,终于沉默地躺下?了。

  伤腿很疼,身上也很不舒服,他以为自?己睡不着,结果躺下?去不久,许是身体太累,竟慢慢睡了过去。

  这晚,他终于还是做梦了。

  梦里是他与?卫元朝还未成婚的记忆,那些记忆,竟充满了不少欢乐。

  腿疾本就是他计划中的一环,所以晏长裕从未着急过,自?然也没有?表面上看上去的那般落魄。

  他逐渐长大?,洪文帝却?逐渐老?去,近两年,洪文帝更是生了两次大?病。

  这事情并?未向外公开,便是小陆氏怕是也不清楚具体情况,唯有?早有?所准备的晏长裕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

  年轻有?为的太子,便是曾经宠爱或者愧疚,但?这一切都建立在无?法影响到他自?己的地位上。

  一旦察觉到了太子对他的威胁,逐渐老?迈的帝王自?然而?然便会?生了忌惮。

  或许他并?不是想要?废了太子,却?不妨碍他打压这颗冉冉升起的新星。即便那是他的亲生儿子,也不会?影响属于帝王的本能。

  天家本就无?父子兄弟,只有?成王败寇。

  晏长裕一察觉到洪文帝的不对劲,立刻便将计就计筹划了那场坠马。如?此,他可以暂时先淡出,也能让洪文帝注意到其他人的野心。

  他的儿子可不止一个,皆都正值盛年,野心勃勃。

  卫元朝是这场计划中的唯一例外。

  ……讨厌她吗?

  似乎也不是。

  元朝郡主之名在京中如?雷贯耳,他当然听过,何况她还出身镇国公府,是卫震的女儿。

  这样的身份,他怎么可能不注意?

  况且,他还早就见过了她。

  在很多很多人之前。

  他救过她。

  晏长裕当然记得。他想,卫元朝也记得。

  人都喜爱美丽的事物,无?论是物还是人,只要?是足够美,便会?引得他人多关注几分。

  他亦然。

  不过也仅此而?已了。

  “殿下?,我心悦您。”那是卫元朝第一次向他表白,直白又热烈,“我嫁给您好不好?”

  世间要?求女子贞静婉约,当内秀含蓄,如?卫元朝这般胆大?的女子便显得尤为离经叛道了。

  那是个阳关灿烂的日子。

  天气极好。

  她身着一身桃粉色衣裳,俏生生地站在他面前,仰着头,露出了巴掌大?的小脸,笑意盈盈地望着他,等着他的回答。

  他其实看出了她的紧张与?不安。

  虽然她努力表现得勇敢,但?晏长裕受过特殊训练,习惯性的观察来到他身边的人,无?论是敌是友,他都务必要?做到至少八分了解。

  算起来,他们真正的接触只有?一次,便是多年前,他无?意中救她出来的那一回。从那之后,两人再无?任何交集。

  所以,谈何喜欢?

  若是真喜欢,那这喜欢也未免太廉价了一些。

  晏长裕自?是不信。

  他垂首看着面前的少女,刚刚及笄的年纪,被?家里百般呵护着长大?,被?养得天真烂漫,这般小,又怎会?懂喜欢?

  是以,他并?未放在心上,只淡淡回了一句,“郡主的心意,孤心领了。往后还是莫要?再说这些玩笑话了。”

  “我没有?开玩笑,我说得都是真的!”

  闻言,少女急了,跺着脚不满地反驳。

  晏长裕只冷静地看着她,像是在看着她胡闹。

  他以为少女的勇气和玩闹到此便结束了。却?不想,不久,那小姑娘竟真的求来了一张赐婚圣旨。

  得知消息,晏长裕的第一反应是烦躁。

  他曾以为那是厌恶的开始。

  自?赐婚圣旨下?来之后,卫元朝更是光明正大?地朝东宫跑。没多久,便在东宫混熟了。晏长裕好几次听到东宫的人谈论,与?外界不同,其实东宫里不少人挺认同这位外姓郡主。

  “郡主其实挺好的。”

  “对啊,长得漂亮,活泼可爱,也从不乱发脾气,比宫里的那些娘娘可好多了。”

  “是啊,也不知是谁乱传的谣言,竟说郡主嚣张跋扈,我瞧着,分明是那些人嫉妒郡主,所以故意抹黑她。”

  “反正我挺喜欢郡主的。如?果郡主真能嫁给太子殿下?,成为东宫的女主人,那其实挺好的。”

  “我觉得每次郡主来了,咱们东宫都敞亮了不少!”

  除了他,其实卫元朝从未讨好过东宫里任何一个人。当然,以她的身份也不需要?。但?有?些人或许天生便讨人喜欢,她不需要?做什么,只要?站在那里,多笑笑,便能让人不由自?主地跟着她一起开心了。

  再多接触几次,更是能引得不少人喜爱。

  “哎,这事儿我们可做不得主,还是得看太子殿下?。”

  “……殿下?当真对郡主不动心?”

  “谁知道呢?应该是不喜欢的吧。”

  “殿下?不是喜欢陆姑娘吗?”

  “你真觉得殿下?喜欢陆姑娘?若真是自?己喜欢的姑娘,怎么没见多上心?若是我遇到喜爱的姑娘,那是恨不得一天十二时辰都能见到她的。”

  这话一出,方才说话的人也闭嘴了。

  若真这般算,那太子殿下?可能更喜欢公文吧。

  “就算不喜欢陆姑娘,那也不会?是喜欢郡主吧。”

  “我怎么觉得不对劲?咱们也跟着殿下?不久了,殿下?是怎么对待自?己不喜之人的?”

  “……当然是想法子赶走?,若是赶不走?,自?然就要?给点教?训了。”以前也不是没有?姑娘向殿下?示爱,但?殿下?心硬如?铁,从未有?过半丝怜香惜玉,通常都是直接拒绝了。

  若姑娘还要?纠缠,殿下?可从未客气过。

  但?元朝郡主缠的这么紧,殿下?也就冷冷脸,偶尔一句重话,也不过如?此。殿下?可从未动过郡主一根头发丝!

  这些都是发生在东宫的事,卫元朝不知,其他人也不知。晏长裕听见了,也未曾放在心上,他自?己的心,他自?己最明白。

  这些记忆,两世都一样。

  晏长裕分不清如?今梦见的是前世,还是今生。

  他从未细想过,如?今,再回顾这些记忆,曾经被?他刻意遗忘的细节一点点展现。

  他的记性是好,却?从不记那些无?用之事、无?关之人。

  若是不喜欢,缘何记得这般清楚?

  然梦里,卫元朝的音容笑貌,每一分都是那般清晰。清晰到,刻意遗忘竟也没有?忘掉。

  “殿下?,我真的喜欢你,我没开玩笑。”

  “殿下?,我漂亮吗?”

  “晏长裕,不许看别人,你只能看我!”

  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一点点的从记忆中翻新,像是被?压抑得久了,一旦重见天日,便迫不及待地冲出了牢笼,再也不愿回去。

  “殿下?,这是我亲手绣的香囊,送给你。你一定要?贴身佩戴,好好珍惜,不然,我可是要?生气的!”

  那只绣着两只“鸭子”的香囊被?她强塞进?了他手上。

  明明紧张又忐忑,偏偏嘴上一点不服输,霸道得不得了。

  那香囊真的很丑。

  可他没有?第一时间推开,反倒下?意识接住。这让晏长裕有?点烦躁,他不喜欢这种莫名奇妙的失控感。

  于是他故意把那只丑香囊扔在了一边,不去理它,仿若只是一件无?关紧要?之物。打扫的宫人不知这香囊是谁送的,见它做工粗糙,生得丑陋,便也没放在心上,直接当垃圾给清理了。

  恰逢下?雨,那只丑香囊无?意中被?遗落在了地上,淋了雨,沾满了污泥。恰时卫元朝来了东宫,正好看见了。

  少女脸上灿烂的笑容一瞬间便消散了。

  垂头看着地上已经面目全非的香囊,许久,忽然也一脚踩了上去。随即,转身就走?了。

  她没来找他。

  晏长裕都看到了。

  他本以为卫元朝会?朝他发火,会?来质问他,结果她竟是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问,转身就离开了。

  那一刻,心脏忽然停跳了一拍。

  晏长裕当然没有?追上去。

  他在原地站了许久,直到那道纤细的身影完全消失不见,半晌,他走?到了雨下?,弯腰,捡起了那只脏兮兮的香囊。

  只是,他没有?带过它。

  而?自?那之后,卫元朝也再未送过他这类东西。

  她也从未问过这只香囊的去处。

  仿佛说不要?便不要?了。

  婚后。

  有?人想要?讨好他,给他送美。晏长裕当然没接,但?这件事也瞒不住,身为东宫太子妃,卫元朝第一时间便知道了。

  其实不仅是下?面的人送美,宫里洪文帝和小陆氏也提过几次要?给他纳侧妃。他已二十出头,成婚也两年了,但?一直无?子嗣,对于太子来说,着实不像话。

  那日,晏长裕本以为卫元朝会?与?他闹脾气。直到夜间就寝,她也未曾闹过,只在睡前忽然说,

  “晏长裕,你若要?娶旁人,我们就结束了。”

  她的语气堪称平静,眼底却?满是认真,看着他,一字一顿说:“我不说假话的。”

  “孤没要?别人。”

  鬼使神差的,那一刻,他竟解释了一句。

  “一直都不要?吗?”她问。

  他没回答这个问题,只道:“时辰不早了,别闹了,睡吧。”

  她没再说话。

  许久,才忽然淡淡说:“晏长裕,若你想要?别人了,我就不要?你了。”

  晏长裕心脏骤然一缩。

  不知为甚,想到了那只仿佛被?“遗忘”的香囊。起初是他不要?,后来却?是她再未提。

  现实里,他蓦然睁开了眼睛。

  天色大?亮,他却?还恍若梦中。那些记忆自?然是前世的,却?又像是他亲身经历,心脏因着那一句“我就不要?你了”,传来阵阵的疼意。

  晏长裕面无?表情地抓紧胸前的衣裳,捂着胸腔,如?默石一般坐在床上。

  ——或许,不仅仅只是一点动心。

  他本有?千百种方法让卫元朝再不敢靠近他半步,却?偏偏选了最温和、最没有?力度的一种。

  *

  镇国公府。

  元朝坐在烛灯下?,小心地穿针引线,见着手上的香囊一点点变得完整,眼睛不由弯了弯。

  “我觉得比之前绣得好,你们觉得呢?”

  那香囊以青色做底,上面绣了一棵青松,花样倒是不复杂,瞅着,绣工确实精湛了一些。

  但?说实话,依然称不上好看。

  不过文嬷嬷和袭月等人都是郡主的闭眼吹,闻言,立刻张口就道:“好看好看,郡主聪明,瞧瞧,这才多长时间,就已经绣的这么好了!”

  “对,瞅瞅这竹子,多精神!”飞云也点头赞。

  元朝默了默,轻咳一声,提醒:“这是松树,不是竹子。”

  一丝尴尬弥漫在屋里。

  “那这松树很是特别,世间独一无?二。瑞王殿下?收到了,定会?很喜欢,很开心的!”文嬷嬷立刻找补,笑道,“反正在瑞王殿下?眼里,只要?是郡主送的,都是好的。何况这还是郡主亲手所制,那更是无?价之宝。”

  过几日,便是虞晋的生辰。元朝便想着送一份有?意义的礼物。香囊乃是私密之物,本是不能随意相赠。

  她与?虞晋虽有?师兄妹之名,但?到底不是亲兄妹,所以元朝本来是没想送香囊的。

  结果是虞晋主动提的。

  “师兄,你今年想要?什么生辰礼物?”前两日,元朝想到虞晋的生日,便直接问。他们关系亲近,这些话倒是可以随意说。

  虞晋看了她一眼,没回,却?是问:“听闻师妹前段日子在学习女红,不知学得如?何了?”

  “一般一般吧。”元朝虽自?信,但?偶尔还是有?些自?知之明,“还能看吧。”

  听到这话,虞晋便道:“那知知便送为兄一只亲手绣的香囊吧。”

  虞晋很少提要?求。如?今他提了,元朝自?然想要?满足。况且,这本也不是什么离谱的要?求。

  是以,这两日她重新拿起了绣花针,一有?空闲便绣两针。

  只是到底水平有?限,便是元朝用了十足的心,成品也就那样。

  “算了,重来吧。”

  元朝叹了口气,把那只香囊拆掉了。师兄从来都是把最好的给她,她也想给师兄最好的。

  烛光下?,看着手里的香囊,元朝忍不住笑了。

  时隔多年,曾经的屈辱和愤懑,在这一刻终于彻底消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