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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芙琳的七次死亡 [英]斯图尔特.特顿 1974 汉字|0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五十五章

  已经七点十二分了,门厅那里还是乱糟糟一团。打碎的酒杯散落在大理石地面上,墙上的画挂得歪歪扭扭,这些早已湮灭入土的人唇上印着吻痕。领结在枝状吊灯上垂下来,像是睡觉的蝙蝠,安娜就站在门厅中间,赤足穿着白色棉睡袍,盯着自己的手,仿佛那是她不能理解的谜团。

  安娜没有注意到我,我看了她好几秒钟,试着把她和瘟疫医生故事里的安娜贝拉·考尔克联系起来。我在想,安娜这时是不是听见了考尔克的声音,我第一个早晨就听见了艾登·毕肖普的声音。那声音听上去干巴巴的,既像来自远方,又像是他身体的一个部分,挥之不去。

  让我羞愧的是,我对自己朋友的信心动摇了。我绞尽脑汁地想向瘟疫医生证明安娜的清白,如今我却以异样的眼光看她,怀疑这个谋害我姐姐的凶手身上是否还有残暴扭曲的部分未被铲除,是否会伺机而动。

  安娜贝拉·考尔克已死。现在,去救她。

  “安娜。”我轻柔地喊着她,突然意识到自己现在得有多邋遢。戈尔德几乎喝了一宿鸦片酊,屋里的空气闷浊不堪。我只在冲出屋子之前,草草地往脸上泼了点水抹抹,没怎么梳洗。天知道在她看来,我会是多么糟糕、多么难闻。

  安娜抬头看见我,惊呆了。

  “我认识你吗?”她问。

  “你马上就认识了,”我说,“这很有用。”

  我扔给安娜一枚从屋里带来的棋子,她一只手就接住了。她张开手,盯着这枚棋子,记忆点亮了她的面容。

  安娜毫无征兆地扑入我怀里,泪水浸湿了我的衬衫。

  “艾登,”她的嘴贴上了我的胸膛,她闻起来有种牛奶皂和漂白剂的味道,她的头发挂到了我的胡须上,“我还记得你,我记得……”

  我感觉安娜僵住了,随即松开了胳膊。

  她挣扎着把我推开,从地上抓起一块碎玻璃片当武器,手颤抖着。

  “你杀了我。”她吼叫着,手紧握住玻璃片,已经扎出血来了。

  “是的,我杀了你。”她对我姐姐所做的一切,就在我的唇边呼之欲出。

  安娜贝拉·考尔克已死。

  “我很抱歉,”我将手插进口袋里,接着说道,“我发誓不会再伤害你了。”

  这一刻,她只能惊愕地看着我。

  “我不再是你记忆中的样子,”我说,“而是全新的自我,全新的选择。我曾经犯下太多的过错,我努力不再重蹈覆辙,而我想就是因为你,我成功地做到了这一点。”

  “不要……”我刚走近一步,安娜就把玻璃片向我捅过来,“我不能……我记得很多事,我知道的。”

  “这里有规则,”我说,“伊芙琳·哈德卡斯尔就要死了,我们必须一起救她。我有办法让我们俩都逃出这里。”

  “我们不可能两个人都逃出去,规则不允许,”她坚持说,“那是其中的一条规则,不是吗?”

  “允许与否,我们都要那样做,”我说,“你必须相信我。”

  “我做不到。”她异常激动地说,用手指抹去腮边的一滴泪珠,“你杀死了我,我还记得。我还能感受到那一枪。艾登,我那么激动地想见你。我那时以为我们终于可以离开了,你和我一起。”

  “我们是一起的。”

  “你杀了我!”

  “那不是第一次。”我的声音因悔恨而变得嘶哑,“安娜,我们都伤害过彼此。我们也都为此付出了代价。我保证,我不会再背叛你,你可以相信我。你已经信任我了,只不过你不记得了。”

  我举着手,像是在投降,慢慢地往楼梯那边走去。我扫去一副碎了的眼镜和一些彩纸碎片,坐在红地毯上。每个宿主都在压迫着我,他们关于这个房间的记忆溢出了我的脑海,如此沉重。往事清晰呈现,仿佛回到了事情发生的那个早上——就是在这个早上发生的——我记得贝尔和管家在门口说话,他们俩是那么害怕。雷文古挣扎着走向藏书室时拄着拐杖,想起这些我的手也随之有了压痛的感觉。不久之后,吉姆·拉什顿就扛起一袋子偷来的毒品从这边走向前门。我听见唐纳德·戴维斯逃离房子时走在大理石地上的轻快脚步声,此时他刚和瘟疫医生第一次会面。我还听见爱德华·丹斯的朋友们的笑声,而他本人则沉默地站在那里。

  这么多的记忆和秘密,这么多的负担。每个人的生活都有这么多重负,我不知道人们如何承载这些重负。

  “你怎么啦?”安娜凑近了我,她手里的玻璃片松了一些,“你看上去不太舒服。”

  “我的身体里待着八个不同的人。”我拍打着自己的太阳穴。

  “八个?”

  “八个版本的今天,”我说,“每次我醒来后,都会出现在不同宿主的身体里。这是我的最后一位宿主。我今天要是解不开这个谜的话,明天一切又要重新来过。”

  “那不……规则不允许啊。我们只有一天时间来解开谋杀之谜,而且你不能到别人的身体里去。那样……那是不对的。”

  “这些规则不适用于我。”

  “为什么?”

  “因为我是自愿来这里的,”我说着揉揉自己疲惫的双眼,“我为你而来。”

  “你来救我吗?”她不太相信我的话,她手里的玻璃片在身侧晃悠着,已经被忘记。

  “差不多是这样吧。”

  “但是你杀了我。”

  “我没说过我很擅长这个。”

  可能是因为我的语调,或是我蜷缩在台阶上的样子,安娜把玻璃片扔到了地上,坐在了我身边。我能感受到她的体温,她实实在在地坐在那里。在一个由回声组成的世界中,她是唯一一个真实的东西。

  “你还在努力吗?”她瞪着一双棕色的大眼睛,皮肤苍白松软,满是泪痕,“我的意思是,努力来救我。”

  “我在努力救我们两个人,但是没有你的帮助,我没法成功。”我说,“你必须相信我,安娜,我不会再伤害你了。”

  “我想要……”安娜犹豫不决,摇摇头,“我怎样才能信任你?”

  “你只需要开始,”我耸耸肩,“我们没有时间去做别的事情。”

  安娜点点头,照单全收:“如果我可以相信你的话,你要我去做什么呢?”

  “一些小忙和两个大忙。”我说。

  “什么大忙?”

  “我需要你来救我的命,两次。这对我有帮助。”

  我从口袋里掏出画家速写本,这个本子已经很旧了,里面塞满了皱皱巴巴的活页,本子的皮封面用绳子捆了起来。我离开小屋的时候,从戈尔德的夹克口袋里找到了这个本子。我扔掉了戈尔德那些乱七八糟的画,写下我记忆中残存的宿主行程,批注了很多注解和指示。

  “这是什么?”她从我手上接过去,问我。

  “这是我的本子,”我说,“这是我们唯一的依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