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官二代卷进谋杀案(1 / 1)

谋杀局中局 孙浩元 2 万汉字|3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三章 官二代卷进谋杀案

  1.尘肺工人上访了

  苏镜拿到陈海的手机号码,再次来到营业厅,查到了他的通话记录,结果发现,陈海的最后一个电话也是打给白石冰的。

  为什么又是白石冰?

  每个人心中都在问同样的问题。

  苏镜再次来到顺宁电视台,制片人余榭正忙得焦头烂额。

  一只南美洲亚马逊河流域热带雨林中的蝴蝶,偶尔扇动几下翅膀,可能两周后在美国得克萨斯引起一场龙卷风。郭美美一条炫富微博,引发了持续经久的骚动,全国媒体围绕此事大做文章,《顺宁新闻眼》也不例外,余榭让记者从网上搜集消息汇编新闻,随着事态不断扩大,他感到继续这样跟在别人屁股后面炒冷饭已经远远不能满足需要,于是派出记者姚笛和任一前往北京采访,希望他们能采访到中红博爱和王鼎公司,当然如果能采访到郭美美本人就更好了。

  上午十点多,余榭给姚笛打了一个电话,问她今天准备采访什么,姚笛的声音有点无奈,说道:“上午先去拍点中红博爱和王鼎公司的空画面,然后再找一家红十字博爱服务站采访一下,没办法,现在两眼一抹黑,只能先做点外围的东西了。”

  余榭有点失望,说道:“你找一下老同事老朋友帮帮忙嘛!”

  姚笛此前在北京一家媒体做了两年记者,后来才来到顺宁电视台,也正是因为看中了她在北京的人脉,余榭才派她去了京城。她是昨天下午去的,今天第一天采访就打起了退堂鼓,余榭很不满意。

  姚笛说道:“水太深,我那些朋友也爱莫能助,就是肯接受采访的,也不愿意面对镜头,他们只肯跟报社记者谈。”

  “好吧好吧,你尽力吧!”

  刚放下电话,天空一个霹雳,瓢泼大雨又下了起来,透过窗户看去,天地间灰蒙蒙一片,附近的几座高楼已经被乌云吞没看不到顶了。余榭很郁闷地想着郭美美,琢磨着这新闻该如何跟进下去。

  苏镜走进来,笑道:“余制片,你的眉毛都快拧成疙瘩啦。”

  余制片连忙起身相迎,苏镜不好意思地说道:“我又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啊。白记者呢?”

  “又找他?”余榭说道,“他跟何旋采访去了。”

  苏镜很无奈,问道:“又采什么?”

  “一些尘肺工人在社保局门口聚集,要求赔偿。”

  “这事能播出吗?”

  余榭讪讪笑道:“不知道,试试看吧。”话音刚落,座机响了起来,余榭接完电话之后,说道:“苏警官,果然被你猜中了,这新闻真播不了,禁令来了。”说完,他又给何旋打电话,可是响了半天,也没人接。

  不是何旋故意不接电话,而是因为她根本没办法接电话。

  气象台没说谎,“局部”真的很“局部”,电视台瓢泼大雨,可是社保局门口却只是淅淅沥沥的小雨。饶是如此,一百多人静默地站在雨中也够悲壮的。他们身穿白T恤,前胸后背都写着黑字,有的是“矽肺晚期,还我公道”,有的是“黑心老板,还我健康”,有的是“我想活下去”……还有几个人举着一个横幅,也是墨汁淋漓的几个大字:“请求政府为我们主持公道。”黑墨水被雨水浸湿了,洇散开来,模糊一片,更添几分凄楚。

  在他们前面站着十几个保安,一个个如临大敌神色紧张。何旋和白石冰刚走下采访车,就被一个眼尖的人看见了,大声喊道:“记者来了!”一百多号人齐刷刷转过头来,立即将两人围了个水泄不通针插不进。

  “记者来了,记者来了,曝他们光。”

  “记者同志啊,你们可得替我们主持公道啊。”

  “终于有人肯听我们说话了。”

  ……

  众人七嘴八舌,何旋拿着话筒不知道该伸向谁,只好喊道:“能不能一个个来?”

  一人喊道:“徐虎,徐虎,你来!”

  这是一个二十七八岁的年轻人,精瘦精瘦的,像一根麻秆,脸膛黝黑面带病容,他剧烈地咳嗽了几声,然后说道:“我们是煤矿工人,咳……咳……得了尘肺,可是老板,咳……咳……不给治,还耍赖说,咳……耍赖说,我们根本没在他那里干过活。”

  孙家沟一带是顺宁市的主要煤矿区,有七八家大型煤矿,若干家小煤窑。此前,这里发生过一起严重矿难,并阴差阳错地牵扯出一桩十三年前的冤狱。如今,矿难的阴影还没有完全散去,这里再次爆发重大危机,毒龙坡煤矿的一百三十一名矿工被确诊为二期矽肺,这是尘肺中最为常见的一种类型,由于患者长期吸入大量含有游离二氧化硅粉尘,肺部出现广泛的结节性纤维化,这种病基本上无法治愈。

  矿工们都是上有老下有小,如今却一个个病歪歪的,丧失了劳动能力,于是他们选出了八个人做代表替他们维权,希望能得到一笔赔偿。可是,他们遭遇了全国各地所有尘肺维权工人基本相同的待遇,由于他们根本没跟煤矿方面签署劳动合同,煤矿老板不认账了。他们顿时陷入被动,一时之间彷徨失措不知道该怎么办,最后他们只好采取最下策:上访。

  用徐虎的话说:“我们半截身子都进土了,还怕什么?”他们此前到煤矿讨说法,但是煤老板派了一群保安把他们赶了出来,后来又到安监局、劳动局、矿业局上访,但是至今没有结果。一个多月前,一百三十一个人齐刷刷地坐在了顺宁市环城高速公路上,交通一度中断六个小时,后来市政府出动各种力量才把他们安抚住,答应他们会尽快解决问题,而带头的八个人则被拘留十五天,可问题根本没有解决!

  何旋问道:“安监局、劳动局怎么答复你们的?”

  “说让我们等,可是等了一个多月也没下文。”徐虎又剧烈咳嗽起来,声音浑浊沙哑。

  “你们在这里多久了?”

  “一个多小时了,社保局一个领导都没出来。”

  “你们有什么要求?”

  “我们就要求洗肺!”

  在一片人声鼎沸之中,激昂的歌声突然从何旋的包里传出来,是王可翻唱的一曲《无地自容》:“美眉她姓郭,爱炫自我。各种名包各种好车,微博经认证名头惹火,红十字会……”

  周围的工人继续对着话筒表达诉求:“我们要求赔偿!”“必须给我们洗肺!”“我们不想死,我们想活下去……”

  当《无地自容》唱到“何必东藏西躲何必删帖,迟早有一天你会面对我时”时,何旋终于从乱糟糟的包里找到了手机,一看,果然是办公室打来的。电话那头是余榭无奈苍凉的声音:“何旋啊……”

  “什么都别说了,”何旋愤怒地说道,“接到封口令了吧?”

  “上面说这事太敏感了。”

  何旋挂了电话气得直想摔手机,想想手机是自己的,工作是领导的,也就算了。

  徐虎冷冷地笑了:“不采访了吧?”

  何旋不知道怎么面对他,眼睛湿润了,无奈地说了声:“对不起。”

  徐虎又咳嗽了几声,等气喘匀了,这才说道:“可以理解。上次我们在环城高速上静坐,有一批记者来采访,后来没有一家媒体报道。今天我一看你们的话筒是《顺宁新闻眼》的,就知道也发不了。”

  何旋叹息一声,将徐虎拉到一边,说道:“这事找本地媒体基本没用,你们可以找外地记者帮忙。会上网吗?在网上求助,发微博。算了算了,我给你几个电话,你联系一下他们。”

  留完电话,何旋和白石冰打道回府,白石冰说道:“上次他们堵路,姚笛和任一去采访了,结果他们还没回到台里就接到电话说不能播。”

  “那余制片今天还让我们来?”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这个人还是有点理想主义的。”

  说着话到了台里,一看老公又来了,何旋非常疑惑,问道:“你又来干吗?”

  “我们来找白记者。”苏镜呵呵一笑。

  2.记者成了嫌疑人

  如果白石冰不是何旋同事,一切都会好办得多,苏镜会直接把他带到警局好好盘问一番,假如不想麻烦,也尽可以在白石冰办公室里来一番刨根问底。但是,白石冰偏偏是老婆的同事,一切都变得微妙起来。苏镜也可以铁面无私公事公办,但是这样做的直接后果是,晚上回到家会面对一张冷冰冰的脸。从老婆的角度考虑,顺宁电视台这几年出几次事了,为了破案,苏镜每次都要找老婆的同事问话,如果每次都是硬邦邦地直来直去,估计何旋早就在单位混不下去了。

  所以,见到白石冰后,苏镜就大大咧咧地说道:“套子、猛子,你们跟白记者去聊聊,附近有个咖啡馆,我请客!”

  咖啡馆里人不多,三个人在角落坐下来,灯光是橘黄色的,很温馨,也很惨淡,是温馨还是惨淡,就看你心境如何了。在白石冰看来,这灯光就是惨淡的,他频频被警察找上门来,甭提心里多窝火了。他低着头看着饮品单,嘀咕道:“这儿最贵的是什么?”

  服务生笑容很甜,牙齿很白,说道:“卡布奇诺,四十八。”

  “这是最贵的?”

  “是。”

  白石冰看了看猛子和套子,说道:“你们苏队长是不是知道这里便宜啊?”

  套子呵呵一笑,猛子却把饮品单推到一边,挥挥手,说道:“你先退下,我们待会儿再点。”

  套子一见这架势,知道要干上了,立即抹去了笑容,正襟危坐起来,不过心里却嘀咕着:“反正有人请客,先把咖啡点了再说嘛!”

  猛子说道:“解释一下吧,你今天看到了陈海的尸体,为什么不告诉我们他接到的最后一个电话是你打的?”

  白石冰大学毕业才一年,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加上仗着自己是何旋同事,所以根本没把两个警察放在眼里,他乜斜了一眼猛子,转身招呼服务生:“饮品单拿来。”

  服务生左右为难,尽管猛子和套子没穿警服,但她也能看出来这三个人不是一伙的,不管得罪了哪一伙儿,他们都有可能掀翻桌子打起来。她不怕他们打起来,她怕他们掀桌子;她也不怕他们把桌子砸烂了,她怕砸烂了桌子要她打扫。

  猛子将她从犹豫不决中解脱出来,只听他呼啦一声站起来,大手一挥,说道:“走,白先生,请你配合一下,跟我们回警局调查陈海遇害一案。”

  这就是公事公办的口气了,白石冰有点没料到,他们的头头苏镜对他客客气气的,现如今苏镜不在,他们反而如此嚣张。套子见状,连忙拉着猛子坐下:“别着急,就在这儿谈嘛!”又招呼服务生:“小姐,把饮品单拿过来。”

  两人黑红脸一唱,白石冰的气势被打压下去了,点了一杯咖啡之后,回答道:“我来回答你的问题。第一,你没问我,我为什么要告诉你?第二,我怎么知道他最后接到的电话是我打的?也许我打过之后,还有别人也打过呢?”

  猛子由衷地佩服白石冰,他之前的问题实际上就是挖了一个坑,就看白石冰是否知道陈海的最后一个电话是他打的。如今这个陷阱被白石冰轻而易举地跳过去了,要么说明白石冰是无辜的,要么说明他老奸巨猾。

  猛子嘿嘿一笑,继续问道:“你是几点给陈海打电话的?”

  服务生端来了咖啡,摆到三人面前,白石冰趁这工夫掏出手机,翻开通话记录,说道:“你们应该知道的呀,不是去营业厅查过吗?是昨天下午六点钟。”

  “你找他有什么事?”

  白石冰啜了一口咖啡,嚷道:“小姐,给我加点糖。”等服务生将糖拿来倒进杯子里,他这才慢条斯理地说道:“我想你们也查到了,是他先给我打电话的,那时候……我看看手机……他给我打电话是下午四点半。你们应该也知道,我之前去孟家庄暗访过毒豆芽的事,就是那次暗访,我和陈海认识了,还留了电话。昨天他给我打电话说要爆料,说毒豆芽还有很多内幕。”

  “你是6月30号去暗访的,后来片子被毙了,你为什么还要去采访?”

  “不死心,成吨成吨的毒豆芽都流向了我们的餐桌,你不着急么?别以为你们就没吃过毒豆芽。我当时就想,哪怕播不了,我也要把这事捅到网上,发到微博上,到时外地媒体来了,看你们还能封口不?”

  套子呵呵笑道:“封口的事,不是我们干的。”

  猛子继续说道:“他要告诉你什么内幕?”

  “关于毒豆芽的整个产业链,无根剂是哪里来的哪里生产的,各个地下加工点都是哪些部门罩着的,还有,他要告诉我为什么我的片子被毙了。”

  “为什么?”

  “我要知道就好了!”白石冰说道,“他跟我约好了时间地点,下午六点在莲花山公园后山见面,那里有条登山小路,沿着那条山路往上走,有个稍微宽阔的地方,他让我就在那儿等。结果我去了之后,压根没看到人,那时候正下大雨,整个公园里一个人影都没有,我就给他打电话,结果他没接。”

  按照杨湃判断的死亡时间,陈海死于五点到七点之间,而白石冰六点钟还打通了陈海的电话。猛子问道:“他接了吗?”

  “没有。”

  “是挂断了,还是一直没人接?”

  “一直没人接。”

  “后来呢?”

  “下那么大的雨,我当然不能一直等啦,就走了。”

  “你觉得谁有可能杀他?”

  “他都要曝光整个产业链了,那一串蚂蚱哪个不着急?”白石冰说道,“你真要查,就该把毒豆芽的产业链一锅端了,从头撸到尾一个不能漏,这其中必定有一个关系特别重大的人,如果他的丑事被捅出来,他就完蛋了。”

  猛子不咸不淡地说道:“谢谢你了,我们办案不需要你指点。”

  “哈哈哈,”白石冰哈哈大笑起来,“不好意思,一不小心伤你自尊了。”

  猛子气得面色涨红,套子搅动着咖啡,说道:“哎呀,咖啡都凉了,赶快喝!”

  白石冰咕咚咕咚几口喝完了咖啡,抹了把嘴,说道:“没事了吧?那我先回去了,还要编片子呢。”

  套子说道:“麻烦你告诉苏队,我们在这儿等他。”

  所谓聪明反被聪明误,说的正是苏镜。他觉得煞有介事一本正经地向老婆同事问话,有点拉不下脸来,于是自己躲到了电视台,让猛子和套子去冲锋陷阵;但是随后他就发现,在电视台更不好过,老婆何旋忙着编片子没时间陪他,就是有时间两口子也不可能在上班时间聊家常,所以他就只能跟余榭聊天了。

  但是他跟余榭实在没有共同语言,两人先是问候了对方的近况,然后开始沉默,接着都觉得挺不好意思的,然后一个就说:“哎呀,今天的雨真大呀!”另一个就说:“是啊,好久没下这么大的雨了。”接着两人又回顾了长沙、北京、成都、武汉的雨,回顾完了之后又没话了。于是,开始打电话,余榭打给记者问片子编得怎么样了,惹得记者很烦:“这才几点啊,着什么急?”苏镜也打电话,猛子、套子在忙着呢,不能骚扰,他就打给了邱兴华,邱兴华说:“头儿,你不是放我假了吗?我陪老婆呢!”

  然后两人又开始大眼瞪小眼,这时候余榭说起了郭美美,可说着说着也觉得无趣了,郭美美那点事谁都知道,然后两人交流了对红十字会的看法,还探讨了将来是否还会向红十字会捐款。一个说:“这事跟红十字会没关系。”另一个只是嘿嘿地笑。

  后来,姚笛打来了电话,说要传片子回来,这事本来应该找个记者来接的,但是余榭今天亲力亲为,登录QQ接受文件。速度太快了,一会儿传完了,余榭都想亲自去编片了,但是又觉得不妥,便又给何旋打电话,让她来拷贝视频文件。

  就在这时候,救星回来了,两人一见白石冰,同时喘了口粗气,虽然尽量装作若无其事,但因为那口粗气是同时喘出来的,所以就有点尴尬,一个说:“昨晚上没睡好,犯困。”一个说:“这种天气就适合睡觉。”

  白石冰说道:“苏队长,你那两个同事在等你呢。”

  “辛苦了,白记者。”苏镜说完赶紧溜了,走到室外,觉得空气真是清新啊。

  3.我把毒豆芽作坊举报了

  何旋拷贝了视频文件就去编片子了,此前,姚笛已经先把稿子传回来了,今天她和任一在北京一个小区里找了一家博爱小站。所谓博爱小站,就是一辆无动力房车,车里面设有空调、病床、轮椅、担架、饮水机、血压仪、急救箱等。在以前的宣传照片上,博爱小站的车体上印有“红十字博爱服务站”和一家人寿公司的标识,服务项目包括紧急救助、健康宣传、量血压、人寿保险、家财保险和车辆保险等等。

  不过,姚笛传回来的片子里,车体广告已经不见了,车门也关着。社区居民说,以前他们经常在这儿卖保险。这条新闻对揭开郭美美事件的神秘面纱并无裨益,不过在举国关注此事的时候,任何一条信息都会被广为传播。花边新闻,有时候也会成为主流。

  白石冰溜溜达达地走到何旋背后,说道:“何姐,今天你老公派人欺负我,你可要替我做主呀。”

  周围的同事闻听此言,都笑了。

  何旋的脸蛋通红,说道:“我今天晚上替你收拾他。”

  白石冰说道:“我跟你开玩笑的,其实就是觉得,他们警察办案的时候,态度可以好一点的嘛。”

  “嗯,你说得对,我会批评他的。”

  何旋怒了,最初的时候只是布衣之怒,白石冰装作若无其事地向她抱怨,说那两个警察如何嚣张跋扈,他幼小的心灵如何受到了创伤,尽管看上去是开玩笑,但是何旋知道,白石冰是在真抱怨。于是,她就很生气,直想免冠徒跣,以头抢地耳。

  回到家里,发现苏镜饭也没做地也没扫,心中的火气陡然蹿了起来,这时候她就变成“士之怒”了,恨不得伏尸二人流血五步;而及至她走进卧室,发现苏镜躺在床上睡大觉,而且竟然还打呼噜,她的愤怒便马上升级,这时候就是天子之怒了,要伏尸百万流血千里!她大吼一声:“苏镜!”

  苏镜睡得正香,猛然间听到一声暴喝,一个愣怔惊醒了,迷蒙着双眼看了看何旋,说道:“你回来啦?”然后又闭上了眼睛。

  何旋揪住他的耳朵,叫道:“你给我起来!”

  苏镜也怒了,他的怒没那么啰唆,直接跨入“天子之怒”的级别,他嗷的一嗓子坐了起来:“你他妈有病啊?让不让人睡觉了?”说完又躺下了,扯过被子胡乱盖住了头。

  结婚这么多年,苏镜从来没发这么大脾气,更没朝自己吼过,何旋顿时觉得很委屈,嘤嘤咛咛地哭了起来。

  苏镜暴躁完之后,也完全醒了,听到老婆的啜泣声,心中烦乱益甚,想来想去还是坐了起来,说道:“嗯……呃……你以后别揪我耳朵。”

  何旋不搭腔。

  苏镜说道:“我吼你,是我不对。可是你为什么揪我耳朵呢?我昨天半夜三更出去办案,一直到傍晚都没闭过眼,你知道吗?我睡一会儿觉,你就来揪我耳朵!万一把我揪成八戒了怎么办?虽然猪肉涨价了,但也不能把老公变成猪啊?”

  “你本来就是猪。”

  “对,我本来就是猪,我是公猪嘛!”

  “你!”何旋气得要命,又不知如何反驳,人家都说自己是公猪了,她还能怎么样嘛!尽管潜台词说她是母猪,但她不能捡骂呀!

  苏镜问道:“如果只是因为我睡觉,你肯定不会这么大火气,说吧,怎么回事?”

  “你去我们台里办案,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

  苏镜就知道是为这事,他郑重其事地下了床,左手叉腰,伟岸地站在何旋面前,右手做指点江山状,开始侃侃而谈:“想过,当然想过!”

  “可是你的两个同事对我同事那么凶,结果把账都算到我头上了。”

  “他不肯说实话,能不凶点吗?”

  “为什么你不去,而是让两个小跟班去?如果你亲自去问白石冰,就不会有这么多事。”

  “我跟你讲,白石冰明明跟陈海打过电话却装作不知道,这本身就很可疑,如果我去问他话,这有两种可能。第一种可能就是我也受不了他对我们的蔑视,然后公事公办,就像猛子那样,把他铐回局里把事情交代清楚再说。这样对你不好,如果他真是凶手倒罢了,如果不是,那他不是更要天天刺你?”

  “你知道就好!但是你可以好好跟他说呀。”

  “对,第二种可能就是我好好跟他说,但是这个人,你要以礼相待,他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我就不得不低声下气,求爷爷告奶奶,‘哎呀,白记者,你就告诉我吧,你为什么给陈海打电话呀?’然后他也会告诉我原因。”

  “是啊,你也知道!”

  “然后呢?你有没有想过然后?”苏镜说道,“然后他就回到台里,趾高气扬飞扬跋扈洋洋得意到处宣扬,‘瞧,连何旋的老公都被我收拾得服服帖帖的。’你觉得你脸上有光吗?”

  “他才不会那么说呢!”

  “是,他不会当着你的面说。”

  苏镜一番说辞如同拨云见日,何旋想想也有道理,然后说道:“可是你吼我就是不对。”

  “怎么又说到这个问题了?”苏镜说道,“我什么时候吼你了?”

  “你说我有病!”

  “什么时候?”

  “刚才。”

  “你把原话重复一遍。”

  “你他妈有病。”

  “就是嘛!听嘛!我没说你呀,”苏镜说道,“我今天遇到一个姓倪的人,名字叫他,倪他的妈生病了,我就是……”这番胡搅蛮缠还没说完,苏镜自己就忍不住笑了,断断续续地才把后面几个字说完:“……告诉你。”

  “懒得理你了,我叫外卖去。”

  “叫什么外卖啊?我饭都做好了,菜放在微波炉里。”

  “你做饭了原来。”

  “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你有没有觉得一丝丝的惭愧?哪怕就是一丝丝的。”

  “没有!”

  其实,她真的很惭愧了。

  打开电视,两人边吃边看,《顺宁新闻眼》正在播出,今天的版面很好看,先是一组顺宁大雨的新闻,到处都是水浸,画面很是壮观,冲击力很强,记者们大多站在水里出镜报道,还配发了成都暴雨的新闻,因为成都今天也是暴雨倾盆;然后又是对郭美美事件的跟踪报道,博爱小站的房车大门紧闭,还提到了翁涛的微博;接着又是物价的新闻,其中一条就是何旋和白石冰采访的猪肉问题,最后又有一组快讯,我国一艘货轮在韩国海域沉没,十七名船员全体获救;复旦交大为抢生源开火,更多高校明争暗夺曝光。

  当何旋出镜的时候,苏镜频频点头:“不错,不错,真漂亮!”

  何旋拿着筷子就去夹他鼻子:“拉倒吧你。”

  苏镜嘿嘿一笑,说道:“其实,白石冰那浑小子也真不是好东西,他竟然还拿话刺你。”

  “好端端的被你们问两次话,任谁也觉得窝火呀。”

  “我又不是没补偿他,”苏镜说道,“前两天他的片子不是被毙了吗?明天肯定可以发了。我把毒豆芽作坊举报了,今天晚上就有行动,这事没通知媒体,就白石冰一个人知道。”

  “你告诉他的?”

  “不是我还能有谁?”

  4.一个电话就能让你丢工作

  令黄守江生气的事发生在7月4日,当时是凌晨时分,快到三点的时候,两个老客户来买豆芽,他正跟老婆张罗着,突然冲进来一群人,穿着警服拿着警棍,为首的喝令一声:“都别动,老实点儿啊!”

  屋内四人都愣住了,这一幕实在太突然,当时黄守江手里还握着一把豆芽呢,此时不知道是该放下还是一直拿着。他愣怔片刻之后换上一副笑脸,说道:“警察同志,这是干什么呀?”

  “查你的黑豆芽。”

  黄守江往门外张望,但是门外黑黢黢的啥也看不见,不过嘈杂声却是此起彼伏,原来这一带所有黑豆芽作坊都被包围了。

  然后,黄守江就生气了。白天三个警察来过之后,他心里就一直疙疙瘩瘩的,于是特地给工商局的朋友打了电话问晚上有没有执法行动。刘处长拍着胸脯保证——当然,拍着胸脯是他想象的,他觉得那个处长的声音铿锵有力,理应是拍着胸脯的,刘处长说:“放心,没有行动。有的话我会不知道吗?”

  黄守江的心这才落回原位,谁知道警察还是来了,他觉得被刘处长涮了,所以就很生气,心里一个劲地骂:“老子算是喂狗了!”

  其实,黄守江真是把刘处长冤枉了,苏镜回到局里后把这事向侯国安汇报了,侯局长立即拍板决定晚上就把这片黑作坊给端了。

  顺宁市的打假办主任由万副市长兼任,侯国安汇报此事后,万副市长费了一番踌躇,前不久沈阳刚刚端了一批黑豆芽作坊,闹得举国震惊,网友更是质问主事者之前干什么去了?他怕顺宁也查出大案子却不好收场,但是黑作坊不查也不行,于是决定“悄悄地进村,偷偷地放枪,不要通知媒体”。

  这种行动本该由工商牵头,但是侯国安提出担心走漏风声。万副市长眉毛一扬,笑了:“你是说工商局可能有内鬼?”

  “是。”

  万副市长眉毛动了动,立即改变了主意,说道:“我看这事还是通知媒体吧,我们不是要打造阳光政府吗?媒体有监督政府的权力嘛!你说是不是?”

  每个部门的执法人员都接到了行动通知,说要端掉一个大型假酒厂,人一到公安局就被请到礼堂,两百多号人乌压压坐了一大片,侯国安开门见山要求每个人都把手机交出来。这时候,工商局刘处长隐隐觉得苗头不对,赶紧掏出手机要给黄守江发短信,可是一格信号都没有,原来侯国安将他们请到礼堂来,就是因为礼堂里安装了信号屏蔽器。

  直到上了车,大伙还都以为要去查假酒厂,刘处长心里存着几份侥幸,可是眼看着开道的警车直奔着孟家庄来了,刘处长知道,毁了!

  警察行动时,他一直躲在后面,可是躲得了和尚躲不过庙,打假行动尽管是警方主导,但主要还是工商的事,查扣物资、查封作坊的单子条子都得工商来写,他作为处长,怎么可能一直躲在后面呢?

  黄守江看到他的时候,眼里要冒出火来,但是依然装得若无其事,似乎根本不认识这人。刘处长对此十分感激,决定以后要尽量帮衬他。其实,黄守江心里有另一番小九九,他坚信自古以来官官相护,即便这次供出了刘处长,他也不会有多大的事,就是把他抓了免了,再换个新处长,谁还敢跟他黄守江打交道?黄守江毕竟是个老江湖,在电光火石的一刹那就把所有的关窍看得明白了。

  不过,并非每个黑作坊的老板都像黄守江这样“深明大义”,刘处长的运气也并不总是那么好。鸽子岭脚下共有六个黑作坊,刘处长只去了两家开单子,黄守江守口如瓶,另外一家却把他出卖了,那是一个黑胖子,姓宋名达,他一见是刘处长带人来查封,立即破口大骂:“刘枫,你这王八蛋,我昨天刚给你上供,你今天就带人来抄我。”

  一个警察看了看刘枫,然后对宋达说道:“这些话留着到局里说。”

  刘枫立即矢口否认:“你嘴巴干净点儿,哪个王八羔子收你钱了?”其实这话他可以不说的,但是他觉得有必要在众人面前表明自己的清白。

  谁知道,宋达却不依不饶地叫道:“王八蛋,老子每笔账都记得清清楚楚。”

  什么事成“门”了都不是好事,比如铜须门、艳照门、故宫会所门……而官员最怕的是“日记门”。这宋达似乎就有记账的习惯,这让刘枫倒吸了一口凉气,吸完气之后发现,一台摄像机对准了他。刘枫立即呵斥道:“你是哪个单位的?谁让你来采访的?”

  此人正是白石冰,跟黄守江一样,他也很生气,黄守江生气是因为刘处长欺骗了他,白石冰生气是因为苏镜欺骗了他。苏镜之前告诉他说不会通知其他媒体,于是他前半夜就摸到了孟家庄,在草丛里一直待到后半夜,可是执法人员来了之后,乌泱泱来了十几个记者,独家报道就这样泡汤了。万副市长是临时起意决定邀请媒体的,苏镜对此不知情,但白石冰不知道这事,所以生气在所难免。

  听到刘枫的话,白石冰反唇相讥:“你是哪个单位的?”

  刘枫气得要命,说道:“我一个电话就能让你丢工作,你知道吗?小子,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

  白石冰笑了,说道:“恭喜恭喜,你要火了,我保证让你明天就成名人。”

  刘枫一听这话,怒发冲冠,劈手来夺摄像机,两只手用力地抓住了镜头。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如果把白石冰比作是蝉、刘枫比作是螳螂,那么任一就是黄雀了。他是被余榭派来采访的,并不知道白石冰会来,在远处突然听到白石冰的声音,他立即赶了过来,想跟他一起骂骂余榭为什么派两个人来,结果刚走过来就听到刘枫的话,摄像机就在肩膀上,他立即开机。就在这时,刘枫出手了,白石冰跟他展开了激烈的争夺战,不过战争很快结束了,警察就在旁边,哪能看着两人在他们眼前打起来,一人一个将他俩分开了。

  白石冰一见任一,眼睛一亮,惊喜道:“你拍下来了?”

  任一笑道:“咱还是有点职业素养的嘛!”

  凌晨五点,二人回到台里后,立即查看素材,结果白石冰将刘枫嚣张的言论全录下来了,任一则拍到了刘枫抢夺摄像机的整个过程,二人激动地抱在一起大呼小叫,笑声在空旷的办公室回荡。

  激动完之后,立即写稿编片。所谓做新闻就是抢时间,在别的地方,是抢着看谁先发表,在顺宁以及很多城市,是抢禁令的时间,禁令之前百无禁忌,禁令之后万马齐喑。

  《顺宁新闻眼》是晚上的节目,本来他们完全可以等到下午再来编辑,但是白石冰怕再接到封口令,所以决定立即编出来。主持人不在,白石冰自己去配音,虽然普通话不是很标准,但也别有一番风味。片子编好之后,白石冰将视频传到了网上。

  任一还有点担心,说道:“这样不好吧?”

  “管他呢!”白石冰豪气干云,“没事,我顶着!”

  “操!”任一也不是省油的灯,“出事一起扛!”

  白石冰“哼”了一声说道:“假如天亮之后,禁令下达了,这视频也早传开了,就像星星之火一般,即便删除了视频,也早有网友下载重新上传了。”

  苏镜在微博上看到了这次执法行动,一看到那视频他就笑了,心想这位刘处长算是臭名远播了,再看白石冰那条微博,已经被转发了上万次。有人评论说:“一个小小的处长竟然一个电话都能让记者丢工作,顺宁现在到底是谁的天下?”

  宋达此时并不知道,由于他的勃然大怒,成就了网络上轰动一时的大新闻。此时,他正蔫头耷脑地坐在审讯室里,时不时看看门外,他已经被晾了很久,等待的滋味最是难受。终于,门开了,三个警察走了进来,他立即挂上一副笑脸,说道:“警察同志,我不就是发点豆芽吗?你们已经问过我了。”

  猛子说道:“我们就不能再问你一次了?”

  “不,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怕你们辛苦。”

  套子丢过去一张照片,说道:“少啰唆,看看这人,认识吗?”

  “这不是黄守江雇的陈海吗?”宋达骨碌着一双小眼睛,依旧是笑眯眯的,“听黄守江说他死了。”

  “是,”猛子说道,“你知道他有什么仇人吗?”

  “不,不知道,我跟他又不熟。”

  “听说你昨天晚上很威风啊!”

  “这个……我也是一时糊涂,说的气话。”宋达的确后悔了,而且早就后悔了,他对着刘枫一通大吼大叫将心中的火气发泄完之后就后悔了,想法跟黄守江是一样的,只不过他没沉得住气。如今警察这么一问,他就更怕了,心想:“得!官官相护,我吃不了要兜着走了。”

  “刘枫收过你多少钱?”

  “没……没有……我那只是气话。”

  苏镜冷冷地说道:“你是不是还想让刘枫继续罩着你?你都那么顶撞他了,你觉得他还会罩着你吗?”

  “这……这个……”

  “你还是实话实说吧。”

  “三位警官,我发誓,真的没有。”

  “你不是说家里还有账本吗?你以为我们会放过这么重要的物证?”苏镜说道,“套子,递给他看看。”

  宋达一看,正是自己记的账本,脸都绿了,嗫嗫嚅嚅说不出话来。根据账本记载,几年来他送给刘枫现金、购物卡、名烟名酒将近十万元。

  苏镜问道:“这个刘枫是不是跟每家作坊都收了钱?”

  宋达终于老实了,说道:“不给钱,怎么可能干下去啊?”

  “你跟陈海从来没打过交道?”

  “最多就是见面点个头,真没打过交道。”

  宋达的话得到了黄守江的证实,他说陈海到孟家庄之后,基本上一直窝在棚屋里,很少出去闲逛。

  仇人相见,理当分外眼红,可是黄守江却不敢眼红,尽管他知道就是这三个人把作坊举报了,但他敢怒不敢言,见了面还是笑呵呵的,甚至想站起来握手,后来觉得在审讯室里这么干不太合适,这才讪讪地坐下了。不过,热情依然不减,他开朗地笑道:“苏警官,真是有缘啊,昨天刚见面,今天又见了。”

  “有缘有缘,当然有缘了,”苏镜说道,“我都吃了几年毒豆芽了。”

  “冤枉啊,那豆芽根本吃不死人的。”

  猛子说道:“哎呀,这么说你成良民了?”

  “良民,当然是良民。”

  “少废话了,说说刘枫的事吧。”

  “这个……哪个刘枫?”

  “少装蒜,工商局那个刘枫。”

  “他……没什么好说的。”

  宋达是个炮仗筒子大嘴巴,这黄守江恰恰相反,嘴严得很,一方面是天性如此,另一方面他知道此事的利害。刘枫的后台很硬,光靠这么点事,根本扳不倒他,万一把他供出来,将来倒霉的还是他黄守江。

  苏镜说道:“其他几个作坊主都说送过钱,就你没送?”

  “是,我没送。”

  猛子一拍桌子,喝道:“黄守江,你老实点儿!别他妈蹬鼻子上脸了。”

  苏镜怏怏地看了看猛子,心想洒家才是老大,尚且没拍桌子,你怎么就拍起桌子来了?其实,苏镜对猛子此举很是欣赏,觉得他身上有股闯劲,虽说早就不是初生牛犊了,可照样不怕虎,这一点尤其可爱。于是,他干脆闭上了嘴巴,看猛子怎么收拾黄守江。

  套子注意到了苏镜的眼神,起初也觉得猛子太孟浪了,直至看到苏镜脸上的微笑,这才放下心来。

  黄守江经猛子这么一呵斥,锐气挫去了一大半,张口结舌面红耳赤,嗫嚅了老半天,这才说道:“我……我就送了一点。”

  “多少?”

  “两万。”

  猛子叹口气,转头对苏镜说道:“苏队长,你跟套子能不能先出去一下?”

  绝对不是请示的口气,近乎于下命令了,套子吐了吐舌头,看了看苏镜,只听苏镜说道:“套子,咱们出去抽口烟。”

  “好,好!”

  套子跟苏镜走出门外,只听屋里叮叮咣咣一阵响,伴随着猛子的阵阵呵斥声。套子捅捅苏镜胳膊,问道:“烟呢?”

  “你还真抽啊?吸烟有害健康,你看你看,”苏镜指着墙上的禁烟标志,问道,“识字不?”

  “你说要抽烟的,我是给你捧场来的!”

  说了不到两句话,猛子打开门,说道:“苏队长,黄老板很配合。”

  审讯室里桌椅板凳摆放整齐,黄守江脸上也没伤,甚至衣襟也没乱,一点刑讯逼供的迹象都没有,猛子不屑地说道:“就嘴上功夫硬,被我三两下一咋呼就老实了,你要早点说,也不用我费这么大劲了,你说是不是?”

  黄守江连连点头如小鸡啄米,说:“是,是,是。”

  据黄守江交代,他的确给刘枫送过钱,前前后后也有十万多了。

  “陈海知道你给刘枫送钱的事吗?”

  “知道。”

  “这种事你也不避着外人?”

  “是不小心被他听到的。”黄守江说,有一天他跟老婆商议要给刘枫送多少钱,结果就被陈海听到了。

  “他听到之后什么反应?”

  “什么也没说,但是那眼神怪怪的。”

  “怎么怪?”

  “说不上来,总之就是很瘆人。”

  5.萝卜招聘,量身定制

  余榭很头疼,眼前有个坑,坑里全是针,但他必须跳。

  坑是贺台长给挖的,他给余榭打了一个电话,云遮雾罩地说了一通后撂下了一句话:“你自己好好把把关,不要出差错了。”

  然后,余榭面前就出现了一个坑,跳进去就是一个死,但是不跳又不行。

  贺台长主政电视台已经有五年之久了,五年来没涨过一次工资,有时候还会降。两年前,顺宁市国资委说电视台工资太高了,必须降一降。电视台实行岗位工资,根据岗位责任大小、技术含量、劳动强度和劳动条件来确定岗位级别,岗位工资标准不以固定金额表示,而是用系数表示,系数值取决于被聘人员所在岗位的岗位系数和被聘人员潜在技术因素等附加系数。被国资委批评之后,贺台长立即把台里其他几个主要领导的系数提高了,然后开始降工资,结果只是普通员工的工资降了,而他和其他几个主要领导的工资非但没降反而有一点涨。

  背地里,很多人骂他是草包台长,希望他能早点滚蛋。不过,他虽然草包,也有一点坏,却也不至于坏得掉渣闲得蛋疼要挖坑给制片人跳。

  这个坑其实不是他挖的,而是别人挖的,他往坑里看了看,我的妈呀,真深真吓人!然后,他就给余榭打了电话,把这坑挪到了余榭面前。

  在给余榭打电话之前,他接了两个电话,接第一个电话的时候,他神清气爽信心倍增;接第二个电话的时候,他就左右为难进退失据了,那个坑就是这时候出现的。

  第一个电话是万副市长打来的,他开宗明义对电视台提出表扬,这让贺台长有点错愕,不知道自己又干了什么好事。万副市长说,昨夜今晨,工商、公安、城管、质监等各部门出动了两百多执法人员,围剿了一批黑豆芽作坊,抓获犯罪嫌疑人五十六人,其中《顺宁新闻眼》的记者立下了汗马功劳,他们不辞辛劳不顾危险地跟随执法队员冲锋陷阵,充分说明顺宁电视台的新闻采访队伍素质是过硬的,是可靠的。

  贺台长喜笑颜开对着电话频频点头,恨不得把头点掉了以示对领导的感激之情,就像电话也长着眼睛似的。

  万副市长继续说,在今天凌晨的执法行动中,执法队员偶然发现了队伍中的一个蛀虫,他是工商局的一个处长,收受黑作坊主的贿赂,一直包庇他们生产黑豆芽。万副市长指出:“新闻媒体一定要发挥舆论监督作用,坚决果断地将这种蛀虫曝光,把他们晾晒在阳光之下。”

  “是,是,是,”贺台长说道,“对这种害群之马,我们决不能姑息。”

  万副市长又说道:“现在网络越来越发达,你们电视台今后要继续利用网络的力量。我听说今天凌晨的视频已经挂在网上了,我觉得这样就挺好,传统媒体跟网络媒体要加强互动,这样才能造成更大的声势,更好地推动我们工作的开展。希望你们把今天凌晨的执法行动做深做透,要做出影响力。”

  “是,是,是,万市长教导的是。”

  放下电话,贺台长沾沾自喜地要跳起来,反正他一个人占一个办公室,所以也就不需要掩饰自己,坐在位子上傻呵呵地笑了半天。还没笑够呢,电话又响了。

  这个电话也是一位副市长打来的,这位副市长姓曹,曹副市长的声音冷冰冰的,冷得贺台长手中的话筒都要结冰了。

  “你是小贺吧?”

  其实贺台长比曹副市长还要年长一岁,但官场上才不管你多大岁数呢。

  曹副市长劈头盖脸地质问道:“你们还讲不讲宣传纪律了?你们的党性哪里去了?你们还是不是党和政府的喉舌了?”

  “是,是,是,不知道我们哪里做得不对,我们一定改。”

  “昨天你们派记者跟着执法去了,是不是?”

  “啊?……这个……我还不清楚。”

  “一个黑作坊的老板说工商局一个处长收了黑钱,你们记者证实过吗?就这样把视频挂到网上?你们就不怕侵犯别人名誉啊!你知道这对顺宁形象会造成多么恶劣的影响吗?”

  “这个……这事我还真不知道。”

  “像这样的记者就要严肃处理,没组织没纪律,你们就允许记者随随便便把新闻画面传到网络上?”

  “不允许的,不允许的。”贺台长的额头都冒汗了。

  “赶紧删掉!”

  “是,是!”

  “还有今天晚上的新闻,你们要好好把关,”曹副市长又换了一副语重心长的声调说道,“同志啊,现在形势不同以往了,这社会矛盾本来就一触即发,我们可不能在这时候火上浇油啊。”

  “好,好,我马上处理,曹市长批评得对。”

  挂了电话之后,贺台长就发现了那个坑,坑里面不是针尖就是竹尖,跳进去不死也要搭上半条命,但是你又不得不跳,思来想去,他又觉得奇怪,曹副市长并不管意识形态,他怎么这么关心起新闻的导向问题了?

  上网吧,网上有答案。

  白石冰上传的视频果然遍地开花了,他本来只是上传到一个网站上,现在几乎每个网站都有了,而且都被挂到了醒目的位置,分别是《处长狂言一个电话就能让记者丢工作》,《处长收黑金纵容黑豆芽威胁采访记者》,《黑豆芽背后是黑处长的黑手》……

  看完视频,贺台长一切都明白了。

  那个刘枫工作才六年就当上了处长。六年前工商局公开招聘,要求是普通高校全日制本科毕业生,参加相关工作两年,旅游专业,顺宁宝龙区户籍,男,年龄三十周岁以下。

  结果只有一个人报名,那就是刘枫。其他人要么专业不对口,要么年龄超限了,更多的则是因为没有宝龙区户籍。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是“萝卜招聘”。所谓一个萝卜一个坑,对这种“量身定制”的岗位,不就是给萝卜挖坑么?

  刘枫顺利地考上了顺宁市工商局的公务员,不到一年,他被提拔为科长,又过了半年,提拔为副处长,当上处长则是一年前的事。

  正所谓“但使龙城飞将在,不如我爸是李刚”,刘枫之所以如此顺风顺水,全是因为他有一个高瞻远瞩的老爸,这个高瞻远瞩的老爸在二十多年前认识了一个姓曹的女人,而这姓曹的女人有一个也姓曹的哥哥,这个也姓曹的哥哥当年只是一个公务员,现在则是顺宁市的曹副市长。

  想通了这个关节,贺台长就明白了曹副市长为何大为光火。

  到底听哪位领导的?这时候,贺台长的“草包性”就显露无遗了,他干脆撂挑子了,给余榭打了电话,要余榭全权负责此事之后,他就病了,他对秘书说自我感觉天旋地转亟须送医,然后秘书就真把他送到医院去了。日后,不管哪一位问起,他都可以把责任推给余榭。

  余榭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前几天白石冰做的那条新闻就是这个刘枫打电话来请求不要播出的,虽然话说得客气,但是余榭也不能不卖个面子。此时,他权衡再三也拿不定主意,于是再打贺台长电话请他支招,可是贺台长已经在去医院的路上了,电话是秘书接的,他说贺台长已经说不出话来了。放下电话,余榭直爆粗口,骂完之后,白石冰正好赶过来了。他长叹一声,说道:“小白啊,你真是给我出了道难题啊。”

  白石冰顿时成了和尚,而且有一丈两尺高,因为他摸不着头脑,愣不登地问:“我什么时候给你出难题了?”

  余榭解释完之后,白石冰愤愤然道:“网络早传开了,删是删不掉的。余制片,你现在的情势是骑虎难下,总之你总得得罪一边,就看你想得罪谁了。”白石冰开导道,“要是得罪万副市长呢,你还落下一个没有新闻良知的恶名,要是得罪曹副市长呢,你还能赢得满堂彩。”

  “你真是给我添堵,你先把你上传的视频删了,至于转载的网站,就别管了,管也管不了,删完你就赶紧编片子去。”

  “这么说能发了?”

  “你先编出来再说,我再想想。”

  6.他被人肉搜索了

  余榭头疼,苏镜也头疼,这叫同病相怜,而且病因也是一模一样。刘枫的底细,苏镜不是不知道,他抱着破釜沉舟的决心,一定要不畏万难地把刘枫收黑钱的事调查清楚,至于调查之后上面准备怎么处理就不是他的事了。而且,看了白石冰那段被疯传的视频,他底气更足了,因为这事捂是捂不住的,必须得有个交代。

  陈海遇害前曾跟白石冰说过曝黑幕,这又与刘枫牵连在一起了。要不要去调查一下刘枫的行踪呢?不看僧面还要看佛面,如果这么莽莽撞撞地去调查刘枫,惹恼了曹副市长可不是闹着玩的。

  在电视台,是台长把难题推给了下级;在公安局完全反了过来,苏镜把难题推给了上级,然后他就不再思考这个棘手的难题,而是没心没肝地看着侯国安局长皱着眉头唉声叹气。侯局长也没主意,就向万副市长请示。

  万副市长说道:“你先讲讲,刘枫有没有收黑钱?”

  “收了,几个作坊主都交代了。”

  “有证据吗?”

  “有一个作坊主有一个送礼的账本,我们已经查没了。”

  “好,那就好!”

  “现在的问题是,他可能……只是可能……跟一桩谋杀案有关系,我们不知道这事该怎么处理。”

  “怎么处理,这事你来问我?老侯啊,你这是在开玩笑吧,”电话那头,万副市长爽朗地笑着,“你们要秉公办事,要对得起帽子上的国徽。首先,他收黑钱,这已经是贪污受贿了,其次,你们要是怀疑他跟谋杀有关系,当然要审讯了。当然,不要刑讯逼供,要实事求是。”

  “好,我立即去办。”

  没有了后顾之忧,苏镜一身轻松,回到办公室就坐到了电脑前,还乐滋滋地跷起了二郎腿。猛子问道:“头儿,我们一直在这儿坐着呀?”

  “坐着呗,着什么急?”

  “会得痔疮的。”

  “那你就出去跑两圈。”

  猛子气得不知道说什么,苏镜看了看他,笑道:“知道什么叫守株待兔吗?看你一点沉不住气。”

  刘枫一夜成名,堪比郭美美。白石冰的视频是凌晨时分发布到网上的,到早晨九点,这事就已经传开了。在顺宁,人们第一关注的依然是郭美美,评价她的男朋友,感叹她的奢华生活,以及现在被抓,顺便调侃一下红十字会;第二关注的就是刘枫了,一句“我一个电话就能让你丢工作”很快成了人们的口头禅,甚至刘枫的同事也说。他坐在办公室,听着走廊里传来一声高过一声的戏谑:“我一个电话就能让你丢工作。”“我一个电话就能让你丢饭碗。”“我一个电话就能让你丢魂。”……然后一个人说:“我一个郭美美就能让你丢电话。”接着就是嬉笑声一片。

  和他同一个办公室的同事都很严肃,一个个假模假式的,似乎什么都没发生,但是刘枫知道,他们心里不知道有多乐呢。的确,一个靠关系爬上来的人,会得到同事多少尊重呢?

  无奈,而且委屈,于是他便给舅舅打了电话,谁知道竟被舅舅臭骂了一顿,说他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还说他烂泥扶不上墙,就是一个扶不起的刘阿斗,舅舅把他会的所有同义成语、俗语都讲了一遍之后说道:“你等着,我给你擦屁股!”然后,就拨打了贺台长的电话。

  刘枫是在楼梯间打电话的,打完电话回到办公室,本来屋里还有聊天的声音,他一进去,每个同事都闭嘴了,一个个埋下头,有的到处找资料,有的写写画画,有的盯着电脑屏幕发呆。

  果然,这帮撮鸟都在嘀咕我!妈的,有你们好看的!

  刘枫像没事人一样优哉游哉地上着网,复旦大学和上海交大的招生之战似乎要落下帷幕了,双方的相关声明都从各自的网站上撤了下来,刘枫多少有点怏怏的,他打心眼里盼望这两所名校打得死去活来,他也乐得瞧个热闹,顺便骂几句娘:“高校高校,没一个好东西,狗咬狗一嘴毛。”想想他的求学从业经历,有这种想法也情有可原。

  郭美美炫富事件又有了新进展,中红博爱的法人代表翁涛说,郭美美是王军的女朋友,在三月份前后认识的……他又搜索郭美美的照片,应该说那小妞确实不错,他看着屏幕流了一会儿口水。

  不过,另一条消息就让他很不快了,财政部公布了“三公”经费支出。他不是对这条消息不快,而是对网民的评论不快。

  有人说:“乖乖,得够我吃多少碗拉面的,得够我吃多少次煎饼的。”刘枫很不屑,留言评论:穷鬼!

  有人说:“敢公布细则吗?敢真正接受监督吗?必须回答,这是我们纳税人的权利。”刘枫评论说:想得美,给你个棒槌你还当针了。

  有人说:“公务接待花了15.28亿,是不是有点太高了?”刘枫说:咸吃萝卜淡操心。

  有人说:“惊人的费用啊!这要是用在贫困地区或教育方面,那将会有几千万学生有书读。”刘枫说:关你屁事!

  刘枫回复的时候用的不是实名,他没这胆量。他的回复引来一顿炮轰,网友纷纷斥责他是五毛党。刘枫心里暗笑:五毛?真没见过世面!

  网友发起人肉搜索令,要把这个满嘴喷粪的五毛党搜出来。刘枫鄙夷地笑了笑,看看时间差不多了,就到食堂吃饭去了。午饭不错,荤素二十几道菜可以选择,自助餐,只要两块钱,关键是吃得还放心,局里在乡下承包了一块地委托农民耕种,要求他们不准打农药不准用化肥,就连猪肉都是委托农民饲养的。嘴里嚼着特供菜,想着网民的义愤填膺,他觉得那些人真可怜,可怜复可悲。然后他就笑了,笑容从嘴边开始,先露出了牙齿和口腔里的菜渣,然后逐渐向上延伸,脸部肌肉跟着活泛起来,面色都有点红润了,接着笑容向眼角延伸……但是还没到达眼袋,他电话就响了,铃声很特别,是那首脍炙人口的《我们是共产主义接班人》,他是笑着接通电话的,然后笑容就僵住了。

  电话那头是个粗野的声音,只说了一句话就挂了,这句话是:“操你妈的五毛党。”

  刘枫怒了,这他娘的谁在搞我?

  这么想着,电话铃“我们又是共产主义接班人”又响了,对方很客气。

  “你好,请问是刘处长吗?”

  “我是,你哪位?”

  “我操你大爷!”

  刘枫气地大骂:“我还操你大爷呢!”

  可是对方早就挂了电话,整个食堂的人都在看着他。他低下头继续吃饭,然后第三个电话打来了,这次是个女人:“刘处长,你好牛啊,你出名啦!”

  刘枫知道完了,他被人肉出来了。他匆匆忙忙赶到办公室,上网一看,到处都是关于他的信息,网民不但曝光了他的单位、职务、名字、座机号码、手机号码,甚至还搜出来,他就是口吐狂言声称“我一个电话就能让你丢工作”的人。这些信息连着视频被打包转发,气势越来越大。

  座机也响了,一接听果然又是骂他的:“操你姥姥的,我们纳税人的钱都被你这种败类……”

  他懒得听,把电话挂了。

  他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恨不得跟这些宵小好好较量一番,可是敌暗己明,伸出的拳头不知道该打向何方。就在这时候,有人送上门来了。

  两个人走进办公室,一人问道:“是刘枫处长吗?”

  “操你大爷的,你们要干什么?”刘枫吼道。

  为首一人微微一怔,随即冷笑道:“我大爷早死了,你想去我们可以成全你。”

  其实,刘枫说完这话就已经后悔了,他当时并没有抬头就冒出了那句话,冒完之后才看到来者是两名警察,他立即讪笑起来:“对不住,对不住,我不知道是你们。”

  两人的表情冷冷的,没搭理他。

  “有什么事吗?”

  “我们是市局经济犯罪科的,希望你跟我们走一趟。”

  “啊?……这……这是误会吧?”

  “跟我们走吧。”

  “等等,我打个电话。”

  “不行!”

  刘枫笑呵呵地说着:“看把你们紧张的,我就是打个电话嘛!”说着就去抓话筒,其中一个警察一个箭步冲上前去,夺过话筒重重地扣回座机,说道:“刘处长,请吧。”

  刘枫被警察带走了,留下了一地的眼珠子,那都是同事们掉下来的。他被带进审讯室,警察问他有没有收过黑钱,他一口咬定:“没有,绝对没有。”

  “我们这里有几个作坊主的口供!”

  “那是污蔑,完完全全的污蔑,作为稽查处的处长,我肯定把他们得罪得不轻,所以他们就反咬我一口。”

  后来警察把几个作坊主叫来了,跟他当面对质,作坊主们最初小心翼翼不敢开口,最后还是炮仗筒子宋达最先发难了:“刘处长,我们送你的东西,你不能不承认啊!”然后他如数家珍地一一列举他每次跟刘枫交易的时间、地点和金额。

  但是,刘枫依然坚称这些鼠辈在污蔑自己。

  黄守江从进门起就一直没发言,他始终在观察,想看看警方到底想把刘枫怎么处理,看到最后他觉得这次警察是动真格的了,于是说道:“昨天我还给你送钱了。”

  “你是谁?我不认识你?”

  黄守江说道:“我有录音。”

  警察立即问道:“在哪儿?”

  “在作坊里,我藏着的。”

  警察说道:“刘枫,你现在招供就算有自首情节,如果拿到录音了,一切就都晚了。”

  刘枫恨恨地瞪了黄守江一眼,只好招供了。招供这事,只要一开头就像水库开了闸,他把能记得的事一五一十全说了出来,然后在口供上签字画押。

  警察带着口供走了,他如释重负地喘了口气,盘算着舅舅应该可以帮到自己,收这么点钱应该不至于怎么样吧?也买不了几个爱马仕包啊!他万万没有想到,警察还会跟他玩车轱辘战,三个警察刚走,又换进来三个警察,不同的是,最初三个面若寒霜,现在这三个却如沐春风,刘枫看着心里都暖洋洋的,可接下来人家的一句话,就把他丢进了冰窖里。

  “我是刑侦大队的苏镜,有一桩谋杀案需要你协助调查。”

  刘枫感到透心凉,痴痴地笑了:“你们不带这么开玩笑的吧,我跟谋杀案有什么关系?”

  套子丢过去一张照片:“认识吗?”

  那是一具惨白的尸体,躺在雨夜里,躺在水洼里。刘枫摇头如拨浪鼓:“不认识,这是谁?”

  “陈海,黄守江家的工人。”

  “哦,不认识。”

  “7月2日晚上,他被人杀了。”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7月2日晚上你在哪里?”

  “我凭什么告诉你?”

  猛子冷冷说道:“因为你涉嫌谋杀。”

  刘枫不屑地说道:“他一个工人,我杀他干什么?”

  套子说道:“昨天陈海跟电视台记者联系,说要曝光黑豆芽作坊的黑幕,其中就包括为什么记者的新闻会被毙掉。但是,他还没来得及跟记者见面就被杀害了。”

  “哼,这跟我有什么鸟关系?”

  套子说道:“跟你的鸟的确没关系,刘枫,我们问的是你去哪儿了,没问你的鸟儿去哪儿了。”

  苏镜听着套子不伦不类的一番话,心里直想笑,拼命忍住了。刘枫的面色却涨红了,问道:“你们警察就是这么说话的吗?”

  苏镜打个哈哈,说道:“刘处长,我们只是要澄清一些事,还请你坦诚相告啊。”

  刘枫心想强龙难压地头蛇,等我出去了,找我舅舅收拾你们!于是说道:“我看电影去了。”

  猛子问道:“哪个影院?”

  “我家门口那家。”

  套子说道:“我知道那家影院,门口有个摄像头,我们去把录像调出来,看看刘处长是几点进去的。”

  刘枫慌张地看了看三位警察,张张嘴想说什么,又硬生生憋回去了。

  苏镜笑道:“刘处长想说什么?”

  刘枫的脸色涨红如猪肝,额头鼻翼渗出了点点汗珠,他深吸一口气,刚准备说点什么,审讯室的门被敲响了,一个警察探头进来说道:“苏队,侯局长电话找你。”

  这简简单单一句话,苏镜就知道大事不好,连忙走了出去,还不忘装作没事人似的安抚刘枫:“刘处长,你接着说,我去去就来。”

  可是,刘枫不说了,汗也不冒了,脸上甚至挂上了一丝暧昧的笑容。

  套子催促道:“说吧,你到底在哪儿?”

  刘枫嘿嘿一笑,说道:“我忘记了。”

  猛子一拍桌子:“你他娘的敬酒不吃吃罚酒。”

  “你想干什么,打人吗?”

  猛子跳将起来,挥舞着拳头真要揍他了,套子赶紧把他按住了。就在这时,苏镜走了进来,招呼道:“猛子套子,你们出来下。”

  审讯室里只剩下刘枫一个人自鸣得意地笑。

  苏镜心里翻江倒海,打人的心不是没有,但他毕竟是队长,不能跟猛子那样毛毛躁躁,不但不能,还得安抚属下,他爽朗地一笑,说道:“看来,他时候还不到。”

  “什么时候还不到?”猛子问道。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嘛,”苏镜拍着猛子的肩膀,推着他往外走,“上头打电话来了,他取保候审了。”

  猛子一听就炸了,立即大吼道:“哦!仗着他亲娘舅是副市长就可以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套子劝解道:“算了算了,等我们找到更多的证据再来问他。”

  “什么证据?”猛子说道,“苏队长,我问你,他凭什么取保候审?”那语气,分明是把苏镜当成敌人了。

  苏镜暗自好笑,想起了老婆何旋,她的片子被毙的时候,也是以这种语气质问制片人余榭的,实际上,这事跟余榭还真没多大关系,他只是传达上峰指令罢了。正如他苏镜,刘枫取保候审也不是他定的,他也只是传达上峰指令。他看着猛子说道:“他收受黑钱已经证据确凿,罪刑较轻,放出去对社会也没有危险性,符合取保候审的条件。”

  “操!”猛子吼道,“那是他收黑钱的事查清了,人命案的事还没了结呢!《刑事诉讼法》是有规定的,经过讯问、审查,但是证据不足,这样的人才可以取保候审,可是我们的询问、审查还没结束呢!”

  苏镜打心眼里喜欢猛子,别看他声音大嗓门粗,似乎是个不讲理的莽汉,但是对法律条文却是一清二楚,真正是粗中有细张弛有度。他故作犹豫状:“这个……毕竟曹副市长给侯局长打了电话,我们这事也不好办啊。”

  套子嘿嘿一笑:“我有办法。”

  刘枫早就想到苏镜为什么会接到局长电话了,甚至也能猜到侯局长会跟苏镜说什么。虽然警察带他走的时候不准他打电话,虽然同事们未必都喜欢他,但是出了这么大的事,他们不可能不向工商局长汇报,局长知道曹副市长的亲外甥被抓了,焉能不立即报告曹副市长?

  他正自鸣得意呢,套子进来了,爽朗地说道:“哎呀,刘处长,你被取保候审了,来办一下手续吧。”

  刘枫鄙夷地笑了,倨傲地走了出去,还特地觑了一眼四周,苏镜不在,这让他有点遗憾,他的趾高气扬就是想表演给苏镜看的,结果却没了观众,他的心里便有点小失落。在套子的指引下,他顺利地办完了手续,给舅舅打了个电话报平安,免不了被舅舅臭骂一顿。

  刚走出大门,就看到他的观众站在门口笑吟吟地看着他,他立即来了精神,重新摆出倨傲的姿态,昂首阔步地向前走去,凑到苏镜面前,说道:“苏队长,哥们就先走了,有事找我啊。”

  猛子突然蹿了出来:“先别走,你的事还没办完呢。”

  “怎么?”

  猛子说道:“你的经济问题查清楚了,所以取保候审,但是现在还有一宗谋杀案,需要你协助我们调查。”

  刘枫一听就来气了,但却也无计可施,瞪着苏镜说道:“姓苏的,算你狠。”

  三人将刘枫又带进审讯室,猛子指指椅子说道:“坐吧,还热乎着呢。”

  刘枫傲慢地坐下,冷冷地问:“问吧,你们到底想知道什么?”

  套子说道:“还是那个问题,7月2日晚上你到底在哪儿?”

  刘枫嘿嘿一笑:“如果我说我在我舅舅家,你们还能去问我舅舅?”

  猛子砸了一下桌子:“少把你舅舅搬出来。”

  “可我的确在我舅舅家呀。”

  苏镜嘿嘿一笑,慢条斯理地说道:“你今天凌晨朝记者发飙的视频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了,你舅舅应该很生气吧,你难道嫌你舅舅的麻烦不够多?你以为我们不敢去问吗?”

  刘枫面色涨红,心跳加快,舌头也变大了。他大着舌头,哆嗦着说:“我没有杀人。”

  套子说道:“我们跟你的想法是一样的,就是想还你个清白。”

  事到如今,刘枫躲无可躲只好和盘托出:“那天晚上,我跟朋友在一起。”

  “哪个朋友?”这是猛子问的。

  “干什么去了?”这是套子问的。

  苏镜暗自发笑,想起了老婆单位流传的一个小笑话,所谓新闻五要素指的是领导是谁?领导在哪儿?领导在干什么?领导和谁?领导为什么这么做?这五要素跟审讯嫌疑人的套路基本上是一样的。很快,在猛子和套子的连番追问下,刘枫的五要素补齐了。

  领导是谁?刘枫。人家毕竟也是一处长,大大小小也算个领导。

  领导在哪儿?车里。

  领导在干什么?车震。

  领导和谁?王晨晨。

  领导为什么这么做?对这个问题,刘枫颇是犹豫了一番,他想说生理需要又觉得不妥,想说情感需要又觉得太矫情,最后模棱两可地说道:“宾馆不安全。”

  宾馆的确不安全,一个法院院长与女纪检书记在宾馆同处一室达一个小时,视频被传到网上后闹得沸沸扬扬,害得当地都成立了联合调查组查清此事,要不是后来郭美美炫富成功地吸引了所有媒体的注意,还不定能查出什么来呢!说起这事,上网的人基本都知道,所以刘枫一说宾馆不安全,苏镜三人便心领神会了。套子却故意一拍脑袋,做恍然大悟状:“哦,对了,你已经结婚了,这个王晨晨不是你老婆。”

  刘枫闹了个大红脸,恨不得生吞活剥了这厮!

  接下来就开始追问王晨晨是谁,原来她是去年刚毕业的大学生,在工商局工作。这是刘枫说出来的,还有没说出来的,这位王晨晨没有编制,跟他好了半年多了,最近一直在谈婚论嫁,刘枫已有离婚续弦之意。

  有了王晨晨手机号码,套子就出去了。刘枫说道:“我已经证明了我的清白,我跟王晨晨的事情希望你们不要宣扬。”

  “这个好说。”苏镜应承道。

  猛子说道:“我可管不住我的嘴。”

  “你……你侵犯我隐私。”

  “这算啥隐私?”猛子回道,“人家卫生局长开房还微博直播呢!”

  苏镜说道:“好了好了,不说了。如果王晨晨跟刘枫口供一致的话,这事我们就不能到处说。”

  套子进来了,红着脸,之所以红是因为一直在憋着笑,说道:“苏队,证实了,他们俩的确在……呃……车震。”

  刘枫终于走了,他身心俱疲满头虚汗,直到钻进出租车才重重地喘了口粗气,然后赶紧给王晨晨打电话,问道:“你都说了?”

  这边厢,套子绘声绘色地讲着打电话的情景:“哎哟,你不知道,那个王晨晨一听刘枫出事了,急得跟什么似的,然后听说刘枫把什么事都讲了,她气得大叫:‘我们就是车震了怎么了,车震犯法吗?’我好不容易插了个空问她:‘你们是不是7月2日晚上震的?’她都快哭了,说:‘王八蛋,他怎么什么事都说啊?’诶,猛子,你说她这句王八蛋,是说我呢还是说刘枫?”

  7.每一分钱都来路不正

  遇害的陈海是宝龙区的,查清他的身世成了重中之重。

  郭朝安是宝龙区刑侦支队的队长,因为长着茂盛浓密的络腮胡子,被称作郭大胡子。去年,孙家沟一个煤矿发生透水事故,结果牵引出一桩十几年前的冤案,苏镜就是跟他合作的。这次来找他,自然也是为了办案。

  郭朝安热情地跟三人打了招呼,嗓门大得如洪钟,猛子在他面前都是小巫见大巫了。

  “哎呀,苏队长,这么点事,你怎么还要亲自过来呢,你吩咐兄弟一声不就行了?”

  “我这不是想你了吗?”

  “我真是受宠若惊啊。”

  四人说笑一阵开始谈正事,套子从包里掏出几张照片递给郭大胡子,大胡子一看直皱眉头,说道:“真难看。”

  猛子笑道:“谁死了都不好看。”

  那是陈海遇害时的几张照片,不但有穿着衣服的,还有光着屁股的,肌肤因为被泥水泡过,所以一片惨白。

  郭大胡子看了一会儿,说道:“有点面熟,有身份证号码吗?”

  “没有!”苏镜回答得特别干脆。

  昨天他们去棚屋的时候,曾问黄守江是否看过陈海的身份证,黄守江说没有,后来他们又搜了陈海的住处,那是棚屋里的一个角落,只有一张床而已,他们一无所获,甚至这个陈海连个行李都没有。苏镜一度怀疑他是通缉犯,上网查了也没有发现相关信息。

  郭朝安说道:“有点难办,不过一定能查出来,我总觉得似乎见过他。”他招招手,把手下几个兄弟招呼过来,问道:“你们看看这个人,认不认识?”

  一人说道:“嗨!这不是‘一撮毛’吗?”

  “你认识他?”

  “年初那个地下钱庄的案子,就是我审的他,因为他痦子上长了一撮毛,所以别人都管他叫‘一撮毛’。”

  提起地下钱庄的案子,郭朝安如同醍醐灌顶,什么都想起来了,这是他主持破获的最大一宗案件,宝龙区有四个人合伙开了一家地下钱庄,洗钱、放高利贷什么事都干,手下养了三十几个打手,盘踞在宝龙区三年多了,今年初被他郭大胡子给端掉了,四个首犯刑期都在五年以上,还有十几个人被判了一年到五年不等的有期徒刑。

  先前那警察说道:“这个‘一撮毛’叫陈海,在钱庄里也就是一个小喽啰,我记得是拘留了一个月就放了。”

  套子说道:“陈海之死,不会跟这案子有关吧?”

  苏镜问道:“你们怎么得到这个地下钱庄消息的?”

  “一个线人提供的。”

  “不是陈海?”

  “不是。”

  苏镜沉思道:“这个陈海有仇人吗?”

  郭大胡子说道:“这事得调查一下,就交给我吧,保证三天之内给你消息。”

  苏镜三人要走,郭大胡子一个劲苦留,说一定要尽地主之谊,苏镜说:“现在十点还不到,吃什么饭嘛,下次吧。你还是赶紧帮我去查陈海吧。”

  郭大胡子办事雷厉风行,没用几天就查清楚了。

  陈海,四十八岁,宝龙区黄务村人氏,无父无母,十二年前跟妻子离婚再也未娶,膝下无子无女。他年轻时就是一个游手好闲的人,经常做一些偷鸡摸狗的勾当,挣的每一分钱都来路不正。

  “但是,他在宝龙区没有仇人。”郭大胡子说。

  苏镜握着手机,沉吟半晌:“你都问过哪些人?”

  “首先是地下钱庄那些人,我们去了监狱把关起来那些人排着问了一遍,很多人都不认识他,认识他的人对他印象也不深。我们又去了他村里,村民都瞧不起他,我们单独问了二十几个人,但是没人跟他有深仇大恨。”

  “他前妻呢?”

  “打听过了,前几年跟老公去温州打工了,再也没回过娘家。”

  “村里人怎么说他?”

  “说他不务正业游手好闲,什么缺德事都干。”

  “干了那么多缺德事,还没人恨他?有没有问问他都干过什么缺德事?”

  “问了,不过都是些猜测。有人走亲戚去了,回来发现家里进贼了,大伙都怀疑是他干的,但是也没有证据。要不就是狗被人偷了,也怀疑是他干的,还是没有证据。他跟老婆离婚之后就离开村子了,一年回去一两次。”

  “他去哪儿了?”

  “村里人也说不清楚。”

  “那就只能把这条线先放一放了,你继续留意一下,有什么新消息及时告诉我。”

  苏镜觉得他面对一个多米诺矩阵,先是小孩失踪,砸出一具男尸,然后又砸出一批黑豆芽作坊来,接着又把工商局一个处长给砸倒了……但是,这骨阵却戛然而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