桦、红桦、杉树、松树、柏树以及高山杜鹃组成的树林蓊郁如海,使这条山沟显得分外的神秘与深广。
于是,人们才给了这条山沟这样一个名字。
于是,这条山沟里稀稀落落散布着的村寨也获得了同样的名字。
20世纪的下半叶,以建设的名义,以进步的名义,伐木工人开进了这条山沟,于是,伐木场的建立给这个寂静的山寨带来了20多年的喧嚣与繁荣。代价当然是蓊郁森林的消失。然后,伐木场撤消,曾经上演了现代生活戏剧的那些工段部,伐木场部又变得一片静寂,最后一座临时搭建的木头房子在一个雨夜悄然倒塌,遗弃的斧锯在泥沼中很快锈蚀。
只有纳觉寨子上的人永远属于这条山沟,子子孙孙,世世代代。
收割后光秃秃的土地一块一块斜挂在山坡上。而在临近溪水的大路边上,那些石头砌成的寨子静静耸立着,仿佛一个不太真实的梦境一般。
一些个头矮小花纹斑驳的母牛在寨子四周。这些母牛是黄牛与犏牛杂交的后代。这些杂种牛身上已经没有了父系的矫健与母系的优雅,但似乎能在任何地方都找到吃的东西。带刺的灌木,路边上扑满尘土的枯草,牧人们丢弃的破衣烂衫,某处废墟断墙上泛出的盐碱,它们会吞下所有能够到口的东西,然后产下一点稀薄的牛奶。
现在,这片土地上,村子的四周,这种形象萎琐的杂种奶牛的数量似乎是越来越多了。严冬到来的时候,它们甚至成群结队从四周的村寨进入镇子,在街道上逡巡,四处搜寻食物。这些食物的种类很多。被风卷着四处滚动的纸团,墙上张贴的标语或公告背后的浆糊,菜市场上废弃物,它们甚至把头伸进垃圾桶里,用头拱动,用舌头翻检,都能找到果腹的东西。
正是因为这些杂种奶牛的形象,我家停止了订购城郊农民每天送到门口的一瓶牛奶。
在这个差不多等于是去朝圣的路上,我不应该描绘这样的牲畜与生命,但是,这种牲畜就是不断地三三两两地出现在眼前,让人看见。让人想起它们默默寻食时的种种情状。
好在现在是在纳觉,离乡政府所在的卓克基镇已经有十多公里的路程,而县城的所在地就在更远的地方了。这些显得特别认命的杂牛们,踩着十月的一地薄霜,在收割后的地里有一口无一口啃食玉米茬子。这倒是一种洁净的食物。村子里的小孩子们有时也会下到地里,拔一根茬子在手里,慢慢咀嚼,细细的品尝那薄薄甜味和淡淡的清香。
我也有过一个那样面孔脏污,眼光却泉水般清洁明亮的童年!
想起日益远去的童年时光,内心总有一种隐隐的痛楚与莫名的忧伤!
只是不记得,那个地里铺着薄着霜华的十月的清晨,我在纳觉寨子边是不是也如此这般地想起了童年。
只是记得,纳觉寨子边的这个早晨也像所有下霜的十月的清晨一样,阳光照耀得特别明亮。山坡上稀疏的树林里传来的野画眉的叫声十分清脆悠扬。
那是一长加两短的清脆鸣叫。
人们听见那声音,可以想象出任何一个三音节的词组或句子。在嘉绒的不同地方,人们会把这三个明亮听成不同的句子。在纳觉这个地方,人们把这三个野画眉叫出的音节听成天气预报。
我们把车寄停在一户人家的院子里时,女主人对我们说画眉是在说:勒——泽得!勒——泽得!
大家都知道,这句藏语就是天要热的意思,也就是说,成群的画眉向我们预报今天是个晴天。
女主人还说:你们肯定是去朝阿旺扎巴的,凡是有人去山上朝拜时,这条山沟里总是风和日丽的好天气。
走出这家院门时,有人开了一句玩笑。他说:要是天天都有人来朝拜阿旺扎巴,那这个村子的庄稼与果树就都要旱死了。这句话出口,大家都没有像往常听到这类笑话一样笑出声来。于是,说笑话的人掌了掌自己的嘴巴。
走在朝圣的路上,这群平常什么都敢调侃的人,心里突然便有些禁忌了。这时,另一种鸟叫起来,叫的是四个音节,于是大家心里都响起了一个名字:阿旺扎巴!阿旺扎巴!大家都陷入到某种特别的磁场中了。
山路蜿蜒向上,路边的灌木落尽了叶子,干硬的树枝擦在靴子和裤腿上,嚓嚓作响。黄连、野樱桃、野蔷薇、报春、杜鹃、红柳和银木,这么多的树丛丛密密,在夏天是那样的千姿百态,现在却僵直地伸展出深色的枝干,一片萧然。只有柏树还深深地绿着,在轻风中发出叹息般的细密声响。太阳越升越高,石头上枯草上的霜花慢慢化开,于是,森林黑土的浓重气息又充满了鼻腔。
当我们在一片背风的枯草地上坐下来休息时,一队香客超过了我们。他们的脸上有着更多的虔诚与期望,于是,他们有着比我们这一行人更亮的眼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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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露营在星光下
我在1999年夏天走下梦笔山的北坡,穿过大片的杜鹃花丛与更加高大的冷杉巨大的树影时,想起了山下的那个村庄。想起了那个十月的朝圣之旅。
后来,我在一块林间草地上找到了几朵鹅蛋菌。这是蘑菇中的上品。于是,我找来一些干树枝,在冷杉树下刨出一块干燥的地方,用树上扯下来的干燥的树挂引燃了一团小小的火苗。其实,在那样的野地里生火,很不容易看到火苗。我只是感到手感到了灼烫,看到银灰色的树挂上腾起一股青烟,就知道火燃起来了。把抗火也抗缺氧的打火机仔细收好时,干枯的树枝发出噼噼啪啪的爆裂声,我知道这火真正燃起来了。于是,我又从杉树上剥下一些厚厚的树皮投进火里,这才回身去采摘那几朵蘑菇。
这种蘑菇顶部是漂亮的黄色,从中间向四周渐次轻浅。那象牙色的肉腿却是所有菌类里最最丰腴的。我准备好了用猎人的方式来享用一顿美餐。
在大山里,时间的流逝变慢了,我等待着那堆火树枝燃尽,在那些通红的炭屑上,我就可以烤食新鲜蘑菇了。
我用小刀把黄色的菌子剖成两半,摊放在散尽了青烟的火上,再细细地撒上盐和辣椒面,水分丰富的菌子在火炭上烧得冒着水泡,吱吱作响。当水分蒸发掉一多半后,吱吱声没了,一股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