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者,皇帝就算知晓,也不可能真个就去招抚关永河。说到底,谁去闹一闹,朝廷就安抚,长此以往,岂不是谁闹谁吃肉?天下大乱指日可待。”
听了薛大鼎的话,郑穗本也是一时无语,叹了口气,看着薛大鼎也是眼神复杂:“旧年在河北为官,哪里能想到国朝变化竟然如此剧烈。如今做事,都是如履薄冰,唯恐闹出事端。”
“以老夫之见,怕是往后事端会越来越多啊。”
蓦然回首,薛书记很想掐死当年的自己,老老实实做个沧州刺史然后回家含饴弄孙不好吗?偏偏为了做官做大官,勾搭上了某条江南土狗,这下好了,将来要是遇上个厉害的君王,翻出黑历史翻旧帐,怕不是薛家都要被送到西域去吃沙子。
“那……事到如今,薛公以为,德州局面,可会越趋恶劣?”
“会。”
薛大鼎点点头,十分肯定这一点。他来马周这里,从来不是说解决德州问题的,这个不是他能左右的,是皇帝一言而决之。
皇帝只要说朕以后只穿丝绸不穿棉绸,保证河北百姓交口称赞。可惜啊,谁叫“白叠布”能卖出价钱呢?而且相较生丝、麻丝,自从某个地方诞生了好些个品类的棉纺机械之后,棉花加工实在是简单的很。
而且海外利润相当的高,像李道兴所在的交州,原本是没什么消费能力的。然而伴随着交州金银矿、宝石矿、林木资源的开发,棉布在交州,立刻就能交换大量的硬通货。
底层的人用不起丝绸,但麻布防潮、耐存储能力又不如棉布,自然而然的,棉布就成了交州乃至整个南海地区的最大织物消费品。
朝廷在棉花上的利润,首先是官方价强行采购之后,二次发卖之后的利差,其次就是关洛地区也有棉花加工单位,加上“王下七武海”的培养,皇帝也是有自己的船队,随时可以从海盗转型为物流商。
又因为交州广州的兴起,导致官僚团队增加,以及地方“望族”的扩大,这就使得官方生产,确切地说皇家生产的棉布,销路是不愁的。
哪怕质量再差,政府采购从来就只说是达线,而不是说如何优质。
这其中的利润之高,外人根本无法想象。
皇帝怎么可能放弃?内府局怎么可能松手?外朝同样跟着吃肉喝汤,会愿意减免这些棉花补贴,地方的棉布孝敬?
想想也不可能。
就算现在皇帝说朕决定免征棉赋,你们随便种放心种,头一个内心不痛快的,就是外朝官僚,接着就是给皇帝做事的一干公务员,最后说不定连皇帝家奴也要内心不爽。
这一系列的牵扯,不是一个两个人,而是几万人几十万人,所以薛大鼎可以可定德州局面会越趋恶劣,至少最近一两年,肯定是这样的。
他能肯定这个,是因为他能肯定朝廷内部不会松口吐肉。
那末,就算不变本加厉,一通镇杀,再拿政策说要如何削减税赋,也是无用。削减多了,朝廷内部不愿意,削减少了,说不定反而更加刺激河北本地刀客。
因为稍作削减,对这些见过世面的领头人物来说,无异于“人格侮辱”。这就好比赔偿金就给个开元通宝,还说这是诚意。怕不是直接砍的对方半身不遂,下半生生活不能自理。
“若如此,怕是将来沧州,也要破败?”
“破又能破到哪里去?眼下既然朝鲜道成立,东海金银尽数落入朝廷手中。区区河北棉农,一进一出,还是赚的。”
总揽全局来看,干死河北刀客的投入虽大,但整个渤海地区的威权只要还在,什么利润找不回来?
第九十五章 世道无常
“官人快些藏起来,藏……藏水缸,藏水缸——”
呵、呵……
伴随着沉重的喘息声,蜂腰猿臂无比条顺的汉子一咬牙,就钻到了水缸中。以往德州用水缸的不多,谁家能用得起水缸呢?只这么一个大家伙,想要用得起,非是有个五六百亩上田在家,想也不要想。
小小的园子有篱笆有草庐,但因为收拾的极为干净,瞧着很是质朴亲近。和那种半里地踩二十几泡狗屎的鬼地方是全然不同的。
青布头巾裹着发丝,屋外有几个小童正在玩丢沙包。他们虽说是听到了后园的动静,却也只是以为大人在那里忙活。
“多谢这位大姐!”
水缸里头的汉子泡着,却也有些惊惧,袖中匕首的犹豫了很久,还是没有抖出来。整个水缸就像是埋到了半墙中,从外头看去,搁上几捆柴禾,就只会以为是柴禾堆,至多就是个灶膛也似的地方。
“官人忘了?旧年俺家男人,是官人救了回来,才在将陵老家新辟了三百亩地。”
“……”
然而汉子什么都想不起来,索性不想,将水缸盖子一扣,那女子也是个麻利的,立刻将柴禾草垛遮着,深吸一口气,竟然是端了一些糖果子出去,招呼着外面的小孩,仿佛不曾有人翻进来过。
带着孩子们吃着东西,妇人余光瞄到了远处的队伍,又听到了早就传过来的马蹄声,顿时紧张无比,却还是拢着几个孩童,在草庐之下隔着篱笆张望。
“追——”
“他跑不远!”
“此獠乃是关老五的过命兄弟,拿着他,不怕关老五不出来!”
一队骑士掠夺,就有几个披甲士带着步卒到了小院外面,隔着篱笆,那为首的直接摸了一只钱袋出来,抛到草庐中,隔着篱笆喊道:“那妇人,给俺们几个军汉来些凉水!”
“太尉少待,这就去打些井水。”
“有劳!”
马上的几个披甲士都是有些兴奋激动的样子,还在那里聊着:“难得遇到一个落单的,算是俺们德州捡了便宜。到时候羽林军过来,也不能小觑了俺们。”
“还是小心的好,关老五这一伙,实在是厉害。”
“便是以前只听说名声,如今却是见识了。奶奶的,弓马娴熟甚么时候这般随处可见了?关老五几个,马骑得好也就罢了,这枪棒、弓弩,居然都不是庸手。姓韩的在河南养了恁多假子,死了个干净。若非他早早把韩家亲族迁走,怕不是韩家就要除名。”
“你们还年轻,没见识过只听说过,也是正常。俺当年好歹也是在定襄都督府混过的,王总镖头他们几个,都是只有一条胳膊。可你猜怎地?一条胳膊也能弓矢杀人,这谁见过?”
“刘哥,真的假的?”
“可不是怎地?有个脚踩的大弩,还有个用绞盘的车载大弓,这两样物事,准头是不怎地。偏偏力道凶猛,大贺窟哥为了表忠心,处决契丹叛逆的时候,就是用的这等物事。就这么排着一排,砰的一下,串成羊肉串。”
“……”
年轻的府兵都是哆嗦了一下,串成羊肉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