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的一草一木,一沟一壑都感到浓厚的兴趣。那些传教士往往就是专业或者业余的自然学家、考古学家和地理学家。就在小金川人出入四川盆地必经的原瓦寺土司领地卧龙,就是一位名叫大卫的美国传教士于1869年发现了与中国人毗邻而居数千年的大熊猫,并开始发掘认识其在生物进化史上的巨大潜在价值。在与瓦寺土司地界相邻的岷江上游,本世纪三十年代曾发生一次大地震。巨大的山崩埋葬了古驿道上一个繁荣的小镇,并岷江主流上出现了数公里长上湖泊,当地人叫做叠溪海子。但是,为如此重大的自然灾害留下最详细,也最具科学眼光记载的也是一位外国传教士。这使我们想到东方文化中某种令人遗憾的缺失。
这种东方文化中的缺失同样存在于藏族文化中间。
这种文化导致了具有漫长历史的文明没有明晰而确实的历史记载。
所以,我没有找到在赞拉土司领地上活动过很多年的传教士们留下的有关此地的记载。因为我始终相信,这种记载肯定是存在的,只是被湮灭在一大堆似是而非的类似神话的传说中了。藏族贵族与一些精神领袖的传说中,因为太多的神化的附会,太多超凡的解释,导致了历史本来面目的模糊与消隐。
现在,科学的历史观让我们懂得了如何看待和如何记载这个世界正在发生的一切变故,但是,当我们想要洞见历史真实的面目时,始终只能看到一个伟岸而又模糊的背影。
模糊的背影里有血与火的余光,有铁马金戈的余响。
模糊的背影滤掉了触目惊心的残酷与无奈,只剩下了动人的可以附丽许多想象的神秘与浪漫。
我转身钻进图书馆,求助于清代的用汉文写下的官方记载,一部《清实录》中辑出的有关赞拉与促浸土司以弹丸之地和十数万百姓与全盛时期的清王朝抗衡的历史记载足足有五六本之多。但都是领重兵进剿的将军的奏折与皇帝亲批的御旨。在那些繁琐的公文往返中,那场惊天动地的战争,改变了大小金川地区面貌的战争,也成了一个隐约的消息。
我们只是借此知道一个大约的轮廓,不得已,还是再引魏源所作的记载吧:
“上命官兵先剿小金川,而勿声大金川之罪。”
皇帝盛怒之后,损兵折将之后,开始冷静下来,认真对待了。
“五月桂林遣将薛琮等将兵三千入裹五日粮,入墨垄沟。被断后路,我兵告急,而桂林不赴援夹攻,致全军陷没。泅水归者仅二百余,桂林匿不以闻,被劾奏。乃以阿桂代桂林为参赞大臣赴南路。十一月阿桂以皮船宵济,边夺险隘,遂直捣匪巢。十二月军抵美诺。僧格桑已送其妻妾于大金川。而自赴泽旺所居之底木达。泽旺闭寨门不纳,遂由美卧沟窜入大金川。我军到底木达俘泽旺。而檄索诺木缚献僧格桑不应。”
至此赞拉土司全境陷落。
乾隆命大军继续向大金川进兵。最后,这场战争是以大清王朝的胜利而告结束,而我们能检索的资料都是胜利者的记录,如果能看到失败者一方的记录与反应,应该是一件更有兴味的事情,但是,这一切到目前为止还只是一个假想。也许,这一切总有实现的一天也未可知,但我在这里只能说,我们在期待着地方史专家们为我们发掘出一些更翔实更感性的资料。
我们永远期待着。而现在的现实是,当我们在这片土地上行走时,很多过去的藏族地名都被一些新的汉语的地名所代替了。
乾隆四十年十二月,大金川战事结束。
乾隆四十一年一月,乾隆皇帝下旨,小金境内的赞拉土司与大金川境内促浸土司被被永久废除。大金川土司领地设阿尔古厅,小金川境内设美诺厅。
小金川境内的美诺厅下设八角、汗牛、别思满和宅垄屯。传说两金川战事结束后,两地境内仅剩下万余嘉绒藏民,且多为妇孺老幼。但是,有前述两番战事在前,清王朝认为前车之鉴未远,便将这剩余人口大部分赏赐给随从征战有功的各路土司。剩下的部分妇孺,自然随战胜后留守屯植的汉族兵丁成为番妇了。这部分人在气候温和宜于垦植的大小金川河谷生殖繁衍,产生出一种混合了藏汉血缘与文化因子的粗犷而又顽强的文化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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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血缘与族别
在写作此书期间,我在西南民族学院检索到一段资料,是50年代初对小金县结思乡的一项社会调查,署名是四川民族调查组。结思乡是改土设屯后别思满屯的一部分。其中一项人口统计很有意思,就是汉族人口已经占到一个相当的比例。我没时间也没有必要也没有权力去现在的结思乡查阅户籍档案,但根据我在家乡30多年的所见所闻,敢肯定,现在这个乡的户籍上,汉族与藏族的人口比例要低于近50年前的那次调查。虽然,在实际生活中,人人都会说,这些年来,汉族在这些地区的比例已经有了相当部分的增加。
为什么会有这样一种局面出现呢,原因非常简单。在解放以前,作为一个藏族人,在一个汉文化占主流的社会里是受到严重歧视的。
解放后,有了行之有效的一套少数民族政策,特别是考虑到在升学与干部提拔上的一些照顾性指标,很多人可能从汉族人摇身一变,又成了藏族人。
本来,从两金川战役结束开始,那些屯兵开始在这片土地上繁衍第一批后代时,其血缘就混杂不清了。所以,这片土地上新的一代人在选择族别时,当然有理由根据趋利避害的原则来确认遥远生命源头的某种血缘了。
血缘问题,是这些汉藏交界的地区,对许许多多人来说,都是一个敏感的问题,也是一个心照不宣的问题。
所以,即或是同一个人在不同的场合,宣称自己是这种民族或者那种民族也是一个看起来匪夷所思,其实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我想讲讲我自己的故事。
我是一个回族与藏族的混血儿,所以选择了藏族作为自己的族别,仅仅是因为,从小在藏族地区长大,生活习惯最终决定了我自己在血缘上的认同感。
在我成长就学的年代,恰恰在极左路线的统治下,藏区的藏文教育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