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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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昭抬眼对上周世襄,略带犹豫的点了头,他现在完全想不到,林鹤鸣会跑去哪里躲避,可同时在心里暗自庆幸,今日不必挨板子了。
严三坐在花丛之间,太师椅一摇一晃的相当惬意,他端着小酒杯,若有所思的闭着眼。一入冬,他的腿疾就犯了,但手底下的孩子们不能担当大任,他也就总也找不出时间去医院检查,只能喝些自己泡的药酒以缓解疼痛。
一想到这境况,他又庆幸这些年有周世襄替他制衡林思渡在军中的势力,使他能从军务里脱身,在林府充当一个幕后军师的角色,而不必再去打打杀杀。他很享受自己目前的角色,平日里不必太费心费力,尽管把事交代下去,就能偷得清闲。
他是个精明人,替林家办事已有几十年了,林督理不需说话,只要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他就能立刻做出相应的反应,就好像他是林督理身体上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可有时候身体并不能很准确的执行大脑的指令,当他明白林督理开始培养林鹤鸣时接班时,心里就暗暗生出一些不应当的想法。
想到林鹤鸣,他就不由自主的皱起眉,饮一口酒去平复心情。平心而论,林鹤鸣今晚的表现确是可圈可点,甚至大智若愚到有些刺头的地步,令人头痛!
周世襄进门,在他身旁坐下,向他洋洋洒洒的汇报了一些近来军中的事务和追查买林鹤鸣遇险的幕后真凶的后续,可惜线索太少,杀手组织的头目已经在乱战里死去,就到了如今无从追查的局面。最后再是英租界公使的请求,希望林家能够帮他们追查绑架案的幕后凶手。
严三听得从椅子上坐起来,注视了周世襄好一阵,将手放在他的肩膀上,轻轻拍了两下,再走到条桌前,拿起喷壶浇花:“绑架案的事让严昭出面调停,你的第一要务还是盯紧大少爷,及时上报。”
他放下手里的喷壶,在灯下仔细地琢磨那美丽的花苞。应该再给他一个机会,他暗自想。
周世襄上报完事务,严昭仍然没有过来回话,他知道今天是见不到林鹤鸣了,那换防时在心里想好的能够把他栓牢靠的话,也就没办法说出口。
时间一到,他只好垂头丧气的回到家里,在香烟氤氲的白雾中认认真真的思考了一夜。
林鹤鸣相貌英俊,举止得当,虽说平常做事缺些条理,但好在是个大学教授,又是林家的太子,再不济也能配得上自己。可今日一看,他锋芒太露,易惹人非议,跟他在一起最好要做成仙成佛的准备,否则会被气个半死。
事实上,林鹤鸣这么一个骄傲的人能在他面前规规矩矩的收起坏脾气,拿出十成十的温柔与讨好对待他,就足以让他觉得荣幸了。毕竟人无完人,他虽然幼稚冲动,但好在有一片真心,最要紧的是——他像江石。
周世襄记得林鹤鸣最后看见自己时眼里那道异样的光,亮得扎人,让他想起他的眼里也曾有过那道光,那道名为失望的光。
捱到天明,他从回忆里幡然醒悟,立即下床向林公馆拨去电话,想要挽救他与林鹤鸣岌岌可危的关系。然而天不遂人愿,公馆的仆从告知他,林鹤鸣去学校了。
等到晚上再打,仍然不在。
第三天,周世襄找到林鹤鸣借给他的书,认真翻看一遍后亲自驱车送去林公馆还他,意在赔罪,请他原谅。严昭出大门来收回了书,告诉他,林鹤鸣不在。
又过一周,他去南洋公学找到了国文系主任,主任告诉他:“林公子跟学校去苏州参加研讨会了。”
周世襄一五一十的询问清楚具体地点和归期,认为不能再等,当即打电话回林思渡处,叫他帮忙照管军务,林思渡一头雾水,对于这样好摸清他底细的机会,只好是却之不恭了。
周世襄人到苏州,按照地址挨街挨户的找过去,又坐了半天的船,胸闷气短的才找到学校置办给教授们暂住的寓所。这回是穿长衫的年轻人接待了他:“林教授啊,他去山塘街划船了。”
周世襄刚从山塘街来,天寒地冻,河面上只有零星几艘乌篷船,若有林鹤鸣,他早该看到了。他上下打量这年轻人一番,生得稚嫩,还是一副学生样,思忖半晌,他忽然鬼使神差地问:“严昭在吗?”
年轻人从未听过严昭的名字,这回是发自内心的惊讶:“谁是严昭?”
周世襄心里一酸,像是跌进醋海,伸手去轻拍他的肩膀,对屋里一笑:“告诉他我来过,周悠。”扭头走了。
学生合上门,确定周世襄没有回头,方才走去楼上:“林先生,他走了。”林鹤鸣坐在床边,对他摆手,学生扣响木门,回了自己的房间。
林鹤鸣木然的下床,赤着脚踩着木地板去了窗边。阴冷刺骨的风刮进窗来,他站在屋内,望着周世襄离去的背影,眼睛忽地红了。
这些天来,他在思考、在逃避。
周世襄拒绝了他——许多次,让他对自己几要失去信心。可是他不能说服自己去放弃一个爱的人,就只好躲,只等他来找自己。让他也尝尝被拒绝、被冷待是什么滋味。
原本他以为自己心很硬,但一见到周世襄落寞的背影,他就开始心痛,与以往每一次痛都不大一样,这一回,他的心像被无数绣花针,绵绵密密的落下针脚。
在两人都黯然神伤之际,林思渡已经见缝插针的将周世襄手下的情况都摸得七七八八了,林鹤鸣一回来就这样欺负他,他决计不能甘心。
等到回了沪城,林鹤鸣又恢复三点一线的生活,每天在学校、饭店与家里打转。而周世襄,就好像真切的从他生活里消失了,不闻消息,不见踪影。
家里也好似察觉到他的异常,但无意为他排忧解难,就只是按部就班的让他抽出空来,代表家里去做慈善,捐款演讲,拉拢人心。林鹤鸣起初认为这件事相当有劲,可次数一多,就从心底觉得无聊起来,好像自己说了许多的场面话,而不能脚踏实地的做实事。
他很明白,自从林督理在对众人发表了那一场讲话,他在别人的眼里就更加是“林督理的儿子”了,他能意识到,正在失去自我,他不会成为沪城任何的不同,他甚至,比任何人都更适合在这里生存。
这天他刚从慈善捐款的演讲里脱身出来,就被钟蜀珩开车接走了。
汽车行驶到保利大剧院,林鹤鸣扭开领子,被钟蜀珩搂着肩膀往里走,他知道这是看戏的地方,而自己对戏曲研究并无太大兴趣。茫然道:“蜀珩,来这里干嘛呀!”
钟蜀珩丝毫不放松搂着他的力道,回头笑嘻嘻的说:“鹤鸣,跟我来呀!不就是一个周世襄吗,这里比他好看的多多了。”他一面使劲拉,一面腾出手去指着门口的海报:“你看呐,秋华班的台柱子夏默吟,一票难求啊!我费了好大劲才让人弄了包厢。”
林鹤鸣被他缠得不好再拒绝,再定睛一看,夏默吟长得确实美,肤如凝脂,凤目微阖,看着倒比周世襄那个木头美人生动多了。在美色的驱使下,他只好活动双腿,随着人流一齐挤进剧院去。
正如钟蜀珩所说,这台戏确实一票难求,还没到开场时间,剧院里已将坐满了人,因为预留位置,侍应毕恭毕敬的领着他们上了二楼的包厢。林鹤鸣落座后,向楼下扫了一圈,看见稍后一些的位置,全坐满了,只余前排的贵宾席,空出两个位置,旁边站了几个身穿便服的打手。
林鹤鸣定睛一看,倒像是他林家的人。直到这时候,他也没提起兴趣来。
戏台上咿咿呀呀的唱着红尘里荡气回肠的故事,调子绵长悠扬的钻进他耳朵里,他的思绪就跟着飘起来,最后在夏默吟身上停下。
“看前方黑洞洞,定是那贼巢穴,待俺赶上前去,杀他个干干净净!”
一曲唱罢,林鹤鸣的神思清明起来,望向楼下,不知何时,两把椅子上已坐好看客。是一中一西的两个人。
西洋人的手臂靠在两人中间的小茶水桌上,贴近那穿军装的人耳畔,饶有趣味的对着台上指指点点,林鹤鸣定睛一看,那侧耳倾听的人,正是消失已久的周世襄。他情不自禁的从座位上起身,钟蜀珩尚未察觉他的情绪变化,一把扯住他的西装一角,抬头规劝:“鹤鸣,还没唱完呐!”
“气死老子了!”林鹤鸣取下眼镜,一屁股坐下,以求能达到眼不见心不烦的境界,钟蜀珩见他暴走,直问:“怎么了?”
“周世襄!”他压低声音,竭力克制自己的醋意,用手指着台下,“这才多久,他就搭上了洋人!”
钟蜀珩起身去看,正好看见周世襄的护卫往后台送花,他心里一怔,退回来坐下,轻拍林鹤鸣的背心:“鹤鸣,你恐怕误会了。”
林鹤鸣戴上眼镜,难以置信的问:“眼见为实,我误会什么了!”他不由自主地捏紧拳头,钟蜀珩十分想劝他“你别捏了,捏了也打不过周世襄”,可话到嘴边还是吞了回去,他思来想去,最后颇为难地做出一个推测:“恐怕不是搭上了洋人,是戏子搭上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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