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1 / 1)

伊芙琳的七次死亡 [英]斯图尔特.特顿 3332 汉字|0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五十八章

  第八天(继续)

  我在迷雾的梦境里左冲右突,终于醒来。我咳嗽的时候,吓了安娜一跳。她正踮起脚尖站在那里,身体紧紧地贴着我,因为她正想用厨刀割断绳子,好把我放下来。我又回到戈尔德的体内,他手腕被缚,吊在天花板上。

  “我再挑一下,就能把你放下来。”安娜说。

  她肯定是从旁边的房间直接过来的,因为她的围裙上满是侍从的血。她眉头紧皱,看着绳子,匆忙中有些笨手笨脚。她骂了几句,慢下手里的动作,几分钟后,绳结松开了,我可以慢慢把手从里面蠕动出来。

  我像石头一样落下,砰的一声砸到了地板上。

  “慢一点,”安娜跪在我身边,“你已经被吊了一整天,身上没有什么力气了。”

  “什么……”我干咳不止,但是罐子里没有水。瘟疫医生早些时候为了让我醒着,已经把水都用光了。他往我身上泼水,我衬衣溅上水的地方现在还湿着呢。

  我等着这阵咳嗽过去,就又开始说话。

  “几点了……”我费力地说出几个字,感觉自己好像在将石头推上喉咙。

  “九点四十五分。”安娜说。

  如果你杀掉了侍从,他就不能去杀死拉什顿或德比了,他们都还活着,可以帮忙。

  “不需要他们。”我嗓子沙哑。

  “需要谁?”安娜说。

  我摇摇头,跟她比画帮我起来:“我们必须……”

  又是一阵痛苦的咳嗽,安娜同情地看着我。

  “可怜可怜自己,再坐片刻。”她递给我一张叠好的纸,这纸刚从我的上衣口袋里掉出来。

  如果她看看这张纸,就会看见戈尔德潦草的字迹“他们都是”。这几个字是一切事情的关键,三天前坎宁安将字条捎给德比之后,这几个字就一直和我如影随形。

  我把字条塞回到口袋,冲安娜摆摆手,想让她扶我起来。

  在黑暗中的某处,瘟疫医生正向湖边走去,他在那里等着安娜给他谜底,可现在她还没有找到。八天里我们一直在问问题,现在终于有一个多小时的时间来完成任务。

  我搂着安娜的肩膀,安娜用手环着我的腰,我们像喝醉了酒似的,跌跌撞撞地出了门,差点滚下楼梯。我非常虚弱,更大的问题是,我的四肢都还是麻木的,我感觉自己像牵线木偶。

  我们离开了门房,没有回头,直直地踏入夜晚凛冽的空气里。离湖边最近的路线,会路过许愿井,但那样走不太可能碰上丹尼尔和唐纳德·戴维斯。有些事情本来对我有利,我可不想搞糟这件事,不想打破刚刚形成的脆弱的平衡。

  我们必须走远的那条路。

  我身上都是汗,脚上像灌了铅,气喘吁吁。我踉踉跄跄地走上通往布莱克希思的车道。我的队友和我一起,丹斯、德比和拉什顿在前面领路,贝尔、柯林斯和雷文古都在后面挣扎着跟随。我知道这些都是我支离破碎的意识的投射,但是我能清清楚楚地看见他们,就像看倒影一样,可以看见他们每个人的步态,他们如此渴望完成摆在我们面前的任务,尽管有时也会带着些许鄙夷。

  我们离开车道,顺着鹅卵石小路走到了马厩。

  现在舞会正是高潮之时,这里还很静谧,几个马夫正围着火盆烤手,等着最后一批马车到达。他们看上去都累坏了,看不出谁会是丹尼尔的爪牙。我拉着安娜离开火光照亮的地方,沿着通往湖边的小路,走到小牧场。路的尽头忽隐忽现即将燃尽的火苗,温暖的火光从树木间隙透过来。我悄悄靠近,看见了丹尼尔掉落的提灯在泥地上渐渐熄灭。

  我向暗处一瞥,发现丹尼尔就在湖中,抓着唐纳德·戴维斯的脸冲下浸在水里,戴维斯正在那里拼命蹬腿想要逃命。

  安娜从地上拾起一块石头,几步走向二人,可我抓住了她的胳膊。

  “告诉他……早上七点十二分。”我声音沙哑,希望眼神可以表达出从喉咙没法细说的信息。

  安娜将石头举过头顶,朝丹尼尔砸去。

  我转过身去,捡起那个掉落的防风提灯,呼呼吹了几下,想吹旺那半死不活的火苗。我不想看着别人死去,无论他们怎样罪有应得。瘟疫医生说布莱克希思是要来改造我们,但是监狱并不能造就更好的人,不幸会毁灭仅存的善良。这个地方剪掉了人心中的希望,失去了那种希望,爱、同情或者善良还有什么用处?无论布莱克希思当初的建造者有何初衷,它只是唤醒了我们心中的恶魔,我再也不想任心中的恶魔恣肆,它已被放纵了太久。

  我举着提灯,向船屋走去。一整天我都在寻找海伦娜·哈德卡斯尔,以为她是这个庄园里一切事情的幕后主使。虽说这也许和我的想象有所出入,但我感觉可能是对的。

  无论这是否为海伦娜的初衷,她都是这一切事情发生的缘由。

  这个船屋比水边的棚子好不了多少。右边一排的高架都塌了,整个建筑都走形了。船屋的门锁着,木头已经腐烂,一碰便会化为齑粉。我稍一用力就能打开这门,但是我还在踌躇,拿不准主意。我的手在颤抖,灯光在跳跃。并不是恐惧让我停手,上帝的心意始终如一。是期待。久久追寻的谜底即将揭开,而那时一切就将结束。

  我们即将获得自由。

  我深吸一口气,推开了船屋门,惊起了一群蝙蝠。它们飞离船屋的时候,好像在生气地吱吱乱叫。屋里还系着两艘船的架子,其中一艘上面盖着发霉的毯子。

  我跪下来,将这艘船拉到岸边,看到了海伦娜·哈德卡斯尔苍白的脸。她的眼睛还睁着,瞳孔像她自己的皮肤一样暗淡无光。她看上去很惊讶,似乎看到死神手捧鲜花降临了。

  为什么在这里?

  “因为历史会重复。”我低语着。

  “艾登?”安娜喊着,声音中有些恐慌。

  我想要回答,但我的嗓子还是那样沙哑,这迫使我回到雨中,张口对着天空,吞下冰冷的雨滴。

  “在这里,”我冲她喊,“在船屋里。”

  我又退回到屋里,拎着提灯上下照海伦娜的尸体。她的大衣没有扣上扣子,露出了铁锈色的羊毛外套和裙子,外套里面是件白色的棉布衬衣。她的帽子被扔到了旁边的船里,她被刺中脖颈,时间已经足够久了,血都已经凝固。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海伦娜死于今天早晨。

  安娜走到了我身后,她看见船中的尸体后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是……”

  “海伦娜·哈德卡斯尔。”我说。

  “你怎么知道她会在这里?”她问道。

  “这里是她最后一个约会的地点。”我解释道。

  她脖子上的伤口并不大,一个马掌刀的大小,我一点也不觉得奇怪,杀她的凶器应该和十九年前杀死托马斯·哈德卡斯尔的凶器一样。所有事情最终还是指向了这个,所有的死亡都是那次谋杀的回响,一个没有人听说过的谋杀。

  我的腿因为蹲了太久,有些疼了,于是站起身来,伸了伸腿。

  “是迈克尔干的吗?”安娜问,并抓住了我的大衣。

  “不,这不是迈克尔干的,”我说,“迈克尔·哈德卡斯尔很胆怯,他只是万不得已才会杀人。这起谋杀和之前的不一样,这需要耐心和意志。海伦娜是被诱骗至此,是在门口被刺杀的,所以她会倒在里面,没有人看见。凶手挑的这个地方,距托马斯·哈德卡斯尔的死亡地点不到二十英尺,而且还选择了托马斯的忌日。这让你想到了什么?”

  我说话时,眼前仿佛出现了哈德卡斯尔夫人倒下的场景,她踏进船里,听见木头裂了的声音。一个阴影在我脑海中逼近,将毯子盖在尸体上,然后踏入水中。

  “凶手浑身是血,”我让提灯的光扫了一下船屋,“他在水中洗干净自己,知道船屋提供了遮挡。他还准备了干净衣服……”

  不出所料,墙角有一个旧的大袋子。我打开袋子,发现里面有一堆满是血迹的女人衣服。是凶手的衣服。

  这全是有预谋的……

  很久以前,这个预谋的目标是另一位受害者。

  “艾登,这是谁干的?”安娜的声音里出现了越来越多的恐惧。

  我走出船屋,在黑暗中搜索,直到发现湖那边还有一个防风提灯。

  “在等人?”安娜问道,眼睛还盯着渐亮的光。

  “在等凶手。”我顿觉出奇地平静,“我让坎宁安传出话去,说我们会来这里……嗯,可以说,来这个船屋。”

  “怎么?”安娜惊恐万分,“你要是知道谁帮助了迈克尔,就该去告诉瘟疫医生!”

  “我不能去,”我说,“你需要去解释剩下的部分。”

  “什么?”她发出了咝咝声,飞快地扫了我一眼,“我们定好了:我让你活命,你去找杀害伊芙琳的凶手。”

  “瘟疫医生要从你那里听到这些,”我说,“否则他是不会让你走的。相信我,你找到了所有细节,只需要把它们拼凑起来就行。来,拿着这个。”

  我把手伸进口袋里,掏出一张纸递给她。她展开纸,大声地读起来。

  “他们都是。”她思考的时候,脑门出现了皱纹,“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让坎宁安问德鲁奇太太一个问题,这就是那个答案。”

  “什么问题?”

  “哈德卡斯尔家的其他孩子也是查理·卡佛的吗?我想知道他为谁献出了生命。”

  “但是他们现在全死了。”

  神秘的提灯在空气中一动一动的,越来越近。举着提灯的人匆匆而行,没有一点鬼鬼祟祟的样子。已经不再需要隐瞒和诡计了。

  “是谁?”安娜问,她用手遮住眼睛,眯眼看着走近的光。

  “哦,我是谁?”玛德琳·奥伯特说,她放低了提灯,露出了直指我们的枪口。

  玛德琳扔掉了自己的女仆制服,穿上了裤子和宽松的亚麻衬衫,肩上披着米黄色羊毛开衫。她深色的头发湿漉漉的,满是麻点的皮肤敷上了一层厚厚的粉。摘下劳役的面具后,玛德琳和她母亲具有一样的神色,同样的椭圆形眼睛,脸上布满雀斑,倒是衬托出乳白的肤色。我真希望安娜能看透这一切。

  安娜的目光先是投向我,接着投向玛德琳,然后又投向我,她脸上的困惑变成了恐慌。

  “艾登,帮帮我。”安娜乞求道。

  “必须由你来完成,”在黑暗中,我抓住了安娜冰冷的手,“你眼前已经摆好了所有碎片。谁会在十九年前和十九年后用几乎一样的方式杀死托马斯·哈德卡斯尔和哈德卡斯尔夫人?为什么在我救起伊芙琳后,她要说‘我不是’,要说米莉森特是被谋杀的?为什么她曾经给费利西蒂·马多克的图章戒指还在她手上?米莉森特·德比知道了什么,给她自己招来了杀身之祸?整个宅子都破败至极,可为什么他们还要雇格里高利·戈尔德来重新画家族画像?为什么海伦娜·哈德卡斯尔和查理·卡佛要撒谎,他们要保护谁?”

  真相如日出一般,在安娜的脸上渐渐展开。她看看这张字条,又看看玛德琳充满期待的表情,瞪大了眼睛。

  “伊芙琳·哈德卡斯尔,”她先是温和地说,然后声调渐高,“你就是伊芙琳·哈德卡斯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