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而这其中, 最不解的就是左都御史了。
左都御史应青山出身平民,乃是圣上除了刑狱司主司之外最为宠信之人,可今日出乎意料的是圣上竟然当着朝臣的面厉声斥责了其及一干属下一通。
应青山起初有些不明白, 但等听到之后冯卓宣告了圣上对于平阴侯府上下的处决之后,这才不由恍然。
竟是如此!
可是到底是谁这么厉害,连他暗地搜集多年证据都没有把握扳倒的平阴侯府直接从头薅到尾了?
看来,自己手下搜集到的证据是彻底没了用处。
不过,应青山并不觉得可惜,平阴侯府罪行累累,他手里掌握的那些证据并不足以让其伤筋动骨。
哪里有此时此刻, 让圣上直接动怒到将之阖族上下抄家问斩来得痛快呢?
只不过, 那人究竟是谁?
他能这般手眼通天, 直接就将那偌大的平阴侯府掀了一个底朝天, 会是圣上准备的一步暗棋吗?
应青山在好奇这件事,其余百官亦是如此, 等到朝会散去, 众人纷纷看向了昨日被圣上召入宫中的刑狱司主司、刑部尚书和大理寺卿。
刑狱司主司向来桀骜不驯,被众人瞧着也只是冷哼一声, 便大步离去。
一群乌合之众, 还没有一个少年来得有用!
而刑部尚书一散朝, 就游魂一样的朝刑部衙门而去,谁也不敢拦,毕竟这位看着不声不响, 可是会内里记黑账的。
于是, 众人一下子冲到了大理寺卿面前, 叽叽喳喳:
“纪大人,留步留步!”
“纪大人站累了吧, 可有雅兴去我那里喝口茶水?”
“纪大人,等下值后,吾欲设宴,还请纪大人赏光一二——”
……
纪怀仁在众人的围追堵截之下,急得面红耳赤,官帽都有些歪斜,他一边扶正官帽,一边皱眉道:
“尔等何必如此?有什么话不妨直言!”
群臣面面相觑一番,这才有人小声道:
“那纪大人,此番平阴侯之事,可是圣上让您与林大人、余大人一同密查出来的?”
纪怀仁一听这话,顿时就明白这些大臣是什么意思了,这是怕圣上暗中监视、调查他们。
纪怀仁一向循规蹈矩,忠心耿耿,他清楚的明白,眼前这件事他若是不解释清楚,只怕会让百官心生畏惧,以致朝野动荡。
但,那个少年在吏部之中并无名姓,纪怀仁也不知圣上究竟意欲何为,只能斟酌道:
“此事并非吾等之功,乃是一人机缘巧合之下,发现了平阴侯作恶的蛛丝马迹,顺藤摸瓜,找到了平阴侯欺君罔上、草菅人命的证据。
不过,诸位同僚只要立身行事正直得当,便可高枕无忧。圣上乃圣明之君,不会冤枉任何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罪人!”
众臣:懂了,圣上是真有暗地调查的机构!
什么一个人机缘巧合之下发现的,只搜罗扳倒平阴侯府的证据就不是一件简单事儿!
纪大人真是好人啊!
这种关键信息都透漏的这么隐晦呢!
纪怀仁并不知道众臣如何想的,他将自己能说的缓缓道来,随后看了一眼众人,这才高深莫测的抬步离开。
而在之后的一段时间里,京城一带的的官风达到了大盛开国以来的顶峰。
连成帝都对此有些百思不得其解,但他捋了一下时间,发现正正好是自己处置了平阴侯府后的事儿,也是不由抚须一乐:
“平阴侯府树大根深,朕苦其久矣,那徐瑾瑜只得了些许蛛丝马迹就可将其罪证查实,且还能让朝堂添了几许浩然之气,实乃朕之福将!”
冯卓也是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有些人的运道天生就是旁人羡慕不来的,圣心难得,可人家紧紧一首诗就可以将圣心死死抓住。
更不必提,人家还未入朝,就已经办了正正好办到几件圣上心坎儿上的事儿。
徐瑾瑜并不知道自己所带来的一系列影响,等到次日,他便与信兄一道回了徐家。
一夜的动荡,让两个少年归家的心愈发迫切,师信还好,虽然三位大臣考校他之时很是不客气,但却不比徐瑾瑜那边惊心动魄。
且因师信自幼苦学,进了东辰书院之后,身边一个天才,一个卷王,更是锐意进取,毫不懈怠。
不说三位大臣,就是成帝过后听了一耳朵都十分满意,这次听师信要回去告知生母这件事,成帝也未拦着,还赐下了马车和侍卫。
最后更是直言相告,等他日礼部拟好日子,备好礼服,便会迎莲妃和师信回宫。
不说别的,只莲妃为他教养出来这么一个优秀的儿子,又能在花楼之中保持清白之身,并坚守至今。
那个曾经即便肌肤相亲过,但却一直素未谋面的女娘值得他这般敬重。
今日天气晴朗,外头的阳光耀眼夺目,师信看着不远处的小石村,心里却紧张起来:
“瑾瑜,你说娘会不会不想进宫?”
以徐瑾瑜对于曲氏的了解,这位曲姨母看着是个随和的人,可是内里却以信兄为重,只要信兄亲口劝说,不成问题。
而信兄的身份,便注定了他们母子二人无法平静的如寻常百姓过日子。
这一次,是莹莹案来得及时,否则只怕他们早已经不知不觉殒命了。
届时,即便他可以查,可是死去的人如何能再回来?
“信兄且宽心吧,无论如何此事也要先告知曲姨母,若是曲姨母不愿吾等再另想法子。”
徐瑾瑜并未将话说死,他不欲给信兄希望,若在最后升起波折也实在不美。
而就在二人说话的间隙,马车已经到了徐家门口。
因为徐家时常会有各种各样的贵人马车到来,小石村的村民原本还会看个稀奇,现在都已经见怪不怪了。
是以徐瑾瑜和师信平静的进了徐家的大门,却不想刚一进门,里头就传来魏思武的声音:
“哎呦,疼煞我也!”
“别动别动,你这孩子,婶子不是说了,你别乱动,要什么婶子给你拿就是了。”
“我我,我想解手……”
徐瑾瑜一推开门,就看到魏思武头一回涨红着脸,局促不安的说着,等看到徐瑾瑜和师信后,直接眼前一亮:
“瑜弟,阿信,你们可算回来了!快,江湖救急!”
魏思武腰腹被划了一刀,这会儿被包扎的紧实,看上去并无大碍,可是自己起来解手就有些不方便了。
徐瑾瑜顿时皱眉走过去,看着魏思武腰上缠着布条:
“那杜海竟对平阴侯府忠诚至此么?可是我明明已经先把信兄带走了呀,他怎会下这么重的手。”
魏思武一听徐瑾瑜这话,就有些脸热,轻咳一声:
“咳咳,跟杜海关系不大,是我脚下滑了一下,把杜海那小子吓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徐瑾瑜/师信:“……”
“好了好了,快别提了,先带我去解手,从昨个憋到现在了!袁统领带不上我,我只好叨扰婶子了。”
徐瑾瑜这才看向他一进门,就一直低头擦着桌子的徐母,可是那块地方已经被擦了三四次了。
“娘?”
徐母动作一顿,抬起头看了徐瑾瑜一眼,但见妇人眼底一片青黑,眸子里布满了血丝,整个人憔悴极了。
而在看到徐瑾瑜的那一瞬,徐母几乎都克制不住夺眶而出的眼泪了,她匆忙一抹,干干一笑:
“哎,娘在呢,饿了吧?娘给你炖的汤还在灶上呢,你……扶着思武去解手,娘给你盛汤去。”
徐母说完,便脚步急急而出,徐瑾瑜有些不解的看了魏思武一眼,魏思武摸了摸鼻子:
“这不是昨个我受了伤,心里害怕我要是有个万一什么的,就给婶子把该交代的都交代了……”
“好了好了,真不能再说了!再说就憋不住了!”
徐瑾瑜沉默了一下,摇了摇头,随后和师信一左一右掺着魏思武去解手,等三人净手回来时,一家人已经整整齐齐的坐在了明堂。
徐瑾瑜看着架势,不由苦笑了一下,昨个是平阴侯三堂会审,今个就轮到自己喽。
徐瑾瑜和师信对视一眼,掺着魏思武走了进去,魏思武这会儿都有些懵逼。
这种事儿带他干嘛呀?
但是想起自己似乎是造成徐家所有人无比紧张的根源时,魏思武一时安静如鸡。
“大郎,来坐。”
徐母和曲氏几乎同时出声,而昨夜经历了那样动荡的两人,这会儿也乖乖坐在了自己娘亲的身旁。
徐老婆子指了指桌上放着的热汤,叹了一口气:
“先喝口汤暖暖身子吧,你们娘炖了一宿了。”
两个少年昨夜不声不响的干了一件大事,虽然也有浅眠,可有道是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这会儿热汤的香味扑鼻而来,等一碗汤下肚,身体也和肚肠一起暖融融起来。
魏思武倒是没有多么急切,只是小口小口的啜饮着,眼睛却到处打量着,释放出一个信号:
吃瓜!
沉默的喝完一碗汤后,徐瑾瑜摩挲了一下指尖,率先打破沉默,笑吟吟道:
“奶,娘,曲姨母,长姐,小妹,你们别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们了,你们看,我和信兄现在好端端的,就是出去训走两圈都使得呢!”
徐瑾瑜说着,就要拉着师信站起来,师信也从善如流的站起半个身位,下一刻徐母这才道:
“坐下!折腾什么折腾?昨个思武说你们遇到了那么危险的事儿,怎么也不往家里跑?
这一去,还就是一晚上,真真是要把你娘我这颗心都要给吓得从嘴里跳出来了!”
徐玉瑶随后也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着徐瑾瑜,小嘴一撅:
“哥哥,不乖!”
徐瑾瑜不由失笑,揉了揉徐玉瑶的头,这才看向徐母,正色道:
“昨夜确实情况险极,但正因如此,我才不能把贼人引过来。我堂堂男儿,是该保护家中女眷的,让娘担心是我的不是,娘说您要怎么才能消气,我都受着。”
徐瑾瑜说着,便站起了身,下一刻就被徐母拉着紧紧抱住:
“你这孩子,这是要剜我的心啊!娘生气是怕啊!是怕连最后一面就见不上你!”
天知道,那暮色沉沉之时,魏思武一身鲜血淋漓被送来的时候,徐母差点儿身子一软,都没有站住。
徐母抱着徐瑾瑜大哭一场,徐老婆子也在一旁拍着徐母的背脊,偷偷抹泪,俩姐妹一边一个攥着徐瑾瑜的衣角狠狠哭了一通,像是要把昨个受到的惊吓都哭出来。
哭泣,确实是一个发泄情绪的好途径。
没过多久,徐瑾瑜就感觉徐母她们的情绪稳定下来,这才松了一口气。
随后,徐瑾瑜看向一旁僵硬如石头坐着的师信,扬了扬眉。
他这边已经都把人安抚好了,也该信兄了。
不过,据他所知,信兄瞒曲姨母瞒的有些狠……
片刻后,大家的情绪稳定下来,屋子里只有几声抽噎外,分外宁静。
随后,师信站起来,撩开衣裳跪了下去:
“娘,不孝儿让您担心了!”
曲氏今日格外的沉默,也就是师信这一跪,她才动了一下眼皮,淡淡道:
“地上凉,起来说话。”
师信没有动,只是闷声闷气的将这段时间的事一五一十的说了一遍。
而一旁的徐家人听到这里,顿时错愕的瞪大了眼睛。
小信是皇子?!
昨个虽然思武混混沌沌的交代了一些,可也只是说他们遇到麻烦,可是却没有这么劲爆的消息啊!
徐老婆子听到这里,都忍不住又看了自己媳妇一眼,所以现在他们徐家这是有了一个亲厚的公主殿下外,又要再多一个皇子殿下了?
而曲氏更是不可置信的看向师信,她盯了师信好一会儿,目光复杂万分,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过了半晌,曲氏才问道:
“那,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师信看了一眼徐瑾瑜,随后低头小声道:
“有一个月了,不过……”
徐瑾瑜看着师信再说就要踩雷了,连忙走过去道:
“曲姨母许是不知,虽然吾等对信兄的身份有所揣测,可是到底事关重大,也一时无法确定,所以信兄这才没有对您坦然相告。”
曲氏听着微微颔首,随后深深看了徐瑾瑜一眼:
“小瑜,你一向聪明,你老实告诉姨母,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你们会遇到危险?”
徐瑾瑜张了张口,过了半晌,他无奈道:
“果然瞒不过姨母您,不过这些都是我的推测……”
“揣测?推测?”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h u 9 9 . c o m
曲氏一通反问,徐瑾瑜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好像这些都落实了呢。
“既然,现在你爹已经找到了,还是那位……那你可是要回去?”
曲氏没有再为难徐瑾瑜,而是看着还跪在地上的师信,淡声问了句,只是声音中有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音。
曲氏清楚的知道,自己那样的身份只怕无论如何也不能成为皇妃,且那些高门贵人的手段她又不是不知道。
左不过,是去母留子罢了。
可即使如此,曲氏仍然甘之若饴,最起码她的儿子以后有了更好的去处。
哪怕九泉之下,她也可以安然闭眼了。
只不过,在这最后一刻,她还是想听到儿子选择自己。
真心也好,假意也罢。
她只想亲耳听听。
“心玉,孩子还跪着呢,母子之间哪里有什么过不去的?让孩子起来,好好说说?”
徐母在一旁拉了拉曲氏的袖子,小声的劝说着。
曲氏拍了拍徐母的手,这个与她义结金兰的妹妹哪里懂那些贵人的心狠?
“大郎,娘问你话呢。你是跟你爹,还是跟娘?”
而地上的师信面上的情绪有一丝古怪,他不由抬起眼,看向娘亲——