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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芙琳的七次死亡 [英]斯图尔特.特顿 2763 汉字|0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二十七章

  第二天(继续)

  我在咯血,红色血点溅到枕头上。我又回到了管家体内,头只要向上一动,身上就疼得厉害。瘟疫医生坐在安娜的椅子上,两腿交叠,高帽子放在腿上。他敲着帽子,直到发现我动了,才停下来。

  “欢迎回来,毕肖普先生。”面具后面传来低沉的声音。

  我茫然地盯着他,等咳嗽慢慢平息下来,才连缀起来这一天的事件。我第一次发现自己到了这个身躯里面是在早上,接着我给贝尔开了门,然后在跑上楼梯寻找答案时被戈尔德袭击。第二次回到管家的身体不过一刻钟之后,马车将我运到门房,安娜在车上陪我,等我醒来和安娜正式认识后就到了中午。从窗外的光线判断,现在差不多是午后。这样非常合理。安娜告诉我,我在每个宿主体内都要待上一整天,但我从来没有想到,这一天会被切割得支离破碎。

  真像是个恶作剧。

  我被赐予八位宿主来解决这个谜题,看看给我安排的这些宿主吧。贝尔是个懦夫,管家被打了个半死,唐纳德·戴维斯溜了,雷文古胖得动不了,而德比没有脑子。

  简直牛头不对马嘴。

  瘟疫医生挪了挪身体,向我靠过来。他的衣服有些霉味,只有被遗忘在通风不好的破旧阁楼里才会有这种味道。

  “我们上次的对话太仓促,”他说,“我想你可能要汇报一下进展。你有没有发现——”

  “为什么非要待在这个身体里?”我打断他,一股热辣辣的疼痛从肋骨袭来,“为什么要把我囚在这些躯壳里?雷文古走不了两步就筋疲力尽,管家压根动不了,德比是个恶魔。如果你真想让我逃出布莱克希思,为什么要这样牵制我?肯定有更好的宿主可以选择。”

  “也许还有更聪明能干的,但你的几个宿主都与伊芙琳的死存在某种关联,”他说,“将他们安排在最佳位置,便可以助你解开谜题。”

  “他们都是杀人嫌疑犯吗?”

  “应该称他们为目击证人。”

  一个哈欠就让我颤抖,我的能量几乎耗尽。迪基医生肯定是又给我打了针镇静剂。我觉得自己三魂不见了七魄,马上就要一命呜呼了。

  “是谁决定这个顺序的?”我说,“为什么我刚醒来时是贝尔,今天又成了德比?有没有什么方法让我预知下一个宿主是谁?”

  他往后一靠,摇了摇手指,抬起头来。然后是长久的沉默,他在重新评估我,重新调整策略。我也说不准,这些问题是让他高兴还是恼火。

  “你为什么要问这些?”他最后还是开了口。

  “好奇心,”他没有应声,我接着说,“我希望在答案里找到对我有利的东西。”

  他小声咕哝了一句,表示赞同。

  “不错,你终于认真对待这件事了。”他说,“很好,通常情况下,你会依照这些宿主醒来的顺序进入他们的身体。幸运的是,我进行了一些干涉。”

  “干涉?”

  “我们俩——你和我之前已经合作多次,我甚至都记不清一共几次了。一轮又一轮,我给你布置任务——解开伊芙琳·哈德卡斯尔的谋杀之谜,可每次都以失败告终。起初我觉得是你的责任,慢慢才意识到每个宿主的出场都起了作用。例如,唐纳德·戴维斯凌晨三点十九分醒来,他本应该是你的第一个宿主。但不行,因为他的生活太过丰富,这个家里有他的好朋友。那样你就不会想要逃离,而是一次次折返。因此,我把你的第一位宿主换成无依无靠的塞巴斯蒂安·贝尔。”他说着,抻起裤腿来挠挠脚踝,“而雷文古勋爵不到上午十点半不会起床,那意味着你要等很久才能进入他的身体,那时候,时间胜过一切,聪不聪明,你压根就来不及考虑。”

  瘟疫医生的话里话外都透着自豪,一副王婆卖瓜,自卖自夸的样子。“每一个轮回都是我的实验,我要为你的每个宿主做决定,最后才是你现在经历的这个顺序。”他说着,宽宏大量地摊开了手,“依我所见,这个顺序最有利于你解开谜团。”

  “可我怎么还没回到唐纳德·戴维斯的身体里,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回到管家这里?”

  “因为你让戴维斯在去小镇的路上走了将近八个小时,他走啊走啊走不到头,精疲力竭。”瘟疫医生的语调里透出一丝责备,“他现在睡得很香,醒过来时恐怕……”他看了看表,“要到晚上九点三十八分。在那之前,你会在管家和其他宿主之间切换。”

  走廊的木地板嘎吱作响,我想要叫安娜来,这渴望显露在脸上,瘟疫医生打趣我。

  “怎么,你觉得我碍手碍脚吗?”他说,“安娜刚离开去见雷文古爵士。相信我,我知道这个房子的布局,就像导演熟悉剧中的每个演员。如果担心有人来的话,我就不会出现在这里。”

  我感觉自己成了他的累赘,像是屡屡犯错而被叫到校长办公室的小孩,连一句责备都不值得。

  我又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喉咙里咕噜咕噜地出着声音。大脑又迷糊了。

  “你睡着之前,我们还能谈几分钟,”瘟疫医生说,戴着皮手套的双手握在一起,皮革挤压得吱吱叫,“你要是还有什么问题想问,现在时机刚好。”

  “安娜为什么在布莱克希思?”我加快了语速,“你说过我是自愿而来,可我的对手们不是。那就意味着安娜是被迫的。你为什么要这样待她?”

  “任何问题都行,这个不行。”他说,“自愿进入布莱克希思有好有坏,有些事情你的对手们一早就知道,你却不知道。我在这里就是要填补这些空白,没有其他作用。现在告诉我,关于伊芙琳·哈德卡斯尔的谋杀,调查进展得如何?”

  “她不过是个姑娘,”我疲倦地说,努力撑着眼皮,药物正用柔软的手拖拽着我进入梦乡,“她的死为何让我们大动干戈?”

  “这也是我问你的问题。”他说,“你千辛万苦来救哈德卡斯尔小姐的性命,即便一切都表明这是不可能的,可你为何还要坚持?”

  “我不能袖手旁观,眼睁睁地看着她死去。”我说。

  “你值得尊敬,”他说着仰起了头,“那我也回报你一些善意吧。哈德卡斯尔小姐的谋杀之谜不会被解开,我深信这不可能。这让你满意吗?”

  “每天都有人被杀害,”我说,“能拯救一个人,却没法挽救所有的不幸。”

  “说得好,”他鼓掌表示欣赏,“但是谁又能说不会有成百上千像你这样的人,为那些不幸的灵魂谋求正义呢?”

  “有吗?”

  “我也怀疑,但这是个很棒的想法,不是吗?”

  我还在努力听,然而眼皮越来越沉,房间慢慢地模糊起来。

  “恐怕我们没有多少时间了,”瘟疫医生说,“我应该……”

  “等一下……我要……”我口齿不清起来,嘴里的话变得像是淤泥,“你问过我……你问过……我的记忆……”

  瘟疫医生站起身来,一阵窸窣作响。他从边柜上拿起一杯水,泼在我脸上。那水彻骨地冰冷,我像被抽了一鞭子般颤抖着,又清醒了过来。

  “对不住,我通常不这样。”他说着,盯着手里的空杯子,显然也惊讶于自己的冒失,“通常我会让你在这时睡过去,但是……好吧,我特别想知道,”他缓缓放下杯子,“你想问我什么?请字斟句酌,这些话很重要。”

  水刺痛了我的眼睛,顺着嘴唇淌了下来,我的棉布睡衣上湿了一大片。

  “我们初次相遇,你问我在贝尔的身体里醒来时有什么记忆,”我说,“记得那些很重要吗?”

  “每次你失败后,我都会夺走你的记忆,然后重新开始轮回,但是你总有办法记住一些重要的东西,可以说是些线索,”他说着,用手绢擦去我额头的水滴,“这一次是安娜的名字。”

  “你告诉我那是个遗憾。”我说。

  “是啊。”

  “为什么呢?”

  “不仅是你的宿主的出场顺序,你选择记住的事情通常也会对这个轮回的结果产生重要影响。”他说,“如果记得的是侍从,新轮回一开始你就会去追捕他,至少那样才会有用。相反,你却执着地去寻找安娜——你的一个对手。”

  “她是我的朋友。”我说。

  “在布莱克希思,没人有朋友,毕肖普先生。如果你还没意识到这一点,恐怕获胜的希望渺茫。”

  “是……”镇静剂又开始将我拽向梦乡,“否我们俩都能逃出去?”

  “不可能。”他叠起那条湿手绢,放到自己的口袋里,“一个谜底换得一人逃脱,规则就是这样。晚上十一点钟,你们俩中的一个来到湖边给我答案,告诉我凶手的名字,那么这个人就可以离开。你要选择到底谁离开。”

  他从胸前的口袋里掏出金表来看时间。

  “时间飞逝,我还有别的事情。”他从门边拿起手杖,“一般我在这些事情上保持中立,但是,你在因品格高尚而栽跟头之前,必须明白一些事情。安娜隐瞒了她从上个轮回中记得的事情。”

  他用戴手套的手抬起我的下巴,他离我的脸这样近,我都能听到他面具后面的呼吸声。他的眼睛是蓝色的,苍老而悲伤的蓝色眼睛。

  “她会背叛你的。”

  我张嘴想要抗议,但是舌头已经变得沉重,动弹不得。最后我只看见瘟疫医生在门口消失,一个驼背的巨大阴影将整个世界裹挟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