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7 章(1 / 1)

大地的阶梯 阿来. 2000 汉字|0 英文 字 1个月前

一任堪布名叫阿旺巴登的,1953年死去时已经不在本寺住持了。

广法寺香火最盛的时期,共有僧侣两千余人。其中八十五人,规定由嘉绒全境土司派出,由清王室拨发薪资,学习满师后,回到各土司领地上弘传正教。但在嘉绒土地上,当年曾协助清军进剿大小金川的土司们一方面尊旨派人去广法寺学习宗喀巴创立的格鲁派教法,实际上却仍然对这一教派心存抵触。所以,直到今天,在嘉绒地区的寺庙中,更多的是藏传佛教宁玛派的寺院,而与大金川土司毗邻的绰斯甲土司,直到解放,其家庙还是由苯波上师主持。

但是,随着土司制度的日益衰微,广法寺也随之日渐式微。清王朝崩溃后,寺院更是加速了式微的过程。1935年,红军长征经过金川,国民党二十四军与当地武装为以该寺为依托阻击红军。于是,寺院再一次笼罩于炮火之中。最后,国民党军溃败时,便将寺院财产抢劫一空,并将寺院周围依山修建的数百间僧房烧为灰烬。战后,寺院僧人骤然减至二百余名。

**期间,广法寺被彻底摧毁。我的一位旧同事,在**被打成小地方的走资派,监督劳动期间,主要的劳动就是用钢锯切割寺里为数千僧人熬茶的巨大铜锅。就连乾隆亲赐的御匾也被农民拿去做了洗衣板,最后被劈碎作为柴禾填进了炉膛。在后来的农业学大寨运动中,寺院遗址又被辟为良田。仅存的部分是寺院的正殿遗址及山坡上僧房与佛塔的废墟。

这些废墟引起我很多的怀想,而那座新建的寺院却引不起我丝毫的兴趣。

因为,在这片土地上,藏传佛教的寺院已然失去了它的基础。群众的基础与信仰的基础。勉强的维持反倒显出了某种不识时务的寒伧。虽然这其中也不乏某种悲剧性的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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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在涨水的大河边午眠

离开之前,我在河边柳树下波浪拍岸的声音中睡了一觉。

醒来时,一身臭汗,满耳里充满了聒耳的蝉鸣。从树叶的缝隙里望着亮晃晃的天空,我恍然有一种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的感觉。于是,便突发奇想,要是雍忠拉顶的一个精通预言之术的喇嘛在寺院极盛时一觉睡去,而到这时才醒来的话,我敢肯定,他不但不会发现自己的任何一种预言哪怕有一丝一毫的应验,反而会觉得自己陷入了某种威力强大的魔法,让他来到一个物是人非的世界。

但这恰好是历史因了一些偶然,终于延续而成的一种必然。

现在,身后的废墟所代表的一段嘉绒历史的辉煌正在被人遗忘。而且,那座刚刚建成的寺庙,作为建造者来说,肯定是想以此与那个辉煌的过去,那个令人有些荡气回肠的过去建立起某种联系,但是,物换星移,这座寺庙刚刚建成便差不多已经被人遗忘。

一种遗忘让人心怀悲怆。

一种遗忘却让人有一种无奈之感。

那么,就让我在这遗忘之地再美美睡上一觉吧,在这个纷纭的世界中奔波,每个人都有很多事情需要清仓遗忘。我又侧了身子睡去,正似睡非睡的时候,早上渡我过来的船夫跑过来把我摇醒,告诉我河里涨水了。

我翻转身子又睡,觉得他有些大惊小怪的,我又不是没有看到过大河涨水。

他又大叫一声:“涨水了!”

于是,我支起身子,望了望河水。太阳照得明晃晃的,蝉叫声连成一片,但河水确实开始上涨了。我头冲岸,脚朝水睡在长着浅草的沙地上,这时,河里涌上来的波浪已经溅到我双脚上了。

我有些慌张地爬起身来的时候,正在玉米地里拔草的船夫家里的两个女人嘻嘻地笑了起来。河里的水上涨是不大看得出来的。

首先看到的是河里的水越来越浑浊了。从河面上蒸腾起来一股浓重的泥腥味。流得越来越沉重的水流从河中心开始,有种十分有力沉着的从下往上的鼓涌。而拍击着岸边的水波浪越来越高,越来越有力量。每一次波浪的拍击之后,河水就上涨一点,不到一个小时,我刚才睡觉的那片沙地就被全部淹没了。

是上游的什么地方降下大雨了。

河里的水越大,河水的流动却越发沉缓滞重。哗哗的流水声也变得又湿又重。我还看见,河水淹没的青草中间,不时探出一个句号一般大张的鱼嘴。这说明,河里的水因为太多的泥沙而严重缺氧。河中深潭里的游鱼都挤到岸边,抢吸两口对于生命至关重要的氧。每逢河水上涨时,沿河就会有很多人出动,抓住这捕鱼的大好时机。如果现在我手有一张小小的鱼网,顺着河边的浅水流出去,再收上来,肯定会有令人惊喜的收获。

我甚至感到了手里鱼网上传来那种沉甸甸的震颤。

大渡河的急流里所产的细鳞鱼是鱼类中的上品,是天下的一种至味。回到金川县城,绝对可以在某个饭馆里吃到鲜鱼。我恍然看见雪白的汤上飘着叶片肥大的霍香。

船夫和他一家人把缆在树上的船抬到岸上,倒扣在草地里。并对我说:你只好从上面的桥上回去了。

于是,我便告别了他们,向上游的索桥走去。回到金川县城时,才想起来,我甚至没有回望一次雍忠拉顶。后来,我又释然了,因为无论怎样的回望,都无法洞穿历史的烟云,看到历史本来的容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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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告别金川,告别历史

本来,我还想看看第二次大小金川之战最后的堡垒的遗迹。但我在一个久经垦植,人烟稠密之地,也许想看到一个蔓草萋萋的场景都不能够了吧。

其实,金川土司官寨遗址就在金川县城对岸不远的勒乌村。

据史书记载,这是金川之战最后的堡垒之一。数千嘉绒土兵战死于此。占地广阔的石头建筑被炮火荡平。金川土司索诺木及大量被俘人员,就从这里开始沦为死囚,递解上路,千里迢迢,风霜雨雪,在北京祭完太庙后授首就死。

第二次金川之战始于公元1765年,止于1776年,前后凡11年。

在车站买了第二天回成都的车票,果然就看到一个饭馆门口竖起了供应新鲜细甲鱼的招牌。在当地汉语方言中,鱼鳞称为甲,细甲鱼,就是细鳞鱼的意思。于是,我走进这家饭馆。果然,鱼端上来的时候,雪白的汤面上漂满了肥厚的霍香叶子和鲜红的辣椒丝。

我又给自己要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